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煜林
在魯迅筆下,用調侃的語調為我們描述了一個“荒誕”的三味書屋,展現(xiàn)了近代中國兒童成長的一種空間。古人把經(jīng)書、史書和子書比作三種食物:經(jīng)書是米谷,史書是蔬菜,子書是醯醢。在三味書屋中有“高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樹下”,鹿者祿也,肥鹿高官也。本來拜孔是表示對老師和知識的尊重,但神圣的拜師儀式變成看對著匾和梅花鹿行禮。讀書的意義和目的變了,兒童成長的空間變狹窄了。而一入書屋,死讀書,讀死書的模式將伴隨兒童成長直至童年甚至青年結束。 百草園則是另一種成長的空間:“Ade,我的蟋蟀們!我的覆盆子們和我的木蓮們?!痹诰渥又小皞儭弊趾偷抡Z的結合應用,這真是太特別了,不僅少有人這么寫,而且就連魯迅自己 也只這么用過一次,這種不可重復的靈感創(chuàng)造下,展現(xiàn)的是兒童成長的自然空間和民間文化空間。今天中國兒童的成長,這兩種空間已經(jīng)淡出在教育視野之外,而且現(xiàn)實生活中也在消失,今天的學校還沒走出三味書屋讀死書、死讀書的模式,而且有變本加厲的趨勢,連三味書屋中認真讀書的壽鏡吾老師也很少見了,那么兒童成長到底需要什么樣的空間呢?本文將通過自然空間、民間文化空間、樸素教育空間及實踐空間這四個方面來闡述這個問題。
狹義的自然指的是與人類社會所區(qū)別的物質世界,孩子與大自然的接觸越早,大腦神經(jīng)元越發(fā)達。而大自然中,有紛繁復雜的信息,這些信息刺激細胞,使細胞越來越興奮并逐漸形成信息反射叢穩(wěn)定地處理信息并終身服務于同一信息;其次是大自然的復雜多樣是任何人類文明無法模擬的,在大自然中各類動物昆蟲叫聲不一樣,同類物種雌雄叫聲不一樣,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寫道:
蟋蟀是蛐蛐的官名,它單獨時名為叫,在雌雄相對,低聲吟唱的時候則云彈琴。……普通的蛐蛐之外,還有一種頭如梅花瓣的,俗名棺材頭蛐蛐,看見就打殺,不知道它們會不會叫。
在大自然的熏陶下,不僅讓兒童在其中感受到物質世界的意趣與興味,發(fā)展智力,讓他們把物質世界的東西用語言文字加以加工,表達出個體視角下個性的一面,同時把在自然界獲得的信息,用模擬手法來發(fā)現(xiàn),當兒童的感知力得到發(fā)展,自然本身的震撼力就轉化為兒童感知到的震撼,并且化為一種長久的存在儲存在記憶中、隱含在心靈內。以至于在“樂園”失去,小魯迅心中逼出神來之筆的連聲呼喚:“Ade,別了!”這種“慌不擇言”的感情,不正是大自然神奇的魅力的影響嗎?
民間文化多數(shù)帶有奇詭的美感,對兒童來說充滿魅力,這是一種藝術的教育,用想象的故事傳達人類各種人生感受和人生體驗方式,它不總以死的知識注入人的頭腦,它的形式在人類現(xiàn)實經(jīng)驗豐富中能自然暴露它的虛幻性。它的寓言性卻永久給人提供有價值的人生感受和認識。①《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有一個關于“美女蛇”的故事:
先前,有一個讀書人住在古廟里用功,晚間,在院子里納涼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叫他。答應著,四面看時,卻見一個美女的臉露在墻頭上,向他一笑,隱去了。他很高興;但竟給那走來和他夜談的老和尚識破了機關……后來呢?后來,老和尚說,這是飛蜈蚣,它能吸蛇的腦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結末的教訓是:所以倘有陌生的聲音叫你的名字,你萬萬不可答應他。
這個故事使我覺得做人之險,夏夜乘涼,往往有些擔心,不敢去看墻上,而且極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樣的飛蜈蚣。走到百草園旁邊時,也常常這樣想。....叫我名字的陌生聲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
這個富有民間色彩的“荒誕”故事,我們卻不能把它劃進荒誕的范疇。故事是以復合型視角來敘述的,講述了兒童視角的故事,小時候的我聽了關于美女蛇的故事使小魯迅感到害怕,以至于在乘涼時都會擔心,不敢看墻上,想得到一盒飛蜈蚣的保護。又說后來叫我名字的陌生聲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這句話是以成人的口吻說出來的,是成人的觀點。小時候聽美女蛇感到害怕可以理解,長大還對美女蛇的故事印象深刻,就不僅僅是回味一段童年經(jīng)歷了。不妨我們可以聯(lián)系當時的寫作背景這樣想象:本文寫于20世紀20年代,此時的魯迅年過40,作為一位民主戰(zhàn)士,遭遇免職,追捕一系列的艱難,叫我名字的陌生人不是美女蛇,卻是比美女蛇更為狠毒的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這些人打著正義的名義干的都是陰冷殘忍的勾當。美女蛇的危機只要用飛蜈蚣就可以化解,然而現(xiàn)實中的人呢?卻要艱難防備和他們論戰(zhàn)、斗爭甚至犧牲。我們所面對的世界,不都是對人的發(fā)展有益的,長媽媽在關心“我”,愛護“我”的意識支配下,給我講這個故事,讓兒童的心靈渴求得到滿足,又讓“我”有一種自我保護意識。②這種保護意識不僅在童年讓小魯迅感知到世界危險的一面,而且這種影響持續(xù)到成年。以至于多年后,“我”都對這個故事印象深刻,它傳達長媽媽對“我”,對兒童,對弱小生命的自然的、樸素的、親切的感情。民間文化只要教育者加以合理利用,就可以對兒童發(fā)揮其有利的一面。
樸素教育空間是一種非功利性的,關注人本身的教育空間。這種空間創(chuàng)造需要體制和教師的共同努力。社會、學校教育、學生之間的矛盾從古至今甚至將要延續(xù)到未來。社會要以自己所需要的思想模式、知識結構要求學校教育,教師要按照社會教育觀念和體制要求從事教育活動。教師的要求和學生本能、愿望之間無法一致。③《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壽鏡吾老師就是這樣的一個矛盾體。他對待學生和藹有愛心,對自己的職業(yè)可謂愛崗敬業(yè)。不僅對學生張弛有度,會讓學生在書屋后的園子里保留自己的天地,爬花壇、折臘梅;也會在學生玩的肆無忌憚時在書房里叫起來:“人都到哪里去了”;有戒尺卻不常用,罰跪的規(guī)則也是;自己常常讀書入神。在當時的教育體制下,能有壽鏡吾這樣的老師,不易!現(xiàn)在,我們的教育體制在不斷的完善,教師素質在不斷提高,如何創(chuàng)造一種對兒童成長有益的空間,是每個教育者應該思考的問題。將教育排到上層建筑之外不可能,但是將教育納在關注人本身卻是有可能的。創(chuàng)設一種自由的空間,一種心靈不受約束,能同外部世界進行暢通交流的空間。不會產(chǎn)生被動接受時的自卑和自負,而是自然增長著他感受世界、觀察世界、認識世界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學知識,尊重知識的本質上是我們在學習中獲得了自我滿足感的快樂,能通過應用知識獲得滿足自我需求,獲得發(fā)展,而不是把知識當做“敲門磚”。這篇兒童視角下的課文,里面有很多比喻、擬人手法的應用,但是它卻并不讓人感到一種“文藝腔”的感覺。所謂“文藝腔”即:缺少思想內涵與智性分析,動不動用典④。堆砌辭藻,宣泄人生感慨的寫法。這篇文章之所以感人,不是因為它的作者是魯迅先生,而是它有真摯的感情,即使時隔多年,也能感染沒有共同經(jīng)歷的我們。我們可以透過文字看到一個自由的小家伙,一個靈動的小家伙躍然紙上。作者在文中描寫的看似超越時間的東西就轉變成能為感知的真情和眾愛的形象——歡愉無憂的孩童。
如果說長媽媽給我講故事是人生經(jīng)驗,那么閏土的父親教我的就是最初的技能訓練。
閏土的父親是小半天便能捕獲幾十只,裝在叉袋里叫著撞著的。我曾經(jīng)問他得失的緣由,他只靜靜地笑道:你太性急,來不及等它走到中間去。
捕捉鳥的技能是學校教育不會學到的,但是它卻是一段那么有趣的經(jīng)歷,靜靜地笑道:“你太性急,來不及等它走到中間去。”不僅告訴了小魯迅一個捕鳥的技巧,也告訴了他性格上還需要磨煉,太性急是做不成事的。靜靜地一詞更值得揣摩,一個充滿實踐經(jīng)驗和生活知識的智者形象躍然紙上。實踐不僅是書本知識的強化,更可以帶來意外的知識發(fā)現(xiàn)。因此兒童的成長離不開實踐的輔助。
社會教育很重要,它教我們切實的認識世界、認識事物、認識物質的本質屬性。我們探討的一切,都不是建立在排斥社會教育、排斥知識上的,而是如何對人進行更有效的教育。掌握什么樣的知識、怎樣掌握知識、傳達和豐富人生感受和人生體驗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兒童的成長,不僅僅只是依賴學校教育,還應該受到自然潛移默化的影響,讓他們親身感受世界,培養(yǎng)他們發(fā)現(xiàn)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同時給兒童創(chuàng)造一個自由的空間,關注他們的身心發(fā)展。因此,無論是自然空間、民間文化空間、樸素教育空間還是實踐空間,對于兒童的教育都起著很大的積極作用,應將各種有益于兒童成長的空間和元素,有機地組合,共同為兒童成長服務。
參考文獻
①王富仁.《自然·社會·教育·人——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賞析》.《中國需要魯迅》,2013年版第154頁。
②王富仁.《自然·社會·教育·人——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賞析》.《中國需要魯迅》,2013年版第153頁。
③王富仁.《自然·社會·教育·人——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賞析》.《中國需要魯迅》,2013年版第160頁。
④溫儒敏.《溫儒敏論語文教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7頁。
[作者通聯(lián):湖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