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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溫的朋友圈

      2018-09-06 03:25張憲光
      書城 2018年9期
      關鍵詞:桓溫

      張憲光

      如將東晉永和至太和年間二十多年的政局當作一部大片,桓溫(312-373)是當之無愧的男一號。如果桓溫使用微信朋友圈,點贊作評的人定然數(shù)量龐大,但他的好友們?nèi)绾伟l(fā)一個高質(zhì)量的朋友圈,該不該以及如何恰當?shù)攸c贊和評論,并不是容易的事。例如頗受器重的孫盛、習鑿齒等,都是由于倨傲或言論不當?shù)仍?,而與之構(gòu)隙。由今觀之,與桓溫有關的種種朋友圈妙語與糗事,不僅僅表現(xiàn)了一代梟雄的日常,也深切地透露了那個時代的政治斗爭、士庶關系、史學及玄學風氣的變遷。

      桓溫的家族龐大,所以朋友圈里親戚數(shù)量不少。據(jù)學者推測,桓氏先世為曹爽集團成員桓范之后,乃“刑家”之余,沉浮已久,才在東晉之初實現(xiàn)政治階層的飛躍?;笢刂富敢停?76-328),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名士,列名“八達”之一,干過“散發(fā)裸裎,閉室酣飲”的荒唐事。不過,那可能是為擠進名士圈子故意擺出的姿態(tài),究其實桓彝看重事功,憑借平定王敦的勛績漸漸樹立起家族地位,其在蘇峻之亂中固守城池,慷慨死節(jié),“辭氣壯烈”,則最終為家族復興奠定了基礎。父親殉國時,桓溫只有十六七歲,兩人交流恐怕還不能深入,但是他不但繼承了父親的勇烈之氣,還繼承了老父那獨特的相貌特征。在重視形神容止的魏晉時期,這是一個優(yōu)勢?!妒勒f新語·容止》評價桓彝為“嵚崎歷落,可笑人”,語不可解。元人李治解釋說桓彝“為人不群,世多忽之,所以見笑于人耳”,“正言其美”;日人田中履堂以為“言其容止譬如山路,低昂出顯不恒,其不正平者,歷亂相聚乎其一身,真可笑殺人也”。后說可信?;笢氐耐饷惨唷昂浪酗L概,姿貌甚偉,面有七星”。好友劉惔評曰:“溫眼如紫石棱,須作蝟毛磔,孫仲謀、晉宣王之流亞也?!毖廴缱鲜饨欠置?,赤色胡須則如刺猬之刺根根僨張,一副異人之相。桓溫以此自得,人亦畏之。爺倆如果用自己照片做頭像,定會讓人印象深刻。但也有記載將他比作劉琨,而“眼甚似,恨小;面甚似,恨??;須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聲甚似,恨雌”,語語帶刺,貶斥不遺余力。余嘉錫對此頗為不屑:“此蓋東晉末人憤溫之自命梟雄,覬覦神器,造為此言,以丑詆之耳?!鄙w得其實。

      人謂魏晉之際女人善妒,王導、桓溫、謝安等一代英豪都攤上了厲害老婆。桓溫娶的是明帝之女南康長公主,有“兇妒”之名。聽說老公納李勢女為妾,“與數(shù)十婢拔白刃襲之”(敦煌殘卷作“將棒襲之”),正趕上李氏梳頭,“發(fā)委藉地,姿貌絕麗,膚色玉耀,不為動容”,公主也看呆了,遂擲刀于地。這天如果南康公主發(fā)一個朋友圈,估計會這樣寫:“我見猶憐,何況老奴?!惫烙嫽笢貢谝粫r間為老婆大人點贊。還有一次,好友謝奕喝多了,追著老上司碰杯,桓溫無處可躲,最后跑到了南康公主房里。這天如果南康公主發(fā)個圈,可能會只給老桓一個人看:“君無狂司馬,我何由得相見!”

      桓溫四個弟弟桓云、桓豁、桓秘、桓沖,皆有干才,是其得力幫手。他的六個兒子多不成器(桓熙、桓濟與四叔桓秘合伙謀害桓沖,失敗被徙),其中較為出眾的是幼子桓玄。桓玄的身世頗有些奇特,《幽明錄》說袁真曾經(jīng)送給桓溫三個妓女阿薛、阿郭、阿馬,時有流星落入盆中,阿薛、阿郭舀水飲之,皆不得星,阿馬以瓢取水得星,飲之生玄?!妒勒f新語·任誕》注說他出生時“有光照室”,善占者以為“此兒有奇耀,宜目為天人”?!短接[》卷六四五引《世說》又云:“桓宣武之誅袁貞(真)也,未當其罪,世以為冤焉。袁貞(真)在壽春,嘗與宣武一妾妊焉,生玄。及篡,亦覆桓族,識者以為天理之所至?!笔律婊恼Q,《晉書》不取?;感酄蠲膊凰祝靶蚊补迤?,風神疏朗,博綜藝術(shù),善屬文。常負其才地,以雄豪自處,眾咸憚之”。賞識他的人除了桓溫,還有王珣、王恭、殷仲堪等名流。《晉書》對他也沒有一棍子打死:“自禍難屢構(gòu),干戈不戢,百姓厭之,思歸一統(tǒng)。及玄初至也,黜凡佞,擢俊賢,君子之道粗備,京師欣然?!敝皇怯捎谒列袣⒙?,豪奢縱欲,才人心漸離。此外,桓玄“文翰之美,高于一世”,“哀樂過人,每歡戚之發(fā),未嘗不至于嗚咽”(參《世說新語》文學、任誕篇注)。從當時觀點來看,即便桓玄篡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后來劉裕所為其實跟桓玄相比并無本質(zhì)差別,成王敗寇而已。后世受專事一姓思想之限制,遂將其視為大奸大惡之人?;感莻€喜歡炫耀和表演的人,想來他定會將佳文妙語貼到朋友圈,或者曬曬和后宮妃嬪的艷照。

      當時的士大夫重玄談,輕事功,故普遍輕視習武之士人,而桓氏則為一文武兼重之家族。桓溫即勇于私斗,十八歲時手持利刃,在葬禮上將殺父仇人的三個兒子殺掉。桓氏家族的另一員猛將是桓溫之侄、冠軍將軍桓石虔?!妒勒f新語·豪爽》云:“(石虔)從征枋頭,車騎沖沒陣,左右莫能先救。宣武謂曰:‘汝叔落賊,汝知不?石虔聞之,氣甚奮,命朱辟為副,策馬于數(shù)萬眾中,莫有抗者,徑致沖還,三軍嘆服。河朔后以其名斷瘧。”其征袁真,破梁成、閻震,勇冠三軍,其子桓振亦果敢善斗。可見桓氏家族雖然也兼工玄談與史學,但其本質(zhì)上是一武力家族。我想,桓溫一定很欣賞桓石虔,說不定要常常在朋友圈曬曬這位勇悍侄子的照片,來提振士氣。

      桓溫的發(fā)達,離不開賞識他的那些前輩知己。溫嶠(288-329)是桓溫最初的知音,識其于襁褓之中,稱之為“英物”,其名即來自溫嶠之姓。此外,最重要的當屬庾氏家族的庾亮、庾翼。南康公主的母親是明帝皇后庾文君,文君為庾亮之妹,且桓彝和庾亮交善,是成帝姊夫、庾氏甥婿。正是有了這層裙帶關系,桓溫才能在出仕之初就得到了很好的機會,且升遷很快。據(jù)《晉書·殷浩傳》載庾翼書信,已有時危局艱、“庾、桓”并舉的話,可見其相互依存之關系。同時,庾翼“見桓溫總角之中,便期之以遠略”,極力向成帝推薦:“桓溫有英雄之才,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濟艱難之勛?!币驗橛羞@一層關系,桓溫在其政治生涯初期得到了庾氏的有力支持。不僅如此,桓溫之志業(yè)亦與庾翼接近。比如對于王衍的評價,庾翼“薄其立名非真,而始終莫取”,指責其“高談莊、老,說空終日”,無益于世。桓溫身擔北伐重任,“入洛,過淮、泗,踐北境,與諸僚屬登平乘樓,眺矚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對那種祖尚虛浮、不立事功的玄風不以為然,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但在關鍵位置上庾氏家族還是重用自己人。永和元年(345),庾翼疾篤,臨終“自表以子園客為代,朝廷慮其不從命,未知所遣,乃共議用桓溫”。對這一提議,朝廷頗為忌憚,唯有何充斥其弄權(quán),并得到會稽王的支持,以桓溫為安西將軍、荊州刺史,也體現(xiàn)了中樞決策層欲借此重新調(diào)整勢力格局的心理。因此,桓溫某種程度上是為了限制庾氏家族而得此肥差,是門閥政治較量博弈的結(jié)果。二十多年后,桓溫權(quán)力趨于鼎盛,殺庾倩、庾柔,逼反庾希,將庾希、庾邈及子侄五人俱斬于建康市,夷三族。其中緣由,據(jù)徐廣《晉紀》以及顏之推《還冤志》,乃因庾氏宗族強盛,遂誣以謀反。其實深層原因是庾冰之女為海西公妃,庾氏為海西公一黨,揚言桓溫“廢帝殺王”,在政治上處于與桓溫根本對立的一方。這種殘酷的家族清洗,大概是庾翼未曾料到的吧。

      桓溫朋友圈里的發(fā)小,有袁耽、殷浩、劉惔等人。袁耽與桓溫年歲相若,為人倜儻不群,為王導所賞識。少時跟桓溫玩樗蒲,擲出的骰子不合己意,氣憤地把呼盧喝雉的“五木”給扔了,可見是個躁脾氣,但善賭?;笢厣贂r家貧,賭博賭輸了,就請袁耽幫忙。袁當時正在守喪,立馬就答應了,換上便服布帽就去了,“十萬一擲,直上百萬數(shù),投馬絕叫,傍若無人”。袁氏二妹,一嫁殷浩,一嫁謝尚,曾對桓溫說“恨不更有一人配卿”。要發(fā)朋友圈的話,不知道桓溫在贏錢那個夜晚會如何措辭;晚年權(quán)傾朝野,是否還會想起那個二十五歲就去世的發(fā)小。

      桓溫的發(fā)小之中,殷浩(303-356)是名不副實的一位。《世說新語·品藻》云:“殷侯既廢,桓公語諸人曰:‘少時與淵源共騎竹馬,我棄去,己輒取之,故當出我下。”殷浩比桓溫大九歲,二人似不應共騎竹馬?!妒勒f》又云:“桓公少與殷侯齊名,常有競心?;竼栆螅呵浜稳缥??殷云: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殷浩此言粗聽之極有味,倘若發(fā)到朋友圈,好尚清談之輩必然趨之若鶩,點贊奉承者不少,然細揣摩之,實乃“不肯遜、又不敢競之辭”。大概殷浩為人軟弱,而桓溫豪爽英邁,所以不敢與之競,而以此模棱之言暗暗相抗衡也。二人“頗相疑貳”,是因為朝廷欲借重殷浩之名望來抗衡桓溫,觀其用人行事,莫能契合人情事態(tài),其取敗也實為必然?!稌x書》論曰:“殷浩清徽雅量,眾議攸歸,高秩厚禮,不行而至,咸謂教義由其興替,社稷俟以安危。及其入處國鈞,未有嘉謀善政,出總?cè)致?,唯聞蹙國喪師,是知風流異貞固之才,談論非奇正之要?!闭乔兄幸蠛撇“Y。某種程度上來說,桓溫是殷浩真正的知己,他曾對郗超說:“浩有德有言,向使作令仆,足以儀刑百揆,朝廷用違其才耳?!笨梢娚钪涠涕L。而王濛寫給桓溫的書信,竟然說殷浩“識致安處,足副時談”,豈不令桓溫冷笑不已。

      殷浩為一時談宗,年輕時即與叔父殷融“并能言理”。融更善于著述,若《象不盡意》《大賢須易論》等“理義精微”,曾得到桓彝的稱譽,或許兩家因此而有來往,而浩則更善于口辯,“能言理,談論精微,長于《老》《易》,故風流者皆宗歸之”(《賞譽篇》)。他擔任庾亮長史時,王導曾組織了一次清談雅集,參加的人有桓溫、王濛、王述、謝尚等,清言至于三更,“共相往反,其余諸賢,略無所關”。等到“彼我相盡”,王導感嘆曰:“向來語,乃竟未知理源所歸,至於辭喻不相負。正始之音,正當爾耳!”王導過江后只談論“聲無哀樂”“養(yǎng)生”“言盡意”三題,當晚所談或即與此有關。第二天一早桓溫評論說:“昨夜聽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時復造心;顧看兩王掾,輒翣如生母狗馨?!保ā段膶W篇》)大概揣摩了一夜,才發(fā)出這么一條留言。這場談論發(fā)生的具體時間約在咸和中(333年前后),殷浩已過而立,而桓溫年甫弱冠?!皶r復造心”大概表示自己能夠領略其中的一些妙處,恰恰說明桓溫對于此道不是很了然。

      永和年間的清談,殷浩乃中心人物之一,許多能言善辯之士均與之有過交鋒。殷浩最擅長的題目之一是“四本論”?!妒勒f新語》云:“殷中軍雖思慮通長,然于才性偏精,忽言及四本,便若湯池鐵城,無可攻之勢?!绷硪粭l說支道林與殷浩清言,簡文帝提醒支道林“才性故是淵源崤函之固”,可是最后支道林還是掉進了殷浩的“陷阱”?!妒勒f新語》還記載了兩次孫盛與殷浩的辯論,旗鼓相當。所以要論清談,桓溫自然比殷浩稚嫩得多。

      《晉書》稱桓溫“少與沛國劉惔善”,志尚大異。桓溫好賭,身上有痞氣與意氣,而劉惔跟母親寓居京口,安貧樂道,“雖蓽門陋巷,晏如也”。桓溫出任荊州刺史這一關鍵任命,時在會稽王幕中的劉惔做出了富有遠見的政治預判:“溫去必能定西楚,然恐不能復制。愿大王自鎮(zhèn)上流,惔請為從軍司馬?!焙單牡蹧]有答應?;笢赜蕉ㄎ魇瘢霸谑轮T賢咸以李勢在蜀既久,承藉累葉,且形據(jù)上流,三峽未易可克”,唯有劉惔再次準確地做出預判:“伊必能克蜀。觀其蒲博,不必得,則不為?!眲⒆⒁墩Z林》曰:“劉尹見桓公每嬉戲必取勝,謂曰:‘卿乃爾好利,何不焦頭?”大意是說桓溫好利,卻沒有陷入過困境,是因為他沒有十足把握便不愿犯險。驗之桓溫持重敢為的性格,實在是只有真正的發(fā)小才能有如此透徹的了解。二人之間脫略形骸,會開很出格的玩笑。一次桓溫與劉惔、王濛一起飲酒,酒酣耳熱,劉將腳放在了桓溫脖頸上,桓溫受不了,把他的腳撥掉,王濛竟然說:“伊詎可以形色加人不?”指責桓溫不解風流。有一次桓溫去看劉惔,后者正在睡大覺,桓溫用彈弓擊打劉睡覺的枕頭,彈丸崩碎在床褥上,劉變色而罵:“使君如馨地,寧可斗戰(zhàn)求勝?”這話等于罵桓溫是個兵,只知道逞勇斗狠,是流行的詈人語。還有一次下了大雪,桓溫準備出獵,先到劉、王處。劉看見他那身打扮,說道:“老賊欲持此何作?”桓溫答道:“我若不為此,卿輩亦那得坐談?”這些事大概都發(fā)生在永和元年桓溫就任荊州刺史之前。

      劉惔清談的特點是“析理至精”,“往輒破的”,“神猶淵鏡,言必珠玉”。即便是殷浩那樣的名家,也被劉惔奚落為“田舍兒強學人作爾馨語”,玄談“極進”的會稽王司馬昱“故是第二流”,而第一流則“正是我輩耳”?;笢厥軙r風渲染,也打算在清談方面有所表現(xiàn),可是常遭到劉惔的取笑?!妒勒f新語·言語》篇云:“劉尹與桓宣武共聽講禮記?;冈疲骸畷r有入心處,便覺咫尺玄門。劉曰:‘此未關至極,自是金華殿之語?!被笢芈犞v《禮記》后,想用“時有入心處”之類的套話賣弄一下,結(jié)果遭到老友諷刺。不僅如此,司馬昱對桓溫在清談方面的表現(xiàn)也不以為然,聽說他糾集名流講《易》,日說一卦,“簡文欲聽,聞此便還”?;笢氐难哉?,不在于玄理精微,而在于他身上那種“高爽邁出”“慷慨沉雄”之氣,若“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復遺臭萬載耶”之類,豈是劉惔、殷浩、司馬昱輩所能及?

      桓溫不長于玄談,卻知人善任,延攬俊彥,尋訪幽逸,幕府之中聚集了眾多人才。《渚宮舊事》曰:“溫在鎮(zhèn)三十年,參佐習鑿齒、袁宏、謝安、王坦之、孫盛、孟嘉、王珣、羅友、郗超、伏滔、謝奕、顧愷之、王子猷、謝玄、羅含、范汪、郝隆、車胤、韓康等,皆海內(nèi)奇士,伏其知人?!边@些人有的出于王謝大族,有的則是落魄子弟;有的以文采史學盛,有的以風神俊朗勝,有的以經(jīng)術(shù)務實勝?;笢靥釘y他們,但也不像對劉惔那么客氣,常以威勢折辱賞罰之,故頗有離合之憾。比如桓溫極賞袁宏之才,稱其《北征賦》“慨深千載”,“每游燕,輒命袁、伏,袁甚恥之”,發(fā)牢騷說“與伏滔比肩,亦何辱如之”,蓋亦不得意。袁宏擔任記室參軍,撰《東征賦》,“悉稱過江諸名望”,而公開揚言“決不及桓宣城”,待桓溫問起始巧言對之。余嘉錫論曰:“至于桓溫,固是老兵。然生殺在手,宏安敢忤逆取禍?其初所以不及桓宣城,蓋腹稿已成,欲激溫發(fā)問,因而獻諛,以感動之耳?!彼茷槎磸厝饲橹Z。即便如此,桓溫對其逆耳之言亦不能寬容。第三次北伐時,桓溫坐在樓船之上感嘆“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的那一次,袁宏不識時務地回答:“運自有興廢,豈必諸人之過?”《世說新語》接著寫道:

      桓公懔然作色,顧謂四坐曰:“諸君頗聞劉景升不?有大牛重千斤,啖芻豆十倍于常牛,負重致遠,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荊州,烹以饗士卒,于時莫不稱快?!币庖詻r袁。四坐既駭,袁亦失色。

      如果桓溫將這幾句發(fā)到朋友圈,估計袁宏要嚇壞了。后來袁宏“被責免官”,桓溫未免有些仗勢欺人,殊失大將風度。袁宏后為吏部郎、東陽太守,乃出于謝安的延攬。

      孫盛和習鑿齒并有史才,跟隨戎陣,并有才能,而皆與桓溫齷齪。孫盛隨桓溫定蜀、入關、平洛,習鑿齒“或從或守,所在任職,每處機要,蒞事有績,善尺牘論議,溫甚器遇之”。孫盛以家貧“頗營資貨”,巡查官員察知后,“服其高名而不劾之”,而孫盛寫給桓溫的函箋“辭旨放蕩”,“稱州遣從事觀采風聲,進無威鳳來儀之美,退無鷹鹯搏擊之用,徘徊湘川,將為怪鳥”?;笢氐霉{后復遣從事重案之,“贓私狼藉,檻車收盛到州”,但最后“舍而不罪”,或即因此構(gòu)隙。所著《晉陽秋》,“詞直而理正,咸稱良史焉”。桓溫見后大怒,威脅孫盛之子說:“枋頭誠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說!若此史遂行,自是關君門戶事。”于是其子請孫盛刪改,盛亦大怒,其子遂刪削之,而孫盛自寫兩定本寄往遼東。習鑿齒“宗族富盛”,但頗為大族所輕,王獻之在謝安家與之相見,竟然不肯與之并榻而坐,蓋“鄙其出身寒門,且有足疾耳”。故而習鑿齒對于桓溫的引重,最初是頗為感激的?!妒勒f新語》云:“習鑿齒史才不常,宣武甚器之,未三十,便用為荊州治中。鑿齒謝箋亦云:‘不遇明公,荊州老從事耳!”二人關系變壞,乃是因為習鑿齒的一句回話:“后至都見簡文,返命,宣武問:‘見相王何如?答云:‘一生不曾見此人?!币虼说米锘笢?,左遷戶曹參軍,出為衡陽太守。罷官后,居家著作《漢晉春秋》,貶魏揚晉,以斥桓溫覬覦帝位之心。孫、習二人遭際相似,所著史書也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帶了不少個人情緒在其中,讀之者不可不當心。我想二人若開設私人微信公眾號,將自家史著分期登載,估計會遭到桓溫的嚴厲報復與封殺。

      此外,范汪等人也因小節(jié)而與桓溫齷齪,唯有郗超與之始終相處晏然,謝安、王坦之等人隨后進入權(quán)力中心,謝氏家族還建立了不世之功。綜而言之,文人學士這個職業(yè)確實是個高回報、高風險的行當,跟著桓溫這個權(quán)力欲極強的人物固然可以建功立業(yè),可稍有不慎,就會惹禍上身。

      桓溫的朋友圈中,簡文帝司馬昱的政治生命與桓溫相始終,二人相互角力,亦相互欣賞。清談方面,“神識恬暢”的簡文帝自然瞧不上桓溫,但在政治上簡文帝雖試圖利用各種力量扼制桓氏勢力坐大,但終究無可奈何地被桓溫牽著鼻子走,并最終靠后者的力量登上王位。臨終之際,遺詔“大司馬依周公居攝故事”,“少子可輔者輔之,如不可,君自取之”。這份詔書顯然效法的是劉備托孤之語,而與孫策托孤不同,表面上謙讓之,暗中其實也給桓溫一些道義上的壓力,可以見出簡文帝的怯懦與心機。侍中王坦之于帝前毀詔,改為“家國大事一稟大司馬,如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在政治上排除了桓溫合法繼位的可能性。史載:“溫初望簡文臨終禪位于己,不爾便為周公居攝。事既不副所望,故甚憤怨,與弟沖書曰:‘遺詔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睆闹幸部梢钥闯龌笢卦谡紊咸煺娴囊幻?,于簡文帝病篤之時,猶疑不定,未能親臨現(xiàn)場,使得王坦之可以從容修改遺詔。他固然是一代梟雄,心里終究還是頗多顧忌。所以朱熹說:“謝安之待桓溫,本無策。溫之來,廢了一君。幸而要討九錫,要理資序,未至太甚,猶是半和秀才。若他便做了二十分賊,如朱全忠之類,更進一步,安亦無如之何?!彼皇恰岸仲\”,這話說得很對。倘若天假以年,說不準他就真的做成了劉裕做的事,后世反而沒有這么多人罵他。

      在南朝的歷史語境中,桓溫、桓玄都沒有被描繪成惡人形象,沈約說桓溫“雄才蓋世,勛高一時,移鼎之業(yè)已成,天人之望將改”,將他看作門閥政治的掘墓人。這自然是南朝的特殊政治環(huán)境決定的。唐修《晉書》時,將桓溫和王敦單列一傳,以示貶損,史臣論贊也落腳在“斯寶斧鋮之所宜加,人神之所同棄”以及“朝政之無章,主威之不立”上,對桓溫大加撻伐。后世論桓溫者,多著眼于其時代,而觀點各異。李燾《六朝通鑒博議》云:“桓溫,晉之名將也,平蜀,平洛陽,威震關中;而枋頭之敗,何足為溫之辱?溫若能引咎責躬,秣馬厲兵,以為后圖,則今日之敗,未必不為后日之勝。何必深諱其過,移罪他人,以至顛沛?豈非智有余而道不足耶?”蓋為南宋言者也。王夫之《讀通鑒論》曰:“桓溫伐燕,大敗于枋頭,申胤料之驗矣。胤曰:‘晉之廷臣,必將乖阻,以敗其事。史不著乖阻之實,而以孫盛《陽秋》直書其敗觀之,則溫之敗,晉臣所深喜而樂道之者也。會稽王昱不能自強,而徒畏人之軋己,王彪之弗能正焉。嗚呼!人之瑣尾而偷也,亦至是哉!”又云:“溫,賊也;簡文相其君而篡之,亦賊也;賊與賊以智力為勝負,而不敵者受吞,必然之勢也?!堑等跞缰x安所云似惠帝者耳,得一日焉服袞冕正南面而心已愜,易其忌溫之心而戴溫不忘,樂以祖宗之天下奉之而酬其惠也。洵哉!簡文之為賊也?!逼涮岢爸谓y(tǒng)”與“道統(tǒng)”,似皆就晚明君臣發(fā)之,而與東晉時事關系較遠。

      桓溫生活的時代,清談與事功之間有著明顯的分野。日常生活中占據(jù)公眾視野的總是劉惔之類的清談家,在國家生活層面上則需要有實際政治能力的強人,王敦、劉裕都是這一類人,但桓溫比他們可愛。他集賭徒、豪俠、名士、梟雄于一身,不像司馬懿父子那么下作,且具有深沉的生命意識和強大之自我,與之相稱之考語,恐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二語最為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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