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學有時候像個媒婆,把原本不認識或不相干的人(哪怕是千里之外的人)撮合到一起,成為了志同道合的同行和朋友,這就是文學的魅力和強大功能。我和立新的相識并成為莫逆之交,就是文學這個媒婆促成了我們之間的“姻緣”。
上世紀80年代末,我從遙遠的青南草原深處的果洛調到在海南的一所省屬高校工作。對于一個作家來說,離開了原有熟悉的文學環(huán)境,得融入新的文學環(huán)境,交往結識新的文學朋友,這是文學人的生存之道,也是文學的“接地氣”。文學創(chuàng)作雖然是一種個人行為,但它有時候必須有一個適于生存的環(huán)境,否則就會成為孤家寡人。所以,文學的行為和方式注定了我必須融入海南這個新的環(huán)境中去,于是就有了與立新相識相交的機緣。
那時候,海南還沒有文聯組織,文學的大環(huán)境還未形成,未形成實力的為數不多的文學創(chuàng)作者的創(chuàng)作,處于一種隱于個性自我的各自為陣、單兵作戰(zhàn)、自生自滅的無序狀態(tài)。在這種不景氣的文學背景下,我走進了海南文學的小圈子里,結識了朱立新、孔占偉等幾位有所成就和影響的年輕的文學朋友。由于我年長立新十多歲,加上已有十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經歷,所以立新很尊重我,稱我為老師,為我融入海南文學圈子感到高興。立新那時候很年輕,只有二十多歲,一米八幾的個頭,配上一張清秀的面孔,顯得瀟灑而一表人才。當時圈子里的幾個人搞活動,全是一種自發(fā)性的民間行為,即便這樣,大家的文學熱情依舊很高,立新在很多時候充當了文學沙龍的組織者。
立新是貴德人,貴德在史上有“文化縣”之稱,可見貴德的文化教育在過去就很有發(fā)展,出了很多名人,立新生長在這樣一個具有文化傳統的地方,后來成為作家,也就有了其合理的意義。一個作家的成長,除了得益于文化大環(huán)境的影響,與家庭文化氛圍的熏陶和遺傳不無關系。立新的祖父在過去是村小學的校長,父親是赤腳醫(yī)生、大隊會計、小學教師,在農村來說,這算得上是一個有文化的家庭了。因此,文化元素的傳承影響和對知識重要性的認識,使立新從小養(yǎng)成了學習文化知識的自覺意識,也為后來成為作家奠定了基礎。
二
立新的散文創(chuàng)作起步較早,1987年當他19歲時,就開始發(fā)表作品了,從這點上說,立新應該是個文學早慧者,而這個早慧,應該得益于他早期的對文學的憧憬和向往,以及受家庭文化傳統的影響。
立新沒有正規(guī)大學的學歷,也沒有在中文系的課堂上接受過文學專業(yè)知識和文學理論體系的教育,但這并不影響他成為作家,不是所有的作家都出身于大學中文系。立新成為作家,很大程度上除了家庭文化的傳承外,再就是自我塑造的結果。立新中學畢業(yè)后,出于早立和回報家庭的想法,放棄高考上了司法學校,畢業(yè)后沒去當司法警察,卻是陰差陽錯地到州人行工作,這是因為立新個子高籃球打得好,被人行點名要去。
跟立新初識時,他是州人行辦公室的秘書,幾年后升任為辦公室副主任。那段時間,我跟立新交往很頻繁,由于住得近,我時常去他家,去了兩個人就喝酒談文學談文壇上的事兒,如果立新完成了新作或發(fā)表了新作,就拿給我看,叫我談談看法,我就以自己的想法說上幾句。我是寫小說的,雖然有點隔行,但也喜歡散文,加上平時在課堂上給學生講寫作講散文,所以也能說到點子上。立新很喜歡看書,但大都是文學雜志,他訂了不少文學雜志,如《大家》《散文》《人民文學》《作家》等等,我對立新的這種大量接觸當代文學刊物的做法很以為是,這既可以了解文壇的信息,又可以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汲取營養(yǎng)。多讀多寫,始終是一個文學初寫者充實知識提高寫作能力的基本途徑,立新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力行著自己的寫作實踐。立新有個漂亮賢惠的好妻子,她平時默默無聞地支持著立新的文學寫作事業(yè),立新之所以在寫作上有今天的成就,離不開妻子的支持和奉獻,這正應了那句“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后站著一個偉大的女人”的俗語。
20世紀90年代后期,立新有機會去北京的人行干部管理學院進行為期兩年的學習,這是有文憑的。雖說這次的學習與文學毫無關系,但立新利用這次難得的學習機會,靜下身心閱讀了大量的文學書籍,這是一次扎實的文學充電。學習回來后,立新對文學的主張和見解有了重大變化,對文學的理解和認識更趨成熟,這真可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有了更豐厚的文學素養(yǎng)做支撐,立新后來的創(chuàng)作便有了長足的進步,作品更趨成熟。
三
1995年海南文聯成立,我被選為主管文學的兼職副主席和作協主席,文聯的成立標志著海南文學進入了正規(guī)的發(fā)展階段,海南文學的春天來臨,海南的作家詩人們?yōu)榇烁械礁吲d。但由于種種原因,后續(xù)工作未能跟上,文聯工作形成虎頭蛇尾之勢。面對這種狀況,我以文聯副主席的身份,繼續(xù)組織海南的作家詩人們以文學沙龍的形式搞活動。由于立新是文學沙龍活動的主要成員和積極參與者,加上文學熱情高,我便以調侃的口氣口頭任命立新為作協“秘書長”,立新也樂于接受這個任命,積極熱忱地履行“秘書長”的職責,每當有活動安排,立新就積極主動地召集人,并按我的要求對活動的內容作出安排??梢哉f,在大家的積極參與和共同努力下,那段時間海南的文學活動搞得有聲有色,極大地激發(fā)了大家的創(chuàng)作積極性,寫出了不少有質量的作品,各種體裁題材的作品相繼見諸于省內外文學報刊,一時間,海南文學取得了迅速發(fā)展,在省內產生了廣泛的影響。這一切得益于立新工作上的積極主動,他成了我當時文學組織和領導工作上的得力助手,他認真扮演“秘書長”角色,也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大家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稱他為我們的好“秘書長”。
20世紀90年代末,立新等幾個人的創(chuàng)作已進入了成熟階段,發(fā)表了不少作品,也達到了加入省作協的條件,于是經我推薦,立新幾個人被發(fā)展為省作協會員,這是海南作家一次集中加入省作協,這也標志著海南文學已躍上一個新臺階,產生了一批有一定創(chuàng)作實力的作家。成為省作協會員,是對作家身份的肯定。也就在這年的冬天,省作協召開作代會,我?guī)ьI立新和另外幾位作家參加了會議,會議要求各地代表團出會議簡報,我就將出簡報的任務交給了立新,立新圓滿地完成了任務,而且由于簡報寫得好,得到了大會的表揚。這是立新第一次參加省級專業(yè)性的作家會議。
立新不僅在組織文學活動中協助我做了不少工作,在接待安排外來作家的工作上也為我解了不少困。由于沒有專項資金,接待來海南的省內外作家,我們只能以個人的方式安排住宿,而這個人接待,很多時候是立新操辦的。90年代末,中國青年出版社編輯、作家龍冬及其夫人央珍來青?!靶凶唿S河”,央珍原是《西藏文學》副主編,編發(fā)過不少作品,他們到了青海我得盡盡地主之誼,剛好他們下一步的目標就是海南境內的黃河,又是立新把他們安頓到了人行的招待所。龍冬后來在他的《河源散記》一書中寫道:“剛到海南州,便結識了人民銀行支行秘書朱立新。由此借宿到中國人民銀行海南州中心支行招待所。這里的條件好得自己覺著像個皇帝。另的不說,單單洗手間比我家客廳還要大,大概可以放上音樂‘蹦嚓嚓?!?/p>
立新是在黃河邊長大的,所以當龍冬夫婦去行走貴德段的黃河時,立新忙里抽閑陪了他們去。在貴德逗留的日子,立新以向導的身份盡心盡力地陪著客人走了不少地方,并且在立新的老屋的瓜架下留下了喝茶對聊的照片。
類似這樣的情況很多,立新之所以這樣,除了他喜歡與文學界朋友交往外,還與他樂于助人、熱情好客的性格不無關系。他忙前忙后的面孔出現在你的面前,讓你不禁生出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感動和感謝。因此,立新的人品在文學界朋友中是有口皆碑的。
2000年以后,我所在的高校與青海師范大學合并,我由此離開海南到西寧上班,我所兼任的文聯副主席和所負責的文聯工作由此中斷,也離開了自己苦心經營了多年的海南文學圈子和立新等文學朋友。對我離開海南,立新表示了惋惜和不舍,我安慰他說,我們依舊是文學中人,依舊是最好的朋友。以后,立新到西寧,邀請文學界朋友相聚,我總是在被邀之列,我們的文學感情和朋友之誼依舊長存著。
后來,海南的文學境況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辦刊物、建機構、落實經費和人員,文學事業(yè)的發(fā)展非昔日可比。2012年,新任文聯主席、詩人孔占偉為表示我曾為海南文學的發(fā)展所做工作的感謝,特舉行了我的作品研討會。會上,出于對我個人的了解和對我工作的熟悉,立新做了專題發(fā)言,立新的發(fā)言既評價了我的創(chuàng)作,又肯定了我在海南期間對海南文學的發(fā)展所做的工作,也道出了我們之間相識以來深厚的文學情誼和朋友情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四
離開海南,直接接觸少了,我對立新2000年以后的創(chuàng)作少于了解。后來立新送了我一本他2008年出的散文作品集《大河上的故鄉(xiāng)》,這才知道他的創(chuàng)作獲得大面積豐收,我為他取得的成就感到高興。最近看到立新近兩年的新作,發(fā)現他的散文寫作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語言的細膩、筆力的老練、句式的精致、感情的真摯、思想的豐厚、意境的深遠,構成了他散文的一道別致的風景??l(fā)于《文學港》2015年第5期上的由“犁鏵”“鐮刀”“稻草人”“馬車”組成的《鄉(xiāng)間詞物》,以及刊發(fā)在《青海湖》的長篇散文《太平村文昌廟的流年碎影》,就是諸多作品的精品。立新的散文一般以精短見長,大都在兩三千字以內,《太平村文昌廟的流年碎影》字數達兩萬字左右,這是立新散文作品中少見的長文,作品以太平村文昌廟的變遷史,觀照和映射出了太平村幾十年的變化,以及村民們的思想變化、行為和價值觀變化,無不折射出時代的變化,從中襯現作者的人生經歷和思想軌跡。立新曾說:“村廟是一個小社會和小舞臺,它里面演過社火,“文革”時批斗過人,當過村小學、村委會、醫(yī)療室、農科所,上世紀60年代做過集體食堂等,因此,村廟承載了村里的、父親的、我的太多歷史和情感,可以說,父親的歷史就是廟的歷史,廟的歷史就是村民的歷史,村民的歷史就是時代的歷史?!?/p>
立新從事散文創(chuàng)作已經二十多年,散文成為他的一塊精神領地,成為人生的寄托,散文的相伴,使立新的精神生活富有人生的價值意義,散文引領了他人生的價值取向,主導了他作為作家的社會責任感和人性的良知。盡管立新在他的散文集《大河上的故鄉(xiāng)》的后記中,說出了“我不知道我的寫作之路能走多遠”的充滿悲觀而信心不足的話,但他還是用堅強的信念和頑強的意志以及對文學的執(zhí)著精神堅持下來了,而且做得比以往更好,更完善,更有價值。初看到這句話,我對立新對文學多年來的堅守產生了懷疑,他何以產生這種對文學失去信心的悲觀頹唐的情緒,難道他不再熱愛自己多年來視作精神信仰的文學了嗎?以他的性格,以他以往對文學的堅守和執(zhí)著,他不應該有這樣的情緒和動搖,在困惑或誘惑面前,他不是個意志消退的不堅強者,不應該是個受利益驅使棄文而去的半途而廢者。好在是,經過了困惑、猶豫、徘徊、彷徨后,立新還是堅守住了,一路走下來了,而且經過反思、總結、矯正、陣痛后,文章的質量躍坎而上,人和文章愈加成熟,這才是真正的立新,那個永遠將文學當作自己精神信仰的人,永不言放棄才是他永遠的品質所在。
作者簡介:才旦,1976年畢業(yè)于青海民族大學少語系,在果洛民師工作14年。現為中國作協會員,青海師范大學退休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