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平
內容摘要:關于搶奪罪設立和適用的爭議是由來已久的。對于搶奪罪的研究往往與盜竊罪、搶奪罪聯(lián)系在一起,這既源自犯罪屬性上的相近性,也是復雜多變的現(xiàn)實情況所決定。搶奪罪與盜竊罪、搶劫罪等相關犯罪的矛盾關系,長時間得不到有效解決,為基層司法實踐留下了諸多困惑。本文從公安機關工作實際出發(fā),闡釋和分析搶奪罪在司法實踐中的困惑,研究和指出搶奪罪與相關領域犯罪的關系與矛盾,以期能夠為實現(xiàn)搶奪罪在我國的準確適用獻微薄之力。
關鍵詞:搶奪罪;矛盾;準確適用
一、相關案例
A:一名女性騎共享單車在自行車道上行進,另一名騎共享單車的男子從后追上,從女子的右后方將女子脖子上所戴金項鏈扯斷奪走,男子奪路而去,女子驚愕不已,忘記追趕;B:一名女子背一個雙肩背包走在路上,一名男子快步趕上,從后方將其背包拉開,將背包中的錢包竊走;C:一名女子頭戴耳機用蘋果手機聽歌,手機放在上衣右兜里,一名男子快步趕上,將女子口袋中蘋果手機竊走,耳機沒有了聲音,女子方才察覺,欲回頭追趕,男子與同伙騎電動車逃走;D:一名女子右手提包行走在輔路上,兩名騎電動車男子從右后方接近,后座男子伸手將女子手中的挎包奪走,女子摔倒在地,后鑒定為輕微傷;E:一名女子騎共享單車在路上行進,雙手扶著車把手,同時將其蘋果7手機拿在右手上,一名男子從后方快步趕上,將其右手上所拿手機奪走。
案例A中,被害人損失的是一條價值在4000元人民幣金項鏈,項鏈剛被搶走時,被害人對自己頸部進行了拍照。從照片上可以看到,其頸部有比較明顯的紅色勒痕。因其沒有即刻報警,警察見到其本人時,其頸部勒痕于肉眼已難以分辨。
案例B中,被害人被竊錢包中,除了身份證、銀行卡、會員卡等相關卡片外,共有現(xiàn)金人民幣355元。根據(jù)現(xiàn)行法律的規(guī)定、理論界的釋義及研究,即使理論界存在扒竊一律入刑的爭議,以及引用“但書”中關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的規(guī)定,但是從主流思想及司法實踐來看,該案中的行為被定性為扒竊是沒有問題的。
案例C中,被盜手機通過耳機線與被害人連接,說為被害人緊密占有并無不妥,但是否具有致人傷亡的可能性呢?簡單來講,行為人取走手機的過程中會存在輕微的對耳機線的拉扯,通過這種拉扯可能會給被害人帶來肢體上的感知,但這種拉扯力遠遠沒有達到將被害人拉倒在地的程度,所以筆者也沒有意愿將該行為的性質往搶奪靠攏。從該案的現(xiàn)實情況來看,定性為扒竊,似乎也更為妥當。但若是假設該案中的被害人年紀較大,因驚嚇而摔倒在地,或因驚嚇而失去重心與機動車相撞而受傷,又當何論呢?再者,扒竊中伴隨的物理力與搶奪中存在的物理力在性質和程度上如何區(qū)分,是否只能依據(jù)案件的具體情節(jié),似乎理論界備受推崇的“對人暴力與對物暴力”學說,也不是很有說服力。
案例D中,行為人的搶奪行為,對被害人造成了輕微傷 。顯然行為人在實施搶奪的過程中,放任了對被害人造成身體傷害的可能。而這種對身體健康傷害的放任,應當是搶奪區(qū)別于盜竊行為的關鍵之處,正如張明楷教授所講“盜竊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違反被害人的意志,采取和平的手段,將他人占有的財物轉移為自己或第三人占有的行為;以對物暴力的方式強奪他人緊密占有的財物,具有致人傷亡可能性的行為,才構成搶奪罪。” 當“盜竊”替換為”扒竊“時,取得他人緊密占有的財物這一點,扒竊與搶奪是沒有沖突的。我們將此案評價為搶奪案,同樣是沒有爭議的。
案例E中,毫無疑問,被奪走的蘋果7手機為女子所緊密占有,但這里的緊密占有與項鏈戴于脖子上之緊密占用,以及以耳機線相連之手機之緊密占有又有何區(qū)別。如果以“平和”的角度來觀察,顯然沒有一個是滿足的,而這些不平和的行為是否都應當評價為搶奪呢。我們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要以什么樣的標準去認識和評價一個奪取財物的行為給被害人的生命健康權所帶來的威脅。眾所周知的,扒竊行為之所以會被刑法評價為犯罪,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扒竊行為可能會給被害人的生命健康帶來威脅。畢竟,扒竊還是沒有脫離開盜竊范疇,我們很難將生命健康權作為盜竊罪的犯罪客體來講,所以我們姑且可以將扒竊所可能帶來的威脅稱為“隱性的威脅”。而與扒竊相比,搶奪對生命健康權的威脅顯然更直白一些,我們可以稱之為“相對顯性的威脅”。回到案例本身,將這種乘人不備的,以“不平和“的方式,公然奪取他人緊密占有的財物之行為評價為搶奪,顯然更加合理一些。
二、搶奪的內涵及犯罪特點
搶奪罪是一個介于盜竊罪和搶劫罪之間的犯罪形態(tài),且在行為屬性上更加的接近于搶劫罪。何為搶奪?拋開法律對搶奪罪的定義,但從字面上來分析,搶劫與搶奪相近,與盜竊不同。搶奪在《漢語大詞典》有兩個解釋,一為“以暴力強取”。二為“爭奪”。搶劫的定義為“以暴力掠奪” ;盜竊在詞典中有三個定義,一為“劫掠,偷竊”,二為“盜用”,三為“非法占有” 。盜竊的字面意,尤其其法學含義發(fā)生了較多的變化,除此之外并沒有太多變化。搶奪在我國刑法中的字面含義并沒有一個普世的標準,參考搶奪在字面上的解釋,本文認為搶奪在我國刑法中的語義應更加傾向于“以暴力強取”。
現(xiàn)在刑法教科書中,一般將搶奪定義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公然搶奪公私財物的行為?!币詴r下占統(tǒng)治地位的四要件來分析,搶奪罪的主體為一般主體,主觀方面變現(xiàn)為故意,即具有非法占有公私財物的目的,客體為公私財產所有權,客觀方面為乘人不備奪取數(shù)額較大財物的行為。但現(xiàn)實案例表明,搶奪案件中往往伴隨著對被害人身體的傷害,除了已經被擬制為搶劫罪的輕傷情況,輕傷以下的傷害就想當然的不被評價了嗎?走出單純研究搶奪罪的局限,把搶奪罪放置于盜竊罪與搶劫罪之間,我們不禁要問搶劫罪的一般社會危害行為何要比盜竊罪嚴重一些,顯然盜竊與搶奪的關鍵區(qū)別在于二者在構成上是否具有暴力的因素。之所以暴力因素成為盜竊與搶奪罪之間的重要區(qū)別,在于搶奪罪中的暴力成分往往將被害人至于危險的境地。從這個角度來看,搶奪罪的犯罪客體不應僅僅包括公私財產所有權,身體健康權同樣是搶奪罪侵犯的客體。
近年來犯罪空間理論在我國有了一定的發(fā)展,像侵占、詐騙、傷害等常見的犯罪行為對犯罪空間并沒有過多的要求,而搶奪則不同。嚴格意義上,搶奪行為亦可以發(fā)生在任何空間,但司法實踐中鮮有發(fā)生于公共空間之外的搶奪案;除了對犯罪空間的要求,搶奪在被害人的選擇上也具有明顯的特征。首先是隨機性,搶奪行為并沒有特定的犯罪對象,而是于街頭巷尾隨機的選擇目標,其次是相對的穩(wěn)定性,這與上一點的隨機性并不矛盾。從實踐來看,實施搶奪的犯罪嫌疑人多選擇單獨出行的女性下手。需要指出的是,從犯罪對象的選擇上,表明實施搶奪的犯罪嫌疑人普遍的將可能出現(xiàn)的反抗考慮在內;搶奪行為于實施之時當然的和其他取財犯罪一樣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但搶奪對于被害人的身體傷害具有很大的“放任”,而該“放任”在很大程度上成為本文研究的關鍵。發(fā)生于街頭的取財型犯罪,多具有相似性。以扒竊為例,除了可能對被害人身體健康權的侵害外,在犯罪空間、犯罪對象的選擇上等方面并沒有嚴格的界限。理論研究中的矛盾和司法實踐中的困惑,也多源于這些共同點。
三、搶奪罪在街頭犯罪中的存在狀態(tài)
同為取財型犯罪的盜竊罪、搶奪罪、搶劫罪,三者在實踐中的應用存在此消彼長的關系。正因為這種此消彼長的緊密聯(lián)系,使得準確的劃分三者的界限成為理論研究以及司法實踐的難點。對于街頭取財型犯罪的區(qū)分界定,不是本文研究的重點。但是,若要正確認識認識搶奪行為,準確適用搶奪罪,必須面對街頭犯罪的復雜性。對盜竊罪、搶奪罪、搶劫罪三者的復雜關系有一個宏觀上的把握。
理論上對于如何區(qū)分搶奪罪和盜竊罪,存在不同的看法。一種觀點是比較通常的理論,將搶奪罪定義為乘人不備,公然奪取他人財物的行為,而認定該行為的關鍵在于其突然性,以至于被害人來不及反應,更來不及反抗。從法益侵害的角度來看,通說亦認為搶奪行為僅是對公私財產利益的損害,而不涉及對人身財產利益的傷害;而盜竊罪被認為是秘密竊取公私財物的行為,其行為認定的關鍵在于秘密性,在取得財物的過程中不為被害人及周邊人發(fā)覺;在區(qū)分盜竊罪與搶奪罪的問題上,有學者則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觀點,其認為搶奪罪是以對物暴力的方式強奪他人緊密占有的財物,具有致人傷亡的可能。 該觀點與通說相比,有兩點比較突出的不同,一是強調對物的暴力,二是強調有致人傷亡的可能。這里的對物暴力,很明顯的是為了與搶劫罪做出區(qū)分,因為搶劫行為在壓制被害人反抗的過程中明顯的存在對人的暴力,但以“對物暴力” 作為搶奪行為的認定要素,顯然有其不妥之處。單從其對搶奪行為的定義來看,單純的對物暴力與致人傷亡的可能就存在明顯的矛盾。而且以實踐中比較典型的案例A來看,行為人在強行奪取被害人項鏈的過程中,明顯的存在對被害人身體的傷害。而盜竊罪則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違反被害人的意志,采取平和的手段,將他人占有的財物轉移為自己或者第三人占有的行為。我們估計可以大膽的將“平和的手段”揣測為“非暴力的方式”。
如前所述,搶奪行為雖然是突然對被害人所占有財物的奪取,并沒有直接的對被害人身體進行物理性的打擊。但是,由于被害人對被搶財物的緊密占有,實踐中經常存在對被害人身體健康的危害。對被害人身體健康的傷害,無論是出于行為人的直接故意還是出于行為人對傷害結果的放任不顧,僅僅將公私財產權益作為搶奪罪的犯罪客體顯然是不盡周延的。公私財產權和生命健康權作為搶劫罪的犯罪客體,在理論上是沒有爭議的,但并不是所有的搶劫行為都會損害被害人的身體健康,搶奪行為在這一點上與搶劫行為并沒有差異。
如果用近親理論來分析,搶奪與搶劫的關系,顯然要比盜竊與搶奪的關系更加緊密。盜竊與其他兩者關鍵區(qū)別在于行為是否存在“暴力”,而搶奪與搶劫的區(qū)別要從一下三方面考慮:一是行為人多施加的物理力的著力點,二是行為人的主觀認識,三是被害人主觀意識。
四、搶奪罪的歷史淵源及在國外關于搶奪罪的規(guī)定
舊中國最高法院1943年上字第2181號判例指出:“搶奪罪以乘人不能抗拒,公然掠取其財物為成立要件,雖掠奪之際或不免于暴力,然與強盜罪之暴行,必須至使人不能抗拒之情形,迥然有別。” 從該段史料中我們可以讀出搶奪罪與搶劫罪的關鍵區(qū)別,正如本文所主張的,認定搶奪罪還是要把握兩個關鍵點,奪財物的突然和搶奪行為的暴力屬性,如果再引申一點的話,那就是搶奪行為的暴力屬性給被害人帶來的傷害。
德國刑法和日本行為沒有規(guī)定搶奪罪,公然奪取公私財物的行為分別被評價為盜竊罪和搶劫罪。雖然在具體的運用上存在著差別,但同樣不能排除我國刑法中搶奪罪規(guī)定對蘇聯(lián)刑法有關于搶奪罪規(guī)定的借鑒。
1960年的《蘇俄刑法典》將“盜竊罪”分為四種情況,分別為秘密盜竊公共財產、公開盜竊公共財產、秘密盜竊公民個人財產、公開盜竊公民個人財產。其中在公開盜竊公共財產和公開盜竊公民個人財產的條文中,對“使用暴力實施搶奪”規(guī)定了較重的法定刑。 與我國古代立法相類似,現(xiàn)代意義上的盜竊、搶奪、搶劫皆可以稱為“盜”,只是要在“盜”的基礎上分出許多門類。顯然在當前我國關于搶奪罪的通說中,搶奪罪可以囊括“非接觸性的搶奪”與“接觸性的搶奪”。所謂接觸性與非接觸性,是指搶奪財物是否與被害人具有身體上接觸。司法實踐中的暴力搶奪多發(fā)生在“接觸性搶奪”中,但是“非接觸性搶奪”在實踐中是極難認定的,尤其是盜竊中的“秘密竊取”日益受到質疑的情況下。畢竟在法治發(fā)展與立法科學性不斷前進的今天,立法用語的嚴整性和法律適用的嚴格性日益被強調,關于“秘密竊取”的討論已經持續(xù)多年,關于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之間的主觀性與客觀性的討論,無論是哪方的觀點占據(jù)了上風,在筆者看來,都不會給實踐部門帶來明晰指導。對于一線執(zhí)法和司法機關來說,通過某些人“主觀的表述”來判斷案件的性質,顯然是苛刻的。
1912年的《中華民國刑律》在第三百六十六條中規(guī)定“意圖為自己或第三人之所有而竊取他人所有物者,為竊盜罪”;第三百七十條規(guī)定“意圖為自己或第三人之所有而以強暴脅迫強取他人所有物者,為強盜罪”。 對盜竊與強盜罪做出分別后,又將強盜罪致傷致死的情況分別規(guī)定于第三百七十三條和第三百七十四條。1912年的《中華民國刑律》是在學習和借鑒日本刑法的基礎上編纂的,暴力因素成為區(qū)別盜竊罪與強盜罪的關鍵。非法取財和暴力因素是司法實踐中比較容易把握的,不得不承認其設計的合理性。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就必須要復制這種模式,搶奪罪在我國的設立自有其時代背景和合理性。需要指出的是,按照現(xiàn)在通說關于搶奪罪的適用,搶奪罪既有非暴力的情況,又有暴力致傷的情況,而這是否是造成司法機關困惑的原因呢?
五、關于適用搶奪罪的若干建議
刑法上每個具體罪名都不是獨立存在的,如前文所構筑的。體系的完整性與個體的獨立存在本身就不矛盾,但若是實現(xiàn)體系內各個獨立個體之間都能和諧的存在,則要在個體的建設上下功夫。個體的科學建設,既有利于個體功能的發(fā)揮,更是整個體系健康的需要。搶奪行為的界定亦循此理。
搶奪罪與街頭犯罪中常見的其他幾類立法存在諸多的聯(lián)系與區(qū)別。在前文所析的基礎上,若要實現(xiàn)搶奪行為的準確認定以及街頭違法犯罪體系的科學性和完整性,筆者認為應該從以下幾個方面努力:
(一)選擇一:刪除搶奪罪的設立
1.搶奪罪的設置本身就是一個彈性的存在。首先,搶奪罪的介于搶劫罪和盜竊罪之間的犯罪形態(tài),從搶奪罪的具體犯罪形態(tài)而言,其既囊括了公開取財?shù)谋I竊成分,也不排斥可能致人傷亡的暴力搶劫屬性。正如有學者恰如其分的指出“凡是對搶劫罪暴力程度要求較高的,搶奪罪的外延就會增大;相反,暴力程度要求較低,搶奪罪的外延較小?!?其次,近幾年盜竊罪的發(fā)展及盜竊行為理論的進一步延伸,使得搶奪罪的存在感越來越小。近幾年來,刑法理論界圍繞“秘密竊取”展開激烈的討論,這一曾經在盜竊行為認定中甚為關鍵的條件,受到諸多刑法學家的質疑。誠然,司法實務中諸多的盜竊案件,并非發(fā)生在“秘密”的情形下。本文亦對該傳統(tǒng)要件提出質疑,但其不是本文論述的重點,在此不贅述。“公開”的盜竊若成為司法實務的指導理論,勢必會使得搶奪罪適用的空間受到很大擠壓;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搶奪罪的設置并非在世界范圍內廣泛而普遍的存在,相反日本、德國等對我國刑法理論影響較大的國家并未就搶奪行為予以單獨的評價,而是將搶奪行為融入到盜竊罪、搶奪罪等的評價之中。
2.從“盜竊-搶奪-搶劫”到“盜竊-搶劫”。當搶奪行為不再被單獨評價之后,我國街頭犯罪體系的“盜竊-搶奪-搶劫”三足鼎立之勢,將向“盜竊-搶劫”平分天下的模式演變。當然,搶奪罪即使可以消失,但是當初在搶奪罪統(tǒng)治下的地域必然會面臨一個如何劃分的問題。我國搶奪罪地域的劃分,需同時照顧兩個邊界,一個是盜竊罪和搶奪罪的邊界,另一個是搶劫罪和搶奪罪邊界。前文已述及的兩點可以為搶奪罪的劃分提供支持,一個是關于盜竊罪的成立不再以“秘密性”為要件,另一個是搶奪行為是有“暴力”性的。曾有學者為使我國搶奪罪的設立尋求理論支持,創(chuàng)造性的提出“對物暴力”的理論,但面對層出不窮的搶奪行為致人受傷的案件出現(xiàn),以及立法上“搶奪行為致人受傷結果”的包含,又怎樣通過“對物暴力”做出讓人接受的理由呢。不得不承認,“對物暴力”的提出,似乎可以與搶劫罪中以壓制被害人反抗為目的的暴力做出區(qū)別,這里的“對物暴力”,以及與之相對的“對物暴力”,是以施暴人的主觀為標準,還是以被害人受到客觀傷害為標準呢。這些飲鴆止渴的理論,不僅很難理順當下刑法適用的交錯局面,還有可能給刑法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創(chuàng)造障礙。與其在暴力的方向上爭論不休,不如將暴力屬性作為盜竊與搶劫的關鍵區(qū)別。去除搶奪罪的設置后,盜竊罪與搶奪罪將以暴力性為分水嶺,做進一步發(fā)展和充實。
(二)選擇二:保留搶奪罪。在保留現(xiàn)有法律體系不變的情況下,我們需要重點處理好以下矛盾:一是盜竊行為理論的發(fā)展與搶奪罪設置的矛盾;二是扒竊行為與搶奪行為之間的矛盾;三是搶奪行為與搶劫行為之間的矛盾。
1.盜竊行為理論的發(fā)展與搶奪罪之間的矛盾。盜竊理論的發(fā)展日益推動作為以“秘密竊取”為核心的行為認定標準,向著以“秘密竊取”與“公開取財”同時兼顧的方向發(fā)展,盜竊理論的發(fā)展勢必與搶奪罪的地域發(fā)生矛盾。在接納盜竊理論發(fā)展的同時,我們需要為化解盜竊罪與搶奪罪之間的矛盾尋找新的關鍵點。理論界較常看到這樣的表述,盜竊是采取平和的手段取得財物。不得不說,漢語的精妙就在于其耐人尋味性。我想把盜竊的“平和”理解為“非暴力”再適合不過了,可能也會有觀點認為,這里的平和并非僅僅是“非暴力”這么簡單。有了盜竊的“非暴力”為基礎,就可以有較為明晰的思路了。無論是搶奪還是搶劫,都有暴力的成分在里面。搶奪罪的“暴力”是指,搶奪行為伴隨的物理力是作用于被害人人身的,被害人對搶奪的物理力是有直觀感受的。從這一點來看,我們可以將涉案財物與被害人的緊密程度作為區(qū)分一般盜竊與搶奪的關鍵。對于作為盜竊特殊形態(tài)的扒竊行為,其與搶奪的矛盾關系正是下面內容所要討論的。
2.扒竊行為與搶奪行為之間的矛盾。扒竊行為與搶奪行為的矛盾,已經不僅僅局限于具體行為的認定層面,二者在處罰位階上同樣存在邏輯問題。如前示例所體現(xiàn),在外觀形態(tài)上,扒竊可能是盜竊行為中與搶奪最為相近的。扒竊一個以耳機相連的手機,是否會給被害人帶來身體上的傷害呢。拉扯戴在耳朵上耳機所帶來的物理力,勢必不會給被害人帶來直接的身體傷害,但若是被害人頭戴耳機騎自行車行進在路上,因突如其來的拉扯,使得被害人因驚嚇而摔倒在地上呢。底層辦案機關,尤其是出于受立案前沿的基層公安派出所,經常會遇到這些條文沒有給出明晰指示的情況。對于法學略有研究之人可能會不假思索的將以上行為定性為扒竊,但其與拉扯被害人脖子上的項鏈,又有哪些區(qū)別呢,為何前者評價為扒竊,而后者則評價為搶奪。搶奪行為所伴隨的物理力,故意或者放任了對于被害人身體的傷害,而扒竊行為即使造成了被害人身體的傷害,造成被害人身體傷害的也并非源自扒竊行為可能伴隨的物理力。
對扒竊行為和搶奪行為進行簡單的理順之后,我們有必要就二者的處罰規(guī)定進行一番探討。扒竊行為的直接入刑,自進入人們的視野就飽受學界的爭議。人們多是對于扒竊行為的本身做研究,很少從系統(tǒng)的角度查看其邏輯上的矛盾。搶奪是介于盜竊和搶劫之間的犯罪形態(tài)。毫無疑問,三者的社會危害性從低到高依次應為盜竊、搶奪、盜竊。扒竊作為盜竊行為的一個特殊形態(tài),自然也遵循該邏輯。蔡樹衡先生曾指出:“搶奪實是強奪、剽掠和搶虜?shù)母爬ā〉秒m非平穩(wěn),究未行使威力,顯不同于強盜,亦有異于竊盜,情節(jié)在強竊之間……故其處罰亦重于竊盜而輕于強盜。” 扒竊行為的直接入刑,使得處罰上的邏輯發(fā)生錯亂。搶奪一個一千元的項鏈可能只能評價為行政違法行為,接受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處罰;而扒竊一百元現(xiàn)金將會被評價為刑事犯罪,接受刑法的制裁。這一扭曲的局面,讓基層公安機關困惑不已,應引起刑法學界的警惕。在不觸發(fā)結構性變化的前提下,可以援引“但書”中情節(jié)輕微的規(guī)定,為扒竊設定一個數(shù)額上的情節(jié)輕微標準,同時對應的降低搶奪罪的入刑門檻。
3.搶奪與搶劫之間的矛盾。對于如何區(qū)分搶奪行為和搶劫行為,現(xiàn)在的理論界有兩種說法。其一,從二者的概念出發(fā),搶奪行為是對被害人所持財物的突然奪取,被害人往往來不及反抗。一方面,行為人在行搶奪行為時并沒有對被害人進行行動壓制的意志;另一方面,被害人并非失去反抗的能力或不敢反抗,而是由于事出突然,來不及去反抗。其二,是有學者新進提出的觀點。該觀點的前提是承認搶奪行為和搶劫行為均伴隨著暴力,所不同的是搶奪罪的暴力指向財物,而搶劫罪的暴力指向為被害人。先現(xiàn)代國家的法律體系中,存在許多搶奪罪與搶劫罪不分家的情況,我國亦存在搶奪與搶劫為一罪的歷史。所以,清晰明確的對搶奪與搶劫做出區(qū)分,就顯得很有必要。
上文提到的關于區(qū)分搶奪與搶劫的兩種觀點,對于司法實踐均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但如何將這些理論量化為司法適用的標準呢?首先是關于“來不及”反抗,在具體案件中如何認定是來不及反抗,還是欲反抗而被壓制呢?其次,從暴力的指向來看,是否所有直接作用于財物的暴力,都不會使被害人失去反抗的能力呢?綜合來看,對于搶奪與搶劫的區(qū)分,應該在既存諸觀點的基礎上,將關注點更多的集中于暴力的程度、行為所持續(xù)時間、對被害人造成的人身損害三個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