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筆》的編者與作者

一

《文筆》于1939年6月4日創(chuàng)刊。“文是指韻文，筆是指散文?！保ā段墓P》第二期《編余》）編輯人王玉，發(fā)行人徐光，出版者文筆社。

二

王玉（1916-2006），浙江紹興人。他自述：“我是在杭州，在父親做著車行老板的全盛時代，當父親正在客廳里打牌的一個夏天的晚上，生下來的?！保ā端臍q之前》）1931年到上海讀中學，1933年秋入持志大學。1937年因戰(zhàn)事離滬返鄉(xiāng)，后輾轉于南昌、漢口、重慶、成都等地，借讀四川大學，靠寫稿維持生活。1938年后半年回到已成“孤島”的上海。王玉單槍匹馬編輯發(fā)行，一身二任，辦起了《文筆》。

1941年之后，王玉在淪陷的上海、蘇州編雜志，寫文章，創(chuàng)作和翻譯都相當活躍。小說集有《塵夢》和《清風鎮(zhèn)》，寫市井平民生活的困難和無奈，寫“亂世男女或曖昧或不倫的情愛糾葛”（郭剛：《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徐淦》）。雜文集有《見山樓什文》，他在《前記》中說：“雜文已被魯迅先生寫到最高峰。但是，需要雜文的時代沒有過去，不過究竟有不同了，我們必須換一個寫法，那就是直接痛快，簡單明了，用不著引經據(jù)典，特別不要先擺出一副雜文架子，使讀者打一個寒噤，預感到：這是教訓?！薄兑娚綐鞘参摹吩环Q為當時上海“雜文的豐富收獲之一”。

抗戰(zhàn)勝利后，王玉常用的筆名是徐淦。1949年冬，他從上海來到北京。后供職于人民美術出版社，編寫連環(huán)畫文學腳本。徐淦編文、劉繼卣繪畫的《東郭先生》《雞毛信》，今日已成連環(huán)畫中的經典。1957年王玉被劃為“右派”，二十多年后得到平反。

王玉的筆名很多。他曾有《我的筆名》（署名“王予”）一文，專談他的筆名種種。

王玉說，最早的筆名是何其外。“不過那時只有‘其外’兩個字，是讀了《賣柑者言》，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意思，后來加了個‘何’字，則是‘何其壞’的諧音，也不是想冒充何其芳的老兄?！绷_英這一筆名，“在個人的生命史上是留下可悲的紀念的”。“十七歲,我就奉命結婚”，“自覺一生的幸福從此毀滅，想到英文的Ruin，就譯成這樣兩個字刻了圖章。也確有承認是羅亭的兄弟之意”。智廣，“有時還冠一‘釋’字，怕別人不懂得這是和尚的名字。那時未必像后來的略涉佛學，偶有出世的志愿；大概是正在歡喜晏殊的作品而已”。王予，“予者我也”，“同時也是玉字的化音。我的真名到底該是王玉”。另有玉帝、李槍、石盤、越客、適越、薄居、馬綏甫等筆名。

王玉說，在南京時還發(fā)明了一個路名倒裝法，有了一大串諸如此類的名字：吳務玄——玄武湖，鄒白魯——白鷺洲，寇介辛——新街口，魯富國——國府路?！斑@樣的筆名倒也有一個好處：后來可以使自己知道某些文章是在某地寫的?！北热缬敏敻粐@個筆名時，就住在國府路上的一家小旅館。

1949年，王玉又用過齊甘和克安，這兩個名字都約略可以反切念成“淦”。

三

《文筆》的作者中不少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值得一記的人物。

小說《七里岙高地的風雨》，寫七里岙的鄉(xiāng)親們擊斃了牧場的劫掠者之后，敵人大舉入侵，守衛(wèi)者與入侵者殊死搏斗?！皹淠菊蹟嗔?，長槍折斷了，人的手肢折斷了。沒有手肢的人們，在山坡上肉搏，沒有大腿的人們，在山坡上肉搏，沒有腦袋的人們，在山坡上肉搏?！贝蠡穑谵Z，“疲憊了的下弦夜，風雨，還喧在毀滅后的七里岙”。全篇沒有復雜的情節(jié)，沒有繁復的描繪，幾個場景突出了侵略者的血腥屠殺、守衛(wèi)者的誓死抵抗。作者以鬯。

以鬯，即劉以鬯（1918-2018），原名劉同繹，字昌年。祖籍浙江鎮(zhèn)海，生于上海。劉以鬯說，上海是他文學之路“發(fā)跡”的地方。十六歲在大同中學讀高二時，他的處女作《流浪的安娜·芙洛斯基》發(fā)表在《人生畫報》上。小說寫的是上海霞飛路妓女的故事，為其配圖的是高他兩屆的師兄華君武。1941年，劉以鬯從上海圣約翰大學畢業(yè)。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即赴重慶，曾任報紙和雜志編輯。1945年冬回到上海。1946年創(chuàng)辦懷正出版社，出版了徐、施蟄存、戴望舒、姚雪垠的作品。1948年冬，劉以鬯先到香港，后到新加坡、吉隆坡。1957年返港，一直從事編輯和寫作。1985年，創(chuàng)辦純文學雜志《香港文學》月刊，任社長兼總編輯。

劉以鬯一支筆寫下了七千萬字，有多種著譯出版。劉以鬯強調“與眾不同”的重要性，并稱自己是在堅持寫“與眾不同”的文章。他借鑒現(xiàn)代派的新技巧手法，探求內在真實，開“實驗小說”風氣之先。1963年的《酒徒》，寫一位職業(yè)作家，有豐富的生活經歷，文學修養(yǎng)頗高，對文藝有精辟的見解。他曾辦過出版社，編過報紙，來到香港后，他主張文學要創(chuàng)新，創(chuàng)作過“實驗小說”。但在香港，文藝受制于功利價值觀念，嚴肅文學難以立足。他為生活所迫改寫武俠小說不成，又不得不寫黃色小說，最后墮落成為一個整日靠酒麻醉自我的酒徒。這部被譽為首部意識流手法的小說，曾被《亞洲周刊》選入“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1972年的小說《對倒》，只有兩個中心人物：一個滿懷憶舊情結的老人，一個滿懷浪漫世俗理想的少女。兩個不相干的人物從街道兩端相對行走，從兩人對街頭櫥窗和街頭風波產生的不同看法與聯(lián)想，表現(xiàn)隔代人的不同心態(tài)。小說的故事性很淡，而創(chuàng)作手法極具創(chuàng)意。王家衛(wèi)執(zhí)導的風靡華人世界的兩部影片《花樣年華》和《2046》，其藍本的靈感就取自劉以鬯的名篇《對倒》和《酒徒》。

2015年5月，劉以鬯獲香港特區(qū)政府“2014香港藝術發(fā)展獎”“終身成就獎”，頒獎詞中特別贊揚了他的作品對香港文學發(fā)展的深遠影響。

呂亮耕（1914-1974），筆名有亮、亮耕、素心、朱顏、黃河清等。祖籍湖北嘉魚，生于湖南益陽。1931年在杭州蕙蘭中學讀書時，就與同學自辦《現(xiàn)代詩草》。1934年中學畢業(yè)后到上海?！鞍艘蝗笔伦兒?，經紹興、長沙、衡陽到貴陽，編輯《抗戰(zhàn)日報》副刊《詩歌戰(zhàn)線》，發(fā)起組織中國詩藝社，極力提倡新詩并從事創(chuàng)作。1949年后在中學教書。1957年被劃為“右派”，后在貧病交加中離開人世。徐遲《沉舟已經升出水面——〈呂亮耕詩選〉序》評呂亮耕的詩作：“有獨特的風格、他自己的個性的，很光亮、很開朗，形象特別地鮮明?！薄霸缙诘脑姼瑁笳髦髁x的色彩比較濃厚，憂郁、凝重，大多是個人感傷情懷的詠嘆?！笨箲?zhàn)的詩，“滿溢的激情噴涌而出”。

朱維基（1904-1971），上海人。上海滬江大學畢業(yè)。先后在南國藝術學院、上海正風文學院任教。他的詩具有濃郁的唯美主義傾向，有詩集《天堂的孩子》，譯有但丁的《神曲》、拜倫的《唐璜》?？箲?zhàn)時期朱維基為上?？谷諓蹏姼杌顒拥闹匾歉?，曾被日本侵略軍拘禁，遭受將近一年的牢獄磨難，詩人成為堅定的愛國者。1949年后，任新文藝出版社編輯。

芳信（1902-1963），原名蔡芳信,江西南昌人。曾留學日本，入讀東亞外國語專門學校。早年從事戲劇活動，為南國社成員。上?！肮聧u”時期，與朱維基等組織“上海詩歌座談會”，出版“行列小叢書”?？箲?zhàn)勝利前參加新四軍。1949年后任人民文學出版社和戲劇出版社編輯。

嚴大椿（1909-1991），筆名莊森，江蘇吳縣人。上海立達學院畢業(yè)，曾在法國格城大學就讀?；貒笕伍_明書店、上海兒童書店編輯。1949年后仍做編輯工作，致力于少年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和翻譯。

《蜜月小景》的作者程千帆，想來應是以后在校讎學、歷史學、古代文學等領域都有杰出成就的閑堂先生。程千帆（1913-2000），祖籍湖南寧鄉(xiāng)，生于長沙。1932年入金陵大學，是土星筆會的重要成員。程千帆在《詩訊》上有詩作發(fā)表，并有詩集《三問》和詩論集《無是集》出版。一面唱“古老而新鮮的戀情”（《繡枕》），一面寫小說。他與孫望既是同班同學，又是筆會詩友，“交誼尤密”（《致蔣寅函》）。孫望是《文筆》的作者，程千帆的作品在《文筆》刊發(fā)也很正常。程的夫人沈祖（1909-1977），祖籍浙江海鹽，生于江蘇蘇州。中央大學中文系畢業(yè)，考入金陵大學國學研究班，師從黃侃、汪東、吳梅等。早年她以一首《浣溪沙》引起大師們的注目，“有斜陽處有春愁”是廣為傳誦的名句。程讀本科三年級時，沈是研究生二年級，兩人同在土星筆會，只是沈祖用了“絳燕”的筆名。程千帆恃才傲物，但傾倒于師姐沈祖的才華。1937年日寇轟炸南京，他們避難安徽屯溪。這年9月結婚，“姐弟戀”終成正果。時值日寇長驅直入，國難當頭，夫婦兩人從蜜月就開始了亂離播遷的生活?！睹墼滦【啊访鑼懙男禄榉驄D感情的微波漣漪，當是小說家言。

《文筆》上發(fā)表了《看你》《閑談》《遺憾》《在亂著的心》《我只是想出門》《上道》《抵埠》等多篇雜感隨筆的林微音（1899-1982），筆名陳代，江蘇蘇州人。原供職于上海某銀行，后專職寫作，有大量的散文、小說發(fā)表。林微音筆下的舞場、浴室、茶館、電影院、街道、游泳池、回力球場等，不只是一般的人物活動場景，而是寄托閑適或宣泄狂歡的平臺。作家在“這些公共性的城市空間勾畫出十里洋場的絢麗輝煌和嘈雜煩亂”（朱美華：《都市空間與都市欲望》）。林微音還有新詩創(chuàng)作,筆力柔旖，風格靡麗。1933年，林微音和朱維基、芳信等人在上海成立綠社，創(chuàng)辦《詩篇》月刊。林微音常被張冠李戴地誤認為是林徽音，后者是當時北平的著名女作家。徐志摩在《詩刊》第三期《敘言》中聲明：“本刊的作者林徽音，是一位女士，《聲色》與以前的《綠》的作者林微音，是一位男士（現(xiàn)在廣州新月分店主任），他們二位的名字是太容易相混了，常常有人錯認，排印亦常有錯誤，例如上期林徽音即被刊如‘林薇音’，所以特為聲明，免得彼此有掠美或冒名的嫌疑！”據(jù)傳，當林徽音發(fā)現(xiàn)一個叫林微音的男作家后，遂即改“徽音”為“徽因”，以示區(qū)別，并且語出驚人：我不怕人家把我的作品誤為林微音的，只怕日后把他的作品錯當成我的。如實而論，林微音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也有自己的貢獻。當他使用“林微音”這個名字的時候，林徽音似還未涉足文壇。

◇《文筆》創(chuàng)刊號刊影

四

《文筆》共出十四期，刊期和開本卻有三次變化。

王玉在創(chuàng)刊號《編余》中說：“原計劃出月刊，由于人力的限制，只好先出小型的周刊?！?/p>

“這是新型的小刊物，自信也有它的好處：在上海少見的形式可以一新讀者的眼目；比較低廉的成本可以減輕讀者的負擔（內容卻比八十頁的月刊多上一倍）；還有，小型刊物原是新的作者的紅腳桶，我們特辟一版《習作》就是?？笾袑W生愛好文藝者的初學寫作，冀圖由《文筆》產生出一群新作者的?！?939年6月4日出版創(chuàng)刊號，第二、三、四期分別于6月11日、6月18日、6月25日出版。八開的報紙型，每期八頁。

◇《文筆》第一卷第五期 刊影

◇《文筆》第二卷第一期 刊影

第五期起，《文筆》由周刊改為半月刊，十六開本。每期連同封面、封底一般為十六頁，少的十二頁。封面左為豎排的“文筆”兩個印刷體字，右下方為“本期內容”。編輯人、發(fā)行人、出版者未變。第五期至第十期的出版時間分別為1939年7月16日、8月1日、8月16日、9月1日、9月16日、10月1日。第十一、十二兩期合刊，10月25日出版。編者不無自得地感嘆：“到本期止，《文筆》出完了第一卷，十二期并不是一個足以自傲的數(shù)目，但在文藝刊物無不朝生暮死的不幸的慣例下，我們竟能有一個小小的段落可告，也頗覺得可以自慰了?！保ā毒庉嬍摇罚?/p>

第二卷改為月刊，開本變?yōu)檎L的異形十六開。1939年12月5日出版第一期，版權頁署編輯人王玉，發(fā)行者文筆出版社。1940年1月5日第二期出版后，再無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