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治由(苗族)
風一吹來,坪陽村的山地
就都變了顏色,那速度
一如當年,古稀之年的奶奶
在入睡前解開的藏青色包頭
四散開來的滿頭花白
吹來又吹去的風
一定在身體里埋下了什么秘密
吹皺的水面,被吹得
成片成片卷伏到一起的草木葉子
還有天空中被一點點散開的云朵
它們應(yīng)該知道
它們一直秉持著慣有的緘默
爺爺?shù)臒煻?,與他那未曾找到的照片
一樣神秘,都在時光中不知去向
我曾不止一次懷疑,是時光
伸過來一只無形的手,一把攫取了
我們在睹物思人時僅有的悲傷
其實,煙斗一直懸浮在空中
還有煙斗里,無數(shù)次填充過的云彩
每次,父親坐下來回憶他父親的時候
我們的孩子總躍過我們?nèi)ヌ釂?h3>一把銹掉了的鐮刀
這是一把鐮刀,它曾有肥大
和雪一樣流淌著白光的韌
如今,它在墻壁上高高地懸掛
它的刀鋒在一天天忘記
青草和莊稼的味道,被銹跡爬滿
它的刀柄在一點點遠離
手掌的溫度、繭,被風剝落——
隨著時代的推演
鐮刀就又回到了鐵,回到了礦石
灰塵與蜘蛛網(wǎng)是怎樣找到這輛舊紡車的
灰塵與蜘蛛網(wǎng)
是怎樣找到這輛舊紡車的
它們一個在紡車上織網(wǎng)
一個在紡車上蓋封土——
它們在暗中較著勁
就像當年的奶奶
一邊紡線的輪和一邊搖動的手柄
空氣中總甩出一陣陣咬合聲
如今,在這個夏日的午后
我那不明就里的父親
突然將紡車從柴堆里翻找出來
終止了一切
一把有如我父親一般蒼老的犁
蜷縮在門墻下,在打瞌睡
噼噼啪啪的陽光
敲打在它滿是塵垢的身軀上
但它不吭一聲——
一把被門墻扶著的犁
在剛才的夢里,它遇見
翻動泥土時血脈僨張的青春
那些斷掉的鞍帶、粉碎的竹鞭
以及當年追著自己滿世界奔跑的那個男人
也都老了下來
老得只要把當年耕種過的田地和莊稼
想上一想
都忍不住激動,抑制不住熱淚
那匹紅色的,給家里拉過馬車
背過犁鏵,誕下小駒,馱著我
在坪洋村的道路上,山野之間
飛馳如閃電的馬兒又來到了我的夢中
它總是站在一片夏日的迷霧深處
等我把它從圈里放出
等我把它牽到田野或水邊
等我啊把鞭子落在它的身上——
一雙明亮的眼晴像極了兩盞燈
它走過來,咧著嘴,一鼻子蹭你
它背過你,又是撅屁股又是尥蹄
它呀遠遠地就是一聲嘶鳴,那是在叫喚你
責任編輯 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