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睿儀
王朔說過:“思想和作家不是一個等號關(guān)系。作家,能寫文學(xué)作品,不見得有思想。但要當(dāng)頂級的作家,必須有思想?!边@似乎是個人盡皆知的道理,但它在這里講很管用,因為我認(rèn)為,魯迅就是這么一個靠思想支撐作品的作家。
中學(xué)生總愛看戲劇性強(qiáng)、或是帶有傳奇色彩的有意思的東西,我亦然。不過先生的文章自是不太看得到這些,于是偏好遷移到這里,就成了另一個結(jié)果,那便是特別愛看先生“罵人”。先生罵人,我自認(rèn)為有三個特點:一是先生罵人從來爽氣,不似好些文人,罵了半天說不到痛處,叫人急死,直想找個小皮鞭鉆進(jìn)書里去催;二是先生罵人罵得饒有意思,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都有,而且總要帶些調(diào)侃嘲諷之味,讓被罵之人體無完膚,讓看罵之人盡興而歸;三是先生的罵人不顯刻意,通常都是想到了便就提筆一句,于是文章的這里那里,都落下了點點犀利。
先生干嗎總要隨時隨地地罵兩句呢?這一方面是先生的性格所致,林語堂就曾形容先生道:“不交鋒則不樂,不披甲則不樂,即使無鋒可交,無矛可持,拾一石子投狗,偶中,亦快然于胸中。此魯迅之一副活形也?!绷硪环矫妫壬傲R人”也是社會使然。記得先生自來了上海,似心無寧日,天天跟小人氣不過。有句話說:“憤怒出詩人,憤怒的對象是多大格局,作品也就呈現(xiàn)出多大格局?!币牢也孪壬皯嵟钡目隙ú皇且粋€兩個,而是一大片一大片、一大群一大群的敵人!所以我們才常說,先生不只是一個作家,而且是一個戰(zhàn)士。他面前是望不到頭的明槍,身后是放不完的冷箭。所以先生要罵,以筆為投槍和匕首,用先生才會的方式,頂頂大聲地罵。
毛澤東稱魯迅是“現(xiàn)代中國的圣人”,然而我們卻得看到走下神壇的先生,他固然是個文豪,但他也是個丈夫、是個父親、是個普通人。講到這里,大概我們終于可以拿掉“蠻橫”加于我們心里給予魯迅的神化的光環(huán),而用一個人看另一個人的眼光去打量先生了。先生“罵”的對象是社會,“罵”的目的是喚醒社會。那么,怎么樣呢?站在中國人性批判的頂端,走下神壇的先生——普普通通的一個人,難道就不感到寂寞與壓抑么?他當(dāng)然感受到了,而且正是他所罵的社會帶給他的,不然他不會在《華蓋集·雜感》中寫道:“死于敵人的鋒刃,不足悲苦;但最悲苦的是死于慈母或愛人誤進(jìn)的毒藥,戰(zhàn)友亂發(fā)流彈……”可見先生在“罵”時的悲憤,但先生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這正是我最崇敬先生的地方。
先生確是個偉人,因為先生敢于“罵”,且“罵”得犀利,“罵”得無畏,“罵”得給人以走下去的希望;而先生也確是個普通人,因為他在“罵”的同時,也承受著生命的重壓。先生的“罵”屬于中國,也屬于世界;先生的“罵”屬于歷史,也屬于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