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冠學(xué)
我這里一向無外客來訪。這天,一個老友帶了幾位先生來。那是少小時代的老同窗,如今過著粉筆生涯,趁著孔誕,心血來潮,特地來看看田園和我。老友一向稱我為“詩人”,如今我歸隱田園,自然免不了給我“詩農(nóng)”的名號。管他呢,名號原是人取的,我自己不是也常自稱“詩人”嗎?
老友帶了客人來,我自然十分歡喜,只是中饋無主,又野蔬簡慢,中午這一頓飯真使我為難。但老友聲明不為吃的來,要吃,街市館子有的吃,跑這么遠來做啥?來田園,即使要吃,也要吃個別致的,最后他們指定吃野莧菜,說那是無價的上品菜,還要跟我一起采。我拗不過他們,于是大伙兒一塊兒去地里,不一會兒工夫就采了一大堆回來。這頓野莧菜之好吃自不待言了,只加了一點點鹽,不用加其他任何調(diào)味品。
吃過了飯,人人滿意。老友興致勃發(fā),伸手索詩。我哪里有詩,老友不肯放過,說:“我專程來就為看詩,詩人沒有詩,還成什么詩人?”我說:“生活在詩中反而寫不出詩?!边@是實話,老友不信。我只能將日記捧出來。老友打開9月1日那一天的來讀,邊讀邊點頭,口里說:“倒是實話,人在詩中寫不出詩,是真的!但是這本日記看來就等于一部連篇詩卷?!彼f著夾在腋下不肯還。
最后我解釋道:“還差幾天就寫滿一個月了,寫滿了再給你寄去?!崩嫌延X得有理,才將日記遞還我。我補充道:“可不許流傳!”
我們又談了些往事及新近的時事,到各處走走看看,然后老友就帶著客人騎腳踏車回去了。
后來有一天,我剛放下小竹筐,便聽見有腳踏車聲進庭來。郵差打開郵袋,遞給我一封信:“屏東寄來的?!蔽医舆^來看,是那位老同窗寄的。
進屋里打開信看,原來老友惦記著日記,要我明日親自送去,還叮嚀不得郵寄。幸而他記得,我早忘了寄日記的事,差點兒失信??墒撬矣H自送到又是什么用意呢?除了請我去館子里開懷大吃一頓,還有什么?
(摘自《田園之秋》中信出版社 圖/伊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