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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跳廣場舞

      2018-10-29 11:16林東林
      小說界 2018年4期
      關(guān)鍵詞:廣場老爸

      林東林

      為什么不來接我?非要我也打一輛車,有病啊!姜雙麗一見到我就陰著臉說,同時把一個鼓鼓囊囊的行李包扔了過來。我連忙接住并及時堆上了準備好的笑臉,嗨,這也生氣,這有什么好生氣的,這個點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樓下還不得堵死啊,再說了,那兒又那么多人。姜雙麗摘下墨鏡,快步走到我前面,大有與我拉開距離的架勢。我提著她的包,背著我的雙肩背,就像酒店大堂的侍者那樣跟著她往國內(nèi)出發(fā)口走去。姜雙麗越走越快,我小跑著跟上去,想從側(cè)面拉住她,被她一下子甩開了。凈給自己找借口,不想接就不想接,我還不想去呢。到都到啦,還說這種話,打車多少錢我發(fā)給你。一千,她頭也不轉(zhuǎn)地說。訛人啊,坐飛機也花不了一千塊,看我這幾天怎么收拾你。

      在打印自助登機牌前,我轉(zhuǎn)了一個兩百塊的紅包給她。發(fā)了,快收。多少?點開就知道了啊。哼,才兩百,小氣鬼,她嘀咕道,一邊說一邊翻出身份證遞給了我。這說明她的氣已經(jīng)消了,女人就是這樣。排隊安檢這一路上,姜雙麗有說有笑的,甚至還挎起了我的手臂,仿佛剛才的事從沒發(fā)生過一樣,連她嘴角上那顆米粒大的小痣在說話時都一翹一翹的那么迷人??磥礤X確實是個好東西。

      在28號登機口前那幾排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人的椅子上,我們選了最靠邊的兩個位子坐下來。直到坐下來,姜雙麗也沒把她的左胳膊從我右胳膊的臂彎里抽出來。這跟她在電影院最喜歡的姿勢一樣,充分顯示了她女人味的一面,同時也是柔弱依附的一面。我仰躺在椅子上,借助于扶手歪成一個舒服的姿勢,姜雙麗斜靠在我胸前,一頭染成淡褐色的大波浪卷兒停留在我下巴的位置,一股好聞的洗發(fā)水味道源源不斷地鉆進我的鼻孔。這樣的姿勢顯示我們就像一對夫妻或者戀人,比女的正坐在男的大腿上的那對男女像,也比在候機大廳里往來穿梭的、正在辦行李托運或過安檢的那些對男女像。我之所以說“像”而不是說“是”,這便說明了問題所在,如果是的話那也就不會有這趟旅行了。

      飛機騰空時,大地開始顯露出它作為一張蜘蛛網(wǎng)的本質(zhì),且這種本質(zhì)隨著高度的攀升越來越清晰地顯示出來。從舷窗口我多次打量過這座城市的這一面,當然我也打量過其他城市的這一面,發(fā)現(xiàn)無論發(fā)達的北上廣深還是我們省城這樣的二線城市,或者那些偏遠小城,只有當你落到地面上之后,置身于它們寬窄不一的街道、河流和樓群之中時,它們才會呈現(xiàn)出自己相對獨特、充滿肌理縱深的一面,一旦你坐上飛機破空而去,你在舷窗邊看到的都會是那么一張蛛網(wǎng)密布的樣子,那些縱橫交錯的街道、橫七豎八的屋頂、歪歪扭扭的河流、皺巴巴的山巒和地表差不多都成了一個樣子,點綴其間的是螞蟻——不——蜘蛛般的車輛與人群。你適應著這種感覺的襲來,在這種適應中調(diào)整著座椅靠背,仰躺下來,將雙腿伸到前座的下方,與此同時你會覺得逃出來的自己才是人,只有坐在這架飛機上的人才是人,地面上的都是蜘蛛,你會慶幸于自己作為一個人逃離了一張蜘蛛網(wǎng)。

      現(xiàn)在我也產(chǎn)生了這種感覺。我,一個所謂的作家,姜雙麗,庭嵐家居的軟裝設(shè)計師,就是逃離蛛網(wǎng)的兩個人。在下面那張面積巨大而網(wǎng)口細密的蛛網(wǎng)上,此刻粘著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蜘蛛,既粘著我們穿行其間卻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粘著我們的朋友、同行、親戚、鄰居;既粘著我的老爸、兒子、老婆,也粘著姜雙麗的老媽、女兒、丈夫。他們爬行其間,停停歇歇,一日三餐,不知終日。但現(xiàn)在我和姜雙麗分別以采訪和出差的名義從這些蜘蛛們中間逃了出來,作為兩個人而不是兩個蜘蛛逃了出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當我還沉浸在這種幸運的感覺中時,姜雙麗卻已經(jīng)睡著了。

      我睡不著,心里翻騰得厲害,一會看看窗外皚皚如雪的云層堆積成的縹緲山河,一會又看看那個坐在最前排、面向我們而坐的空姐??战愫苣贻p,也很漂亮,雙唇微啟,直視前方,帶著那種訓練有素的職業(yè)化笑意,兩條灰藍色的帶子將她固定在那個專用座椅上——這看起來似乎有點兒殘酷。隔著幾排或濃密或禿頂或梳成一縷縷頭發(fā)的那種天靈蓋,我朝她送去飽含深意的目光,搜尋著,調(diào)整著,直至和她四目相接,直至把她看得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去。后來她和一個空少過來了,推著餐車,開始一排排分發(fā)晚餐,我注意到她胸前銘牌上的名字:曾雨晴。先生,米飯還是面條?面條。她又朝睡著的姜雙麗問,我做了個別打攪她的手勢說,米飯,謝謝。十幾分鐘后,曾雨晴和那個空少又推來了一車茶水,我又盯著她的銘牌看了會兒,要了一杯咖啡,給姜雙麗要了一杯礦泉水。

      我沒心思吃飯,小口小口地呷著咖啡。喝到一半,我輕輕搖了搖姜雙麗的胳膊,小聲在她耳邊問,飯來啦,水也來啦,你不吃飯?她側(cè)過頭去嘟囔了一句,不吃,接著又睡了。高度產(chǎn)生風景,也產(chǎn)生時間的錯覺,與地面上此刻那種淡藍色的暮氣相比,對流層雖也已時至黃昏,卻呈現(xiàn)出一幅完全相反的圖景,澄澈、透明而且無比明亮,仿佛這萬米高空的時間比地面上晚了幾個小時。夕陽從舷窗外平照過來,撒在姜雙麗三十七歲的小臉上,給她依然白嫩的臉龐鍍上了一層金質(zhì)光澤,從我的角度看去,甚至連她嘴唇上方那一叢細微的絨毛也成了秋天曠野中金絲般的荒草。她熟睡著,胸脯輕微和緩地一起一伏,極具雕刻感的鼻翼、眼窩和嘴唇讓她顯得無比安詳圣潔,就像一尊浮在半空中的圣母瑪利亞。但當這個比喻在我的腦子里一閃而過時我又覺得很不恰當,這散發(fā)著漢白玉光澤、有著溫涼觸感的五個字,似乎很難跟將要跟我去度過一個偷情的周末的姜雙麗畫上等號。

      我爬到姜雙麗的床上是在我家的拉布拉多爬到她家金毛的屁股上之后,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為了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先說說我的老爸韓立剛。因為退休前在機械所干了幾十年,專業(yè)給高層建筑設(shè)計增壓送水的管道泵,我的老爸人送尊稱“韓工”,這是機械所那幫小年輕叫的,他的老伙計們喊他“泵哥”。七年前我老媽去世后,他一直沒續(xù)弦,這并不是因為他對我媽有多深情,也不是他不想再找一個,而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機械所某位阿姨還沒喪偶,她的老頭還活蹦亂跳地健在于世。前幾年,我爸從設(shè)計科副科長的位子上退了下來,但他退而不休,甚至比上班時還忙,他退下來的這幾年相當于上班那些年的總和, 不但人瘦了一圈,頭發(fā)也全白了,跟上班時相比簡直判若兩人。退下來之后他一天也沒閑著,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畫圖紙、做實驗什么的,他說,一定要把管道泵的增壓技術(shù)改進到一個新高度,在進棺材前把他的中級機械工程師證書變成高級——因為那位阿姨就是高級。這讓人很不可思議,不但他的兒媳婦劉述紅覺得不可思議,就是作為他兒子的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我們都不明白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為什么還會用這種只有情竇初開的中學生才會用的方式去接近他的夢中人。我和述紅經(jīng)常勸他遛遛狗釣釣魚什么的,老爸對此沒興趣,對帶他那四歲小孫子森森的興趣也不大。那怎么辦呢,只有隨他去了,他的犟脾氣我可是領(lǐng)教了三十八年。

      有一段日子,他吃了晚飯之后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再碗筷一推、油嘴一抹就鉆進房間,鼓搗他那些破爛玩意兒,而是一反常態(tài)地背著手、搖頭晃腦地出了門。這讓我感到新鮮,不過雖然感到新鮮,但是我倒也沒覺得有什么問題,還以為老爺子出去散步遛彎了什么的。直到有一天,老爸出門之后,劉述紅一邊刷碗一邊神秘兮兮地跟我說,哈,韓松,猜猜你家老頭兒干嗎去了?這有什么好猜的,想通了唄,該干嗎干嗎去了。我跟你說,你可別說我說的,你家老頭兒去跳廣場舞了,就在紅樓前面的廣場上。廣場舞?跳什么廣場舞?你瞎扯的吧,我“騰”的一下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龋因_你干什么,不信你現(xiàn)在去看看,我也是前幾天去遛毛毛時路過那里看見的。這不可能啊,他不搞他的管道泵了?還是在吳阿姨那里受了什么刺激?再說了,他一個老頭兒跳什么廣場舞啊,丟人不丟人,不都是大媽大娘跳嘛?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今天該你遛狗,正好可以去欣賞欣賞你家老頭兒的舞姿。

      我的老頭兒,做了半輩子中級機械工程師、現(xiàn)在享受副科級退休待遇的韓立剛同志,確實去跳廣場舞了。這是我在紅樓廣場前親眼看到的,不但我看到了,我家的拉布拉多也看到了。當我在那橫七排、豎七排由各種身姿和體態(tài)的大媽大娘組成的廣場舞方陣一角停下來時,我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另一角歪手歪腳邁著拙劣步法的兩個干瘦老頭兒,其中一個就是我的老爸韓立剛。不用看正面,單從那一頂白發(fā)和他身上印著“江漢機械研究所”五個白底大字的藍布工裝就可以斷定。我正想著用什么法子把他喊回去,毛毛拉著它的狗繩一下子躥了出去,準確地跑到韓立剛同志身邊,無比歡實地圍著他蹭來蹭去,直至站立起來爬到他身上,以盡一條狗對它主人的親熱本分。但是,我的老頭兒仍然沒有停下他那拙劣舞步的意思,依然模仿其他人的樣子比畫著,任憑毛毛在他周圍來回打轉(zhuǎn)。這時那首放到一半的《套馬桿》突然停了下來,那橫縱各七排的大媽大娘也都停了下來,我看到一個發(fā)髻挽得老高、頗有幾分身材的高個女人從領(lǐng)舞位置走過來。凡她所到之處,人群自動閃避出一條小道,她沿著小道走到我老頭身邊。怎么回事,這是誰家的狗?快點牽走,不要在這耽誤事兒。

      這時候,我們的韓立剛同志再也不能無動于衷了。只見他一只手輕撫狗頭,一只手搭成涼棚掃視了一圈廣場,直至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角上的我。我沒過去,而是蹲下來,以拍巴掌的方式喚回了毛毛,但我的老頭并沒如我所想的那樣——沿著毛毛跑過來的那條直線走過來跟我回家,而是隨著那個高個女人按下PLAY鍵播放出《套馬桿》剩下的部分繼續(xù)拙劣地跳了起來。這讓我感到不可思議,不是說我的老頭兒六親不認——二親不認,而是他怎么就跳起了廣場舞?這個要獻身于管道泵的科技工作者,這個一心要比肩吳阿姨的老小伙兒,怎么就被廣場舞吸引了過去而一改其偉大初心?我牽著毛毛在廣場上來回晃蕩,想起了我的父親韓立剛同志波瀾壯闊而又平凡普通的大半生,我覺得那里可能隱藏著他的廣場舞源頭。把時光的指針撥回到上世紀六十年代,我的父親就成了一個根紅苗正的好青年,經(jīng)他的老爹、我的爺爺經(jīng)常拎著一瓶燒酒找公社書記軟磨硬泡,他終于當上了一名光榮的工農(nóng)兵大學生,他在學校表現(xiàn)很好,游過行、造過反,游行造反之余也在塵土飛揚的土路上敲鑼打鼓地翩翩起舞過;把指針往后撥一點,他就畢業(yè)了,分配到了紅光機床廠,在廠里埋頭苦干過一段,就被上調(diào)到了他后來一待幾十年的機械所;再把指針往后撥就到了八十年代初,我的父親就成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大齡單身青年,穿一身淺灰色、上下四個兜的夾克裝,梳偏分頭(紋路一絲不茍),戴一副黑框圓眼鏡,這有其相冊里的黑白照片為證,他的大齡、單身決定了他當時需要頻繁出入那些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的歌舞廳,并在那里認識了當時同樣大齡的、后來成為我母親的胡新榮會計。

      當我還想繼續(xù)往后撥指針時,毛毛再一次箭一般彈射了出去,朝著前面一只沒拴狗繩的金毛狂追不止。一個女的——也就是此刻正在我身邊酣睡的姜雙麗——頓時在那邊叫了起來,誰家的狗,誰家的狗,快來人啊。但這并不管什么用。毛毛追上去后,和那只金毛相互轉(zhuǎn)著圈嗅了幾嗅,在確認了郎有情、妾有意的那點兒意思后,毛毛就準確地爬到了金毛的屁股上動作起來。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所以我也就不慌不忙。等我不慌不忙地走到它們的歡愛現(xiàn)場時,姜雙麗已經(jīng)急得團團轉(zhuǎn)了,但她又不敢冒然上前將兩只正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狗分開。這是你家的狗?快點牽走,快點,她小臉通紅地說。我撿起拴著毛毛的狗繩的另一頭用力扯了扯,并不能扯動,你也看到了,我也沒辦法,現(xiàn)在怎么扯也沒用,不信你試試。姜雙麗接過狗繩也扯了扯,毛毛歪著腦袋發(fā)出了一陣低沉的怒吼,把姜雙麗嚇壞了。那怎么辦?能怎么辦?!我也沒辦法,等著它們自己分開吧,一會兒就分開了。

      姜雙麗不再吭聲了,轉(zhuǎn)過頭去看廣場舞那邊。一邊看一邊咬著嘴唇,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樣子。因為委屈,所以更加顯得有點楚楚動人,或者應該這么說,即使不委屈她也一樣是個挺好看的女人。

      十分鐘過去了,兩只狗還沒分開的意思。姜雙麗走到花壇邊,拿出一包面巾紙并抽出一張,在花壇水泥邊沿上擦出一只屁股大小的方塊,又抽出一張面巾紙墊上去,然后坐了下來,開始扒拉她那只碩大無比的棉質(zhì)手提袋,直至從中掏出一本淡藍色封面的書。我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樣子走過去瞥了一眼,內(nèi)心頓時一陣狂跳,《情到濃時情轉(zhuǎn)薄》那幾個宋體小字提醒我那是我好幾年前寫的一本情感隨筆。噢,你在看書啊,是什么書?姜雙麗抬起那張已經(jīng)沒那么委屈的小臉,把書舉起來晃了晃。怎么樣,好看嗎?挺好看的,雖然作者是個毒舌,但說得很在理兒。還行吧,但我現(xiàn)在覺得寫得挺爛的。嗯?憑什么那么說,你也看過?當然,我寫的嘛,我終于露出夾了又夾但還是沒夾住的尾巴。啊,你寫的?我還說我寫的呢,有什么證據(jù)說是你寫的?諾,你看看署名,再看看這個,我邊說邊掏出錢包把身份證抽出來遞給她。還真是你寫的,你是作家啊?算不上吧,涂涂抹抹而已。

      建立起讀者和作者的關(guān)系后,姜雙麗就沒那么委屈了,也不再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看看狗,她跟我說起書中的一個觀點:好男人會不會出軌?她專注的眼神,讓我覺得她巴不得她的狗和我的狗再多搞一會兒。但狗們好像并不領(lǐng)情,在我們說話時已經(jīng)自行分開了,各自走到彼此主人身邊搖頭擺尾地臥下來。這時候,廣場舞那邊的一曲《你是我今生難忘的夢》只剩下一點尾音,那些跳了一晚上的大媽撿起衣衫準備散場了。我得走了,我去接我媽,姜雙麗說,能留一下聯(lián)系方式嗎?當然可以。掃過微信后,我們一起朝那群還沒來得及散開的大媽走去。那個發(fā)髻挽得高高的、領(lǐng)舞的高個女人,后來我才知道就是姜雙麗的老媽劉桂芳,體院退休的舞蹈老師。而此時此刻,我的老爸韓立剛正圍著她求教一些動作要領(lǐng),劉桂芳用她那細長的雙手捏著我家老頭兒干枯的爪子高高舉起,然后在轉(zhuǎn)圈時差點被我老爸的一條腿絆住,你動作怎么那么硬,放松,要輕盈一點,輕盈你懂不懂?她說。我的老爸如小學生般點頭不已,記住了,記住了,他說。見我和姜雙麗一起朝他們走過來,他倆異口同聲地問,咦,你們怎么認識?剛認識的,我搶在前面說,完全沒提兩只狗的那檔子事兒。

      回去的路上,老爸和我各自埋著頭朝前走,一句話也不吭。老爸,你的管道泵不搞啦?我率先打破了沉悶。嗯?搞啊,搞還是要搞,但是要慢慢搞,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兒,你以為一個專利那么好搞啊。那,吳阿姨呢,你慢點搞的話,可是趕不上她啦。嗨,小子,提她做什么,再不要提她啦,我跟她壓根兒就沒可能的事情。怎么啦?又受了什么刺激?沒有沒有,我能受什么刺激,好老太太又不止她一個,干嗎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都七老八十的人了,還能有幾年蹦跶的。我沒接話,不過我基本上聽明白了,他不搞管道泵雖然跟吳阿姨有關(guān)系,但與其說跟吳阿姨有關(guān)系,倒不如說跟姜雙麗的老媽劉桂芳有關(guān)系。作為一個男人,也作為他唯一的兒子,基于雄性相通的道理和血緣關(guān)系的本能,我連想都不用想就可以明白是怎么回事。而且我也清楚地知道,老爸也明白我的明白。

      我爬到姜雙麗的床上是在兩周之后。那兩周內(nèi)我知道了她的不少事兒,知道了她的老媽劉桂芳在她二十歲時就離了婚,知道了她老爸又組織了新家庭并給她生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她還從來沒見過的弟弟,知道了她畢業(yè)于美院,知道了她現(xiàn)在在庭嵐家居做軟裝設(shè)計師,知道了她有一個五歲的女兒,還知道了她有一個因為經(jīng)常出差(可能也經(jīng)常出軌)而與她感情不好的丈夫。最后這一點至關(guān)重要,因為如果沒有這一層背景,那么我很難有機會能爬到姜雙麗的床上去。當然,我說爬到姜雙麗的床上,并不是真的跑到她家里在屬于她和她老公的那張大床上搞了她,作為一個有著風險安全控制意識和一點點廉恥之心的作家,我是把她約到開發(fā)區(qū)一家酒店的大床上搞的她,或者按照時下男女平等這一點來說,我們是在開發(fā)區(qū)那家酒店的大床上互相搞了對方。我們搞了整整一個下午,搞得筋疲力盡、四肢癱軟,直到搞到對方再也搞不動了,然后拍拍屁股,各自打車回了各自的家。

      作為一個名義上的作家、實際上的啃老族,我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時間,除了遛遛狗、接送一下孩子之外,家里的其他事情都由劉述紅一手操持,她脾氣好而且任勞任怨,心甘情愿地服務(wù)我們爺兒仨和一條狗。但作為軟裝設(shè)計師的姜雙麗卻沒那么多時間,一天到晚地接項目做設(shè)計,隔三差五還得去一個接一個的新房子里做現(xiàn)場布置、看效果什么的,她還要帶女兒和遛狗,所以我們能開房的時間也不多。有一天,完事后我們躺在開發(fā)區(qū)那家酒店皺巴巴的大床上,我用小腿肚磨蹭著她光潔清涼的大腿說,你就不能歇幾天?跟我一起去度個假旅個行什么的?她歪了歪頭,你以為我不想?我還巴不得什么事兒都不做呢。不做事怎么辦,你養(yǎng)我?嘿,我怎么養(yǎng),名不正言不順的,讓你老公養(yǎng)你,我這兒可還一大家子呢,寫東西能掙什么錢,我還不是指望著老頭兒那點退休金。得了得了,她及時打斷了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你家老頭兒這是要干嗎???對我媽有意思?我可見他不止一次了,每次跳完都不愿走,纏著我媽問東問西的。我哪兒知道啊,說明你媽太有魅力了唄。鬼扯,他倆根本不適合。怎么就不適合了?不適合就是不適合。嘿,他們在一起了才好呢,我們也不用偷偷摸摸了,這不是親上加親嘛,我止不住笑了起來。滾。但她的“滾”字還沒說完,就被我用嘴堵住了。

      我和姜雙麗都沒想到的是,只是這么幾個月的工夫,我的老頭兒已經(jīng)把廣場舞跳得如此爐火純青了,大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之勢。因為覺得廣場舞挺低級的,而我老頭跳得更低級,所以我從不去看他跳,所以等我再次看到他跳時就不免大吃一驚。按姜雙麗老媽給她普及的、她又給我普及的那點廣場舞知識來說,無論是舞步輕盈流暢、起伏連綿如波濤般的快華爾茲,還是穩(wěn)而不拖、瀟灑自如、講求“形散神不散”的平四步,再或者是節(jié)奏強烈、情緒興奮、動作滑稽俏皮的吉特巴,我老頭都演繹出了極強的觀賞性。我后來去看的那幾次,有一幫男女老少還圍在他邊上指指點點,不時發(fā)出哈哈大笑或嘖嘖贊嘆之聲。后來,甚至還有人拍了視頻冠以“最潮老大爺廣場舞”之名發(fā)到了網(wǎng)上。

      而與我老頭的廣場舞技術(shù)進步得一樣神速的,是他與劉桂芳的愛情?,F(xiàn)在,他不但從最后一排跳到了最前排最靠近劉桂芳的位置,偶爾還能兼任一把代班老師,而當初和我老頭兒一起跳舞的那個老頭兒則還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跳著。眼下,劉桂芳一點也不避諱和我老頭的親近,除了滿口親熱地喊著“立剛”“立剛”之外,有一次在我老頭兒沒帶保溫杯時還允許后者喝了幾大口她保溫杯里的熱水,這讓姜雙麗看在眼里、氣在心頭,在回家的路上不止一次地數(shù)落她的老娘“讓別人得寸進尺”。這些都是姜雙麗告訴我的。但是反過來說,我們又不得不承認,愛情的力量有時候就是這么偉大,不但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nèi)就讓一個老漢重新煥發(fā)出青春活力,還改變了他的形態(tài)氣質(zhì),這一點可以參見我老頭兒那一頂用瑞虎牌染發(fā)劑染得烏黑發(fā)亮的短發(fā)和他那一身開始變得講究起來的衣著。

      怎么辦?你也不管管你家老頭兒,又一次完事后姜雙麗問我。我反問道,你老說他倆不合適,到底哪里不合適?我的大作家,你真糊涂還是假糊涂,我問你,他們倆好了,住哪?住你家還是住我家?吃喝拉撒是花你老頭的還是花我老娘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財產(chǎn)怎么分割?我沒想到平時還挺有情調(diào)的姜雙麗一下子變得那么精明,考慮問題那么現(xiàn)實又那么長遠,但同時我又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而更多的情況是我從來就沒有面對過這樣的問題。當天晚上,老爸一進家門,我就把他拉到了他的房間。老爺子,問你個事,你和劉阿姨進行到哪一步了?問這個干嗎?問這個干嗎,準備給你們籌辦婚禮唄!小兔崽子,開玩笑開到你老子頭上來了。哪敢哪敢,我就是問問你們有什么打算。沒什么打算,該同居同居,該結(jié)婚結(jié)婚,向你們年輕人學習。同居?結(jié)婚?那你們住哪?這好辦,要么她過來,要么我過去,再不然就去租房子。是啊,我沒法反對,我老頭說得句句在理,我也不敢反對,因為我還花著他每月5800塊的退休金。但是我又不能不反對,因為姜雙麗反對。

      為了找出切實有效地阻止她老娘和我老頭在一起的對策,也為了兌現(xiàn)她陪我度個假旅個行的承諾,姜雙麗在一周前就讓我安排了這趟北海潿洲島之旅,目的地是她選的,費用是我出的——準確地說費用是我老頭出的,因為他的工資卡就插在我的皮夾子里。仔細想想,這一趟還真充滿了幽默與諷刺的意味,也就是說,我的老頭韓立剛出錢由他的兒子請其情婦姜雙麗前往潿洲島旅行,而這一對狗男女的目的卻是為了在打幾炮之余想方設(shè)法找個法子阻止他們的父母在一起。事實就是這樣。

      在飛機下降帶來的一陣劇烈而急速的顛簸中,姜雙麗醒了,她死死地拽著我的一條胳膊睡眼惺忪地說,啊,怎么了,不會是飛機失事了吧?烏鴉嘴,馬上就要落地了,我說。飛機是在一陣細雨中降落在福成機場的,掛著一層細密水珠的舷窗外閃現(xiàn)出一片星星點點的朦朧燈火。這意味著我們又將脫離飛機和天空賦予我們的人的身份,融進這座沿海城市的蛛網(wǎng)之中,在通往市區(qū)的那條道路上成為兩個外來的蜘蛛,一個男蜘蛛和一個女蜘蛛。出了航站樓,手機顯示已經(jīng)七點多了,而打車到市區(qū)至少還要半個小時,估計去潿洲島的船已經(jīng)停航,只有在市區(qū)住一晚,明天再趕過去。上車后我訂了一個酒店,吩咐司機直接開過去。八月的北海雖然溫度不低,卻并不讓人覺得有多熱,清爽中帶著一絲腥味的海風吹過來,吹著姜雙麗的一頭長發(fā)撲閃到我臉上,那種隱隱不斷的洗發(fā)水味已經(jīng)淡了很多,但也正因為如此而更好聞了。怎么樣,北海不錯吧,我問整個人都靠過來的她。那當然,靠海嘛,她懶懶地說。一口東北腔的男司機正在專注地開著車,他肯定不知道在后座上依偎成一團的我和姜雙麗是一對奸夫淫婦,不單他,這座城市里的任何一個人都不知道。這讓我們自由而放松,但這突如其來的自由放松反而一下子又讓我難以適應,與姜雙麗緊扣著的右手不由松了松。

      酒店的環(huán)境和衛(wèi)生都還不錯,是那種公寓式的房間格局,居家,干凈,溫馨,還有一個帶落地窗的小陽臺和一個可以簡單烹飪的開放式廚房。一進房間,姜雙麗就去了衛(wèi)生間,我則在貴妃榻上躺成一個歪歪倒倒的大字,嗯,一路勞頓,所以不可能躺成一個“太”字。我剛躺下去,姜雙麗就在里面喊開了,哎,把我行李包里的衛(wèi)生巾拿過來。我翻出來拿到衛(wèi)生間遞給她時,只見她正蹲在馬桶上捂著肚子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怎么啦?呃,我來例假了!聽她這么一說,我才猛然意識到衛(wèi)生巾和例假的關(guān)系——剛才我下意識地把衛(wèi)生巾當成是衛(wèi)生紙了,壞了,壞了,看來此行兩大目的中我最關(guān)心的那個目的難以實現(xiàn)了。你不知道周末來例假嗎?我問,早知道晚幾天出來了。本來不該這幾天來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提前了??粗歉蓖唇?jīng)的樣子,我也實在不忍心再說什么。

      去外面草草吃了點東西又上樓來。姜雙麗去洗澡,我則在手機上瀏覽潿洲島的各種旅游攻略。正翻著翻著,劉述紅打來了電話。韓松,到酒店沒?我跟你說,你老爺子帶他那個跳廣場舞的相好來家里了。啊,怎么我剛出門他就帶回來了?要住家里嗎?我不知道,應該不是吧,剛吃完飯,現(xiàn)在他們倆在老爺子房間呢,我在陽臺上給你打的電話,你可別說我說的,老爺子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好,我知道了,我大后天回去,你先穩(wěn)住他們,晚上千萬不要讓她住我們家。這我怎么說得出口,好吧,我試試。姜雙麗裹著浴巾出來時,我并沒像往常那樣一下子扯掉,迫不及待地把她抱到床上去。麻煩來了,麻煩來了,你老媽現(xiàn)在正在我家與老爺子促膝長談呢,弄不好還要留宿。你怎么知道的?我老婆剛才在電話里說的,不信你打電話問問你媽。她抄起手機就給劉桂芳撥了過去,并按了免提鍵——好騰出手來用毛巾搓干她濕漉漉的頭發(fā)。媽,你在哪呢?我,我在家里呢,剛跳舞回來,你怎么樣,到了杭州沒有?到了到了,已經(jīng)住下來了,媽,我忘了跟你說,你現(xiàn)在要去把暖暖從她爺爺奶奶家接回來,她還有作業(yè)要做呢,周一要交。好,好好好,我去接,我馬上就去接。

      我一邊聽著這母女倆的對話一邊強忍著笑意。原來姜雙麗說她去的是杭州——我跟劉述紅說的是去南寧,她對付老媽可比我對付劉述紅厲害多了,撒起謊來理直氣壯,而且隨時隨地都可以撒出既能讓雙方都下得了臺又能達成她目的的那種謊。有句老話說得好,為圓一句謊言會說出更多的謊言??磥斫p麗和她的老媽劉桂芳都精通此道,而且把每一句謊言都說得滴水不漏。服,大寫的服。

      臨睡前,我一遍遍撫摸著姜雙麗光滑的后背,在她耳邊調(diào)笑說,來例假了哈,來例假了是不是就不能做了?我可是帶了一盒“杰士邦”呢。做個鬼,一點都不憐香惜玉,你老婆來事了你跟她做不做?嗨,不做就不做,提她干嗎啊,我好幾年都沒和她做了。做不成,于是就只好睡覺,我躺下時姜雙麗正往身上、臉上一層層撲灑著爽膚水什么的。當快睡著時,只聽見耳邊傳來一個巨大的聲音——“操”,我一下子驚坐了起來,姜雙麗則在一邊哈哈大笑,臉都快笑爛了。有病啊你,姜雙麗,你搞什么搞。逗你一下啊,切,那么不識逗,睡那么早干嗎?困了,你自己睡飽了還不讓別人睡,我先睡了。別啊,起來起來,說說你老爺子的事。我老爺子什么事?你說什么事,我問你,你這次干嗎來了?一心只想著操我?一個作家整天惦記著褲襠里那點事兒?你們家人、你們家狗怎么都這樣啊,我告訴你,你老頭和我媽的事才是最主要的,他們要是不在一起了,我就天天給你操!姜雙麗出了幾個點子,譬如讓她媽自稱有男朋友了、控制住他倆的工資卡啊什么的,都被我否了,她就讓我想。但我能想出什么主意呢?而且我為什么要阻止我老頭遲來的第二春呢?就為了天天操姜雙麗嗎?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們?nèi)チ艘惶算y灘和老街。銀灘也沒什么好看的,烏泱泱的到處都是人,而且到處都能聽到一些男女操著滿嘴的東北口音,看來不單單是三亞、??冢焙R脖粬|北人占領(lǐng)了。老街也就那樣吧,一些并不那么舊也沒那么好看的騎樓房子都改成了臨街商鋪,賣些地方小吃和到處都能買到的旅游紀念品什么的。倒是老街上的雕塑還挺富有中國特色,那些古銅色裸女的奶子、屁股和大腿部位的黑漆都被摸脫了一層,泛著一層晶亮的銅光。在一個當街撅著屁股低著頭在小河邊做洗頭狀的裸女雕塑前,我跟姜雙麗說,快看快看,這像不像你,這姿勢像不像你?她笑罵著說,討厭,像你,像你個狗日的!你還嘴硬,我叫你嘴硬,我走到那兩瓣被摸得格外晶亮的屁股前,狠狠地各拍了一巴掌,姜雙麗,你還嘴硬,嘴還硬不硬?姜雙麗笑著撲過來跟我打鬧,流氓,徹頭徹尾的流氓,她一邊罵一邊拉我快走,這里那么多人,你一點也不害臊,作家都是你這樣的嗎????

      從客運港碼頭坐船到潿洲島要一個多小時。姜雙麗暈船,一上船吃了片暈船藥就睡了??粗桥糯皯羲舫鰜淼囊粔K塊淡藍色的海水,我一點也找不到海的感覺,也找不到坐船的感覺。幾年前我和一幫作家采風時來過一次潿洲島,那次坐的是漁民的機動船,還不是現(xiàn)在這種能坐幾百人的雙層客輪。相比之下,坐那種船才稱得上坐船,搖晃、顛簸、劇烈的風、一望無際的海水、澄碧透亮的天空,海面與天空的闊大顯得人渺小而卑微;而這種客輪讓人感覺不到是在坐船,幾百人分區(qū)對號地坐在座位上,只能從兩排臟不拉嘰的玻璃窗望到一小塊一小塊的海水,甲板上也不能去,除了船體通過座位傳來的一波波頻率固定的浮沉之外,真的就像坐在一間靠海的教室里。這樣的船取消了海。好在一個多小時不算太久,船靠岸后我和姜雙麗隨著一船人魚貫而出,走向那條長長的引橋。這時候大海展露出了它被遮蔽的真相,明凈、空闊而遼遠,姜雙麗舉著手機一路跑一路拍。

      買票登島。進了景區(qū)大門馬上就有一幫曬得黝黑黝黑的矮胖中年婦女圍攏過來,要住宿嗎?要坐車嗎?要坐船嗎?嘰嘰喳喳地好似一群搶食的鳥。我挑了一個看上去有點憨厚的女人,問她去“雅藍小筑”多少錢。50塊,兩個人50塊。30塊。50塊。30塊。50塊,老板,沒多要。就35塊,不去我找別人了,我沖她擺擺手,做出一副要走的樣子。好好好,35就35,走吧,憨厚的女人于是開著一輛改裝了藍色頂篷的三輪車載著我們前往那家民宿。天氣很好,涼風習習,明亮的陽光撒在路兩邊郁郁蔥蔥的熱帶樹木和植物寬大的葉片上并在其背部透出一塊塊綠亮綠亮的那種明亮,大片大片的香蕉樹上掛著一串串半人高的、密密麻麻的香蕉串。姜雙麗是第一次來這兒,看到什么都覺得新鮮,幾次要憨厚的女人停車讓她拍照,其表現(xiàn)非常像一個從沒出過遠門的游客。我給她普及了一些潿洲島的基本信息——一大部分來自于昨晚瀏覽百度百科時的記憶,她馬上就不懷好意地笑著問,你怎么知道的?你來過?我當然來過,幾年前就來過。跟誰來的?肯定是一個女的。嗨,跟一幫大老爺們兒好不好,我們是來采風的。鬼才信,肯定是跟一個女的,你說,是不是跟一個女的來的?除了一個從沒出過遠門的游客,看來姜雙麗還把自己當成了我臨時的老婆,并吃起了自己臆想出來的醋。

      “雅藍小筑”在島上一角,下面是一片沙質(zhì)優(yōu)益的沙灘,漲潮時兩邊通過來的路就被封住了,就成了一片私家海灘。我選擇這里的原因正基于此,幽靜隱蔽,靠山面海,風景絕佳,正是一個打野戰(zhàn)的好地方,但現(xiàn)在看來這片好戰(zhàn)場注定要浪費了。一住下來,姜雙麗就說要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我就陪她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五彩灘、石螺口、滴水丹屏、燈塔、貝殼沙灘等,我們把幾個不遠的景點跑了一遍。傍晚我們來到一片停泊著幾艘漁船的沙灘,幾個漁民正在販魚賣蝦,有烏賊、鰻魚、氣泡魚、鱈魚、鯡魚、毛鱗魚,價格十分便宜。越沉越低也越沉越大的夕陽掛在海上,給海水鍍上了一層閃著金光的鱗片,幾艘小船出入其上。太美了,我要死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么美的海和夕陽,姜雙麗光著腳喊。她現(xiàn)在不拍照了,拍照的人換成了我,她要做那么美的海和那么美的夕陽中最美的那個女人。

      沙灘上的外沿位置到處都是被海水沖上來的乳白色和暗紅色的破碎珊瑚,踩上去叮當作響,姜雙麗一路上撿了很多枝節(jié)和形狀比較完整的,都裝在她那個碩大無比的棉質(zhì)手袋里,說回去了可以用來做軟裝設(shè)計的點綴。我們一路撿一路拍照,直到來到一片漂亮的綠色礁石灘前,我上次沒來這里,可能正因為沒來過,所以現(xiàn)在才覺得它格外漂亮——人大概都是這樣。那里游人很少,準確地說,除了我們倆只有一對老年夫婦,男的在七十歲上下,穿一身攝影師常穿的那種綠馬甲,女的戴一頂太陽帽,男的用拐杖在沙灘上寫字,女的在一旁圍觀。我和姜雙麗好奇地跑過去,對方見我們跑過來,熱情地打招呼,我們也禮貌地做了回應。潿洲島,我們來了,老伴,結(jié)婚紀念日快樂,易春,2013年8月12日。這就是老頭用拐杖在沙灘上寫的,易春,應該就是他的名字。我聰明地喊了一聲易伯伯好,并朝他夫人笑了一下,祝賀兩位老人家,白頭偕老啊,我說。小伙子,今天是我們的藍寶石婚紀念日,謝謝你們,你夫人很漂亮,也祝你們的愛情豐收美滿,老頭聲音非常洪亮。我和姜雙麗各自朝他和他的夫人點了點頭,算是被迫接受了他們的祝福,并努力裝出一臉幸福的樣子。

      晚上姜雙麗要吃海鮮,于是我就帶她來吃海鮮。她點了一只龍蝦,一只象拔蚌,一條石斑魚,一份海蟲。夠了夠了,兩個人吃不了太多,看她還要翻下一頁菜單我連忙插嘴,同時一只手插進褲袋按了按錢包。小氣鬼,吃個飯都摳摳索索的。我想好了一句反駁她的話——你怎么不自己花錢——正要說出口時,又想了想,點都點完了,又何必呢。于是就吃飯,我喝啤酒,姜雙麗喝可樂,我悶頭喝酒,姜雙麗呱啦呱啦地說個不停。姜雙麗問,你怎么了?我惹你不高興了?那倒沒有,我是想到了那對老夫妻,不知道怎么,我胡亂編了這么個理由。確實很感人,結(jié)婚45年了還能在一起,不像我爸媽,我大學還沒畢業(yè)他們就離婚了。是啊,那你可要向他們好好學習,不是說你爸媽,是說那對老夫妻,祝你和你老公能到鉆石婚,起碼也是金婚,我碰了一下她的杯子說。你可拉倒吧,我可沒那么長遠的打算,過一天算一天吧,倒是你和劉述紅可以試試,來,祝你們綁在一起沉到海底。

      回到房間洗完澡,我就來了興致,要跟姜雙麗干那事兒。例假才來一天,干什么干,要干你自己干自己去,她推開我摸前摸后、摸上摸下的手說。那怎么辦?要不你用別的方式?什么方式?你知道,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種。滾,我才不呢,臟不臟啊。我努力好幾次了,姜雙麗確實不愿意那樣,她說她有潔癖,而且相當嚴重。好吧,潔癖,潔癖,狗日的潔癖,我暗罵道。我來到陽臺上抽煙,一陣陣海浪聲從暗藍色的夜幕中傳過來,機械、單調(diào)而不乏動聽,遼闊無際的湛藍色海水完全隱入了鋪天蓋地的夜色,就像是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燈火浮漂在遠處。老爸的電話是在我點上第二根煙時打來的,喂,松啊,在南寧呢?跟你說,我準備跟你劉阿姨在一起了,領(lǐng)證不領(lǐng)證的就無所謂了,住在一起就行。啊,老爸,怎么那么急呢?這還急?你媽死了那么多年我也沒急,這不是急不急的事兒,我們都年紀那么大了,能多在一起一天是一天。你說的也是,我完全能夠理解,但是老爸,你先別忙,等回去了我們商量商量。商量個屁商量,就這么定了,掛了。

      姜雙麗也在房間里打電話,見我進來她做了個噓的手勢。媽,我跟你說,這不行,你那破房子不能住了,你倆也不合適,什么?出去租房子?那更不行,我電話里跟你說不清楚,回去再說,反正就是不行,先這樣吧!我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的樣子,在大床屬于我的那一側(cè)躺下,玩手機。姜雙麗敲了敲床,我沒理她,她把腳丫子伸過來并一直伸到我鼻孔前。你媽的,搞什么搞?跟你說正經(jīng)事呢,理也不理。什么事?我媽剛才說真要跟你老頭子好了,要出去租房子呢,怎么辦?好了就好了唄,租房子就租房子唄,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我不管了。你不為你老頭著想我還要為我媽著想呢,告訴你,這還不是錢不錢的事兒,也不是住哪兒的事兒,都六十多歲了還折騰什么啊,他們不怕人說閑話我還怕呢。誰說閑話就讓誰說去,愛怎么著怎么著吧!我穿上衣服,把門一摔就去了海邊,同時把姜雙麗那個逼樣子也關(guān)在了房間里。那片私家海灘上、那片上好的戰(zhàn)場上一片漆黑,孤獨而通紅的上弦月掛在右前方遙遠的夜幕,我想起了姜雙麗所說的“閑話”。老爸續(xù)弦我不是沒想過,但那都是在不可能實現(xiàn)的情況下想的,現(xiàn)在真要發(fā)生了,還真讓人難以面對,面子上的確也掛不住,然而一想到我老頭那勃發(fā)的第二春,那一頂烏亮的黑發(fā)和一身講究的衣著,我就又覺得于心不忍。

      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來,一起來我就覺得不對勁,姜雙麗的臉變長了,就像馬臉那么長。她在生氣,因為生氣所以她不理我,并對我提出的先坐船去看“豬仔嶺”和“鱷魚嘴”然后去潛水或者海洋博物館的提議置之不理。在酒店餐廳各自默不作聲地吃完一碗海鮮面,她發(fā)話了,今天就自由活動吧,你玩你的,我玩我的。怎么了?沒怎么!沒怎么是怎么了?沒怎么就是沒怎么!那好吧,隨你,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姜雙麗出去后,我回房間看電視,看了一集《西游記》之“三打白骨精”,玩了七局斗地主,叫了四回并輸了四回,輸?shù)降谒幕貢r我覺得挺無聊挺傻逼的,那么好的海、島、天氣,那么貴的機票,我卻躲在房間里玩這種弱智游戲。我決定到上次沒去的那個叫“盛塘”的小村子看看。

      摩的小哥一路風馳電掣,只用五分鐘就把我送到了盛塘村口。攻略上說這里有一座有100多年歷史的天主教堂,是一幫傳教士用珊瑚沉積巖花了10年工夫建成的,被譽為晚清四大天主教堂之一。村里人很少,路上所見以老人、兒童和臉上黑里透紅的婦女居多,路兩邊是內(nèi)地已很少見到的低矮磚房,偶爾有幾間裝修得清幽雅致的小店,因為與周遭差別巨大,不禁讓我想起那種從大城市逃到山里開客?;蜃鍪止に嚻返奈那鄟?。我放慢腳步,不時朝門簾里張望一眼,想看看是否真有一兩個穿純棉服飾、纏著手串、臉頰兩側(cè)分別寫著“文”和“藝”兩個大字的男女冒出來,但并沒有。到了教堂,我也不能免俗地領(lǐng)略了一番它羅馬式尖塔“向天一擊”的動勢和置身其中時“天國神秘”的幻覺,雖然我并未能感受出什么動勢和幻覺。出來后我坐在教堂對面那棵巨大的榕樹下抽煙,一個佝僂得上半身和下半身呈直角的老太太坐在距離我五米開外的地方,一只土狗趴在她背后榕樹發(fā)達的根須堆里睡覺,并將下巴安詳?shù)刭N在水泥臺子上她的右手邊——這將是我在這個小島上見到的最難忘的一幕。

      這兩年,新聞里老說這里的火山又噴發(fā)了那里的火山又噴發(fā)了,我還沒見過火山噴發(fā),在明天一早離開潿洲島前我想碰碰運氣,看看這座由火山噴發(fā)堆凝而成的小島——這座中國最大也最年輕的火山島——還會不會噴發(fā)以及為什么還不噴發(fā)。從盛塘村出來,我無視了一個大老遠就喊我坐摩的的中年男子,一路步行來到火山地質(zhì)公園門口,我掏出那張皺皺巴巴、已被汗?jié)窳巳种耐ㄆ边f給胖乎乎的女檢票員,跟著一隊老年游客坐觀光車進去了。上山,下山,然后就看到了那一大片熔巖地貌。據(jù)說這里最近一次火山噴發(fā)是7000年前,那時候島上的人應該穿著樹葉和獸皮,或者光著?;鸸鉀_天而起時,他們嚇壞了,甚至嚇得尿了褲子(尿濕的只能是獸皮和樹葉),他們驚慌失措、如鳥獸散,有的被燒死了,有的被淹死了,僥幸存活下來的蟄伏多日,再回來時卻發(fā)現(xiàn)海灘上堆著許多死魚,有的竟然燙熟了,于是他們在悲傷之余享用了一番美味,從此知道了熟的比生的好吃。7000年后,我來了,我看到的是水與火相克相融之后又被7000年作用的結(jié)果,是這些火山熔巖、火山灰、火山彈、海蝕崖、海蝕洞和海蝕平臺,災難已經(jīng)遠去,美麗歸于眼前。我沿著那條木棧道往燈塔方向走去,游人太多,我不得不閃轉(zhuǎn)騰挪于他們之間,為此還差點掉到海里。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還想到火山會不會馬上噴發(fā),如果噴發(fā)了,那么我提前掉到海里去將會是多么明智。

      我是在刻著“海枯石爛”四個大字的那片礁石上看到姜雙麗的。當時她正立于其上,一副遠眺大海狀,海風吹著她長及腳踝的裙子并吹出了幾道深淺不一的褶,這讓她宛如一個癡癡等待著丈夫出海歸來的貞潔烈女。見到姜雙麗后,我并沒跑過去找她,而是找了一個隱秘的地方躲了起來,我想看看她會干嗎。從那片礁石上下來,她朝我走了過來,但并不是沖我來的,她還沒發(fā)現(xiàn)我。為了不讓她發(fā)現(xiàn),我鉆進了一個海蝕洞并在她經(jīng)過洞口時面朝洞的內(nèi)側(cè),這頗有面壁思過的意思。等姜雙麗走過去,我鉆了出來,跟在她身后幾十米的位置,這并不是一個安全距離,但好在有眾多游客可以遮擋。她沿著返回的路線,上山,下山,而后走出了地質(zhì)公園,我也同樣如此。姜雙麗沒坐摩的,也沒坐觀光車,而是一直沿著那條在夕陽中無比明亮的柏油路步行。在一個拐彎處,姜雙麗往我這邊望了一下,好在我反應敏捷,在她那張小臉剛轉(zhuǎn)過來一半之際,就閃進了一棵椰子樹后,我為自己的身手麻利暗暗叫了一聲好。拐過彎后,她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細而且很長,頭部就落在我前方一米左右,走快一點,我一腳就能踩到她腦袋上去。不過我沒踩,雖然我知道踩了她也不會疼。

      就這樣,我尾隨姜雙麗走進海鮮市場。在一個頭戴斗笠的婦女的攤位上,她買了一條魚和一些蝦子,就提著一只黑色塑料袋出去了,我則連忙把那條剛問完價格、足有兩斤多重的石斑魚丟進水池,從兩排攤鋪間也走了出去。一手拎塑料袋,一手提挎包,姜雙麗就像一個下了班買完菜要趕回去給老公孩子做飯的本地婦女那樣走著,但那身游客裝束又讓她顯得比那些本地婦女洋氣了許多。走到昨晚吃飯的那家餐館附近,姜雙麗找了一家招牌上閃爍著“加工海鮮”四個霓虹燈大字的餐館進去了,這說明我不經(jīng)意間說的那句話起了作用——買海鮮讓餐館加工更劃算一些。我在那家餐館旁邊的一個大排檔坐下來,點了一碗海鮮面、一盤爆炒花甲和兩瓶啤酒。因為沒跟著姜雙麗進去,也沒在能遠觀到她的一個位子上坐下來,所以她吃的什么喝的什么怎么吃的怎么喝的我也就無從得知——各位見諒?,F(xiàn)在,我在這邊邊吃邊喝邊吸邊等,我知道她一定會從那家餐館門口走出來,因為她就是從那兒進去的,她并不會從后門溜出去,因為那沒必要,而且我們也不是在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戲。

      姜雙麗出來時是七點半,天還沒黑透,馬路上還熙熙攘攘的,那些操著本地或外地口音的人們準備去吃飯或者吃完了飯。姜雙麗穿行在他們中間,不時閃避著摩托車、觀光車和自行車以及前后左右的行人。路旁是一個巨大的月牙形海灣,里面停泊著大大小小的漁船和游艇,但現(xiàn)在那里黑燈瞎火的,不如白天那么壯觀。姜雙麗在觀景臺邊停下腳步,對著左手邊燈火通明的地方拍了幾張照,就拐上了一條小路。小路上人和車都很少,非常幽靜,不過小路很短,盡頭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廣場,廣場上有不少人,廣場四周矗立著幾根高高的燈桿。姜雙麗一邊走路一邊打電話,打了足足有半小時,她打電話時顯得有些煩躁,因為即使隔著幾十米,我也能清楚地看到她狠狠踢了一下水泥桿子。

      這時廣場的人越積越多,他們都是飯后出來遛彎納涼的,可能也不乏像我和姜雙麗這樣的游客,但主要應該都是本地人。因為噴水池臺階上那臺黑色音箱正在飄出一曲《馬背上的薩日朗》,一個中年婦女已經(jīng)翩翩起舞,她身后一大群跟她差不多年齡和衣著的婦女也隨之撒開手腳,當然,穿插其間的還有幾個老頭兒——無論哪里的廣場舞總有那么幾個老頭兒。但我沒想到,姜雙麗打完電話也加入了這支隊伍,盡管她的年輕、洋氣和瘦削讓她在那群老太太中十分扎眼,但她節(jié)奏感很好,舞步和姿勢也都與她們整齊劃一。一曲跳完又來了一曲《站在草原望北京》,姜雙麗還沒停下來的意思。而站在廣場暗處的我不知不覺也跟著跳了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想周邊一定有人看到了我輕輕揮舞的手臂和小幅邁動的舞步,就像我仿佛也看到了遙遠的北方紅樓廣場上正揮舞著手臂、邁動著舞步的我的老爸韓立剛和姜雙麗的老媽劉桂芳。這種揮舞和邁動,發(fā)自于本能又契合于音樂,讓我領(lǐng)略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自在,我想說完全不是我在跳,但我又越跳越投入,淋漓盡致地釋放著體內(nèi)集結(jié)的一切。我看到它們正在裊裊上升,一點點被頭頂?shù)奶炜蘸蜕磉叺囊股盏袅恕?/p>

      在寫這篇小說之前,你讀到過和想到過波拉尼奧么?

      誠實講,在寫這篇小說之前,我只知道波拉尼奧的名字,只讀過他《世界上最后的夜晚》那篇小說。這個主題肯定讓我想到過波拉尼奧——因為他那篇小說影響甚廣,但波拉尼奧表現(xiàn)的是他那個“世界上最后的夜晚”,而我有我“世界上最后的夜晚”。對我來說,它對我的這篇小說并非是參照模仿的意義,勉強說,可以稱之為緣起,因為他命名的這幾個字讓我想起了更多的情緒性的內(nèi)容,這些與我的經(jīng)驗有關(guān)。波拉尼奧并不提供故事、結(jié)構(gòu)和語言,他提供的是一個想象和結(jié)構(gòu)的起點。

      在你的眼中,世界上最后的夜晚是一個什么樣的夜晚?

      它不是素常意義上說的“世界上”,也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最后的”。對我來說,這樣的夜晚并非只有一個,而是在不同面向上意味著很多個,面向既決定了小說的邊界,也呈示著小說的取向。之所以在“夜晚”之前加上限定和修飾,同樣也喻示著它過程(以及可以想象的結(jié)尾)的唯一性。除了波拉尼奧那篇小說之外,這幾個字一定要和我的經(jīng)驗發(fā)生關(guān)系并構(gòu)成“我的”關(guān)系,構(gòu)成“我的夜晚”。

      這篇小說開放式結(jié)尾,是否意味著你理解的小說和故事的區(qū)別?

      一個好小說可能有一個好故事,但有一個好故事并不一定就是一個好小說。開放式的小說結(jié)尾,其實是我對小說和故事在美學趣味上的一種分野,因為我拒絕用“故事”的方式去構(gòu)成“小說”,起碼并不以一個通常意義上的故事的方式去構(gòu)成“小說”。小說比故事更大,事實上也就大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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