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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在中國大陸傳播的異質(zhì)性與接受錯位

      2018-07-24 12:40:30馬春景
      華文文學 2018年3期
      關鍵詞:誤讀夏志清傳播

      馬春景

      摘要: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成書于1961年,但直到1979年繁體字中譯本在香港出版,才在中國大陸傳播。作為非正式出版物傳播的異質(zhì)性,在讀者接受過程中的誤讀現(xiàn)象及因此大陸“重寫文學史”等思潮對其作為異路資源的選擇性承繼,都呈現(xiàn)出中國大陸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變化發(fā)展的某些特質(zhì)。

      關鍵詞: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國大陸;傳播;誤讀;重寫文學史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8)3-0022-09

      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以下簡稱《小說史》)對大陸讀者而言,始終是一個異質(zhì)性的存在。他進入大陸讀者視野的路徑頗多曲折:雖然在1961年就已經(jīng)在美國問世,但是直到1980年以后才傳入國內(nèi),遲至2005年才在大陸正式出版。然而遲滯的“剪彩儀式”并未阻隔《小說史》對大陸文學研究的影響:進入新時期的大陸文學界,隨著持續(xù)不斷的沈從文熱、錢鍾書熱、張愛玲熱,當初力薦這幾位作家的《小說史》以一種先見之明的姿態(tài)獲得人們的青睞。但幾乎所有的文評家在肯定夏志清的“洞見”之時,不忘提醒人們他的“偏見”,《小說史》的“偏見”與“洞見”恰似硬幣的兩面,與《小說史》如影隨形,令它從誕生到半個世紀之后的今天,依然“聚訟不斷”。

      《小說史》之于大陸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意義,不僅在于它慧眼識得長期湮沒在歷史塵埃中的沈從文、張愛玲、錢鍾書,不僅在于他打破了大陸1950年代以來“正統(tǒng)”文學史的立場推介和評價現(xiàn)代作家作品的壟斷地位,還在于自1980年代至今,這部小說史還在不斷參與著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歷史建構。不論對它是褒還是貶,是吸納還是排斥,《小說史》30多年來在中國大陸的傳播與接受都折射出大陸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變化發(fā)展的某些特質(zhì)。

      一、出版與傳播

      《小說史》的寫作語言是英語,1961年由耶魯大學出版社出版,書題為“A History of Chinese Modern Fiction 1917-1957”,并標有中文書名“近代中國小說史”,附錄有夏濟安撰寫的“Taiwan”(臺灣文學)和夏志清本人所撰“The Whirlwind”(評姜貴的《旋風》)。1971年耶魯再版時,標題刪去“1917-1957”的字樣,附錄刪去“Taiwan”;添加的除了再版序言外,有“Communist Literature Since 1958”(1958年來中國大陸的文學)一章,及附錄“Obsession With China: The Moral Burden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現(xiàn)代中國文學感時憂國的精神);1991年三版由印第安納大學出版社出版,除增加第三版序言、王德威的導言外,還增加了一篇附錄“Obsession With China Ⅱ:Three Taiwan Writers”(懷國與鄉(xiāng)愁的延續(xù)——以三位臺灣作家為例)。

      《小說史》的繁體字中譯本以1971年再版英文本為底本,于1979年7月由香港友聯(lián)出版社出版。譯者為劉紹銘、李歐梵等15人。友聯(lián)本以《作者中譯本序》取代英文版的《序》和《再版序》,增加了劉紹銘的《經(jīng)典之作——夏志清著〈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譯本引言》。另外,原附錄中《評姜貴的〈旋風〉》與作者用中文發(fā)表的《姜貴的〈重陽〉——兼論中國近代小說》合成一文《姜貴的兩部小說》收入。1979年9月、1986年和1991年,《小說史》中譯本由臺灣傳記文學出版社再版。2001年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三版的《小說史》,除了增加王德威的《重讀夏志清教授〈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和劉紹銘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再版序言》,基本上保持了和友聯(lián)底本一樣的編排。

      2005年7月,簡體字譯本由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以香港1979年友聯(lián)版為底本,除了大量敏感字句的刪改之外,還刪去了《1958年來中國大陸的文學》和《姜貴的兩部小說》這兩篇文章,另有三章為節(jié)選:第十三章《抗戰(zhàn)時期及勝利以后的中國文學》,第十五章《張愛玲》和第十八章《第二階段的共產(chǎn)主義小說》;增加了《論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科學”研究——答普實克教授》、《小論陳衡哲》、端木蕻良的《科爾沁旗草原》、《中文小說與華人的英文小說》。2005年簡體版雖然只是“潔本”,但對《小說史》在大陸的傳播而言,有著“掛牌上市”的意義,結束了妾身未明的半地下狀態(tài)。

      如上所述,《小說史》的版本有三大體系,即英文版(1961年初版)、繁體字版(1979年初版)、簡體字版(2005年初版)。三大版本初版時間跨度大,內(nèi)容亦有所差異。這部由華人學者著述的小說史,每走近大陸讀者一步,都要轉換一種形式(文字、出版地、出版方式),跋涉20年左右的時光,并且常常需要壯士斷腕(以做增刪改動換取出版權限)。從英文版到中文繁體字版,從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轉換所產(chǎn)生的差異,多位譯者產(chǎn)生的翻譯語言之不同一;由港版到大陸版,亦從繁體字轉化為簡體字,由意識形態(tài)的要求而產(chǎn)生的刪節(jié)改動,出版時間(年代)的變化而導致讀者群的差異與變化,及對讀者閱讀心理和氛圍的影響,都是在《小說史》的傳播與接受中值得注意的部分。今日我們追溯《小說史》的版本變遷,無疑將其當作一個流動的、發(fā)展的,并非變動不居的創(chuàng)作歷程。在這個歷程中,作者夏志清對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認識并非絲毫不變,而它的譯者、推介者(如劉紹銘、王德威等)和讀者、評論者(如普實克等)都一起參與到《小說史》的建構中去,儼然成為《小說史》經(jīng)由傳播、接受形成的一大景觀。

      我們要明了夏氏《小說史》之于大陸讀者和文學批評界的影響,首要辨明的是大陸讀者文學史方面的“底色”?,F(xiàn)代文學史的學科建制在上世紀50年代初,但是對于80年代初的大陸讀者而言,他們的文學史“宇宙觀”,并不比50年代有實質(zhì)性的延展。在文學史大一統(tǒng)的建構體系中,王瑤的《中國新文學史稿》是發(fā)軔之作,亦是奠基之作,他對于文學史的建構,如其以《新民主主義論》和《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為指導思想,以“階級論”作為闡釋體系,成為其后跟進的文學史作品不可逾越的范式。因此,無論是“十七年”時期蔡儀的《中國新文學史講話》、丁易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略》、張畢來的《新文學史綱》、劉綬松的《中國新文學史初稿》(史稱“三部半”),還是“撥亂反正”之后出版的唐弢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都不曾脫離王瑤的“窠臼”。

      “三部半”和夏氏《小說史》寫作出版年份接近,常常被看作冷戰(zhàn)格局中東西陣營對峙在文學史創(chuàng)作方面的體現(xiàn)。然而事實上,他們始終不曾對話或者辯難,只是呈現(xiàn)單向流動的特點:夏志清可以參照王瑤等的作品,而王瑤等對夏氏的采納或者駁詰,須待至二三十年后。《史稿》評介文藝運動、詩歌、小說、戲劇,收入的作家數(shù)量大,涉及的面比較寬廣;夏氏所著為《小說史》,在大陸學界看來只是一類“文體史”,夏氏的體例也非常單純,多為作家作品的品鑒,與王瑤等“縱橫捭闔”的氣魄不好比擬。至于夏氏提及《小說史》緣起于給美國軍官編寫《中國手冊》,而后得益于其為洛克菲勒基金資助的項目,更與王瑤等為黨領導下的人民文學樹碑立傳的雄心不可以道里計。然而在差不多要作出“蚍蜉撼大樹”的慨嘆之時,兩個文學史寫作體系的“吸睛力”在大陸讀者間發(fā)生了變易和流轉。

      雖然《小說史》早在1961年就已經(jīng)出版,但大陸學界對其完全“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即有普實克與夏志清的論爭,也不曾在大陸學界泛起一絲漣漪。直到1980年代初期,隨著國門漸開,大陸學界釋土融冰,《小說史》才漸入大陸學界的視野。夏氏說:“大陸學界、文藝界普遍注意到我這個人,是在1979年港版《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友聯(lián)出版社)問世之后……”①

      《小說史》初版之時雖也署“近代中國小說史”,但顯然“Modern”更具備大陸讀者習慣上“現(xiàn)代”甚至“當代”的意味,因為這部1961年初版的“史”,書中討論的截止年限在1957年,1971年再版時候又“與時俱進”對1958年以來大陸文學情況做了分析;《小說史》從文本細讀入手,以對作品品評賞鑒的方式剝離出作家作品的優(yōu)劣,其討論的作家不僅在世,許多甚至尚在盛年,因此讀者未始不能把它當作文學批評來閱讀。雖備“小說史”之名,但輻射至對整個文藝形勢的探討,其廣闊的視野使讀者難以僅僅將其當作單一文體史來看待。這類自由“跨界”的特點——時事感、以點帶面,使《小說史》一進入大陸讀者的視野,就產(chǎn)生了強烈的沖擊。

      首先對夏志清呈現(xiàn)態(tài)度的是彼時大陸的學界高層。他們既是《小說史》的讀者,也是同行。國門已開,對《小說史》再“深度活埋”是不明智的。對冷戰(zhàn)格局的警醒和統(tǒng)戰(zhàn)意識的加強具體到對《小說史》的態(tài)度上,即在表面的貶斥防范之下,埋藏著對《小說史》在話語權方面的競爭意識。唐弢說“我這次在大連碰到丁玲,她就說你們?yōu)槭裁床慌慌闹厩迥??國?nèi)已經(jīng)有很多人在批了?!雹谠瓉?983年夏志清應中國社會科學院的邀請訪華,胡喬木指示《文藝報》對《小說史》進行批判?!段乃噲蟆匪煅埩送醅帯⑻茝|等30余名學者參加研討。會后發(fā)言稿整理成批判夏志清“反共立場、宗教偏見、歷史偏見、藝術偏見”的文章,在《文藝報》上發(fā)表。③要批判就要先學習“反面教材”,雖然此起彼伏的“批”還殘留著文革中大字報和批斗的風氣,但是一方面邀請這位“異議分子”來到大陸訪問,同意他與錢鍾書、師陀、沈從文等會面④,另一方面為了要消除他所帶來的“精神污染”,對他20年前出版的“代表作”熱忱批駁,多少也說明了大陸學界對夏志清的矛盾心態(tài),及對官修文學史“偉大光榮正確”的底氣不足。唐弢說:“我認為重要的還是要寫出正面的好的文學史,以抵消錯誤影響,這是最根本的一著。因為單是反駁一個夏志清,不一定有效。我們現(xiàn)在還拿不出一部好的現(xiàn)代小說史,這是我們自己的缺點。”⑤楊義說:“時代呼喚著產(chǎn)生氣魄恢宏的小說史著作,以結束夏著在海外風行20年,近日又沖擊國內(nèi)學術界的這段歷史?!雹匏麄兤毡閷Α缎≌f史》這“外來的和尚”感到不安,又希望超越。

      對普通民眾而言,可以看到對《小說史》轟轟烈烈的單方面缺席評判,卻看不到《小說史》本尊,《小說史》與大陸讀者的初次見面多少顯得有些荒誕。而隨之以半地下的曖昧狀態(tài)流傳,是《小說史》在大陸傳播值得注意的第二點。官方不允許公開發(fā)行《小說史》,但似乎也并不禁止它的私下流傳。在所有正式的閱書渠道,圖書館或者書店,均無《小說史》的痕跡。在前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印刷發(fā)行行業(yè)壟斷了文化的傳播,因此一般的學生和市民無從讀到此書,他們了解《小說史》的途徑一般有以下幾種:其一,從剛剛興起張愛玲、錢鍾書研究合集中搜刮出《小說史》的斷章。“該書好多章都已編入個別作家的研究資料匯編里(我看到的即有魯迅、茅盾、沈從文、張?zhí)煲?、師陀等五種),公開發(fā)售?!雹邔W者止庵也說:“我第一次知道夏志清,是讀到錢鍾書1980年為《圍城》所寫‘重印前記里的一句話……后來大陸翻印張愛玲的作品,我讀了更中意,介紹又說張受重視亦得力于夏志清的舉薦,于是這個人對我來說真的成了一件事了?!雹嗥涠?,通過官方學術體系對他的批判。批判就需要“引文”,刊載《小說史》的片段,雖然這對《小說史》的介紹是片面的,有時被加了傾向明顯、措辭嚴厲“按語”,但恰恰作為一種縫隙傳播,對于習慣了“推背術”的大陸讀者,以一種悖謬的方式提高了《小說史》的影響力。雖只是對《小說史》驚鴻一瞥,但其迥異于官方評價體系的論述還是震驚了彼時大陸學界。很快學院派研究者通過各種“海外關系”,獲得香港1979年版的《小說史》中譯本,并在學術論文中提及、引用。夏氏說他的《小說史》“在大學生、研究生間流傳很廣——友聯(lián)運往大陸推銷的冊數(shù)一定不太多,但想來每一本都有不少暗相傳閱的讀者。同時近年來我倒有3位來自中共的研究生跟我念書——他們同不少書面請教或登門拜訪的大陸青年一樣,未來美國即已讀了我的《小說史》了?!雹釋W者吳福輝、吳曉東、陳思和、止庵、謝泳等的回憶均可證實,師生間傳抄借閱、外籍親友贈閱、親友赴港臺時代為購置,是當時大陸讀者得以閱讀《小說史》的主要渠道。如吳曉東說:“我至今仍舊記得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之交,自己讀研究生時從老師那里借到香港版的《小說史》的興奮心情?!雹?/p>

      二、部分接受與多方誤讀

      一般而言,文學史的書寫首先具有一種“當下性”,即文學史在作者將其完成并出版發(fā)行后,短期內(nèi)得到書評家和讀者的響應,并逐步實現(xiàn)其經(jīng)典化或被遺忘淘汰的過程。此時讀者和書評家與文學史作者的“視野”是同步的,他們所獲得的資源和認知結構趨同。隨著時間的推移,文學史和讀者的距離也逐漸拉開來,讀者的知識結構和認知水平與文學史作者可以重合的地方越來越少,文學史經(jīng)過時間的洗禮和遠距離的觀照,形成能夠獲得長期而穩(wěn)定認同的部分,使讀者從中不斷拮取“睿見”,從而走進了該文學史“經(jīng)典化”的歷程?!缎≌f史》在大陸的傳播十分特殊。對大陸讀者而言,他們對《小說史》的接受可謂直接跳過了第一階段,進入第二階段,因此產(chǎn)生了跨度極大、消化極快的接受過程,并在接受過程中產(chǎn)生了種種錯位現(xiàn)象。

      這種錯位首先表現(xiàn)在作者的“期待讀者”與事實上的大陸讀者在文化儲備、知識構成和理解力諸方面的錯位。夏志清既然以英語為寫作語言,他的期待讀者或者說目標讀者正如他在第一版序言中所說,是“美國讀者,尤其是那些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知道不多但又滿懷好奇心的讀者。這些讀者大多不具有閱讀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經(jīng)歷?!眥11}因此《小說史》的體例,基本上先介紹作家生平概況,再對其作品引入分析,這是文學史“啟蒙讀物”的通例做法,他對《小說史》的定位也可以從《答普實克》一文中得到驗證。當普實克批評他沒有系統(tǒng)研究中國傳統(tǒng)小說與現(xiàn)代小說的關系,對西方文學對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影響,也只是粗略地提及之時,他辯駁說,他對于《小說史》的定位在于做一個基礎的工作,那就是:“評價分析某一時期主要的、代表性的作家,簡要介紹導致他們成功或失敗的時代狀況,以使人們更好地理解這一切?!眥12}他承認“援引了一些可比的西方文學作品,只是為了更好地幫助人們評定要比較的作品,而非要在它們之間尋找聯(lián)系或影響?!眥13}也就是說,為人們所盛贊的《小說史》的“比較視野”,只是為了使中國現(xiàn)代小說經(jīng)由與西方小說的相似比較而更貼近西方讀者的閱讀視野和理解力而已,而并非“所提及的西方大師恰好像要來彌補中國作家的不足”,以及“擴展他的文學地圖,以一樣的熱情擁抱這些作家”{14}云云。在1960年代的美國,面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是一個小眾的邊緣的學科的事實,《小說史》實現(xiàn)了它作為一部拓荒之作所起的作用,填補了一個空白,夏志清誠實并切實地對《小說史》進行了定位,這一開山之作并沒有因它的“啟蒙讀物”的性質(zhì)而減弱自身學術思辨色彩,這是《小說史》難能可貴的一面。也正因此,當《小說史》的事實讀者為中國大陸讀者的時候,《小說史》還可以在高點層次上與讀者就閱讀經(jīng)驗和審美趣味進行對話和提升。能夠讀到《小說史》的大陸讀者,可以囊括八九十年代的學院派,有“海外關系”的精英階層,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的專業(yè)人士,他們在觸碰《小說史》之前有豐厚的、即使是偏差的現(xiàn)代文學閱讀經(jīng)驗,經(jīng)受過長期大一統(tǒng)的“新民主主義”文學史觀的教育,已經(jīng)形成了一定的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看法,對《小說史》自覺不自覺地,有一套文學史評介的標桿?!缎≌f史》沖擊、填補了他們的文學史觀,甚至有不少人產(chǎn)生了排異反應。對于他們而言,被遮蔽的事實部分,錢鍾書、沈從文、張愛玲,在《小說史》的指引下重新補課,這個“掃盲”的過程和《小說史》之期待于西方讀者是一樣的,這是一個在文藝評論指引下閱讀文本的過程;但是另外一個方面,對五四新文化運動和左翼文化運動的不同闡釋、對魯迅、茅盾、老舍等作品的重新品評,在大陸讀者的閱讀視野中,即使不是新一輪推翻重建的工作,也不吝于一次強悍的地震。學者孫郁說:“夏氏對現(xiàn)代文人的勾勒和我習慣的看法迥異,一時既感新鮮,又頗多疑慮,以為有一些判斷是過度政治化了的?!眥15}

      大陸讀者與夏志清因為地理文化環(huán)境和代際交替等的落差而產(chǎn)生的閱讀隔膜也是不容忽視的一個方面。夏志清先在國內(nèi)教會學校滬江大學學習,后去國在英美教育體系下學習文學批評,他一直接受的是歐美精英教育。比照胡適、林語堂等的學術成長軌跡,可以覓得相似之處。因此說夏志清是五四培養(yǎng)起來的學者并不為過。這樣的學者培養(yǎng)軌跡在1949年以后的大陸已銷聲匿跡。五四的傳統(tǒng),理解并吸納西方文化的能力,在50年代初期教育體制大換血后形成了一個斷層,至今沒有銜接上。1961年,周揚對一群教科書編輯人演說時提到,就見識和學養(yǎng)來說,他自己這一代遠不如梁啟超和胡適。因此,“如果你們學問不如我們的話,那就一代不如一代了?!毕闹厩逭J為,“那些從小學開始就接受共產(chǎn)教育出身的人,情形會更壞。如果文化孤立情形一天不變,年輕的一代就無法在知識上取得適當?shù)淖甜B(yǎng),教育水準就會‘一代不如一代”{16}。夏的擔憂也并非全無道理,就80年代大陸讀者情形看來,英語能力普遍較弱,不能研讀歐美文學及批評著作原文,而譯本的介紹相對滯后,又經(jīng)過意識形態(tài)的過濾,發(fā)生變形的情況很常見;很難用英語表達自己的觀點,即使有這樣的語言能力,也沒有和歐美學者可以對話的視野和語境。這導致大陸讀者的閱讀順序是,先接觸既定的現(xiàn)代文學史,然后接觸現(xiàn)代文學文本,再接觸或不完全接觸歐美文學文本(一般停留在18-19世紀的歐美文學,20世紀歐美文學被認為是頹廢的文學,晚近才開始介紹),至于歐美文學批評傳統(tǒng),80年代以后通過譯本進入了大陸。在文學教育層面上先后順序的不同,決定了讀者的格局和視野,對《小說史》的理解、吸納和對話也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

      在這樣主觀、客觀、內(nèi)在、外在種種因素的影響下,大陸讀者對《小說史》產(chǎn)生了種種誤讀。在誤讀的過程中,大陸讀者不自覺地參與了《小說史》形象的塑造,并以“按需擇取”的方式讓《小說史》參與到了20世紀中國文學的重新建構中。

      其一為片面閱讀。表現(xiàn)之一為只提一點,不計其余。如單純肯定《小說史》史料挖掘的功績,而對其美學標準避而不談。對《小說史》史料方面所做工作的肯定,從普實克的批評就開始了,他在發(fā)表了對夏志清的一系列不滿之后,給夏志清一個安慰獎:“從文學研究的角度說,夏志清完成了一部相當可觀的論著,這一點已由他書后的參考書目、圖表和索引所證明。對于這些內(nèi)容的編排組織,人們可能會有異議,但他們的確提供了大量有用的資料?!眥17}表現(xiàn)之二為只看現(xiàn)象,不看本質(zhì)。如宣揚《小說史》的最大功績在于發(fā)現(xiàn)了沈從文、張愛玲、錢鍾書,讓他們成為主流名單的有益補充。這類偏差性的肯定,表面上看似對《小說史》的褒揚,事實上以對小說史豐厚價值的單薄化為策略,對《小說史》作為文藝批評的優(yōu)秀作品本身是一種貶低,在這類“買櫝還珠”的作為中,包含著批評者對《小說史》所提供的思想和方法可能侵入并主導現(xiàn)有價值取向的恐懼。表現(xiàn)之三為敏感章節(jié)視若不見。雖然《小說史》以作家作品品評為主旨,但對現(xiàn)代文學的思潮、流派和運動也分析得頗為詳細。夏志清曾經(jīng)抱怨:“對于從1936年到1957年在左翼和中共作家內(nèi)部的持續(xù)不斷的意識形態(tài)斗爭,我曾在‘遵從、違抗、成就這一章中做了很長的、細致的分析,而普實克對此一筆帶過,只觸及了較早期的爭論,對那些發(fā)生在50年代的主要事件,比如反胡風運動和對右派作家、修正主義作家的迫害,普實克在文章中都閉口不提。”{18}這個“閉口不提”的原則也適用于其后大陸發(fā)表的任何一篇對《小說史》的評介。

      其二為意圖曲解?!八麄冇行┤说哪康木褪抢脦讉€作家來打擊其他作家,他們說錢鍾書寫的《圍城》好,這是對的,我也喜歡……但是夏志清的目的在利用他來貶低茅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眥19}。將冷戰(zhàn)思維、政治意圖加入小說史撰寫,是最明顯的一個意圖曲解。如因《小說史》對魯迅、丁玲、趙樹理評價不高,劉再復就斷言《小說史》的框架是“共產(chǎn)作家”與“非共產(chǎn)作家”的分野和對立:

      對‘非共產(chǎn)作家大力推崇,多有溢美之詞;而對‘共產(chǎn)作家則用非文學評論語言進行嘲弄和貶抑,以至完全脫離文學的事實。完全用政治批評取代文學批評。這種偏見與簡單化的批評,是上世紀兩極對立的冷戰(zhàn)思維方式在文學研究中的投影,也是我國國共兩黨政治斗爭、黨派斗爭的烙印,可說是特定時代的風氣?!闹厩逑壬摹吨袊F(xiàn)代小說史》和六、七十年代大陸的泛政治的小說史教科書對現(xiàn)代作家的價值估量盡管完全不同,但思維方式和批評尺度(包括批評態(tài)度)卻有共同點,這就是都無法擺脫政治意識形態(tài)在文學史寫作上的牽制和主宰。{20}

      劉再復的這一番慷慨激昂只是告訴我們:他沒有認真讀過夏志清的《小說史》。如果他稍微再翻翻《小說史》,就會知道夏志清同推崇張愛玲一樣不遺余力推崇的張?zhí)煲?、吳組緗,恰是他以為夏志清不待見的“共產(chǎn)作家”。如果《小說史》確如他所言,只是被右翼政治牽著鼻子走的偏激之作,《小說史》在大陸讀者間斷不會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在冷戰(zhàn)格局已經(jīng)彌散的今日,再“路盲”的讀者也不是除了“左拐”,只會“右拐”的。夏志清的“反共立場”是盡人皆知的事實,但恰如胡適的政治立場不會減弱他的學術貢獻一樣,夏志清的自辯也非常明晰:“但反共歸反共,我治文學則一心一意治文學,從不會某作家反共就多加他幾分,某作家擁共就給他零分,這樣亂批,也不要寫什么‘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了”。{21}把夏志清立為文學史家“右派”之典型,更方便于將他與“六、七十年代大陸的泛政治的小說史教科書”各打五十大板,以便后來者“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不偏不倚確立一個“重寫文學史”的貌似“公正”范疇,或者建立一個文學史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將左中右各位作家牌位一字列開——當然魯迅“文學教父”的地位是不允許張愛玲等撼動的——對《小說史》這樣的態(tài)度當然不止劉再復一個。

      意圖曲解之二即認為夏志清尊崇“純文學”的觀念,注重文學的“藝術性”,既然夏氏不止一次坦言他“所使用的批評標準,全以作品的文學價值為原則”{22},他的宗旨是“對優(yōu)美作品的發(fā)現(xiàn)與評審”{23},而他所使用的批評方法,又是公認的立意于文本分析的“新批評”。80年代大陸學界恰需以“純文學”概念抵制那種“文學價值的優(yōu)劣,是與作家本身政治的正統(tǒng)性呈正比”的觀念和做法,需要強調(diào)“藝術技巧”消解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壓力,因而對夏氏這一文學品評標準,正中下懷。然而《小說史》所評述的作家,卻幾乎都是寫實派的“為人生”的作家,夏氏關注“諷刺”的傳統(tǒng),更使人難以將其與“純文學”劃等號。他認為周作人、林語堂所信奉的“言志文學”“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來說,也沒有什么實際的建樹”;認為林語堂“鉆進了享樂主義的死胡同”{24};在與司馬長風的辯論中,更是認為“世界上沒有一個脫離人生的‘獨立天地,一座‘藝術之宮”{25}。因此,與其認為《小說史》具備“純文學”色彩,不如說,雖然在堅持文學的獨立性,反對教條主義、功利主義方面,《小說史》和“純文學”派是一致的,但《小說史》顯然更關心作家是否忠實于自我清晰敏銳的觀察和誠懇感受現(xiàn)實的能力,強調(diào)“才華與藝術良心”的重要性。

      其三為定位謬誤?!缎≌f史》時至今日聚訟不斷的原因之一是夏志清拒絕四平八穩(wěn)的論述。這讓習慣了教科書式論述的大陸學界頗不以為然?!缎≌f史》顯見為人詬病之處在于夏志清的“口無遮攔”?!缎≌f史》中到處可見他自我主觀感受的肆意揮灑:他既不對裹挾著文學創(chuàng)作的民族解放運動大肆歌頌,也不對魯迅采取高山仰止的態(tài)度,這已經(jīng)令大陸學界相當不適,甚至時不時用一些調(diào)侃的語匯評述左翼作家,更是激起了抗議。《小說史》言及郁達夫之死時說:“他身為作家,既非共產(chǎn)黨,也不很愛國,遭到這個下場也可以說是萬想不到的了”{26}。江弱水對以“下場”形容郁達夫的死,已經(jīng)不以為然,當他追溯英文原文,發(fā)現(xiàn)是ironicend(諷刺性結局),更是大吃一驚,他認為“一個中國作家,即使生活上頹蕩沉淪,也不能用這樣一個幸災樂禍的詞吧”{27}。而在他之前,普實克就已經(jīng)對夏志清評述丁玲私生活的用語相當不滿了,他抱怨夏志清“不顧人的尊嚴”{28}。對此,夏志清是這樣答復的:“作為一個將自己的生命當作一場自由實驗的現(xiàn)代女性,丁玲肯定不會在意我對她的愛情生活的些許評論。因為真正可怕的,是1957年那些中共迫害者對那種生活進行了有系統(tǒng)而無情的扭曲。”{29}對于《小說史》的“不嚴謹”語匯和部分大陸讀者的“接受障礙”,我們或許可以從這方面來理解:大陸讀者對于文學史的認識視野中,重要一點即其“官修史書——教科書”性質(zhì)。文學史最初傳入中國就是為了學科建制的需要,其教科書性質(zhì)有著先入為主的優(yōu)勢;而隨著50年代文學對政治日益緊密的依附,文學史“官修史書”的地位逐步確立下來,到80年代這一體系認識并未彌散。這就要求謹嚴的闡述語匯,即普實克理想中的“科學”研究之一環(huán)。夏志清在美國白手起家的時候可沒有顧及這一套,《小說史》的507頁中,魯迅只占了27頁,而張愛玲占了38頁,這樣的編排就已經(jīng)“大逆不道”了,他還膽敢說“張愛玲是今日中國最重要的小說家”,把錢鍾書推崇為吳敬梓之后最有力的諷刺小說家,而張?zhí)煲硎恰斑@十年當中最富才華的短篇小說家”。對于如此多的“最”,他說:“中國人就是喜歡客氣,什么都要講之一,好就好,有什么之一!”{30}因此80年代初《小說史》一進入中國大陸,就產(chǎn)生了鲇魚效應。如果讀者將《小說史》定位為一部專著,是夏志清通過對現(xiàn)代各小說家的評述撒播自己的價值認識和審美判斷能力,那么對他的膽大妄為且并非無可指摘的闡釋就不會感到太過阻塞。誠如學者金理所言:“如果我們把文學史理解為四平八穩(wěn)的教科書,那我確實希望它趕緊消失。如果‘偏見意味著勇于表達學術個性,勇于探索新鮮的文學史理論,那我希望越來越多有‘偏見的文學史著作誕生?!眥31}《小說史》的特點即專著性和個人性,這就是它的“偏見與洞見”的來源。

      三、“重寫文學史”對《小說史》的欲迎還拒

      進入新時期之后,文學史呈現(xiàn)的狀況,一是撥亂反正、百廢待興,二是重新打開國門,與西方交流?!笆吣陼r期”文學史對新時期的讀者、甚至是持官方立場的讀者而言,已經(jīng)有不相適應、不能自圓其說、難以令人信服的狀況產(chǎn)生。同時,《新民主主義論》和《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治下的文學史研究,其實是被當作中國共產(chǎn)黨革命史的一個分支在建設的,擔負著形象和宣傳的重任,所謂“文學史的權力”,事實上也就是賦予文學“政治權力”,讓誰入史,讓誰排名在前,給誰正面評價,選取哪篇為代表作,都須臾不敢偏離指向,導致文學史表述僵化、千人一面,失去了再繼續(xù)的可能性和意義?!叭魏螁我蝗珯嗟臄⑹觯傄崖癫刈晕以O限及自我解構的因子。”{32}因此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旗幟下,文學史以“純文學”、“二十世紀文學”為名重新建構,以擺脫作為政治宣傳品的制掣,近乎成為必然。在這種情況下,1979年《小說史》中譯本在香港的出版,可以說恰逢其時。其與主流文學史觀念、方法完全不同的異質(zhì)性,1980年代初期流入大陸之后,引起了彼時大陸學人的震驚,不僅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大陸學界對“新批評”等西方文論的引進,而且《小說史》本身被作為“重寫文學史”的一個重要資源而加以利用。例如對當時的“非主流作家”(張愛玲、錢鍾書、沈從文等)的引介、對“主流作家”的“非主流作品”(如老舍的《貓城記》、巴金的《寒夜》)的挖掘、對文本細讀的重視等,國內(nèi)學界均受益于《小說史》。

      但所謂“重寫文學史”,不言自明,所立意于翻案的“母本”,即以王瑤的《中國新文學史稿》為源頭的主流文學研究范式。“四人幫”倒臺以后,剛剛復蘇的大學學科體系傳承的依然是“王瑤系列”。表現(xiàn)之一,在于無論中小學教材編選主導思想還是各大學中文系采用的教科書皆是在“講話”指導下,以王瑤系列為輻射源;特征之二可從學科代際傳承看出眉目:“重寫文學史”的倡導者錢理群、嚴家炎、陳平原、陳思和、王曉明等,齊集于北大、復旦,為王瑤、唐弢等之衣缽傳人。對官修文學史自身局限的反思,從80年代初期的王瑤、唐弢就開始了,而“重寫文學史”多少也得到了老先生們的支持。{33}因此,與其把“重寫文學史”看作對“十七年”的顛覆,不如把它看作是“十七年”的一個延展和突破,畢竟“重寫文學史”雖然汲取了《小說史》的養(yǎng)分,但與《小說史》寫作理念,可說是南轅北轍。

      1986年李澤厚提出,五四啟蒙被民族救亡的主題中斷,革命和救亡運動不僅沒有推進啟蒙,反而讓“傳統(tǒng)的舊意識形態(tài)改頭換面地悄悄滲入”{34}。而這個“救亡壓倒啟蒙”的理論成為“重寫文學史”的一個理論支撐:對左翼文學、十七年文學價值再評價,認為新時期文學承接自五四文學,繼續(xù)未完的啟蒙進程。而《小說史》則認為,無論啟蒙還是救亡,都是中國現(xiàn)代作家“感時憂國”心態(tài)的卓然體現(xiàn),這類期望以文學開啟心智,救國家于危難的熱忱,事實上妨礙了中國作家對世道人心更深入的探索。“這種急欲改革中國社會的熱忱,對文學的素質(zhì)難免有壞的影響,現(xiàn)代中國早期浪漫主義作品之所以顯得那么淺薄,與此不無關系?!眥35}

      正因為“重寫文學史”的新啟蒙主義立場,它至少在對“五四”和魯迅的評價兩個方面顯露出與《小說史》的異路。

      王曉明認為,“現(xiàn)代中國走了一條與五四傳統(tǒng)不同的路。五四新文化運動是向西方學習,然后抗日戰(zhàn)爭起來了,打斷了這個國家的現(xiàn)代化道路,一路走到了‘文革?,F(xiàn)在反過來了,‘文革失敗了,又重新回到‘五四?!眥36}陳思和也說:“國內(nèi)在經(jīng)歷了文革浩劫之后,痛感五四精神的失落和知識分子人格力量的沉淪,于是呼吁‘五四傳統(tǒng)的發(fā)揚光大?!眥37}從以上可以看出,“重寫文學史”的論者把“五四”當作重建思想的重要資源,他們賦予文學史的意義,不僅在于文學本身,還具有思想史的意義?!爸貙懳膶W史”之實績,在于以“現(xiàn)代性”將“新民主主義論”置換下來,使得文學史較之前開闊通達,但并沒有從根本上卸載文學史被賦予的“權力”。夏志清對“五四”則不回避它的不足,“胡適的文學觀雖然狹窄,但跟他一起搞‘文學革命的朋友,言論更為荒謬?!眥38}

      而魯迅是“重寫文學史”的“精神原點和知識資源”,錢理群等人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對魯迅無論是思想還是技巧上,所賦予的“開山祖師”、“精神教父”的地位,與“十七年”相比,并無絲毫動搖:魯迅扛著“現(xiàn)代民族國家”這面大旗,走在“現(xiàn)代文學史”隊列最矚目的位置。而《小說史》的作者把魯迅置于一個更“人間”的場域,把他當作一個有弱點、有困擾的小說家:魯迅憑借兩本薄薄的短篇小說集,不夠彰顯他在文壇的地位;一旦脫離了他的故鄉(xiāng),魯迅的靈感就會枯竭;他的創(chuàng)作時期分為前后,后期的《故事新編》“淺薄而凌亂”,預示了一個小說家“可悲的沒落”等等。{39}

      如果我們再檢視一下“重寫文學史”的成果,如錢理群等人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陳思和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洪子誠的《中國當代文學史》的編寫指向,就會發(fā)現(xiàn),當代大陸所修文學史,呈現(xiàn)和《小說史》不一樣的質(zhì)素。例如《小說史》基于評論家和史家的立場,主要任務是“辨別與評價”——“只有在我們從大量可得的作品中理清了線索并將可能是偉大的作家與優(yōu)秀作家從平庸作家中辨別出來之后,我們才有可能著手對‘影響與‘技巧進行研究?!眥40}夏志清對每位作家的作品仔細研讀,對創(chuàng)作脈絡做了非常細致的梳理,分析了其流變。例如,同是老舍作品,他何以推崇《貓城記》而低評《四世同堂》?何以肯定茅盾對女性的描寫,對巴金的《秋》和《寒夜》做出了比較高的評價?每一個作家都有成功的和不成功的作品,不成功的地方在哪里,成功之處又在哪里。絕不是對成功之作大張旗鼓,而不成功作品一筆帶過或提也不提。一個作家的復雜性,不能僅僅由他的一兩部代表作構成。對二三流作品的分析,在文學史上也是相當有價值的?!缎≌f史》的這種觀念和寫法,并沒有被“重寫文學史”所采納,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中,我們看到以“現(xiàn)代性”統(tǒng)領全書,對作家作品的評述,是介紹式、跳躍式的,以一兩部代表作彰顯作家特點,先入為主地呈現(xiàn)給讀者;同時作家按照時期、社團流派被分門歸類納入一個個“體系”之中。這當然是教科書式文學史所要求的體例,與王瑤的《史稿》可能更具天然的親近:“評價求其客觀、簡練、扼要,不求驚人之論。較少對作家的單篇作品,哪怕是著名的代表作,作出細致的分析?!且詫ψ骷覄?chuàng)作特點的高度概括顯示其學術功力的?!眥41}這種“《史稿》為本,《小說史》為用”的狀態(tài),在文學史寫作附著于整個“官辦大學體系”的情勢下,短期內(nèi)不會有任何改觀。

      結語

      夏氏的《小說史》自誕生之日起,在不同語境中幾經(jīng)輾轉,以一部學術著作而歷經(jīng)意識形態(tài)的推舉或非難,終于日益彰顯于對中國現(xiàn)代小說研究關注的“核心人群”——中國大陸讀者之中。然而,因為作者及讀者的政治立場、學術視野甚至利害糾葛等種種因素,《小說史》在中國大陸的傳播依然是有限度的,接受依然是有保留的,對《小說史》進行“六經(jīng)注我”或“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式的解讀和生發(fā)還層出不窮。恰恰是改革開放近40年的學術環(huán)境尚不能完全接納《小說史》這樣的“異端”,使得《小說史》所提供的資源遠遠還沒有過時,所謂“超越”《小說史》的文學史還不曾遇見。“今天中國大陸正統(tǒng)現(xiàn)代文學界也沒有完全進步到可以全盤接受夏志清和《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的地步,他改變了中國大陸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格局,但他沒有能改變中國大陸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主導意識形態(tài),這不僅是他個人的悲劇,也是中國大陸現(xiàn)代文學的悲劇。我們借鑒了他的研究方法,認同了他對一些作家的基本評價,但我們始終沒有認同夏先生的基本思想立場,或者我們隔過了夏先生的思想立場而用學術立場替代了他對時代的敏感性?!币虼恕爸袊箨懳膶W研究早就走出了王瑤時代,但完全脫開夏志清的時代還沒有到來?!眥42}

      ①⑦⑨{21} 夏志清:《諫友篇——駁唐德剛〈海外讀紅樓〉》[EB/OL].http://www.yuwenwei.net/ReadNews.asp?NewsID=13140

      ②⑤{19} 唐弢:《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編寫問題》,《唐弢文論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97頁。

      ③ 袁良駿:《重評夏志清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粵海風》2007年第3期。

      ④ “一九八三年夏我從漢城飛大陸省親,順便也拜訪幾位我曾在書里肯定其成就的作家(沈、張、師之外,還有錢鍾書、吳組緗、端木蕻良)?!背鎏幫?。

      ⑥ 楊義:《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絮語》,《中國出版》1987年第7期。

      ⑧ 止庵:《夏志清的未竟之功》,《讀書》2014年第3期。

      ⑩ 吳曉東:《小說史理念的內(nèi)在視景——評夏志清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國圖書評論》2006年第3期。

      {11} C.T.Hsia :A History of Chinese Modern Fiction(1917-1957), New Heaven, Conn.:Yale UniversityPress, Inc, 1961.Preface.

      {12}{13}{18}{29}{40} 夏志清:《論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科學”研究——答普實克教授》,荷蘭萊登《通報》(Tong Pao)(1963)。

      {14}{32} 王德威:《重讀夏志清教授〈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

      {15} 孫郁:《文學史的深與淺——兼評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國圖書評論》2006年第3期。

      {16}{22}{26}{35}{38}{39} 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456頁;第111頁;第94頁;第17頁;第11頁;第27-46頁。

      {17}{24}{28} 普實克著,李燕喬等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根本問題》,《普實克中國現(xiàn)代文學論文集》,湖南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211-253頁。

      {20} 劉再復:《張愛玲的小說與夏志清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劉紹銘、梁秉鈞、許子東編《重讀張愛玲》,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版,第58頁。

      {23} 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作者中譯本序》,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

      {25} 夏志清:《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四種合評》,《新文學的傳統(tǒng)》,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

      {27}{31} 任思蘊、于穎:《一大波現(xiàn)代文學的老師與您談談夏志清,談談文學史》[EB/OL].http://chuansong.me/n/955910.

      2014-11-29

      {30} 石劍鋒:《夏志清談中國現(xiàn)代文學》,載2011年10月23日《東方早報·上海書評》。

      {33} 陳思和、楊慶祥:《知識分子精神與“重寫文學史”——陳思和訪談錄》,《當代文壇》2009年第5期。

      {34} 李澤厚:《啟蒙與救亡的雙重變奏》,《中國古代近代現(xiàn)代思想史論》,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386-390頁。

      {36} 王曉明、楊慶祥:《歷史視野中的“重寫文學史”》,《南方文壇》2009年第3期。

      {37} 陳思和:《“五四”與當代》,《筆走龍蛇》,山東友誼出版社1997年5月版,第15頁。

      {41} 黃修己:《中國新文學史編纂史》(第二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86-92頁。

      {42} 謝泳:《中國大陸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夏志清時代》,《現(xiàn)代文學的細節(jié)》,北岳文藝出版社2015年11月版,第76頁。

      (責任編輯:黃潔玲)

      The Heterogeneity of the Transmission on the Mainland China of

      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 and Its Misplaced Reception

      Ma Chunjing

      Abstract: Although 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 by Chih-Tsing Hsia was completed in 1961, it is not till 1979 that its translated version i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script was published in Hong Kong before it was transmitted to the mainland China. As an unofficial publication transmitted heterogeneously, its misreadings in its reception and selective inheritance of it as an alien resource by mainland trends in the‘re-writing of literary historieshave shown certain qualities in the changing development of researches into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mainland Chinese literary histories.

      Keywords: Chih-Tsing Hsia, 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 mainland China, transmission, misreadings, re-writing of literary histo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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