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德海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弊迂曉唬骸啊对姟吩疲喝缜腥绱瑁缱寥缒?,其斯之謂與? ”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論語·學而》
我有個朋友,為人爽朗正派,始終生機勃勃的樣子。有一天,他忽然很沮喪地跟我說,人的本性真是太難改變了。原來,他自小被親生父母舍棄,送給了養(yǎng)父母。養(yǎng)父母明睿節(jié)制,給了他很好的身教,為他提供了完善的教育支持,并一直讓他跟親生父母保持著良好關系。工作后,他還會不時拿出一筆錢交給生父母??呻S著自己帶大的子女生活逐漸陷入窘迫,生父母竟變得無比貪婪,對錢的要求越來越變本加厲。更有甚者,等確認了他的丁克意圖后,他們竟開始惦記起他在上海的房產。朋友跟我說,房產問題提出的時候,引起了他的強烈反感,自己從小接受的教育全部失效,明睿和節(jié)制不再起作用,他對親生父母埋藏甚深的恨意探出頭來,計較,兇狠,富有攻擊性,內心也逐漸變成了他們的樣子。“在鄙視和對抗他們的貪婪和無恥時,我也變成了貪婪和無恥的一部分”,喜歡文學的他這樣結束了那次談話。
看著朋友失魂落魄的樣子,我想不出什么話安慰他,因為他的問題,也一直困擾著我?;蛟S,這情形可以轉化成一個更明確的提問——美德可以教嗎?一個稍有反省精神的人能夠意識到的不容置疑的美德,比如智慧、正義、勇氣、明智和虔敬,可以通過傳授而得嗎?具體到朋友身上,當他意識到自己成為貪婪和無恥一部分的時候,是不是恰恰證明了養(yǎng)父母美德教育的失效,從而坐實了人最終不得不屈從于某種遺傳的本能?如此,則或許是教育最精華部分的美德授受將以失敗定讞,所有前賢累累若喪家狗一樣苦心孤詣的育才努力,到最后不是都敗給了本能,變成了虛無?
照列奧·施特勞斯的精妙說法,對重要到這種程度(甚至幾乎是少數真正值得關心)的問題,我們應該去問那些“不再是學生的老師”,也就是那些“最偉大的心靈”。然而,偉大的心靈實屬鳳毛麟角,“我們在任何課堂都不可能遇到他們,我們也不可能在任何其他地方遇到,一個時代有一位這樣的人活著就已經是一種幸運了”,因此,要接近他們,最可能的方式,是“以特有的小心”(with the proper care)閱讀那些“偉大的書”(the Great Books)??墒牵酉聛淼膯栴}更加讓人無措,“最偉大的心靈在最重要的主題上并不都告訴我們相同的事情;他們的共存狀況被彼此的分歧、甚至是極大量的分歧所占據”。即便是同一顆偉大的心靈,在不同的場合有時也會顯得自相矛盾,比如關于美德是否可教的問題,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就曾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
蘇格拉底在《理想國》中提出過美德傳授的計劃,嚴密,非凡,差不多足以讓后人信以為真(否則也不會有人認為柏拉圖真的要在地上建成理想國不是)。而在《美諾》的開篇,美諾便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蘇格拉底呀,美德可教呢,還是不可教,要靠鍛煉習得呢?如果既不能練,又不能學,那是天生分給每一個人呢,還是要通過什么別的方式?”經過一番似乎答非所問(美諾問美德是否可教,蘇格拉底反問美德是什么)的復雜程序,蘇格拉底的結論仍然模棱兩可:“美德可教嗎,或者像我們上面所講的那樣,美德可以回憶嗎?”也就是說,在本篇臨近結尾的時候,跟在《普羅塔戈拉》中一樣,蘇格拉底并未就美德是否可教給出自己的確定意見,也即,那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即便在最偉大的心靈這里,也沒有現(xiàn)成的答案。
似乎總是這樣,在那些最重要的問題上,高手們永遠含糊其辭,就如蘇格拉底說出美德傳授的非凡計劃時,潛臺詞卻是,這計劃只有“在全面正義的條件下”才可行。你得小心再小心,才能看出有些話背后的深意。你有時甚至會有點絕望地推測,是否在這些人眼里,“美德的獲得純屬偶然,得益于某次幸運的相遇,或某一自我的發(fā)展”?對這個視之不見、摶之不得、沒個拿捏處的美德問題,或許可以表述為——“美德不可思議地可學(learnable),卻并非必然明顯地可教。我們能夠獲取美德,甚至似乎能夠學習(learn)美德,卻很難證明,我們彼此能夠傳授或教授美德”。沒錯,人在這樣的困窘中往往無能為力,卻又不得不試探著做些什么。這種努力爭取,會不會像《詩經》里寫的那樣:“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螟蛉有子,蜾蠃負之。教誨爾子,式谷似之?!?h3>二
上面的詩句出自《小雅·小宛》,因為螟蛉和蜾蠃的關系問題,章義歷代爭論毋絕。影響最大的,當然是傳箋,也是現(xiàn)在看來錯得最離譜的?!睹珎鳌罚骸懊龋Ox也。蜾蠃,蒲盧也。負,持也。”箋云:“蒲盧取桑蟲之子,負持而去,煦嫗養(yǎng)之,以成其子?!卑褌髟娗昂笕藗兙万滟_的腦洞連起來,差不多情形是這樣的——因生物可以轉化(《禮記·月令》:“雀入大水為蛤。田鼠化為鴽?!保冃蹮o雌、無法生育的蜾蠃(《說文》:“蜾贏,蒲盧,細腰土蜂也。天地之性,細腰,純雄無子?!保┍闳∶戎酉ば膿嵊ā稑酚洝纷ⅲ骸耙泽w曰嫗,以氣曰姁。謂負而以體,暖之以氣,煦之而令變?yōu)榧鹤右??!保?,并加類似咒語的祝禱,而后螟蛉化為蜾蠃(揚雄《法言》:“螟蛉之子殪(死)而逢果蠃,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
周作人曾談到過乾隆年間李元的《蠕范》:“中國博物學向來又原是文人的余技,除了《詩經》《離騷》《爾雅》《本草》的注疏以外沒有什么動植物的學問,所以這部書仍然跳不出這窠臼,一方面雖然可以稱之曰生物概說,實在也可以叫作造化奇談,因為里邊滿裝著變化奇怪的傳說和故事。二千多年前亞列士多德著《動物志》,凡經其實驗者紀錄都很精密,至今學者無異言,所未見者乃以傳說為據,有極離奇者,我們著者則專取這些,有的含有哲理,有的富于詩趣,這都很有意思,所缺少的便只是科學的真實?!敝茏魅撕髞怼皞惱碇匀换钡闹鲝?,或許就萌孽對于人類生物性的自覺觀照:“我不信世上有一部經典,可以千百年來當做人類的教訓的,只有記載生物的生活現(xiàn)象的biology(生物學),才可供我們參考,定人類行為的標準?!币虼耍旅娴闹鲝堃簿筒蛔銥楣郑骸白x一本《昆蟲記》,勝過一堆圣經賢傳遠矣,我之稱贊生物學為最有益的青年必讀書蓋以此也?!?/p>
《蠕范》關于蜾蠃螟蛉這段,取的是揚雄一路的話,所謂“蜾蠃善咒”,正是周作人不喜歡的圣經賢傳一路。于此路之外,古代另有《本草》學者,“說得較為切實”,比如《證類本草》引陶弘景云:“今一種(蜂),黑色,腰甚細,銜泥于人屋及器物邊,作房如并竹管者是也。其生子如粟米大。置中,乃捕取草上青蜘蛛十余枚滿中,仍塞口,以擬其子大為糧也。其一種入蘆管中者,亦取草上青蟲(蠮螉),一名蜾蠃。《詩》人云,螟蛉有子,蜾蠃負之,言細腰之物無雌,皆取青蟲教祝,便變成己子,斯為謬矣。造詩者乃可不詳,未審夫子何為因其僻耶?豈圣人有缺,多皆類此?”把蜾蠃螟蛉神話直接點破的,該是宋代車若水《腳氣集》:“蜾蠃取螟嶺,產子于其身上,借其膏血以為養(yǎng),蜾贏大,螟蛉枯,非變化也。”
話說到這里,已經變得不那么好玩了對吧,此前溫情脈脈的倫理面紗,現(xiàn)在變成了赤裸裸的殺戮。不過,古人對經傳的偏信,有時會催生出一些奇特的東西,就像牛頓,雖然開啟了科學主導的現(xiàn)代世界,但他自己卻“不贊同日后盛行的觀點,亦即認為科學探索的新時代將杜絕迷信,解放人類的心靈。牛頓所有的研究都試圖讓人類更加虔敬,恭敬地面對上帝的創(chuàng)造。”即便面對由觀測而來的事實,人仍然可以選擇站在另外一邊,“正因為荒謬,所以我相信”,從而在解釋的過程中,于縫隙里生出些絕好的意思。
清人程瑤田《釋蟲小記》,第一條即為“螟蛉蜾蠃異聞記”,詳細記載了他對蜾蠃螟蛉的觀察認識過程,斷定揚雄的?;f“乃想當然之詞”,而由螟蛉生而蜘蛛枯,則得出一個別出心裁的結論:“可知是物(蜾蠃)有子,其必以蜘蛛實之者,豈取其生氣?若鳥之伏卵,以其母之氣;養(yǎng)蠶者納蠶子于當胸之衣間,取暖氣乃出焉?!辈恢雷屘孟壬鷮懴逻@句話的時候,是否意識到了生氣傳遞之間一榮一枯的殘酷現(xiàn)象,從而較為含蓄地指出呢(溫厚,而不是興高采烈地指出殘酷的問題,應該算是有良好儒家修養(yǎng)的人的標志之一吧)?或者,他只是不想輕易推翻圣經賢傳,而要說明:“余豈敢謂今之所知,必勝于前人,亦不敢謂今人口中古老相受之言之必為傳偽也。夫百姓日用而不知,余更不敢謂余能知之也。相與觀乎天地之化而已矣。”
對圣經賢傳的疑問從來沒有間斷,更不用說現(xiàn)代以來,科學方法已經成為人文學科的最佳范式。周作人推崇的法布爾《昆蟲記》,里面就記載著蜾蠃螟蛉弱肉強食的花樣,看后幾乎要對經傳產生重大的幻滅感:“赤條蜂(蜾蠃)對毛毛蟲(螟蛉)所做的麻醉工作,目的就是在為未來的嬰兒預備食物。它把毛毛蟲拖到洞里,在它身上產一個卵。等到幼蟲從卵里孵化出來,就可以把毛毛蟲當做食物。當然,毛毛蟲現(xiàn)在是不會動了??墒撬植荒芡耆赖?,因為如果它死了,尸體很快就會腐爛,就不適宜做赤條蜂幼蟲的食物了。所以赤條蜂用它的毒刺,刺進毛毛蟲的每一節(jié)神經中樞,使它失去運動的能力,只能茍延殘喘,自動地充當‘保鮮食物。赤條蜂高超的麻醉技巧實在令人折服。它清楚地知道,從哪里下針能夠起到麻痹作用,又不會導致俘虜死亡,它的麻醉技巧甚至連醫(yī)學專家都自嘆不如?!?/p>
科學求真,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認,想不想接受,事實就是事實,看破了這個局,并深知其不可違忤的人,當然不會逆勢而為,而是選擇順勢而行。比如孫中山在《建國方略》中,就吸收了蜾蠃螟蛉之事的科學思路,并自加損益,以證成其“知難行易”之說:“蜾蠃之取螟蛉,蔽而殪之是也,幽而養(yǎng)之非也。蔽而殪之之后,蜾蠃則生卵于螟蛉之體中,及蜾蠃之子長,則以螟蛉之體為糧。所謂幽而養(yǎng)之者,即幽螟蛉以養(yǎng)蜾蠃之子也。是蜾蠃并未變螟蛉為己子也,不過以螟蛉之肉,為己子之糧耳。由此事之發(fā)明,令吾人證明一醫(yī)學之妙術,為蜾蠃行之在人類之先,即用蒙(麻醉)藥是也。夫蜾蠃之蔽螟蛉于泥窩之中,即用其蜂螫以灌其毒于螟蛉之腦髓而蒙之,使之醉而不死,活而不動也。若螟蛉立死,則其體即成腐敗,不適于為糧矣。若尚生而能動,則必破泥窩而出,而蜾蠃之卵亦必因而破壞,難以保存以待長矣。是故為蜾蠃者,為需要所迫,而創(chuàng)蒙藥之術以施之于螟蛉。夫蒙藥之術,西醫(yī)用之以治病者尚不滿百年,而不期蜾蠃之用之,已不知幾何年代矣。由此觀之,凡為需要所迫,不獨人類能應運而出,創(chuàng)造發(fā)明,即物類亦有此良能也。是行之易,知之難,人類有之,物類亦然。惟人類則終有覺悟之希望,而物類則永無能知之期也。”
在科學研究的過程中,有一個被托馬斯·庫恩稱為“范式”的存在,用來指由定律、學說、實驗工具和方法形成的具體范例,通過與這些范例接觸,形成了科學傳統(tǒng)中多數深造有得者“未可言明的知識”(或者可以稱為“必備的常識”)。當范式遭遇挑戰(zhàn)甚至顛覆,“科學家們面對的是一個不同的世界”,“革命之前科學家世界中的鴨子,在革命之后就變成了兔子……在一些熟悉的情況中,他必須學習去看一種新的格式塔(Gestalt)。在這樣做了之后,他研究的世界在各處看來將與他以前居住的世界彼此不可通約(incommensurable)”。也就是說,在范式革命之后,新的世界觀必將形成,人們觀看世界的背景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此前的觀看方式必須調整——蜾蠃螟蛉的科學事實一經發(fā)現(xiàn),鴨子就乖乖地變成了兔子。
與此同時,在范式轉移的過程中,不光新的發(fā)現(xiàn)有其重大作用,“甚至阻礙變化的力量也是有用的”,“這種阻力將保證范式不會太輕易地被拋棄,科學家將不會輕易地被反常煩擾,因而導致范式改變的反常必須對現(xiàn)存知識體系的核心提出挑戰(zhàn)”。仔細想想,大概不只是科學領域如此,古代習傳的所謂學脈,恐怕也是起了這樣的范式作用,即如在《詩經》的闡釋系統(tǒng)里,范式的阻礙力量一直都在,新的發(fā)現(xiàn)不只是對現(xiàn)存范式的核心提出挑戰(zhàn),有時更像是加深對此的理解和體會。
王夫之《詩經稗疏》中也寫到過蜾蠃,并曾“自于紙卷中展看”孵化過程,因而贊同陶弘景的意見,“蓋果蠃之負螟蛉,與蜜蜂采花釀蜜以食子同。物之初生,必待飼于母。胎生者乳,卵生者哺。細腰之屬,則儲物以使其自食,計日食盡而能飛,一造化之巧也”。然后結合此章解為:“似字乃似續(xù)之似(按嗣續(xù)義)……詩之取興,蓋言果蠃辛勤,攫他子以飼其子,興人之取善于他以教其子。亦如中原之菽,采之者不吝勞而得有獲也。釋詩者因下有‘似之之文,遂依附蟲聲以取義。蟲非能知文言六藝者,人之聽之,髣佛相似耳。彼蜾蠃者,何嘗知何以謂之似,何者謂之我乎?物理不審,而穿鑿立說,釋詩者之過,非詩之過也?!比绱艘粊恚瑒t圣經、賢傳也可析之為二,是則是之,非則非之,不必強求一貫,正《齊物論》所謂兩行之道也。
整部《詩經》,雅凡一百一十一篇,分小大。小雅八十篇,分四節(jié),第一節(jié)自《鹿鳴》至《杕杜》九篇,述文武之事,為創(chuàng)業(yè);第二節(jié)自《魚麗》至《菁菁者莪》十三篇,內含六首笙詩,述成康之事,為守業(yè);第三節(jié)自《六月》至《無羊》十四篇,述宣王之事,短暫中興;第四節(jié)自《節(jié)南山》至《何草不黃》四十四篇,述幽王及其后,禮崩樂壞。一、二兩節(jié)為正小雅,凡二十二篇,三、四兩節(jié)為變小雅,凡五十八篇。
正小雅的時代,闊大,豐盈,坦蕩無邪,真讓人傾慕不置。即便是“獫狁孔棘”,“王事靡盬”,君亦知之而勞之,仍然可以“我有嘉賓,鼓瑟吹笙”,“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厭厭夜飲,不醉無歸”。上既厚下,下乃報上,故雖“我心傷悲”,“憂心忡忡”,仍能歌“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樂只君子,萬壽無期”。還有歸于正小雅的六首笙詩(《南陔》《白華》《華黍》《由庚》《崇丘》《由儀》),小序申述其義,言自然則曰“萬物得由其道也”,“萬物得極其高大也”,“萬物之生各得其宜也”;言人世則曰“時和歲豐宜黍稷也”;言倫常則曰“孝子相戒以養(yǎng)也”,“孝子之潔白也”。或許正因為闕辭,小序借此表達的理想更趨完美,似乎要把所有最善的心志都藏放在這里,在言辭的城邦里又再造了一個理想的城邦。是以此回應塵世中最無奈的部分?
想想就有點心涼,雖然有諸多的善好意愿,卻總是抵不住事實上的陽一陰二。數量上,正小雅幾乎只占變小雅的三分之一;時間上,好的東西總是短暫,而壞的卻更為長久,似乎只是一閃念間,時代已經變了,盛大的夏天瞬間過去,凋零的秋天甚至迫人的寒冬已經來臨。屬于變小雅的《小宛》,已經是幽王(或厲王)之時,非復當年景象——
宛彼鳴鳩,翰飛戾天。我心憂傷,念昔先人。明發(fā)不寐,有懷二人。
宛,小貌。鳴鳩,斑鳩。翰,羽。戾,至。明發(fā),將旦而光明開發(fā)。朱子謂:“此大夫遭時之亂,而兄弟相戒以免禍之詩。故言宛然之小鳥,亦翰飛而至于天矣,則我心之憂傷,豈能不念昔之先人哉。是以明發(fā)不寐,而有懷乎父母也。言此以為相戒之端?!庇袘训亩耍薪鉃樽嫦日?,有解為文武者,也有如朱子解為父母者,要之,皆為追懷之事。“積善之家,必有余慶”,有祖德可供人追述,在亂世里,已經堪稱幸運了不是?
呂叔湘翻譯的《初民社會》里講到,非洲通加人的國王,有位負有特殊責任的傳令官,“他的職責是在每日早晨站在王宮大門前,高聲贊頌國王先祖的偉業(yè),而繼之以責罵現(xiàn)任國王的無能失德”。好,即便這是初民社會的粗率表達,那在《法律篇》中,我們就不得不承認,柏拉圖借人物之口,把這意思表述得非常精密了:“不管怎么說,我們整個政治制度的建設,都是對一種最好和最高尚的生活的模仿。如今,你們是詩人,我們也是同一種類型的詩人,作為最好的戲劇的藝術家和表演者,我們是你們的對手,這種戲劇,只有真正的法律才能使其臻于完善?!?/p>
或者可以這樣說,好的詩(制作,包括歌曲、故事、論說等)其實是為一個共同體的生活方式奠定基礎,或用來整頓人們靈魂的秩序,不妨再鄭重一些吧,即為一個共同體謹慎地立法。就像荷馬,是全希臘的立法者,人們在管理生活和靈魂方面向他學習,“應當按照他的教導來安排我們的全部生活”;或者像赫西俄德,“把諸神的家世教給希臘人,把他們的一些名字、尊榮和技藝教給所有的人,并且說出了他們的外形”;或者像柏拉圖傳說中的身世那樣——“柏拉圖的母親叫珀里克提娥涅(Perictione),是立法者梭倫的后代,柏拉圖寫《理想國》和《法律篇》時,正是在模仿梭倫?!薄肮适?、詩由此成了城邦政治教育的更好甚至最好的方式(詩教)。當故事‘口頭相傳地‘流傳下去,當‘子孫后代遲早相信了故事,一種(新的、‘最好和最高尚的)習俗或宗法就可能依此被塑造或建立起來?!?/p>
或許正因為懷有“立法”的心志,起碼《詩經》和《詩經》漢代前后的古注,都有一種莊重的粗樸大度。這粗樸大度并非草率,而是人世的大信,是立法者對洞見無比樸素的傳達——“如果喪失了大度,深刻無往不墮落成尖刻”?!缎⊥稹返淖髡?,或者正如那個負有責任的傳令官,也或者是一個無比謙遜的立法者,懷著萬分小心追溯著祖輩的偉業(yè),要把他們的尊榮和外形教給后代人,意圖讓讀詩者有所振拔。當詩人吁請先人的時候,他也同時在提請自己的讀者(聽眾)——尤其可能是自己至親并負有嚴肅政治責任的讀者,必得在人世中先好好確認自己的樣子。
魯昭公元年,即公元前541年,由晉趙武推動,魯襄公二十七年(前 546 年)召開的弭兵大會召開了第二次會議。與第一次相比,晉楚兩大國作為主導的形勢沒有變,只是楚國的令尹由屈建變成了公子圍(后來的楚靈王),其著衣用禮,儼然同于國君,篡奪之意早已寫在臉上。與會的老江湖當然都看明白了他的心思,以致叔孫豹非常明確地講:“楚公子美矣,君哉。”本來盟會可以就在公子圍的盛裝表演和大家的觀看中結束,沒想到,接著就來了一段插曲。
盟會舉行之前,魯國季武子攻打莒國,占取鄆地,莒國人便向盟會控告。正想在國際舞臺上一展拳腳的公子圍,當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于是告于晉曰:“尋盟(重溫舊盟)未退,而魯伐莒,請戮其使?!碑敃r魯國的使者,正是剛剛判斷完公子圍的叔孫豹。趙武確認過叔孫豹的為人,尤其是他明白,“莒、魯爭鄆,為日久矣,茍無大害于其社稷,可無亢(庇護)也。去(免除)煩宥(寬待)善,莫不競勸(勉力)”,于是極力向楚國說情。即便是一直處于“一種長不大的幼態(tài)持續(xù),一種永恒的年輕,也帶著年輕特有的唯我、狂暴、嗜血和抒情”,永遠是“無辜的天真”的公子圍,也清楚知道趙武的分量,因此結果還算不錯,“楚人許之,乃免叔孫”。
當然,按公子圍的性格,他不會白白送這么個大人情,是非要立刻找回來不可的——“令尹享趙孟,賦《大明》之首章?!睕]錯,是大雅里的篇章:“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難忱斯,不易維王。天位殷適,使不挾四方。”忱,信也。不易,難也。天位,天子之位也。殷適,殷之適嗣也。挾,有也。此段言天意難測,王不易做,天位本屬殷商,其教令卻難以達于四方(不免為周所?。6蓬A注《左傳》:“《大明》,詩大雅。首章言文王明明照于下,故能赫赫然盛于上。令尹意在首章,故特稱首章,以自廣大?!币馑荚倜鞔_不過了,仿佛周代商一樣,公子圍已經把楚的天命歸到自己身上。更有甚者,楚雖大國,畢竟是諸侯,適合用表現(xiàn)君臣相合的小雅,沒資格賦當時只能用來明周德的大雅。不過,飛揚跋扈的公子圍管不了那么多,他幾乎是明明白白地宣示,我就準備這樣實質和名義上的雙重篡奪,你們能拿我怎么樣呢?
老于世務、始終溫如冬日的趙武,當然不會拂袖而去,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明白這時候要做什么,因此,他非常恰當地引用了《小雅·小宛》的第二章:“人之齊圣,飲酒溫克。彼昏不知,壹醉日富。各敬爾儀,天命不又?!倍蓬A在此段后注曰:“二章取其各敬(敬謹)爾儀(威儀),天命不又,言天命一去,不可復還,以戒令尹。”“天命不又”,杜預從前人之說,解為天命不復,也有注釋認為該是天命不佑的意思,不管哪種,其大義,均是告誡人要恭敬地對待天命。按照通常的推理,趙武似乎違背了自己謹慎的天性,也忘記了弭兵之會的主題,顯得有那么點挑釁意味。不過,再回過頭來細想一下,如此勸誡在公子圍這樣性格的人聽來,差不多也可以是說,現(xiàn)任楚王天命已盡,該輪到他握住權柄了對吧?
總是這樣的,所有謹慎的勸告,最后都可能會變成放肆的鼓勵。趙武這個程度的人,我相信他肯定想到了賦詩可能的副作用,并且,再深心一點,可能連公子圍的反應都考慮在內了。他甚至會想得更加長遠——即便公子圍聽不懂,后世的博雅君子,總歸有聽懂的可能吧?沿著這方向,再來看這第二章,就覺得趙武幾乎把殘酷的事實和可能的對治方案,都用這詩表達了出來。事實是,天命不可能一直鐘情在一朝一代一個人身上,它就是那樣浩浩蕩蕩而過,才不管人的喜怒哀懼。而具體到每個活生生的人,則需要萬分謹慎,提防那原本鐘情于自己的天命,從罅隙里悄悄溜走。
沒錯,在我看來,詩的前面兩句,是謹慎的對治方案——“人之齊圣,飲酒溫克。彼昏不知,壹醉日富?!饼R,正???,勝。鄭箋:“中正通直之人,飲酒雖醉,猶能溫藉以勝。”富,甚?!都瘋鳌罚骸氨嘶枞欢恢撸瑒t一于醉而日甚矣?!眹吏印对娸嫛罚骸盎蛞娠嬀菩」?jié),未必系天命之去留。殊不知蕩心敗德,縱欲荒政,疏君子而狎近幸,玩寇仇而忘憂患,皆自飲酒啟之?!敝茉陂_國之初,即有《酒誥》,乃有鑒于殷以酒亡國:“(紂)惟荒腆于酒,不惟自息乃逸?!薄案ノ┑萝跋沆氲锹動谔欤Q(助詞)惟民怨、庶群(群臣)自酒(私自飲酒),腥聞在上;故天降喪于殷,罔愛于殷,惟逸。天非虐,惟民自速辜(罪)?!?/p>
當然,酒不是不可以喝,只是需要注意時機,比如“厥(其)父母慶(高興),自洗腆(潔治豐盛的膳食),致(得以)用酒”,比如“飲惟祀(祭祀)”,告誡的是“無彝(經常)酒”,尤其需要“德將無醉(以酒德自助,不至于醉)”。也就是說,此段是以飲酒喻節(jié)制,告誡不可肆心——“一個是天生的對諸快樂的欲望,另一個是習得的、趨向最好的東西的意見。這兩種型相在我們身上有時一心一意,有時又反目內訌;有時這個掌權,有時那個掌權。當趨向最好的東西的意見憑靠理性引領和掌權時,這種權力的名稱就叫節(jié)制??墒牵粲翢o理性地拖曳我們追求種種快樂,并在我們身上施行統(tǒng)治,這種統(tǒng)治就被叫做肆心。”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就是這么說的,“肆心有多種名稱,因為它多手多腳,形象多樣”,飲酒不能溫克,就是“在醉飲方面有僭越的欲望”,會被神話中的百頭怪攫走節(jié)制,培育肆心。
我覺得就是這樣的,趙武雖然溫和,但在重大的外交場合,并不會放棄原則去諂媚。他的話里,始終有大義,也有微言,硬朗的骨頭全含在溫和的外表下,卻又揣測著接受方的心思,不致因冒犯而把鄭重的外交場合變成輕浮的秀場。用賦詩的方式,趙武既提示了節(jié)制的重要,也用自己的行動,謹慎地顯現(xiàn)了節(jié)制在世間的風姿。
接下來,就是螟蛉蜾蠃一章了。鄭箋于“中原有菽,庶民采之”句下注曰:“藿(菽)生原中,非有主也,以喻王位無常家也,勤于德者則得之。”沒錯,跟上引王夫之的意思非常一致:“果蠃辛勤,攫他子以飼其子,興人之取善于他以教其子。亦如中原之菽,采之者不吝勞而得有獲也?!贝皆捳f得溫厚,可不知是不是因為想到了自己身處易代之際的情形,不免含著些對鼎革的感嘆在里面。中原之菽需勞而得獲,蜾蠃之子需辛勤撫育,乃逸乃諺者,天命不予焉。天命不會單單鐘情于一家一姓、一朝一代,父兄也未必能夠順利移至子弟,否則,就不會有禪讓之道、傳燈之理,也不會有中原逐鹿、湯武革命,體天命者,不得不深相誡也——
題彼脊令,載飛載鳴。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夙興夜寐,毋忝爾所生。
題,視。脊令,鳥名。載,則。忝,辱?!耙暠思沽?,則且飛而且鳴矣。我既日斯邁(邁進),則汝亦月斯征(前行)矣。言當各務努力,不可暇逸取禍,恐不及相救恤也。夙興夜寐,各求無辱于父母而已?!睙o辱于父母,牽扯到朱熹對此詩主旨的理解,所謂兄弟相誡。其實這告誡人夙興夜寐、朝乾夕惕的意思,也不妨看成天命垂顧的家族長者對后代的囑托。即如周公還政于成王,“恐成王壯,治有所淫逸”,故作《無逸》以告誡:“君子所(居官),其(命令副詞)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隱,痛也)。相(看)小人,厥(他們的)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欣樂)。既誕(時間長了),否則(于是)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再好的身教和言教,后人哪里就真的會誠懇地學習和遵從呢?擔憂著天下后世的周公,也就只好拳拳諄諄,舌敝唇焦。他先是列舉歷代殷王由無逸到耽樂的過程,并其享國之時間長短,反復指出無逸的重要性。接著就是有周一代的事了,從太王一路數到王文,“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和萬民”。講完這些,忽然話頭一轉,我們似乎看到周公板起了臉:“嗚呼!繼自今(從今以后)嗣王(繼位君王),則其無淫(過度)于觀(觀賞)、于逸、于游(嬉游)、于田(田獵)。”不謹慎對待這些,擅自變動先王的政治法度,非如老輩人從善如流,“則若時(就會像這樣):不永念厥辟(法度),不寬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尤)同(會同),是叢(聚集)于厥身?!苯Y尾,則是又一次提請式告誡:“嗚呼!嗣王其監(jiān)(鑒戒)于茲(這些)?!睆闹芄磸偷接悬c啰唆的囑咐不難看出,為政之事是難的,一個不小心,“民否(于是)則厥心違(恨)怨,否則厥口詛祝(詛咒)”。對詛咒也不理睬,生民就將面對更大的災難——
交交桑扈,率場啄粟。哀我填寡,宜岸宜獄。握粟出卜,自何能谷。
交交,小貌。桑扈,鳥名,食肉,因常竊人脯肉脂及膏,故稱竊脂,俗呼青雀。率,循。填,盡。寡,寡財。岸,訟也。自,從。谷,生也?!拔账诔霾贰?,義為用粟抵卜資,《日知錄》:“古時用錢未廣,《詩》《書》皆無貨泉之文,而問卜者亦用粟。漢初猶然?!编嵐{云:“竊脂肉食,今無肉而循場啄粟,失其天性,不能以自活??砂г眨∥腋F盡寡財之人,仍有獄訟之事,無可以自救,但持粟行卜,求其勝負,從何能得生?”或者,仍然把此章看作相誡之辭——作為兄弟或親屬的我,本是高貴的天性,現(xiàn)在卻不得不面臨牢獄之災,如食粟之竊脂,不在該在的位置上,必將備受欺凌吧。那個自先祖一直維持到現(xiàn)在的天命,還會繼續(xù)下去嗎?
七
文章拖得太長,從頭再來看一看詩中每章的意思或許是必要的——首章言追念先人,思繼祖德,所謂“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二章以飲酒喻節(jié)制,言不可放縱肆心,以免天命不佑。三章言天命無親,常與善人,誡人須以善好教誨子弟。四章敦促憂勞,毋辱及自己的出身。五章言逸豫肆心導致或將導致的后果,引發(fā)怵惕之心。無論此詩主題是兄弟相誡,還是一篇家箴,或者是自警之語,內在的意思,都是反復提醒要無逸,要節(jié)制,要以善好為目的,不可罔顧天命,逸豫亡身。
然而,仍然有很多問題沒解決——美德到底可教不可教?即便有先祖善好的典型,每一個具體的活人,要怎樣才能把那些學到自己身上?或者如小序所言,詩寫的是幽王在位的黑暗時代,一個人該怎樣處理自己跟當世的關系才好呢?現(xiàn)在,詩只剩下了最后一章,能回答以上復雜的疑問嗎?會不會看完這最后一章,我們前面的推測都變成了治絲益棼的臆想?或者換個問法,最后一章要提供怎樣強悍的內容,才能收束這首詩看起來并不怎么集中的主題?
溫溫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臨于谷。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溫溫,和柔貌。恭人,謙遜謹慎的人。如集于木,恐墜也。如臨于谷,恐隕也?!叭缂谀尽彼愕蒙鲜敲钍峙嫉茫懊嫒蔑w鳥作為興辭(鳴鳩、脊令、桑扈),此處自然聯(lián)想到其集(棲止),所謂“群鳥在木上也”。然而,現(xiàn)下那集于木的,卻不是飛鳥,而是人。人不能飛,其本性是立于地,現(xiàn)下卻只得改變自性,如同居于樹木之上。這是以此提醒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墜落下來,因此必須時刻保持警惕。這是賢者自我警惕的樣子吧?
《鄭箋》于此章曰:“衰亂之世,賢人君子雖無罪猶恐懼?!蹦且馑颊媸菬o奈——既處如此之世,賢者雖明知“王臣蹇蹇,非躬之故”,也得結結實實地閉上自己的嘴,把自己好好收拾起來,以期免于大禍。假設照方玉潤的說法,這首詩乃所謂“賢者自箴也”:“首章欲承先志,次章慨世多嗜酒失儀,三教子,四勗弟,五、六則卜善自警,無非座右銘……觀次章特提‘飲酒為戒,則必因過量無德,恐致于禍,乃為此以自警;且并勗子弟共相敦勉,‘各敬爾儀、無忝所生,而時凜薄冰之懼也……總之,圣賢悔過自箴,特因一端以警其余,規(guī)小過而全大德,是以愈推而愈廣耳。”問題是,賢者如此戒慎恐懼,最后不是沉默就是遯退,那將置祖德于何地呢?那些頌傳了無數時代的善好,要這樣在賢者的沉默或遯退中流散嗎?
坤卦第四爻以陰爻在陰位,居位不正,象當天下否閉之時,無法施展才能,只有謹言慎行,韜光養(yǎng)晦,“括囊”(束緊囊口),信息完全封閉。如此,則能量自然在內部集聚,外在就灰撲撲的看不出異樣,則幾乎可以無咎無譽。接下來差不多是例行的質疑,即,一個人只知道保護自己,不是太自私了嗎?先不說身處幽厲那樣的時代,能夠不害人且自保,已經非常高明了。即便考慮到外界因素,這個認識已經到達自保級別的人,在括囊過程中,用來調理己身的內在標準,或許恰恰是先祖的善好樣子。他們得小心謹慎地把這些好樣子想清楚,甚至把他們認識到的所有善好人的樣子想清楚,然后用一種特殊的方式留在這個世界上。比如這首《小宛》的作者,已經惴惴小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自己清晰看到的善好,謹慎地傳遞到現(xiàn)在了不是?
我沒有忘記最初也是最后的問題,美德是不是可教?嗯,大概沒有人能給出答案?;蛘?,認識這個問題,得像蘇格拉底確認過的那樣,行善本身已經是幸福,此外沒有別的幸福?;蛘?,改動一下維特根斯坦的話已足夠——就改善你自己好了,那是你為美德傳授能做的一切??赡苁沁@樣,世上只有一種美德可能的傳授方式,那就是改善你自己。是這樣,不期待,不絕望,就是踏踏實實地去做眼前的事。
說得明確一點吧,這詩的最后一章,用節(jié)制謹慎的形象本身,提供了自足的美德授受方案——就這樣一直謹慎下去,行為本身即結果,不用問此外的任何結果。取消了答案,問題本身也就不復存在。就像開頭提到的那個朋友,當他意識到自己有可能變得貪婪和無恥的時候,其實已經在遠離困擾自己的本能魔咒了。就像讀這首詩,真心的服膺,非關批評,不用辨析,誠懇地好好體會,老老實實多念幾遍就是了——
溫溫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臨于谷。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責任編輯: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