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雨
【摘 要】Du Bois (2014)提出的對話句法理論 (Dialogic Syntax) 將以對話形式出現(xiàn)的話語作為研究對象,關注會話雙方在交際過程中選擇性地復用前一說話人部分話語來建構自身語言的現(xiàn)象。本文嘗試運用對話句法理論,從認知語言學視角對相聲《姥說》中的“捧哏”和“逗哏”之間的93條話語互動進行分析。一方面論證了對話句法理論的普適性與解釋力;另一方面豐富了對中國傳統(tǒng)藝術形式——相聲的語言學視角下的“對話”研究范圍。
【關鍵詞】對話句法;對話;相聲;《姥說》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089(2018)22-0007-02
引言
對話句法理論 (Dialogic Syntax) 是由Du Bois 1995年首次提出的,2014年認知語言學界的核心期刊Cognitive Linguistics第三期另辟專刊,刊登了一系列主題為“Dialogic Syntax”(對話句法)的文章,標志著對話句法理論的正式確立。對話句法主要關注會話過程中交際雙方“用語言建構語言”的話語產生機制,將傳統(tǒng)線性句法對單句層面的分析模式擴展到話語間結構關系的研究。對話句法提出了一種新的句法現(xiàn)象,即當一話語相伴于另一話語出現(xiàn)時,前一話語的語詞或結構被后一說話人部分的重復使用,由此形成話語間的平行結構(parallelism),產生配對感知,進而在言語事件中形成語義和形式上的共振(Du Bois 2014: 359)。對話句法理論作為當前認知語言學的前沿,其研究領域廣泛。國外有關對話句法的研究包括:Maschler and Nir (2014), Zima (2013), Sakita (2006), Brne and Zima (2014)將對話句法理論與其他語言學理論結合起來來解釋語言交際的動態(tài)性、真實性。國內首先介紹對話句法理論的是高彥梅 (2015) 在“Du Bois的對話句法”中分析了對話句法理論的基本概念、思想來源以及理論架構;王寅,曾國才(2016a; 2016b; 2016c) 以對話句法為視角對WH-問答對話構式分別從句法、語義、語用三個角度做出了闡釋;劉興兵(2016) 在“對話句法理論與立場研究”中簡要介紹了對話句法理論,重點分析了對話句法理論對立場研究做出的巨大貢獻;胡庭山,孟慶凱(2015:6)以及王德亮(2017:2)均從認知功能主義視角出發(fā)對對話句法的理論及應用做出了介紹。
相聲是中國獨具特色的藝術形式,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載體。語言是相聲的生命,因此相聲話語研究受到語言學研究者的廣泛關注,對于相聲語言的研究,國內多是從語用學角度進行分析。在日常交際中人們并不總是遵循合作原則,有時候為了制造某種幽默效果而故意違反其中的某條原則,相聲中的“包袱”就是通過打破某條原則而產生幽默效果。自20世紀80年代認知語言學誕生以來,由于其強大的解釋力,該理論被廣泛應用于相聲語言的研究,包括:語音隱喻、轉喻、原型理論、概念整合理論、框架理論以及圖式理論等。王天翼(2015)在“認知詩學視野下轉喻的藝術功能初探”中認為,相聲的創(chuàng)作和理解過程需要作者和聽眾具有一定的百科知識背景,可利用轉喻的認知機制取得幽默效果,從而實現(xiàn)作品與聽眾的共鳴。相聲作為一種典型的會話形式,將對話句法理論應用于對相聲語言的分析目前尚無人涉及,故本文旨在運用對話句法理論來探索相聲話語,通過分析相聲《姥說》的表演者之間的93條話語互動來闡釋相聲語言中對話共振。
一、對話句法理論概述
對話句法從認知-功能的視角出發(fā),主要是指在話語互動過程中,后一說話人選擇性的復用(reproduction)前一說話人的話語來建構自己的語言,即“用語言建構語言”(It takes language to make language)的話語產生機制,由此產生句子之間的平行(parallelism)。由于句子之間平行關系引發(fā)了配對感知,進而在言語事件中產生了新的東西:形式和意義的共振(Du Bois, 2014: 359)。句法結構之間的平行排列又產生了跨句映射(mapping),這種映射關系產生了對話共振(dialogic resonance),激活了對應話語之間的親緣性關系。對話句法的主要分析單位是跨句圖譜(diagraph),是一種語言使用者創(chuàng)造的新創(chuàng)結構。
跨句圖譜表征了話語動態(tài)變化的平行結構、映射關系和共振效應,揭示了兩個或多個話語間的結構耦合(structural coupling),因而是更高層次的、超句法結構(曾國才, 2015)。以Du Bois (2014: 376)文章中的對話為例:
話語之間的映射關系可以用箭頭來表示,其跨句圖譜可以標示為:
Du Bois(2014: 388)借鑒“句法樹”的形式,提出了“跨句鏡像圖譜(mirror diagraph)”。以上例子可以用鏡像跨句圖譜標示為:
對話句法理論中的“對話”并不僅是指狹義的對話,而是指同一會話中前后語句之間在詞句和語言結構上的互涉(engagement)、平行和映射,強調的是語句之間的平行性特征和在Bakhtin(1934/1981)、Voloshinov(1929/1973)意義上的對話性(dialogicality)(劉興兵,2015)。對話句法主要研究人們在日常交際中出現(xiàn)的動態(tài)、自然、對話形式的話語,該理論超越了傳統(tǒng)線性句法對于獨白式話語的研究,將對話視為句法分析任務的組成部分,這是一種在獨立句子成分之間產生新的結構關系的研究形式(Du Bois, 2014: 359)。
二、對話句法理論對相聲的闡釋
根據(jù)王寅、曾國才(2016a)對于WH-問答之間的多元關系,擬將句法共振分為兩大類:(1)結構共振;(2)關聯(lián)共振。從結構的不同層次可劃分為:零句法(語音)、單句層面以及句群層面;從問與答之間的關聯(lián)度可以劃分為:完全共振、局部共振、零共振。
現(xiàn)以央視2017年春晚高曉攀、尤憲超《姥說》相聲為例,來論證對話句法理論對于相聲的解釋力。由于對話句法的基本分析單位為話輪,《姥說》中共有臺詞176句,話輪99個。現(xiàn)將臺詞中兩人對話的語句成分具有鄰近的標引聯(lián)系,將其中的映射關系構成的跨距圖譜,標示如下:
1.結構層面的共振。
(1)語音層面,又可成為“零句法”。是指會話雙方中發(fā)話人(相聲中即“捧哏”一角)只發(fā)出一個感嘆性的聲音,如:嗯,哎,哦,啊之類的語氣詞,未提供具體的、透明的信息,該回答缺乏句法結構。例如:
①高曉攀:今天是大年三十。
尤憲超:哎。
②高曉攀:老話說得好。
尤憲超:嗯。
③高曉攀:尤憲超。
尤憲超:嗯?
相聲中的角色分為逗哏和捧哏,基于本文我們暫且稱逗哏為甲,捧哏為乙。相聲表演靠抖“包袱”來娛樂的大眾。對口相聲中,甲在敘述時,乙常有些插話、幫腔。他對甲講的內容,或同意、或反對、或敬佩、或譏諷、或提問、或補充、或辯論、或引申,話雖簡短,卻十分重要。乙所講的,也是觀眾們想要說的;而甲回答的,則正是觀眾所要聽的。因此,乙有時起到了穿針引線的作用。從一般慣用的語氣助詞來看,可以概括為“贊、疑、吐、驚”四個字。
以上對于《姥說》相聲中的語氣助詞,即對話句法中所講的“語音層面”,亦或“零句法”進行分析,“疑”:?。苦??哦?怎么著?;“贊”:對、好啊;“驚”:哎呀、嘿等。在以上所有對話中,尤憲超(逗哏)僅對高曉攀(捧哏)所述內容發(fā)出了感嘆音,此類對話在日常生活中所占比例較低,但是在相聲語言中,占比較高,共有27個話輪,占該相聲對話總量的27.27%。
(2)單句層面,指用一個句法完整的句子來回應。例如:
①高曉攀:你能不能給大伙營造出一種你有腦子的假象?
尤憲超:不能!
②高曉攀:哎喲!再打你怎么辦?
尤憲超:跑啊!
③高曉攀:結果呢?
尤憲超:我輸了……
相聲演員之間的會話互動用一個完整的簡單句來回應,該類共振在相聲《姥說》中數(shù)量最多,共有48條,占比48.49%。
(3)句群層面,指在對話中接話人用一個以上的句子(句群)來回應,為發(fā)話人提供了較為充實的信息量。例如:
①高曉攀:過了三十是初一。
尤憲超:沒錯,今年又是雞年,老話說得好,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呀,哈哈…
②高曉攀:你呢?
尤憲超:姥姥我也考了六十分。哎喲,六十分,你作弊了吧!啪啪啪啪!
該類對話中,接話人(捧哏)以句群的方式做出了超過發(fā)話人(逗哏)所需的信息量,其中包括小短句在內的兩個及以上的句子。在對發(fā)話人所需信息做出回答之外,它們一起來使得接話人所述內容更為豐富。由于相聲語言不同于我們日常上生活的對話,相聲中的語言一般短小精干,所以句群層面的對話出現(xiàn)頻率最低,在相聲《姥說》中共有24條,所占比例最小,為24.24%。
2.關聯(lián)程度的共振。
主要是從會話雙方的對話之間在句法對應性的程度上所做的分類:
(1)完全共振,是指交際雙方的對話中的每個成分幾乎都能在前一發(fā)話人所說話語的句法結構上找到相對應的成分,包括:人稱代詞、標點等。現(xiàn)將《姥說》臺詞中的完全共振根據(jù)跨句圖譜用箭頭標示如下:
①高曉攀:行 , 我 姥姥 說的 沒錯,寧跟明白人打頓架,不跟糊涂人說句話!
尤憲超:哎 , 我 姥姥 說的 也 沒錯,有些人就是三天不打,他上房揭瓦!
②高曉攀:老話 說 你 就是 蹬 鼻子 上臉 !
尤憲超:老話 說 你 就是 得 偏宜 賣乖 !
③高曉攀:老話 說 好男 不 跟 女斗 !
尤憲超: 老話 說 巾幗 不 讓 須眉 !
完全共振中發(fā)話人(逗哏)與接話人(捧哏)的對話在句法結構上都存在一一對應的結構關系,捧哏較好地接續(xù)了都跟所述話語。
A捧哏尤憲超話語中的人稱代詞“我”對應逗哏高曉攀話語中的“你”;
例:高曉攀:你要不會說吉祥話,你 就 別說。
尤憲超: 我覺得 我 說得 挺好啊,哈哈…
B對于問句來說,尤憲超的答語緊扣高曉攀的問題;
例:高曉攀:為什么 呀?
尤憲超: 因為 我在同一天讓同一塊石頭絆倒了七次!
高曉攀:怎么騙的?
尤憲超:哎,大老虎怎么叫???啊嗚,走你?。ù颂帉Α膀_的方式做出模仿”)
C不光捧哏與逗哏句子結構完全平行,形成完全共振,甚至標點也完全一致。
例:高曉攀:我 是 越來越 大 ,我姥姥 越來越 老 。
尤憲超: 我 是 越來越 成熟 ,我姥姥 是 越來越 小了 。
對于相聲《姥說》中,句法完全共振所占比重較大大,共有29條,占到29.29%。
(2)部分共振,指會話雙方僅在結構上與發(fā)話人話語形成對應性。
①高曉攀:那個時候,班里頭流行買 BP機……
尤憲超:?。?BP機?
②高曉攀:小的時候我不愛吃藥,(尤憲超:?。┪依牙丫?嚇唬 我……
尤憲超: 嚇唬 ?
在此類對話中,后一接話人僅復述了前一發(fā)話人話語的部分結構,未回答焦點信息。發(fā)話人與接話人之間只出現(xiàn)了部分句法關聯(lián)共振的現(xiàn)象。在該相聲中,部分共振共有62例,占總數(shù)的62.63%。
(3)無共振,指在交際過程中會話雙方的對話沒有出現(xiàn)重復使用前一說話人話語中所使用的相關詞語或結構形式,雙方的對話未形成平行結構,因此它們在句法層面上沒有產生關聯(lián)共振。
①高曉攀:小超,回家跟叔叔阿姨商量商量。
尤憲超:怎么著?
②尤憲超:你姥姥支持嗎? 57
高曉攀:別廢話,先把秋褲穿上。 58
③高曉攀:那你是得長點記性。
尤憲超:那會兒不是小嘛!
在以上所列例句中,會話雙方的話語未能形成平行結構,所以兩者對話無法形成句法共振。無共振所占比例最小,共有8條,占比8.08%。
三、結論
相聲作為我國傳統(tǒng)的文化藝術形式,深受廣大民眾的喜愛。通過對2017年央視春晚節(jié)目——相聲《姥說》的研究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蘊含的對話句法理論無處不在。將認知語言學的對話句法理論應用于相聲這種自然語言的分析,可以更好地檢驗該理論的闡釋力;同時,從多種不同角度對相聲語言進行賞析,也有利于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發(fā)揚光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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