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星孩
我成長于村莊。成長的時候,并不喜歡村莊,倒是為生于農(nóng)村而痛苦,幾乎討厭那里的一切。全村都向往城市,希望成為國家工作人員。
后來經(jīng)過高考離開村莊,成為在城里的一個打工者。和我差不多年紀的人不管還在不在村莊,也都是脫離了農(nóng)耕生活的打工者。在城市里又無比懷念村莊的一切,幾乎大部分的夢境都發(fā)生在幼時的村莊里,往后的一切人生故事都以村莊時期確立的價值觀作為一個最根本的坐標系。
從農(nóng)業(yè)時代到工業(yè)時代再到現(xiàn)在的智能化信息時代,這是我這一代人的戲劇經(jīng)歷。寫寫我的村莊,就是寫一寫我的童年,那幾千年來傳承下來,卻可能再也不會有的農(nóng)業(yè)童年。這是我寫《村莊傳》的起因。
我女兒在杭州長大,她的童年主要在幼兒園度過。我那時沒幼兒園,但整個天地都是我的幼兒園,豬牛羊、飛鳥游魚,天地間的一切幾乎都是我的玩具。和她相比,我的童年幸福多了。想告訴她我和她不一樣的童年。這是寫《村莊傳》的又一動力。
建筑聚落意義的村莊或許還將繼續(xù)存在,但記憶中的精神性的村莊在最近幾十年正快速崩潰。我寫《村莊傳》是抱著悼念村莊的心情的。我采用農(nóng)村做七的方式,寫了七七四十九則悼文(在《江南》雜志發(fā)表時有刪減),分別對地理習俗、動物、植物、游戲、疾病、手工藝等做了詞典式的描摹。
悼念是因為其美好。村莊是缺乏文本的,但并不缺乏文化。諺語俗話、童話故事、鬼故事、童謠、謎語、風俗習慣、做戲,甚至討飯人等,共同構成了豐富的鄉(xiāng)村文化。又比如番薯,我知道其種植的繁瑣過程,知道其再加工的多種技藝,再加上和它相關的土地、季節(jié)、親人,構成了豐富的充滿情感的畫面。
村莊是一個體系,是古老文明的結晶體。那時候,每一個人還和土地、四季有著異常親密的關系,我就是想寫出這一種狀態(tài),同時也寄寓了我對那個村莊及親人、鄰居的深刻的懷念。
讓有舊童年的人共鳴,讓新的童年眺望舊的童年,或許,這就是《村莊傳》值得翻閱的理由。
《村莊傳》主人公陳多寶后來通過高考離開村莊,成為一個詩人。他的一生充滿了生活方式和價值觀的斷裂感、沖突感,從他身上反映了一個時代的戲劇沖突,而這樣的沖突從《村莊傳》就已經(jīng)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