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佳駿
“故事性”似乎是小說的專利,實則不然。散文也有故事性,詩也有,只是各種文體所承載或隱含的故事的表現(xiàn)形態(tài)不同罷了。對小說而言,“故事性”即是它的本體性。一個小說作者,如果不善于講好一個故事,那他所寫出來的文本就極有可能支離破碎,給讀者造成閱讀障礙。盡管,我們都心知肚明,一篇好的小說絕不僅僅是講好一個故事那么簡單。但“故事性”畢竟是支撐一篇小說得以成立的基礎(chǔ)和核心。即使那些偏愛實驗性探索的小說作者,把作品寫得晦澀難懂,貌似要 “去故事化”,卻最終也未能真正掙脫掉故事。
沒有“故事性”的小說是不成立的。說穿了,任何小說都是“故事的詩學(xué)”。
那么,散文的“故事性”怎么確立呢?
跟小說有所不同。小說是“虛構(gòu)的藝術(shù)”,而散文是“非虛構(gòu)的藝術(shù)”(雖然一切藝術(shù)都是虛構(gòu)的)。側(cè)重點或性質(zhì)的差異,使得散文可以有“故事性”,但不一定是核心。
散文的“故事性”不是靠虛構(gòu)和情節(jié)來建立并推動的,而是靠內(nèi)容的真實性、表達(dá)的真誠性和體驗的獨特性來豐富并完善的。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史鐵生的散文《我與地壇》,該文里的“故事性”一讀便知,可它又的確非小說。它的“故事性”同時也是它的“審美性”和“思想性”。
有“故事性”的散文,有血有肉,骨骼強(qiáng)壯。至少,它不空。那種純粹靠抒情或修辭見長的散文,或許讀起來很空靈,很有美感,彈性十足,但也極易流于華而不實,造成對內(nèi)容本身的遮蔽。記不清是哪位前輩作家在讀完另一個作家的作品后,說過這么一句話:他很善于表達(dá),但沒什么可表達(dá)的。此話看似普通,實際卻點中了穴位,值得散文寫作者領(lǐng)悟和反思。
本期刊發(fā)的三篇散文,“故事性”均很明顯。
《逆流》寫的是作者去一個叫“紅星院”的地方探望孃孃的真實故事。孃孃是故事的“根”,而孃孃的子女軍、茸、虹則是“藤”,在根與藤相互纏繞的恩恩怨怨中,每個人的命運一一浮現(xiàn),他們共同組合成了一個家庭的底色。這個底色上印著兩個字:活著。文中還捎帶敘述了“紅星院”另外幾戶人家的生活場景,撼人心魄。這種震撼人心的力量,不僅在于作者對生活敏銳的捕捉和深刻的藝術(shù)提煉,更在于作者的個人良知和悲憫情懷。我至今無法忘記言子在電話里跟我談及寫作此文時的哭聲。她的哭聲是一面鏡子,能照見人性的幽微。
南子跟言子一樣,是個心思細(xì)膩,善于以“故事性”來寫散文的作家?!兑涣I盥竦姆N子》以詩性的筆調(diào),刻畫了一個出生于上個世紀(jì)70年代名叫賀五梅的女性的“理想情懷”和“個人悲劇”。此篇文章可以與《逆流》對照著讀。一個講群體的活著,一個講個體的活著。個體也即群體,群體也即個體。
干亞群的《影子飛逝我不動》,與以上兩文稍有不同。作者寫的是“夢”的故事。每一個“夢”的片斷,組成了生活的“日常性”。我們每個人既是日常生活里的主角,又是這個主角的影子。
如此說來,散文的“故事性”,也是人生的“故事性”,思想的“故事性”,靈魂的“故事性?!钡枰赋龅氖?,我們說散文可以有“故事性”,但不必非得強(qiáng)調(diào)它的“故事性”。否則,極有可能將散文引向破體與失范,寫得散文不像散文,小說不像小說。至于很多人所謂的“跨文體寫作”,那是另外一個話題了,在此不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