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凌云,陜西銅川人,1997年生。詩歌見于《星星》《揚(yáng)子江》《延河》《青春》《散文詩》《鹿鳴》《歲月》等刊。作品入選《中國首部90后詩選》《中國詩人年度詩歌選集2017》等。著有詩集《白色焰火》。
詩觀:詩歌于我而言既可以是奔跑的炸藥,也可以是神圣的菩提,它不僅帶我們下沉,更可以帶我們飛升,它可以讓凡人放圣光,也可以借助凡人之手為萬物獻(xiàn)祭;更多時候,我把詩歌看成我的血液,讓其為我續(xù)命并為我點(diǎn)燈,并不斷在詩歌的寫作中確立我在萬物中的位置。詩歌在我的心中是一朵不會開放的玫瑰,它有著美好的花蕾,也有帶著鋒芒的刺。在相互的憧憬和對立之間,我才能尋找到寫詩的快樂,才能碰觸到它的針芒。詩歌是語言的極致,更是一種特立獨(dú)行的語言游戲。我們的畫筆在急切地描繪世界,是詩歌發(fā)現(xiàn)了路上的秘密。
那些夜晚
母親,她在夜晚的氤氳中來回抽離
第一次下雪,我踩疼了一片普通的雪花
母親在遠(yuǎn)處哎呦一叫,那天我的青春開始下降
玩蹦極時,母親給了我恒河之淚
所有的皮膚瞬間填滿頹廢的紙張
果決在矛盾中斷裂——我所追尋的虛無
都被母親荊棘般的肉身拾起,為此
我變成了一個瞎子,和痛苦之鳥一起生活
沒事時,我練習(xí)下跪,上香
這些讓影子都顫抖的事物,我想母親會喜歡
遠(yuǎn)處有邪惡,也有我拋棄的善良
這個夜晚,我們再次以折磨深愛彼此
以不懂解釋彼此的靈魂
我給你最優(yōu)秀的米飯和床單
讓你衣能蔽體食能飽腹
治愈你的白發(fā),用我破碎的心靈
始 終
寡淡的事物,以摧枯拉朽之勢
削薄我身體內(nèi)的火車。夜晚的板凳疼一下
窗口就稀釋一下,連帶幾只殘廢的蝴蝶
絕望用它的四肢探出頭,打開
窗外迅速變暗的田野,奔騰的馬匹還在
被一個牧人的憂郁,砍傷
我在千里之外,座位的硬度如一把刀子
又或是一把鏡子。先后觸及我的靈魂
照耀我的丑陋。于是我拿起一杯熱茶
敷傷口,舊傷未好,又被熱茶的滾燙
添新。始于出生終于死亡
被動了多少年了,此刻卻讓你以死勢
口吐紅蓮,讓突破傳宗接代
請原諒我偷走了憂傷
我已經(jīng)懶于警告你
這是我第多少次抬不起眼皮
昨夜清洗頭疼,如你可愛的謀生
我下葬那些磨人的快樂,把世界變成
大塊的灰玻璃,忘記了姐姐流血的
耳朵,和我用毅力和絕望
坐穿的監(jiān)獄……
可是我還愛著生活
我在無數(shù)個夜晚給你套上塑料袋
我在相似的絕望中向你刺了一刀
我在一樣的春天給你送上不同的玫瑰刺
你披著我的肉身出去避難,讓我變成了
真正的活骨尸,一走路整個身子都發(fā)出
嘎嘣的贊歌……我沒有更多美的
比喻,今夜又可以不用偽裝,嚇跑一條
野狗。我不需要再和它搶食,打開絕望的
春天。愛上,在傾斜中顫抖的
眼淚。我的希望,還尚且在偷襲
恐懼的時間
可是那些卑賤的贊美
可是我聽見那些贊美在哭
女人被夾斷的手指是它的伴奏,我聽見
生活的影子跟著某一種光明,讓你失重于
變形的人世,變成一種罕見的
瞻仰癥,你給自己喂食,把脖子拉成
長頸鹿的脖子,并沖破了天外之黑
用斷臂,打出歡快的鼓點(diǎn)。哎呦——
這不是疼痛的吶喊,惡人在內(nèi)心向我們
招手,慈祥在外部向我們招手
我們過去,如迎合分裂的
自身。為它下一場前世恐懼的
詞語
穿梭之學(xué)
裝作一切不曾發(fā)生,我一如既往
用隱惡愛你,夜晚,我出去砍伐椴樹
殺死午夜,甚至,搶過一個幼兒的奶水
這些我該怎么告訴你呵——
我還為了看星星,在窗邊,撫摸了十四天仙人掌
把手指變成了蜂巢
這些,我又該怎么告訴你呵——
你不時地拿來顧城,海子
讓我不要學(xué)他們,我深深納悶——
他們只是死在了我的前面,但誰說
過去之人就不會學(xué)未來之人
我傲立——
我第一次遇到自己
我第一次遇到自己,是我在絕望中死去的時候
那時,鳥鳴啼囀、樹木葳蕤、我殘破…
我用全部的格格不入,沖撞著世界
承載它的善——莫大的報復(fù)
我被無形的匕首刺中——
多少年不沾染男人,也脫離不了他的漩渦
我失聰?shù)?,遠(yuǎn)不止這一件事
關(guān)于人類,關(guān)于生活,關(guān)于美好
一個可愛的小熊,在我對它微笑時
咬斷我的手指——
美好的回憶遠(yuǎn)不止這些,我還在深夜
洗過蟲子澡
就是那種,被無數(shù)個小蟲子同時啃噬
釋放的原罪
后來,我變成了彼岸花
開在通往地獄的路上
度量
你以你的靈魂度量別人的靈魂
你以人類之心度量人類之心
我最不喜歡表演征服或被人信服的詞語
兩股歧途的力量,不斷地用背離靠近
我該怎么說破——
一個被吃掉的蚌殼,一個淹沒頭顱的海
很多都給你看見了,還有我在夜晚的樣子
也給你看見過??墒悄氵€要我解釋
黑與白、罪與罰
我始終不是專業(yè)的戲劇演員——抱歉
如果一定要度量,我希望你,用大樹
度量一棵病危的草。用人間,度量
一片沙化的湖。用我,度量
你看不到的自己——
允許
我允許你靠近那些用骨頭行走的人
允許你向月亮退回自己
出自星空的尊嚴(yán)
允許你做一個被萬物喜愛的小丑
允許你一次性吃完一生的糧食
我更允許你有大海的自由
在心里藏下眾多河流帶來的秘密
允許你,在絕望中
像我一樣,愛上塵世所有漸漸收縮的背影
吶喊
忘記一個詞語,親人尚且存在
文化不是聲音,形同內(nèi)心的吶喊無人聆聽
從虛無中來,我沒帶來希望
到虛無中去,我?guī)ё咭黄牟葜?/p>
請原諒我沒有給后人,更多哭泣的可能
我未擁有地球的全部海洋,我只是一朵向日葵
我不面向太陽
我享受死亡——
看不到豐乳肥臀,所有的眼睛都向北
該破碎就破碎。不用擔(dān)心玻璃的眼珠
就讓它摔過一千次——
用心在心中吶喊
“我不曾疲憊,只是無意間翻開了絕望”
請你愛我的孤獨(dú)
這么多年,我身體越來越衰弱
僅有的力氣,用于走路,用于活著,用于偶遇
喀邁拉。這么多年,我與男人的關(guān)系
便是我與鬼?;ハ啻疗票舜说?/p>
鮮血與空虛。這么多年,我把自己掏空
獻(xiàn)給大海。里面的豹子,吐出的白骨
都是我的幸福。我打坐、忘世、憔悴
我和自己相互折磨。我要超過我
超過我的痛苦??鞓?。變成天外之黑
如此便是超脫的猛虎,夾雜柔軟的爪牙
看世人欲進(jìn)反退。我只靜看云與我的關(guān)系
不斷地互換,不斷地變輕。不斷地把絕望
變成擁抱的云。而我所信賴的丘比特
請你任性吧——你不是偷渡者。你不是低頭的影子
你是我翻開的書本,復(fù)活的心臟。是我嚼碎的
玻璃片,徹悟的心動。是我愛過的男人,贈與的
眼淚。請你愛我的孤獨(dú)。我們尚在人間
于你的腳下,扮人。請你微笑接受我們的懺悔
我們已隔絕引路燈與塌陷區(qū)。彼岸花。和一去不返的魂魄
追光
我今天有點(diǎn)絕望,被陽光拉著跑
就著田野下飯,收麥子的婦人在里面涂出我
完整的肝臟
我喊“急急如律令”,愿亂世
訇然聲斷,我的腰身已洗得如潔白的果子
一些花開放,一些果子羞愧地落地
一些唱詞響起,一些哭聲借雨來藏自卑的身子
我愛過的男人,都在世界的遠(yuǎn)方絕望著
他們愛過像我一樣絕望的花束,曾經(jīng)舅舅們
用他們的斧頭,砍下了我已經(jīng)破損的四肢
他們贈予我“無言”的贊賞。我沒有過苦澀的
童年,觸碰到自己鮮艷的殘敗。曾經(jīng)我把星星
裝進(jìn)痛苦的口袋,深吻它們純潔的自省
我還跟母親肩并肩,走在自己懺悔的逆程里
我奔跑于減速的加速中,不斷地追
那些讓我感到疲憊的事物
終點(diǎn)曾讓我拋棄自己,臨走時帶走了
母親的下跪。我們在深夜互相獻(xiàn)上自己的
小腿。思想蓄滿了抗?fàn)幍呐淹?。父親不再于深夜
關(guān)愛我凸起而靜止的棉被,那不慎拉響
的門縫,被盜竊而去的心跳。
現(xiàn)在我不再期望,斧頭里面有經(jīng)幡飄動
絕望的花朵里開出白云,小腿也不再有
可以送出的新意。男人們?nèi)諒?fù)一日為我獻(xiàn)上
通往他們密室的梯子。父親的盜心生活
也已經(jīng)有所克制。我身上掛滿著佛祖的金片
上面結(jié)著妄想又滿足的果子
兩個詩人的對話
兩個詩人對話,一個有著平靜的語言和
躁動的內(nèi)心。一個有著它的反面
其中一個說,你沒有準(zhǔn)確的判斷,在美好的年華
不斷造就不同的錯軌,以身涉險
另一個不說話。在內(nèi)心數(shù)著自己的軌道
兩條已經(jīng)廢棄,兩條已經(jīng)斷裂,僅剩一條
都通向了遠(yuǎn)方。軌道的肉身,來源于不同的
書本與自制力。反方向來說,還有不斷遠(yuǎn)離
的一切,都被軌道主動且積極地
丟棄。軌道的上方是不斷拉響的珍珠號
軌道的下方是不斷沉靜的白云入海
我們?nèi)绾文?/p>
我們?nèi)绾文茉炀鸵粓鰝ゴ蟮碾E落?
像一個人,拋棄他的初衷。流落在自身的
十字架里。低頭是大地的閉門。抬頭是
白云的巴掌
我們?nèi)绾文茏呷胩撏畨Γ繅?nèi)是迷失的空氣
簇?fù)砟阕呦驕缤?/p>
我眼見你活著。經(jīng)歷了兩次戰(zhàn)爭
一次是死。一次是死而復(fù)生
我明知孤獨(dú)是最大的絕癥
我明知孤獨(dú)是最大的絕癥,讓一個人
站在自己的刀刃上。接受黑暗的懺悔
吃著黑房子的面包屑。成就自己偉大的咳嗽
可以讓我喪失我,身上不斷地長出城墻
墻皮將自身包圍,像一個被馴化的火爐
在雨水的腐蝕里找著自己的氧氣
可以讓未來擁抱過去。如時間愛上空間
這么多年。人間的廢棄與崛起。沒有距離
夜不能寐,想到你
話像釘子,把自己的謹(jǐn)慎刺痛
我念著被拾起的痛苦的咒語
它像天空中被遺棄的牡丹
想到遠(yuǎn)方有人。用他的拒絕,在我
心上描著接受。種著枯萎之花。于是我向他
靠近,靠近,靠近。直到遠(yuǎn)離。
你屬于所有人。我跟在人群的最后面。
我是最后面的一枚閃亮的釘子。用刺痛自己
照亮所有人。他們都和我一樣
是被你用拒絕征服的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