◎ 文 | 葉春霞 手繪 | 葉沁 編輯 | 吳冠宇
有段時間很迷李娟筆下的鄉(xiāng)村生活,總是那么有意思,哪怕是呆在人都見不到幾個的地方,也能寫出這么美的文字。我生活在熱鬧繁華的城市,卻一個字都寫不出,不知道是這個城市缺少美,還是我實在是缺乏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應(yīng)該還是我的問題,想起小時候每天被迫要寫三五百字的日記,也是什么都寫不出來,導(dǎo)致家里的豬三五不時就被殺一次,雞鴨三五不時丟一回,貓狗三五不時換一批――都是寫不出日記鬧的,隔段時間估摸老師忘記得差不多了就把之前的翻出來抄一遍。
反倒是長大離開以后,回憶起童年生活,牽扯出星星點點的故事,其中揮之不去的是關(guān)于鳥的記憶。我對鳥的認知極少,枉我從小生活在山區(qū)了,不過總歸還是好過李娟的水平,她只認得雞,其他一概稱為大鳥或小鳥。
在鄉(xiāng)村,最多見的當然是麻雀。父親說以前麻雀更多,除四害的時候,他們繞著山趕麻雀,嚇死了一大片,后來就少了。可是我還是覺得太多了,每年夏天收稻子的時候,滿天飛。當年派給我的活就是曬谷子和做一頓打幺臺(四川方言,正餐中間的一頓,上午茶或下午茶)的伙食。做飯不難,無非就是煮個酒釀蛋花湯圓什么的,麻煩的是曬谷子。一是又熱又曬,隔不了一會兒就要去翻,一會兒打出埂子曬地,一會兒攤開谷子曬谷子。二是要趕雞趕麻雀,雞好說,家養(yǎng)的雞都會看人臉色了,趕兩次就能清凈半天。麻雀不行,一來一大群,趕也趕不走。其實不趕又能怎么樣,但小時候就是想不到這么多。
冬天也學(xué)過閏土拿竹篩子抓麻雀,結(jié)果當然沒有成功。冬天不夠冷,山上都是吃的,麻雀根本看不上這點麥子,何況邊上還呼啦啦隱蔽著十來個自以為麻雀們看不到自己的娃娃們。
不過夏天的時候經(jīng)常去屋檐下掏麻雀窩,倒是頗有收獲的。別人家里的當然不敢去翻,都是搭著梯子去村里小學(xué)。我們的鄰居鄭幫明大我十歲,小伙伴中年紀最大,就由他牽頭。其實這是件很殘忍的事情,我們的目標只是麻雀蛋,但是每次都是毀掉整個兒鳥窩。有蛋的就取走蛋,沒有蛋的就直接掀到地上。那些還沒來得及長出毛的粉紅小鳥都只有死路一條,長了羽毛將飛未飛的統(tǒng)統(tǒng)捉回家去,好吃好喝地伺候著,最后當然也都紛紛寧死不屈了。
掏完鳥蛋我們轉(zhuǎn)移到竹林搭灶點火煮蛋吃,其實并沒有什么可吃的。一個人分三五個,能吃的不夠一口,但大家還是仔仔細細地吃完自己的那份,然后作鳥獸散,剩下一群無家可歸的麻雀在黃昏下?lián)淅鈸淅鈦y飛。
杜鵑和畫眉這兩種鳥,我不確定自己能否通過外觀將它們認出來,只是聲音熟悉而已。我們管杜鵑叫包谷雀,每年四五月間的晨昏,總能聽到它在山中“布谷,布谷”的鳴唱。偶爾和我媽走在樹林邊,她會指著一只淺灰色尾巴張開飛過的鳥說,這就是包谷雀。可惜除了顏色,我什么都沒看清。說起來真是不起眼的鳥啊,卻在中國歷史文學(xué)中占了那么重要的一席之地。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畫眉的叫聲是鳥類中最為婉轉(zhuǎn)動聽的。除了這點,以及它大眼睛上的一對白色長眉,我對它一無所知。小時候?qū)Ξ嬅家沧鲞^一件壞事。某年暑假,我和表姐在竹林里瞎逛,發(fā)現(xiàn)林中一只鳥窩,但無論我們怎么搖啊晃啊都下不來,于是偷偷拿刀砍了竹子。竹子是給我大舅編蘿兜用的,不能隨便砍著玩。最后得到鳥窩中一枚雪白的蛋,比鴿子蛋略小,圓溜溜的,外婆說是畫眉蛋。后來,當然也被煮了,我們倆小心翼翼地分食,這枚蛋也許是剛剛生下不久還來不及孵化,所幸并無雛鳥的影子??持褡拥氖虑椴]有敗露,當天下午大舅來看外婆,氣吼吼地抱怨竹子被亂砍了,我和表姐一聲不吭。
白鷺是相當美麗的鳥,纖巧秀麗,不管是臨花照水還是翩翩飛舞,都極有風(fēng)度。但是不常見到,偶爾能看到一兩只從水面掠過,飛進林中不見蹤影。留在水邊的“個”字型腳印很多,但我也不確定都是它們留下的,好像鳥的腳印都差不多。不過白鷺留下的,似乎特別大個兒。近年來退耕還林,白鷺突然多起來,經(jīng)常能看到一群一群地棲在樹上,遠遠望去好像樹上開滿了潔白的大花,再一起翩翩飛過稻田,恍如仙境。
小時候以為是老鷹抓小雞,后來看了老鷹的標本,才知道當年的那個不是,是比老鷹小得多的鷂鷹,我們叫鷂子。
這算是一種猛禽,抓田鼠,也抓小雞。家里孵了小雞,雞婆帶著雞娃散步找食,一不小心鷂子就沖下來抓一只小雞跑了。但雞婆也不是吃素的,鷂子動作慢一點就會被發(fā)現(xiàn),然后飛禽走獸地打成一團。走獸說的是我們家的狗,經(jīng)常去湊熱鬧,但它從來不知道幫誰,沖誰都是亂叫一氣。按說鷂子還是很兇猛的,不過雞婆發(fā)起飆來一般人都擋不住,何況一只鳥。所以雞婆勝利的時候居多,趕走鷂子領(lǐng)著雞娃們趾高氣揚地走了。但是難免也有意外。
有一次我的父母外出,臨走前母親囑咐我:看好家,看好雞娃,別讓鷂子叼了。我那時大概七八歲,很聽話,聞言就端著小板凳,坐在門口邊做作業(yè)邊看雞娃。
說來那天運氣也不好,按說鷂子也不是每天都來的,那天倒有兩只在頭頂盤旋。鷂子飛起來和普通的鳥不一樣,大部分時間翅膀都不動,靠風(fēng)在滑翔,看起來比一般的鳥威猛多了。而且個頭也大,我總是怕它一頭沖下來先把我的眼睛給廢了。
兩只鷂子在空中來回盤旋了幾次,似是在尋找機會而不得,不一會兒一只飛走了,另一只看起來也意興闌珊。就在我以為它也要放棄了,誰料它猛然一個俯沖,直奔雞娃而去。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之間雞婆也猛然回頭發(fā)現(xiàn)了它,一頭沖上去打得難分難解。鷂子炸起毛來,雞婆本來炸起的毛炸得更開,一場戰(zhàn)斗已經(jīng)打響,我卻躲在一旁不敢上前。
局勢僵持了好幾分鐘,鷂子還不肯放棄,我擔(dān)心再這樣下去雞婆要落敗,情急之下,順手抄起小板凳就朝戰(zhàn)場中間丟過去,企圖嚇走鷂子。結(jié)果鷂子確實是嚇跑了,可惜雞娃當場一死一傷。我不知道雞婆是否會數(shù)數(shù)或者勘察傷勢,總之當時它并沒有特別地憤怒,只是呆著,也許只是打架打累了。過了一會兒它帶著雞娃們繼續(xù)散步去了,受傷的那只也跟在后面一瘸一拐地撲騰。
父母回來后,我把雞娃的死傷栽贓給了鷂子,好在雞婆不會說話,也聽不懂我在說什么,否則肯定要向我母親討個公道了。至于鷂子,再往后的幾年很少見到了,也許都銷聲匿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