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
明朝大臣張居正,官至首輔。在任期間,整飭吏治,加強邊備,改革漕運,丈量土地,實行“一條鞭法”,強化內閣和六部事權,裁省冗官,朝廷為之一新。張居正的膽識和政績,確有史譽。
史書稱:“明朝的政治,充滿無數腐化的因素?!备膭萘?,侵蝕一切,籠罩一切,何況一個全權在握的首輔,張居正更易成為腐化勢力“圍獵”的對象。面對“貪賄公行”的流弊,張居正起先也是頭腦清醒的。他在《答工部郎中劉公伯燮言用人毀譽》中有段自白:“仆近來用人處事,一秉公心,謬持愚見,旁人無所關其說,士大夫公見之外,不延一客,公談之外,不交一語,即有一二親故,間一過從,不過相與道舊故,遣客懷而已,無一語及于時政?!蹦憧?,“公心"“公見”“公談”,說得何等堅定,那么,張居正“行”又是如何呢?
隆慶六年,湖廣巡撫巡按提議為張居正在故鄉(xiāng)江陵建坊。他極力辭免,說:“敝郡連年水旱,民不聊生,乃又重之以工役,使萬姓睊睊,口詛祝而心咨怨,將使仆為榮乎?辱乎?”(《答荊州道府辭兩院建坊》)結果,到了萬歷元年,這座規(guī)??捎^的第宅還是營造了。張居正在給友人的信中流露了一種身不由己的心態(tài),無奈地說:“仆營私第以開賄門,其罪愈重?!边@里,正印證了唐代名臣陸贄的一句警策之言:“賄道一開,展轉滋甚?!辈皇菃??史書有錄:萬歷六年,有人替張氏創(chuàng)山勝,萬歷八年,建三詔亭,萬歷九年,重行建坊表宅。張居正是“辭”而不成,還是默認,無可考稽,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即:這一“賄道”,在他當政的時期,從未堵上,相反,越來越暢通,以至巡按御史劉臺彈劾張居正,稱其“輔政未幾,即富甲全楚”(順便提一下,張居正尸骨未寒,由他從一個孩童輔佐起來的神宗抄他家,搜得金銀十九萬五千兩,還有大量的房產、土地,倘非貪賄,從何而來?)看來,張居正的“整飭吏治”是不徹底的,他的“清廉”是大打折扣的,換言之,是先廉后貪。
當然,張居正似乎也有苦衷。一次,他與兩廣總督劉堯海談及“吏治”問題,說:“屢擬嚴旨,獎廉飭貪,欲庶幾以身帥眾,共成羔羊素絲之風,而終不可易?!薄皣乐肌薄皩覕M”而不行,“以身帥眾”而不成,這便構成了這位欲施雄圖大略的政治家從政的遺憾。
對張居正從政生涯中的遺憾略做分析,于今似仍有兩點借鑒意義。一是,要驅逐自己身邊的小人,以保持為政者的政聲。這里說兩件趣事:一位知縣賄賂,張氏拒絕,知縣誤為嫌少,便設法加添,經不起再來一次拒絕,他索性借上一條玉帶一并獻上,張居正只是“原璧歸趙”,并不加追究。另一巡撫,聲名不佳,“活動”到張居正家,張居正也僅是數落他幾句,卻不將他列入“整飭”的對象。這類小人明里戚戚,暗里行賄。張居正又有多少“抵制力”呢?
另一點是張居正沒有清“家門”。張居正甫任首輔,有潔身自好的一面,但他有同族,有兒子,有弟弟,尤其有那位放蕩不羈的父親張文明,極為貪婪,憑借著張居正的聲名和地位,到處“撈一把”,令張居正難堪的“委之于私家,陷之以難卻”的事屢見不鮮。在那個“子為父隱”的社會,對張文明的放肆和貪婪,張居正豈能“以身帥眾,共成羔羊素絲之風”?
我始終認為:制度性腐敗,乃是封建社會的不治之癥??v使文景、貞觀、康乾這些所謂“盛世”也難以杜絕腐敗的潛滋暗長,更遑論其他年代貪賄公行!事實上,皇帝從“家天下”的最高利益出發(fā),最為擔心的是文臣武將尤其是像張居正這樣的高官謀反,而不在乎他們是否貪賄。宋太祖趙匡胤對宰相趙普說的一番話堪為典型地道出了皇帝老爺的心思:“朕今選儒臣,即使是全部都貪污受賄,也比不上五代時一個叛亂的武將危害大。”(《通鑒長編》卷一三)正因如此,像張居正這樣的遺憾也就不足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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