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霏
摘 要:潤州作為唐代江河交匯的樞紐之所,是文人南游北上的重要關口,因而潤州眾多樓臺景觀也成為文人的創(chuàng)作空間與歌詠對象。唐代潤州地理與歷史上的區(qū)域特征,使得潤州樓臺擁有政治軍事、游觀交際、歷史紀念等方面的社會功能;同時唐代登樓詩的文學傳統(tǒng)與樓臺本身的審美引導,也使得潤州樓臺承擔起文人情感的生成空間的文學功能。
關鍵詞:唐代 潤州 樓臺文化
唐代潤州地區(qū)(即今鎮(zhèn)江市),下轄丹徒、丹陽、延陵、金壇、上元、句容六縣。據《元和郡縣圖志》、光緒《丹徒縣志》等地理著作與地方志的記載,唐代潤州地區(qū)可考的樓臺共有萬歲樓、芙蓉樓、北固樓、臨江亭等二十一座。在唐代著名詩人的詩歌中,常常可見其身影,如孟浩然《登萬歲樓》、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儲光羲《臨江亭五詠》、杜牧《寄題甘露寺北軒》、羅隱《北固亭東望寄默師》等。然而唐代潤州樓臺卻并未因此受到學界關注。本文即以功能為切入點,考察潤州樓臺在唐代的社會及文學表現(xiàn),并對其背后的原因做出更深的挖掘。
一、社會功能:政治與文化功能的結合
我國傳統(tǒng)樓閣用途廣泛,根據《中國古代樓閣》的分類,有“供人居住、存放物品、軍事防御、供神祭祀、鐘鼓報時、倡導文教、登高觀景、休閑娛樂”等八種用途。以此觀照唐代潤州樓臺,可以將其社會功能分為政治軍事、游觀交際、歷史紀念三種。
承擔政治軍事功能的樓臺是北固樓,也被稱為北固亭。據《南史》卷五十一的記載,北固樓建成于東晉,用來放置軍事物資:“晉靜惠王子正義、蔡謨鎮(zhèn)京口起樓,領賞以置軍實。……梁武帝幸之,登降,甚狹,下輦步進。正義乃廣其路,設欄揗。”北固樓在東晉最初建成時的作用是放置軍事物資,之后由于梁武帝的登覽,蕭正義修整北固樓,使其具備了初步的游觀功能。到了唐代的肅宗時期,“劉展叛,江淮都統(tǒng)李烜與史韋儇開北固為兵場,插木以塞江口”,北固樓依然承擔著軍事作用。
而游觀交際則是唐代潤州樓臺最廣泛的用途,萬歲樓、芙蓉樓、北固樓、臨江亭、向吳亭、北軒、東軒及望海樓都承擔著此項功能。這些樓臺幾乎都建立在地勢較高的山上,具有登高觀覽的天然優(yōu)勢。如北固樓、臨江亭、北軒、東軒及望海樓都建在北固山上,萬歲樓建于月華山上,芙蓉樓則建于蒜山之上。且一些建制較大的樓臺,如萬歲樓、芙蓉樓、望海樓,本身就已具有相當的高度?!遁浀丶o勝》所引《京口記》云:“晉王恭為刺史,改創(chuàng)西南樓,名萬歲樓,西北樓為芙蓉樓,蓋樓之最高也。”《方輿勝覽》則記載:“昔蔡君謨經此,題曰:‘望海樓,城中最高處,旁視甘露、金山,如屏障中畫出,信江南之絕致也?!币蚨拼娜嗽跐欀輼桥_留下了二十余首登臨詩。
除此之外,一些樓臺還具有宴飲功能,如萬歲樓和芙蓉樓。在后晉和凝所作《疑獄集》中曾記錄唐刺史韓滉聞哭聲斷案一事,“唐韓滉在潤州,夜與從事晉公登萬歲樓。宴方酣,置杯不悅……”可見萬歲樓在唐代已是宴飲場所。而芙蓉樓與萬歲樓一同興建,地理位置遙相呼應。唐《元和郡縣圖志》有載:“晉王恭為刺史,改創(chuàng)西南樓,名萬歲樓,西北樓為芙蓉樓?!蓖瑫r唐代詩人陳陶還有“芙蓉樓中飲君酒,驪駒結言春楊柳”[此詩中“芙蓉樓”可能位于湖北黔陽或江蘇鎮(zhèn)江,本文從胡紹文《王昌齡送辛漸的芙蓉樓》的說法(《文史知識》,2002年12期 ),認為陳陶所寫是江蘇鎮(zhèn)江芙蓉樓]的詩句,以及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高樓送客不能醉”等句都可印證芙蓉樓的宴飲功能。
還有一些樓臺因其特殊的地位而承擔著歷史紀念的作用。如讀書臺和增華閣,即因曾是南朝梁時昭明太子蕭統(tǒng)讀書和選文作《文選》之處而被留存;神亭因是孫策與太史慈的相遇之處而得以保存。此外一些樓臺其建立本身就是為了紀念,如吳時建徐陵亭是紀念華覆被封為徐陵亭侯,金山的尉遲寶閣的修建則是因“唐尉遲敬德修寺,寺僧記之”。
二、文學功能:文人情感的生成空間
真正使?jié)欀輼桥_聲名鵲起的,還是它在唐代詩歌中所承擔的文學功能。唐詩中的潤州樓臺很少被作為有深刻涵義的意象使用,而是利用自身在地勢與建筑上的高度優(yōu)勢為詩人提供了一個懸浮半空、遠離塵世的空間。立于其上眼前便是江天勝景,周遭則有山林環(huán)繞。于是詩人的詩思情感可以于其中觸發(fā)生成,詩歌由此展開;而這些情感最終也由以樓臺為依托,自然景色為外沿的整體空間來表現(xiàn)出來。
(一)觸發(fā)詩思的樓臺空間
樓臺空間觸發(fā)詩思主要體現(xiàn)在詩人所見景色與詩歌主要情感的一致性,這在抒發(fā)歷史興衰之嘆與個體感懷之情的詩歌中尤為明顯。
在抒發(fā)歷史興衰之嘆的詩歌中,詩人往往是因登樓所見的茫茫江景而產生興發(fā)之意。儲光羲曾在《臨江亭五詠》的小序之中對此現(xiàn)象做出闡釋:
建業(yè)為都舊矣。晉主來此,而禮物盡備,雖云在德,亦云在險,京口其地也。嗚呼!有邦國者,有廢興焉,自晉迄陳,五世遞嬗,以今懷古……
由于京口的歷史積淀,當詩人在登上樓臺,眺望那幾乎亙古未變的江景時,自然會將快速變化的歷史作為其對立面進行聯(lián)想。這種因聯(lián)想而產生詩情的過程在詩歌中也都可尋得蹤跡。
其中最典型的無疑是劉長卿的《和樊使君登潤州城樓》:
山城迢遞敞高樓,露冕吹鐃居上頭。春草連天隨北望,夕陽浮水共東流。江田漠漠全吳地,野樹蒼蒼故蔣州。王粲尚為南郡客,別來何處更銷憂。
在這首“三段式”結構的唐詩中,詩人先是描述自己處于高樓之上的特殊位置,之后是對眼前景物進行描寫。春草與夕陽所表現(xiàn)出的生命力的顯著差異暗示了其后一句古今景色的重疊和比較,浮動的江水則是聯(lián)想的發(fā)端。在樓臺所呈現(xiàn)給詩人的空間之中,因為景色本身蘊含著的歷史變化,時間隨著詩人的思緒而隨意流動,從現(xiàn)在到三國,又到隋朝再回到當下。最后詩人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交替之中,以“登樓而悲”的文學主題開創(chuàng)者王粲作為典故來抒發(fā)自己因歷史變遷、懷才不遇、遠離家鄉(xiāng)等多種因素交織而成的復雜情感。
李紳《憶萬歲樓望金山》、崔峒《登潤州芙蓉樓》及儲光羲《臨江亭五詠》也大致是相同的模式。雖然少了登臨場景的介紹,但都有江景的描寫以及典故的運用,最后抒發(fā)歷史交替興衰的悲慨。在江景中,江水因其性質方面與歷史的相似,成為這三首詩歌的核心意象。在《臨江亭五詠》《憶萬歲樓賀金山》之中,六首詩中都出現(xiàn)了江水的身影,或是在律詩中間的對句中作為景物被描寫,如“江水青云挹,蘆花白雪飛”,或是在最后的結尾中作為表達復雜情感的工具,如“直望清波里,只言別有天”。
只有李涉的《登北固山亭》雖然沿用了以江景觸發(fā)詩思的模式,但是他的情感與體悟卻不像其他詩人一樣,僅僅拘囿于歷史往事之中,而是更進一步指向了現(xiàn)實?!昂@@重山江抱城,隋家宮苑此分明。居人不覺三吳恨,卻笑關河又戰(zhàn)爭?!北绕饘⒔爸械乃寮覍m苑視為歷史滄桑巨變的象征和抒發(fā)嗟嘆的對象,詩人更愿意將它視為歷史的警告,結尾詩人對現(xiàn)實重蹈覆轍的哂笑充滿了獨清者的悲涼與無奈。
在抒發(fā)個體感懷的詩歌中,景色與詩歌情感甚至達到了更高的一致性——每種情緒都由特定的樓臺景色引發(fā)。這些詩人對于自身生命產生的情感大致可以分為羈旅鄉(xiāng)思、建功立業(yè)、隱逸閑情三種。
從抒發(fā)羈旅之情的三首詩歌——孟浩然《登萬歲樓》、王昌齡《萬歲樓》、劉長卿《登潤州萬歲樓》(此詩歷來有皇甫冉和劉長卿兩種說法,本文根據《溫州師范學院學報》2003年第4期陳增杰《“高樓獨上思依依”詩的作者》的考證,取劉長卿為作者)中可以發(fā)現(xiàn),與這種情感相連的景色來自萬歲樓上的視野。這種情與景的對應并非出于偶然??鬃釉啤暗歉咄拢谷诵谋?,兩首詩的首句“江上巍巍萬歲樓”與“高樓直上思依依”中的“巍巍”“高樓”點出這與萬歲樓極為高峻的特點有關;而萬歲樓之上所見之景,則是激發(fā)詩人羈旅之情的另一要素。在三首詩歌中共同出現(xiàn)的意象主要有兩類。一類是和困于行旅途中的詩人的處境形成鮮明對比的意象,如遠處連通四方的渡口(“古渡”“古堤”)、天上自由往來的飛鳥(“雁”“塞鴻”“鸕鶿”);另一類則是渲染悲哀氛圍的意象,如凄厲的猿啼(“猿”“猿狖”)、枯敗的樹木(“枯楊”“遠樹”)。
與建功立業(yè)相關的情感則是在北固亭空間中生成。北固亭于北固山上,可見長江天險,且孫權曾于北固山前建鐵甕城,歷史因素更為北固之景增添了底蘊。所以在李紳《卻到金陵登北固亭》中有“龍形江影隔云深,虎勢山光入浪沈”,以龍虎之勢來喻江山。壯闊昂揚的北固山水常常使得詩人生出遠大的抱負,但也可能使得未完成曾經壯志的詩人產生消極的情緒。前者有李紳“還叱楫師看五兩,莫令辜負濟川心”的宏愿和劉禹錫生出的“目覽帝王州,心存肱骨守”“誰謂青云高,鵬飛終背負”(《和浙西李大夫題臨江亭》)的志氣。后者有羅隱在晚年不得志時所寫的“水漫矜天闊,山應到此窮。病憐京口酒,老怯海門風”(《北固亭東望寄默師》),詩中透露出其英雄氣魄與生命精神的一同消逝。
而從北固山上甘露寺旁的北軒和東軒兩座樓臺上所見之景,使詩人生出的更多是種避世的情感。這首先是由于兩座軒閣自身的幽靜清高,杜牧在《寄題甘露寺北軒》中用“孤高堪弄桓伊笛,縹緲宜聞子晉笙”來形容。且于北固山上、甘露寺中,所見是闊大江景,所聞有鐘磬清音,正如金圣嘆所評:“‘海門秋水,橫去者滔滔無極;‘隋苑暮鐘,豎去者浩浩焉終?人生世上,建大功,垂大名,自是偶然游戲之事。乃真因此而銅架鐵鎖,牢不自脫,皮里有血,眼里有筋,即果胡為而至此乎?”眼前北軒空間無處不在提醒詩人世俗的不可靠。所以最終杜牧的避世情感借由“他年會著荷衣去,不向山僧說姓名”這種擺脫枷鎖,自在而去的行為展現(xiàn)出來。而在《甘露寺北軒》《甘露寺東軒》二詩中,周繇的避世情感主要表現(xiàn)在對兩座軒閣“水靜沙痕出,煙消火野平”“山從平地有,水到遠天無”、遠離塵世喧囂的清幽環(huán)境的贊賞中。
(二)承載情感的樓臺空間
樓臺作為詩人情感的承載空間多見于抒發(fā)送別懷人之憾的詩歌中。在這些作品中,送別與回憶過往成為取代樓臺空間的詩思觸發(fā)點,于是樓臺空間變成了詩人情感的載體。詩人借助高樓與景色整體空間意境的營造來表達自己的情感。芙蓉樓就因為其宴飲與登高功能而成為此類詩歌中出現(xiàn)最多的背景。
其中最著名的無疑是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二首。芙蓉樓空間作用的體現(xiàn)主要在其二中?!暗り柍悄锨锖j帲り柍潜背粕?。高樓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笔拙鋵懺娙擞诟邩巧纤^覽的全城景象,江面陰沉、楚云厚重的壓抑隱然是詩人克制送別的哀傷的心理狀態(tài)。然而最后一句,看似是對芙蓉樓上所見寒江與明月的描寫,卻暴露了詩人送別以后孤寂而冷清的真實感受。
在陳陶的《臨風嘆》與中,芙蓉樓也是作為一個送別的背景。只不過這場“芙蓉樓中飲君酒,驪駒結言春楊柳”的送別除了展現(xiàn)詩人與友人的深厚友誼,還在朋友未如期歸來以后成為詩人痛苦的根源,彼時的歡樂使得“一望東風堪白首”的等待場景更為凄楚。
而在鮑溶的《寄薛膺昆季》中,芙蓉樓卻是詩人回憶的背景?!俺角迓鍍蔁o期,夢里春風玉樹枝。何況芙蓉樓上客,海門江月亦相思。”詩人站在芙蓉樓上回想友人與相隔兩地的處境,以及在夢中見到的朋友現(xiàn)在春風得意的模樣。眼前海門江月的場景,不僅無法慰藉詩人,反而加深了這種失落。海門在《京口山水志》的記載中為焦山東北江中的兩小島:“一名松寥,一名夷山……分峙江中,若雙闕然,故名海門?!碧烊怀呻p、相互陪伴的小島和詩人孤單獨立的身影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夜晚江水月色的景象使得詩人的情感更加深沉寂寞。
三、區(qū)域特征、文學傳統(tǒng)與審美引領:唐代潤州樓臺功能形成原因
(一)社會功能的形成:地理優(yōu)勢與歷史底蘊
潤州樓臺社會功能的形成首先與唐代潤州地區(qū)本身的地理及歷史上的區(qū)域特征是分不開的。
在地理位置上,潤州因“衿帶江山,表里華甸,經涂四達”的地理優(yōu)勢而成為東南地區(qū)的軍事重鎮(zhèn),尤其是京口地區(qū),更是兵家必爭之地。南朝宋帝劉裕在遺詔中曾特別囑咐:“京口要地,去都邑密邇,自非宗室近戚不得居之?!碧贫庞印锻ǖ洹芬嘣疲骸熬┛谝蛏綖閴?,緣江為境,建業(yè)之有京口,猶洛陽之有孟津。自孫吳以來,東南有事,必以京口為襟要。”而北固山則是處于京口中的南下必經之地,戰(zhàn)略地位尤其突出。因而其上的北固樓自然承擔著重要的政治軍事責任。
在隋朝開鑿運河以后,潤州更因其位于大運河和長江的匯合點上的特殊位置而成為漕運咽喉和東南之地的交通樞紐。王應麟《困學紀聞》中記載:“唐時漕運,大率三節(jié)……此三節(jié)中最重者京口……京口是諸郡咽喉處?!崩畹略T谠娭幸灿袑Ξ敃r潤州地區(qū)繁忙的交通、漕運場景的描寫:“水國逾千里,風帆過萬艘?!保ā墩须[山觀玉蕊樹戲書即事奉寄江西沈大夫閣老》)交通樞紐的地位使得潤州成為唐代文人南來北往的重要通道,于是許多著名詩人都曾在潤州停留并留下詩篇。且安史之亂后,江南東道設浙西觀察使于潤州,領有潤州、常州、蘇州、杭州、湖州、睦州六州,轄區(qū)包括整個蘇南和浙北地區(qū),成為這一地區(qū)的政治中心。區(qū)域政治與交通中心的位置,帶動了潤州經濟發(fā)展與城市繁榮。中唐時宰相常袞曾評價潤州為“方州震澤之北,三吳之會,有鹽井、銅山,有豪門大賈”。便捷的交通、往來的文人、發(fā)展的經濟都促進了潤州地區(qū)文化的極大發(fā)展,這又要求作為人文景觀的潤州樓臺更多承擔起游觀交際的功能以滿足更大的文化需求。
軍事、交通上的重要位置使得潤州早在建安時期孫權定吳國都城于京口就得到了開發(fā),三國時期許多耳熟能詳的歷史事件都發(fā)生于此地,如孫策與太史慈初戰(zhàn)于曲阿神亭、孫權餞劉備于九里江津上,二人有“事寧之日,愿與公乘舟游滄海耳”的對話。在此后的南北朝時期,潤州被稱為“南徐州”,也一直受到重視。宋主劉裕出生于京口,梁時武帝幸北固山,昭明太子蕭統(tǒng)于昭隱山增華閣上編撰《文選》。由于這些特殊的歷史事件,潤州在唐代已經具有了內涵豐富的歷史底蘊,唐代仍存的那些具有歷史紀念的樓臺即是明證。
(二)文學功能的形成:文學傳統(tǒng)與審美引領
而潤州樓臺在唐代詩歌文學中所承擔的文人情感的生成空間的功能,首先與登樓詩的傳統(tǒng)有關。先秦時期孔子“君子登高必賦”的主張為登高文學的出現(xiàn)奠定了理論基礎。但是在秦漢時期,樓臺在文學中僅僅只有形象的描述,如《古詩十九首》中的“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并未與登高文學產生聯(lián)系。直到魏晉南北朝時老莊盛行,寄情山水成為一時風尚,樓臺作為觀景的絕佳場所才真正與文人遇合。這個時期王粲的《登樓賦》開啟了后世登樓而悲的主題。而到了唐代,建筑工藝的發(fā)展與文學傳統(tǒng)的積累使得登樓詩蔚為大觀,在《全唐詩》中,登樓詩就有“兩千多首”。這種文學傳統(tǒng)為在潤州駐足的唐代詩人提供了更多的登樓動機。
受文學傳統(tǒng)影響的唐代詩人登上潤州樓臺以后,樓臺本身在審美上的引導作用是成為情感生成空間的主要原因。作為山野園林中不可或缺的景觀,樓臺首先可以“利用自身引導游覽者突破小空間,進入到大空間,從而豐富游覽者對于空間的感受”,以達到明代造園家計成所說的效果,“軒楹高爽、窗戶虛臨,納千頃之汪洋,收四時之爛漫”。
在豐富感受以外,樓臺空間還可以給人帶來精神上的超越性。
凡人之所以生者,衣與食也。今囚之冥室之中,雖養(yǎng)之以芻豢,衣之以錦繡,不能樂也:以目之無見,耳之無聞。穿隙穴,見雨零,則快然而嘆之,況開發(fā)戶牖,從冥冥見炤炤乎?從冥冥見炤炤,猶尚肆然而喜,又況出室坐堂,見日月之光乎?見日月光,曠然而樂,又況登泰山,履石封,以望八荒,視天都若蓋,江河若帶,又況萬物在其間乎?其為樂豈不大哉!
正如《淮南子》所言,渴望伸展是人的天性,視覺與聽覺都是自我延伸的途徑。當人被囚冥室中,感覺被封閉,天性不得滿足,自然精神無法愉悅。而在潤州樓臺空間中,通透的建筑可以使人如“出世坐堂”,位于高處的地勢又可以使人“視天都若蓋,江河若帶”,萬物如在其間。這不僅使得詩人有機會關注到潤州具有歷史感的江山景色與作為交通要道的地理位置,還從精神上引領詩人超越有限的自身,從而進入到無限的對歷史與人生的思考。
綜上而言,唐代潤州樓臺是在特定時期與區(qū)域中形成的特殊產物,它在社會與文學中所承擔的功能與潤州地域特殊的區(qū)域特征以及唐代文學中所積累的文學傳統(tǒng)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同時,它也具有中國古代樓臺在審美引導上的共性,給予了詩人獨特的空間感受和精神超越。這種共性與個性的結合,正是唐代潤州樓臺最大的特性與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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