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抱著我下樓

      2018-11-10 05:24龔繼岳
      躬耕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丫丫

      龔繼岳

      周一

      聽陳泗說出那三個字,鄔青感覺像游戲超級瑪麗的小矮人一樣,咚、咚、咚,跳起來,次第頂撞了一下自己,再落下來,轉(zhuǎn)眼被小烏龜吃掉,靜候在原地。游戲結(jié)束,需重新開始。

      沉默過后,鄔青還回他一個字。

      這個字,讓陳泗猶如小矮人得到指令一樣,一下子從沙發(fā)上彈起來,對著屁股口袋,插了兩插,才把手機插進(jìn)去。

      吃罷早飯,陳泗往后一挪屁股,身子一揚,背靠在沙發(fā)上,瀏覽微信。眼睛盯在手機上,余光卻賊溜溜地踅摸鄔青。鄔青每天上班前收拾完廚房,又忙著收拾丫丫。走出廚房,鄔青先把挎包掛在肩上,再提起丫丫的書包,站在洗手間對面,等丫丫從洗手間出來,好送她去上學(xué)。這個空檔兒,刷屏的陳泗,上眼皮一抬,啪嗒落下,左右一撒目,甩出了三個字:離婚吧。

      鄔青背對著陳泗,三個字飄過來后,過了一會兒,她才歪一下頭,照著他的花格上衣,吐出一個字:行。

      脆生生的一個字,驅(qū)走了陳泗賊溜溜的目光。他插好手機,走到門口,邊開門邊說,那咱去民政局。

      丫丫還沒出來哩,不就去辦個手續(xù)嗎?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鄔青這次連頭都沒歪,接過話茬,去民政局前,我提個條件。

      提條件?這回輪著陳泗像被小矮人頂撞了一樣,但明顯沒有像鄔青受到頂撞時那么的冷靜。門開了半開,又一把關(guān)上,仿佛被一針刺破的氣球,眨眼癟了下來——這是要獅子大張口!張吧,你張掉下巴,也白張。反正沒車沒存款,房子是公家的;要女兒,巴不得,省得帶個拖油瓶。

      你說。

      結(jié)婚時你把我抱上樓,既然過不下去了,你要再把我抱下去。

      沒問題。陳泗說出來的還是三個字,輕飄飄的。

      這一周,你要一直抱我下樓。鄔青緊跟著補充,今兒周一5月9號,到周五13號,下樓,直接去民政局。

      一個月也不是個事兒,只要答應(yīng)辦手續(xù)。陳泗心里說。可說出口的還是那仨字,沒問題。

      談妥了條件,丫丫也從洗手間出來了。

      媽媽腳不得勁兒,得讓爸爸抱著下樓,丫丫得自個兒下樓。鄔青邊說邊把書包背在女兒身后。書包里也就幾本畫書,一只鉛筆盒,不到一公斤。

      六歲的女兒只要不想上幼兒園,就賴床。這幾天,哄著起床后,再哄著抱下樓。

      丫丫小嘴噘得老高,等爸爸像抱自己那樣,真把媽媽抱起來時,又稀奇又興奮,爸爸抱媽媽嘍,爸爸抱媽媽嘍。

      紡織廠下崗不久,在同學(xué)陳泗的引薦下,鄔青到他的單位上班。這是家新成立的事業(yè)單位,除了從別的單位調(diào)來一部分,計劃通過招考再招一些,那時進(jìn)機關(guān)已開始實行考試。報到后,陳泗說,你辦公室里先干著,考試后同樣成績,肯定先考慮你。

      辦公室工作不輕省,也不是多勞累,主要是協(xié)助辦公室主任陳泗,聽聽電話,記記通知,寫寫匯報、總結(jié)什么的,比起別的科室要早來晚走。所以,陳泗特別提醒,這是個靠點熬人的差事,你靠得住嗎?鄔青說,婆婆替我?guī)Ш⒆樱鐏硗碜?,靠得住?/p>

      工作目標(biāo)明確,還有老同學(xué)罩著,順風(fēng)順?biāo)馗删褪橇?。誰知道不到半年工夫,還沒等到考試,單位就傳開了:趁著早來晚走,兩人黏黏糊糊……

      畢竟,一個已為人父,一個已為人母。

      自打鄔青進(jìn)了辦公室,陳泗喘氣比原來勻和多了。起碼,得空可以觀察窗外的蜘蛛網(wǎng)——在與相鄰樓房的墻角之間,一天比一天織得大……至于鄔青胸凸臀翹,直到兩人成為單位的談資,他才注意。

      去頭頭辦公室,陳泗呈上材料,轉(zhuǎn)身欲離開時,頭頭不咸不淡地開了腔,老話說,樹不動,風(fēng)不響,你自己心里要有數(shù)。

      作為下屬,陳泗支使起來得心應(yīng)手。現(xiàn)單位成立后,頭頭調(diào)過來還干一把手,把他也調(diào)了過來,當(dāng)辦公室主任。按“三定”方案,班子副職還差一個。頭頭話里帶話,曾暗示過他,那一個,你是首選。

      陳泗能沒數(shù)?

      風(fēng)呼呼地刮,樹確實不曾動過。問題是,天知道你動沒動過?如何解釋?

      鄔青每天一到辦公室,先提水,后收拾辦公桌,接著掃地,忙完這一切,才匆匆趕到的陳泗大多時候還沒吃早餐。在大門口的小吃部里,鄔青為他捎回幾個蒸包或粽子。平常,鄔青擬好總結(jié)、匯報,等陳泗審閱后,鄔青湊到跟前,兩人腦袋幾乎挨著腦袋,邊商量邊修改。鄔青的長發(fā)那時沒有盤起,陳泗說著這兒那兒需要改,隨著她一點頭一點頭,長發(fā)飄落下來,發(fā)梢掃過他的臉。這時他會立馬抬起頭來,挺挺腰。如果是下午,到下班了還改不完,加班是免不了的,但在晚上十點前,陳泗一定讓她先回家,避免旁人說東道西。

      怕著怕著,狼來了。狼,真的來了。

      鄔青被抱之前,她摘下帶有V字標(biāo)志的單肩挎包,抱出門后,將包擱在懷里,左手攥住挎帶,伸右手鎖好門,任陳泗抱著下樓。

      他們家住中單元202室,從門口到二樓與一樓的轉(zhuǎn)角處,九級臺階。倆人下臺階時,丫丫已在轉(zhuǎn)角處等著了,看景似的看著爸爸抱媽媽下樓。

      咕咚——咕咚——

      左側(cè)墻壁,右側(cè)樓梯扶手。下到第三級臺階,陳泗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臉向左。臉對著臉,喘氣聲彼此都聽得清晰,可誰也不吱聲,別別扭扭的,只有面向墻壁。

      出門前,陳泗隨手拾起鄔青,要散伙的買賣了,還抱什么抱?好在天兒不算熱,充其量象征性地應(yīng)付一下,抱出門而已。

      這里的天氣四季分明,谷雨過后,滿大街還都長袖緊束,立夏以后,就遍地短袖了。

      一出門,陳泗就打算把鄔青放下來,可她把挎包放在胸前,鎖好門,順勢摟住他的脖子。放下來已不可能,面向墻壁的同時,陳泗不得不向上托一托鄔青,為的是把她抱牢穩(wěn),后面畢竟還有二十多級臺階。這一托,掂出了鄔青的重量,比當(dāng)初抱她上樓的時候輕了不少。從那以后,陳泗還沒有再抱過她。

      咕咚——咕咚——

      一雙腳承重兩個人,下臺階的腳步,難免沉穩(wěn)而又凝重。

      從二樓到一樓底,一共三十級臺階,到101室門口是十八級。

      走下第一個九級臺階的最后一級,便是轉(zhuǎn)角處了。順著墻面,陳泗發(fā)現(xiàn)了轉(zhuǎn)角處的蜘蛛網(wǎng),跟辦公室外面的一樣,是那種車輪式的,小半圈小半圈地織在一起,像極了半個樹墩的年輪。網(wǎng)中間兩只蜘蛛,摞在一起,正忘情交歡。光留意辦公室外面的蜘蛛網(wǎng)了,這兒的還真沒在意。

      物業(yè)派一老太太打掃衛(wèi)生,每周一次。與其說從六樓往下掃,不如說是直接往下掘,沒好氣似的。廉租房房間布局密,樓道空間狹小,本來光線不足,一掃,烏煙瘴氣不說,誰下樓都跟騰云駕霧一般,除了退回房間,躲是沒法躲的。至于樓梯扶手上灰塵有多厚,墻上覆蓋了多少層“牛皮癬”,好像不屬于她的職責(zé)范圍,更別說清理蜘蛛網(wǎng)了。

      兩墻角之間是推拉式窗戶,兩扇重疊在一起。還有幾天才立夏,風(fēng)柔柔地吹過紗窗,一股濃濃的大蒜味,迅速彌漫開來??吹街┲刖W(wǎng),陳泗剛正過臉來。所幸走過最后一級,拐過彎,可以背對著窗口,直奔下一個九級臺階了,但他還是再次扭臉面向墻壁——他厭惡鄔青滿嘴的大蒜味。

      咕咚——咕咚——

      邋遢女人。拐過彎,邊下臺階,陳泗邊抱怨,莫非婚后的女人都這德行?

      婚禮那天,陳泗抱鄔青上樓,仕女一樣的發(fā)髻,前邊高綰成扇形,后面一絲不亂地攏在一起。伴著陣陣脂粉香,陳泗旁若無人地向臉蛋親吻著、吸吮著……哪管后面跟著起哄的同學(xué),從一樓一直吻進(jìn)屋??裳勖记皟?,唉。出門前,圖省事,鄔青隨手一挽,拿發(fā)卡直接將長發(fā)別在頭上,宛如一個粗大的問號。陳泗瞥了一眼,嘆口氣,停住抱怨,琢磨蜘蛛。

      雌蜘蛛的生殖器是倆并排的小孔,交配時,雄蜘蛛通過兩根鉛筆狀的器官完事后,狡猾地還留了一手,將其中一根“鉛筆”舍在對方體內(nèi),堵死小孔,防止同性與配偶交配。剩下的一根,卻不耽誤再與別的異性交配。但夫妻蜘蛛不輕易交配第二次,另一根“鉛筆”是留給情人的……想到從網(wǎng)上看到的這些,陳泗覺得,自己有點像蜘蛛。這念頭也只是一閃,又覺得自己不是——跟鄔青重組家庭,不說是錯誤,也是逼上梁山。得離,必須離。

      陳泗的一聲嘆息,雖然很輕,但近在咫尺,鄔青能不察覺?察覺男人有異樣,遠(yuǎn)的不說,比如上周六晚上,他回家時差不多快零點了。周日,鄔青洗他的花格襯衣,都隔一宿了,杏仁蜜味還那么沖,濃得熏人。

      那次也是加班,領(lǐng)導(dǎo)翌日一上班要看匯報。不知不覺,又到夜里十點了,還沒完活。陳泗說,剩下的我自己處理,你先走。鄔青卻堅持到完稿。等陳泗把材料放到領(lǐng)導(dǎo)辦公桌上,回到辦公室,早已過凌晨一點。

      讓值班車送咱,他說,快走。

      咱倆的事兒已傳成真的了,婆婆全家人都支持與我離婚。鄔青沒頭沒腦地說道。

      我也一樣。既然鄔青不著急走,干脆,陳泗也亮出了底牌。

      彼此傳達(dá)給對方的意思顯而易見,要不,都這個點了,不會誰家也不打個電話問問。

      陳泗所說的“一樣”與鄔青的不同,堅持與他離婚的是岳父一家。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人好像都卸掉了一個天大的包袱似的。

      候在大門口的司機,見倆人從辦公室走過來,請他們上車。陳泗說不用了,你休息吧。

      接下來,是賭氣?是鬼使神差?還是……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誰也說不清了。

      謝絕了司機,兩人并排漫無目的地走上泰山大街,一直向西走去。直至走出泰城,步入西部開發(fā)區(qū)。

      到灑水車一路噴灑著溫馨的小曲出現(xiàn),倆人才意識到天快亮了。家都在城里,再回家,已沒必要。路經(jīng)剛剛辦過會議的那家賓館時,陳泗提議,走了大半宿了,進(jìn)去吃點東西……

      吃點心,開房間,倒向席夢思……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順其自然。

      早受不了了,鄉(xiāng)下習(xí)慣一點也不改。激情過后,陳泗說,我最聞不得那種破化妝品,黃臉婆非說從小用慣了杏仁蜜,擦其他的過敏。

      宮燈牌杏仁蜜,上大學(xué)前鄔青也用過,上海產(chǎn)的。那時是用小塑料袋裝,分油質(zhì)和粉質(zhì)。粉質(zhì)的味道那叫一個沖,嗆人。鄔青當(dāng)時也沒往心里擱。

      作為同事,鄔青早已習(xí)慣了陳泗那句沒問題,鮮見他發(fā)牢騷。各自規(guī)整好衣服,這牢騷是否暗示她,既然都這樣看咱,咱早該如此……鄔青沒再往下琢磨,她想的是從生下女孩后,婆婆一家全都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跟陳泗的事一傳出,婆家人哪管青紅皂白,終于找到借口,逼她離婚。

      捅開了天窗,兩人反而非常冷靜,只是沒尋思真走到這一步。

      樹,實實在在地動了起來,想不離都不行了……接下來,倆人各自離婚,領(lǐng)證,重組。

      抓起花格上衣,鄔青湊近聞了聞,是那味兒無疑。當(dāng)時,在賓館里陳泗說,粉質(zhì)的味道忒刺激,一聞到我就膈應(yīng)。還說生完孩子,那事兒少了,他非要,睡前人家就擦這個……有一次,硬逼人家洗干凈,人家也不伺候,他居然打了人家。當(dāng)夜,人家冒雨回了娘家。一周后,岳父找上門,說只要他道歉就會讓女兒回來。

      離婚也不道歉。陳泗回應(yīng)岳父。

      唉,男人,饞嘴的男人,少了那事兒難不成能死?鄔青每一次想起來,都琢磨不透。

      爸……見爸爸抱著媽媽出了單元門,丫丫覺得挺好玩,想問,爸爸,明天還抱媽媽嗎?可陳泗放下鄔青,第二個“爸”字丫丫還沒脫口,他便騎上電動車,揚塵而去,直到背影變成黑點了,也沒回頭看一眼丫丫。

      看不看的,鄔青已經(jīng)不在乎了,給前夫生了個女孩,偏偏給陳泗又生了個女孩……這樣想著,眼睛漸漸濕潤。

      媽媽哭了嗎?上踏板之前,見鄔青扭頭擦一下眼睛,丫丫問。女兒習(xí)慣站在電動車的踏板上,死死地?fù)ё∴w青。

      鄔青俯下身,對丫丫說,討厭的小蟲蟲,飛媽媽眼里了,沒事。

      媽媽,味兒。丫丫上踏板前,眉頭一皺,小手捂住鄔青的嘴。

      丫丫要不賴床,媽媽就有時間刷牙,攏攏頭發(fā)。

      女兒一說大蒜味,鄔青趕緊起身,本能地一歪頭,向陳泗遠(yuǎn)去的方向茫然地看了一眼,眸子再次濕潤……直到站上踏板的丫丫喊餓了,才從包里拿出鑰匙,往電動車上插了兩插,才插進(jìn)去,載著丫丫直奔小區(qū)前的合歡飯店。

      周二

      要是還抱媽媽,爸爸得先抱我下去。丫丫今天沒賴床,早飯后,鄔青把書包又給她背上,知道今天媽媽還要爸爸抱。

      給丫丫背書包時,V字標(biāo)志讓書包上的被扣剮下來了,鄔青撿起來,正往上按,沒聽見似的。陳泗瞥了她一眼,說,聽丫丫的。

      等陳泗返回來,鄔青已等在門口。

      轉(zhuǎn)角處的窗戶仍然重疊著。抱起鄔青,還沒來得及下臺階,清風(fēng)送來一陣綠箭清香,陳泗一下記起,今兒早餐少了鄔青心儀的腌大蒜。

      大蒜年年行市不一。去年十元一斤,還得在地里搶;今年就臭了市,良莊蔬菜大棚里,一垛一垛地碼著,菜販子連眼皮都懶得翻。鄔青找一山泉水桶,將事先擱鹽水里泡好的大蒜,填進(jìn)去,撒上糖,倒上山口陳醋,過幾天就能吃。見鄔青吃得津津有味,陳泗皺著眉頭就尋思,行市真邪性,搶手了,趨之若鶩;臭市了,避之不及。

      綠箭清香,那是久違的味道——上班后,只要陳泗不喝茶,鄔青猜他一準(zhǔn)兒又沒吃早餐,買來的不光是胡蘿卜肉丁蒸包,一定還有一條5只裝的綠箭口香糖。

      鄔青頭上的“問號”換成了類似古代仕女的發(fā)髻——前半部分盤成一個扇形,后半部分扎成若干小辮子,綰成一朵花,最少用50個卡子固定住,宛若含苞待放的花蕾。出于安全考慮,紡織廠嚴(yán)禁散發(fā)留在工帽之外。鄔青的發(fā)式出自家門口那個南方理發(fā)師,而姐妹們則胡亂用卡子或橡皮筋一攏,罩在帽下。紡織廠破產(chǎn)后,除了她跟陳泗的婚禮上又盤過一回,就再沒盤過。用鄔青的話說,一周最少要做一次,每次光拆、洗、編、盤,沒有倆小時,捯飭不完。忒麻煩,都姑娘她媽了,再捯飭,給誰看?

      鄔青平時電話或通知接得多了,她會及時提醒陳泗,領(lǐng)導(dǎo)幾點的會你還沒匯報,外出考察的路線你該安排了,調(diào)度科中毒的電腦還等著你聯(lián)系網(wǎng)絡(luò)公司……能讓領(lǐng)導(dǎo)和科室滿意,尤其是領(lǐng)導(dǎo)堅持把陳泗列為副職的考察首選,陳泗不得不承認(rèn)鄔青功不可沒。如果不是倆人出事,陳泗升副職,板上釘釘。

      咕咚——咕咚——

      走過第一個九級臺階,來到轉(zhuǎn)角處,兩只蜘蛛緊挨著趴在網(wǎng)上,像在說悄悄話。偏有一只蒼蠅,從紗窗破損處鉆進(jìn)來,粘在蜘蛛網(wǎng)上,愈掙扎愈結(jié)實,眨眼之間,動彈不得。陳泗只顧蒼蠅了,腳步慢慢停了下來。

      丫丫還在門口等著哩。鄔青一催,陳泗才開始起步,過轉(zhuǎn)角處,走向第二個九級臺階。

      蒼蠅真是找死。往下,走到第二層臺階,陳泗詛咒著那只蒼蠅,順墻面一看,昨天的小廣告又被覆蓋上新的了。小廣告上用特號黑體字寫著:你知道離婚率為什么連續(xù)7年遞增?請你試試XXXX,床上和諧了,離婚率就會直線下降……粉紅色的廣告紙,貼在厚薄不一的灰塵中間,醒目,刺眼,陳泗卻感覺有點扯淡。打掃衛(wèi)生的老太太忒應(yīng)付公事了,再交物業(yè)費,可得參她一本。詛咒了蒼蠅,埋怨了老太太,視線最后落在鄔青的美人痣上。

      美人痣在左眼角靠上一點,跟主持人周群的位置正好相反。有這顆美人痣,人家周群更顯大氣端莊,可鄔青好像忌憚得很。坐辦公室那會兒,她時不時地對著手機收拾,恨不得一下揪掉。還兀自念叨,咋不跟周群一個位置呢?其他科室的人來取通知,碰上了,奉承兩句,自是飄飄然。倘若聽誰說她臭美,馬上一臉烏云,連摔加砸,丟三落四。為這,陳泗沒少提醒她。提醒也是白費口舌,用他們重組家庭后陳泗的話說,鄔青屬鼠的,落爪就忘。有時正拾掇著,電話鈴響了,自己桌上找不到筆,手一伸,把對面陳泗的拿過來。記下通知,你再放回去??!她不,隨手一撂。下次再用,又大年三十買不到鍋似的,再一通亂忙活。倆人重組后,陳泗直接指到她臉上,期待她改掉亂拿亂放的惡習(xí),不料她生就的胳膊長就的肉,到睡覺了,才記起手機還沒充電;隔幾天,又充電了,卻到處找不到充電器,最后才在床底下找到;例假那幾天,換上最后一個短褲了,才想起前邊換下的幾個還沒洗……

      篤定他倆有一腿,也怪不得旁人。從大學(xué)相識,到終于在一個鍋里摸勺,陳泗不否認(rèn),自己的確有自己的小算盤。

      大學(xué)四年,鄔青的美人痣在陳泗眼前晃了四年。鄔青對他一直若即若離,哪個美女后面不是一撥一撥的。不憑這份好印象,陳泗顯然也不會施以援手,介紹到自己單位來。但天地良心,在那次稀里糊涂地走進(jìn)賓館之前,倆人是清白的,絕對。

      陳泗兩個哥哥的孩子都是女孩,到前妻“杏仁蜜”生了兒子,母親居然一冬未犯癆病。老人一冬天伺候月子,碰見鄰居就重復(fù),是孫子讓俺活泛了身子,才沒犯病。誰都看得出,老人在顯擺老陳家有后了。真離婚,母親這關(guān)就不好過??墒牵w青的傳聞刮到了家里,母親喪氣地說,好日子不好生過,想作死,誰也攔不住!陳泗聽懂了母親的話外音,親家同意閨女跟你離,俺也不好攔。退一步說,即使母親攔著離不了,特別是在賓館開房之后,他還僥幸盤算,將來無論鄔青考試成績孬好,一定想辦法留下,害渴了,起碼能隨時解渴。

      當(dāng)啷——嘩啦——

      走完第二個九級臺階,來到101室門口時,室內(nèi)像是一只水杯砸向防盜門。驚得陳泗一哆嗦,差點兒把鄔青丟到地上,穩(wěn)了一穩(wěn),才轉(zhuǎn)身,走剩下的十二級臺階。

      101室也是小兩口,跟陳泗前后腳入住。但101室男主人更是個能作的主,平均幾個月?lián)Q一個女主人。只要聽到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鬧,不用問,這是又要換了。

      鄔青亂拿亂放的毛病,也許是被陳泗說疲沓了,別說哭鬧了,連犟嘴挑理她都不,也從不往心里擱。一日三餐,照樣熱湯熱飯。

      樹一動,風(fēng)一響,陳泗的提拔泡湯,鄔青的臨時工被辭退,再次下崗。鄔青先在超市當(dāng)服務(wù)員,后干保潔,先后被辭退,都因她亂拿亂放的毛病。眼下所在的繡品廠,工作臺上明明有小剪子、尺子、繡花線,上午還在,下午基本就一樣不剩了。一旦要用,隨手再取附近姐妹工作臺上的。時間一長,老板的耳朵里灌得滿滿的,但看在她曾干過紡織的份上,沒有辭她,安排她專職剪線毛。剪線毛不用到處亂動,你老實地坐那兒,一片一片地,把邊角線毛剪干凈就萬事大吉。一坐一天,低著頭,不停地剪呀剪?;丶液螅比鹚牡亟o他爺倆兒做好飯,再不停地揉搓脖子,晃腦袋。陳泗貶成調(diào)度科的一個小職員,調(diào)度數(shù)據(jù),填表格,瞇著眼也能完成。晚上回來,精力倒是怪充沛,卻心里窩火。男人一不順溜了,就想那事。鄔青呢,一坐一天,頸椎疼得呲牙咧嘴,床上自然大打折扣。陳泗最后睡了沙發(fā)。

      走過一樓轉(zhuǎn)角處,開始下最后的十二級臺階。

      剛才,興許是101室摔水杯的響聲忒大了,走到第二級臺階時,陳泗還回頭張望了一下,收回來,正好遇上鄔青的目光。四眼相對,也只是一剎那,陳泗的目光再次移到美人痣上。

      咕咚——咕咚——

      美人痣讓陳泗又聯(lián)想起蜘蛛。

      新婚之夜,陳泗盯著懷里的鄔青,輕輕地?fù)崦廊损搿?/p>

      你稀罕?鄔青問。

      嗯。

      該讓你第一個摸。

      我何嘗不想,現(xiàn)在也不晚。不過,三摸兩摸,我想到了蜘蛛。

      蜘蛛咋了?

      雄蜘蛛一旦交配……陳泗描述了一遍網(wǎng)上看到的內(nèi)容。

      吃著碗里,看著鍋里,你們男人,哪個不是只許自個兒放火,不許旁人點燈?

      你終于歸我了,當(dāng)然不許,我這就給你另一根“鉛筆”……

      爸爸這會兒怎么笑了?媽媽聽話了?一出樓梯,見抱著媽媽的爸爸露出了笑臉,丫丫疑惑地打量著陳泗,額頭蹙了起來:從昨兒個下樓,爸爸那張臉,跟幼兒園好兇人的老師一樣,誰都躲著,今兒咋了?

      周三

      鄔青心里疙疙瘩瘩了兩天,擔(dān)心讓丫丫看出來。昨天下午把丫丫從幼兒園接出來后直接送到娘家去了。

      吃完早飯,鄔青像前兩天一樣,提著包站在門口,等著。陳泗出門后,彎腰欲抱她,發(fā)現(xiàn)沒換襯衣。掏鑰匙,開門,準(zhǔn)備回屋換。鄔青說,花格襯衣不在衣櫥左邊,就還在陽臺上掛著,我記不清了。

      睡沙發(fā)一個月左右,陳泗酒后嘟囔,這家到底是誰的?我連個睡覺的地兒也沒有。當(dāng)天晚上,鄔青主動睡沙發(fā),讓給陳泗大床。讓給他的不過是一張空床,卻無法盛下他脹滿的欲望,在睡夢中,還時常喊著他跟“杏仁蜜”的兒子的名字。從那時起,鄔青已料到前景不妙,大廈將傾。

      離婚后的“杏仁蜜”放話說,我等著陳泗回來,這里有他的兒子哩。說這話時,是得知鄔青給陳泗生了個女兒。到丫丫的生日,鄔青不提,陳泗竟裝傻充愣??傻搅怂麅鹤拥纳眨瑓s提前準(zhǔn)備好衣服、玩具,大包小提裝得鼓鼓囊囊的。回家后,身上帶著杏仁蜜的味道,實在是正常??刹贿^生日時,陳泗身上還散發(fā)出杏仁蜜的味兒呢!

      并且,只要身上散發(fā)著這種味道,肯定回來得很晚,理由都是加班。

      加班,一次,兩次,可以。若干次之后,鄔青再沒心沒肺,也不會傻到不明白,離開辦公室后很少加班。亂拿亂放的毛病改不了,鄔青就在床上補。歇班了,顧不得頸椎疼不疼,咬著牙能堅持幾次算幾次。但陳泗嫌棄女兒,就不是她能不能堅持的問題了。生丫丫時,大出血差點要了母女的命,醫(yī)生再三叮囑,千萬不能再生。

      咕咚——咕咚——

      這時,兩人來到第一個轉(zhuǎn)角處。他襯衣右邊的領(lǐng)子窩在里面,鄔青替他展開后,目光向上一挪,盯住了他額頭上那片傷疤——聽醫(yī)生說鄔青不能再生育了,他當(dāng)場竟嘣嘣地對著白墻磕去,要不是護(hù)士攔著,傷疤會更大。懷孕時,陳泗說,你千萬給我生個兒子,后半句不用說——“杏仁蜜”不是跟咱叫板嘛,生個帶把兒的給她瞧瞧。

      要是女孩呢?

      有嘛吃嘛。

      男孩呢?

      吃嘛有嘛!

      陳泗不喜見丫丫,丫丫更不喜見他。鄔青問,丫丫,你是爸爸的小棉襖哩,咋不讓爸爸跟你睡?

      爸爸不光打呼嚕,丫丫小嘴一撇,一臉不屑地說,還跟老師兇小朋友一樣,老兇你,煩人。

      洗完澡,鄔青老是忘記拔下熱水器的插頭,一通電一宿。翌日一早,少不了陳泗的數(shù)落。數(shù)落來數(shù)落去,還是老調(diào)重彈——你這丟三落四的毛病,這輩子能改了嗎?有錯在先,鄔青也不還嘴。有一回周末,都吃過早飯了,丫丫在畫光頭強。聽爸爸還不住聲,先用手捂住耳朵,繼而停下畫筆,悄悄拽拽陳泗的衣角,媽媽不關(guān),爸爸也沒關(guān)啊。還問鄔青,媽媽、媽媽,你怎么不兇爸爸呢?

      一開始挨兇,鄔青還納悶兒:當(dāng)初一塊兒辦公,陳泗不是不知道自己丟三落四的毛病??!咋一個鍋里摸勺了卻容不下自己呢?那時,每當(dāng)陳泗找不到筆,向她索要了,她才記起用完沒給他放回去。每次,鄔青總是一吐舌頭,說,不好意思,沒腦子,又忘了,主任多擔(dān)待。一臉焦急的陳泗卻笑翩翩地說,不是多大的事兒,下次記住嘍。

      一次次挨兇,鄔青不是不還嘴,是不想再走出第三步——人活一張臉,倆人走出第二步,已屬身不由已,再走出一步,還要臉不?

      陳泗媽媽過生日,恰逢鄔青加班,趕一批出口的繡品,到酒店時壽宴快結(jié)束了。

      回家后,陳泗說“杏仁蜜”早早就到了,端茶、讓菜、遞蛋糕,哄得老壽星一個勁兒嘆息陳泗沒福氣。

      鄔青認(rèn)真地說,下次一定早到。

      下下次,你也記不住,老毛病,改不了……鄔青的表態(tài)又引起他的數(shù)落。

      丫丫坐在沙發(fā)前的小凳子上,正看《熊出沒之面子》:在自己家被熊大熊二捉弄的光頭強,急眼了,憤憤地說,在俺家欺負(fù)俺,一點面子也不給……

      一集播完,陳泗的酒勁卻正濃,陳芝麻爛谷子地還在數(shù)落不停。丫丫轉(zhuǎn)過身,問坐在沙發(fā)里的爸爸,媽媽又不聽話了?

      就是,明知道你奶奶生日,她偏加班,爸爸好沒面子。

      照著電視機旁邊的掛歷打量了一會兒,丫丫歪頭又問,那姥姥過生日,你都沒去,媽媽有面子嗎?

      陳泗一腳蹬翻了小凳子,丫丫哭著爬起來,鉆進(jìn)鄔青懷里,晃著鄔青大腿央求:人家光頭強挨了欺負(fù),攆跑了熊大熊二,咱也攆走爸爸,你讓爸爸走……

      丫丫體質(zhì)弱,每次流感都落不下。先發(fā)燒,后咳嗽,還多是在黑夜。遵醫(yī)囑,夜里丫丫咳嗽時,鄔青坐起來,攬在懷里,坐一會兒;實在不行,再喂水。待丫丫不咳了,娘倆才躺下。一會兒再咳,再攬起來,幾乎折騰一夜。而床另一頭的陳泗,照打他的呼嚕。鄔青記得那次是兩宿沒合眼,乏得眼皮直打架,只好蹬醒了陳泗,讓他給丫丫倒水。鄔青接過水杯,說忒熱,你用涼杯里的水兌一下。他睡眼惺忪,沒接住,水全潑在丫丫身上。燙得丫丫沒命地哭,鄔青陪著哭,娘倆一直哭到大天亮……

      咕咚——咕咚——

      大腦里的內(nèi)存次第顯示,漸漸凝重了鄔青的表情??斓絾卧T口時,已淚濕眼底,她用包遮住,平復(fù)一下心緒。走出單元門口,鄔青已做好把自己放下的準(zhǔn)備了,陳泗卻不由自主地使勁抱了她一下,才放下。還說,你臉色不好,要不,在家歇歇。

      鄔青順口應(yīng)著,背對陳泗,盡量不讓淚水溢出。等陳泗走遠(yuǎn)了,她才轉(zhuǎn)過身來,恍恍惚惚地去推電動車。電動車報警了,這才記起還沒插鑰匙。

      掏鑰匙,打開,鄔青剛要推,西單元那位老人聽著收音機,正從樓前經(jīng)過,用手一指,意思是前輪還鎖著呢。

      鄔青說聲謝謝,再次彎腰打開那把U形鎖……

      周四

      三天來,三十級臺階,尤其第一天,簡直是三百級,在陳泗眼里。一級一級往下走,蝸牛一樣,忒慢了,恨不得一步走完。

      陳泗是不會知道的,他的每一腳,腳腳踩在鄔青的心口上。鄔青更糾結(jié)他腳步的快慢。慢了,充其量多掙扎一會兒;快了,不是掙扎成功,就是失敗。成功固然好,不成功,也沒有辦法——是你的,留上擱下都是;不屬于你,捂也捂不住。至于快點好,還是慢點好,鄔青吃不準(zhǔn)。

      昨天抱出單元門,陳泗也不明白,自己使勁抱了一下鄔青,這能說明什么呢?動了惻隱之心?談不上,馬上要各奔東西了都。否定了這個理由,那個理由又冒了出來,三天來一直蜘蛛網(wǎng)似的纏著陳泗:你把人家抱上樓,眼下憑什么又推出去?難道還要找第三個女人?或者跟“杏仁蜜”復(fù)合?陳泗像鄔青糾結(jié)他的腳步快慢一樣,也吃不準(zhǔn)。可以肯定的是,懷里的鄔青一天比一天輕,輕得一扔,立馬飛出樓道,升上樓頂,飄入云端。

      昨天使勁抱一下,如果是進(jìn)一步驗證鄔青的分量,今天下樓時,格外使勁抱起來,是因為明天是最后一天了,為了徹底放手?模模糊糊的,陳泗還是拿不準(zhǔn)。

      這工夫,已顧不得下到哪一層臺階,陳泗任由雙腳慣性地滑落。一如那次微醺后抱著丫丫下樓,輕輕松松。感覺出輕松,還有一個原因,樓道里變得清亮起來,墻上的“牛皮癬”不見了,墻面刷洗一新,換上了新紗窗,樓梯扶手露出了草綠色的本來面目。看來,老太太覺悟了,沒等參她,自覺把樓道收拾干凈了,包括墻角的蜘蛛網(wǎng)。事實上,泰城爭創(chuàng)全國衛(wèi)生城市開始了。

      白凈靚麗的墻面,敞亮通透的樓道,白亮得刺眼,讓陳泗眼睛灼痛。目光游弋了一圈之后,只好回到鄔青臉上,短暫停留后又扭向墻壁,因為他看到了一張模糊的臉,與他記憶中的無法重疊,這還是那張熟悉的臉嗎?

      咕咚——咕咚——

      迷迷瞪瞪中,陳泗憶起了鄔青第一天報到時的情景:我一直在企業(yè)上班,機關(guān)工作包括人情世故啥都不懂,沒心沒肺的,老同學(xué)得多照顧。坐在陳泗對面的鄔青,笑著說。

      慢慢適應(yīng),沒問題。那是他第一次對鄔青說沒問題。

      后來,倆人真出問題后,陳泗才注意,造化可真會耍弄人,一個缺心少肺的女人,偏偏生得如此別致,豐腴紅潤的臉蛋,凹凸勻稱的身材,苗條有致。大學(xué)期間如果是花骨朵,而今已盛開綻放。一笑倆酒窩,加上那顆美人痣,再盤好頭,“杏仁蜜”給她提鞋都不配??裳矍?,鄔青臉蛋干癟,酒窩顯淺了,美人痣雖在,少了豐腴的襯托,倒像是隨便散落的黑芝麻,身材別說凹凸了,整個人就是拉長的水桶。

      鄔青的俊俏模樣呢?對于這個問題的蹦出,陳泗很惶恐,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神經(jīng)質(zhì)。要不,咋一會兒迷糊,一會兒清醒。

      離婚時,倆人都是凈身出戶,除了工資,幾乎上無片瓦。登記后,好在申請了一套40多平方米的廉租房?;槎Y那天,親戚朋友都敬而遠(yuǎn)之。說是婚禮,實際上也就幾個同學(xué)前來捧場,才不至于太冷清。喜宴后,進(jìn)屋站了一站,同學(xué)們就都走了。被辭退后,鄔青干服務(wù)員,干保潔,直至進(jìn)繡品廠,目的是不讓自己閑著,多掙一分是一分。生丫丫的頭一天,上班走到半路,疼得實在受不了了,才給陳泗打電話。生下丫丫,奶奶、姥姥都不肯來幫忙,鄔青無法上班,只好在家加工手串。白天,哄丫丫睡著了,她連飯也顧不得吃,為的是多串一串,多掙個仨核桃倆棗。舍不得買洗衣機,蔥白一樣的手指,洗衣服洗得早已關(guān)節(jié)分明,糙如樹皮。自從有了丫丫,陳泗從沒做過飯。如果下班回家后,飯沒做好,他就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玩手機候著,從沒沾過手。盡管這樣,陳泗還整天數(shù)落鄔青,嫌她丟三落四,連丫丫都看不慣他……

      咕咚——咕咚——

      吆,你倆還這么浪漫啊!鄰居203室的女主人從外邊回來,羨慕得滿眼放光。陳泗跟人家點頭微笑后,朝墻邊往里一靠,讓過去,扭回頭,剛好撞上鄔青的目光。他還保持著笑容,鄔青局促地動了動嘴唇,但立即又合上了,他這才跟著合上,繼續(xù)下臺階……

      那次陳泗母親癆病發(fā)作,住進(jìn)縣醫(yī)院,一周昏迷不醒。醒來后,一見鄔青,黑著臉攆她走。

      娘,你剛緩過勁來,等你好利落了,我就走。

      誰是你娘,滾。

      等你兒來了,我再走。

      這就滾。

      ……

      你不陰不陽都一星期了,是她給你喂飯喂水,沒早沒晚地給你擦了洗、洗了擦,一天換七八次床單,閨女這么孝順,你也忒不知足了。鄰床的一位老人實在看不下去了,生氣地說。

      俺可沒這樣不要臉的閨女,因為她,俺孫子他娘到現(xiàn)在還單著哩……

      鄰床老人似乎聽明白了,但沒見過這么霸道的婆婆,翻身朝向另一邊。

      出院時,醫(yī)生也說,老人家能撿條命,治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多虧了你閨女孝順周到地伺候。

      老太太沒再反駁,淡淡地瞄了一眼辦完出院手續(xù)的鄔青。

      出院后,婆婆漸漸拿正眼審視鄔青。還對陳泗說,孝順是孝順,邋遢了點,生的要是帶把兒的就好了。

      您不是已經(jīng)有孫子了嗎?

      混賬!忘了你凈身出戶,俺孫子給人家(“杏仁蜜”)了嗎?

      母親盼孫子,陳泗也沒想到鄔青真生了個丫頭。

      丫頭,丫丫……對,是源于丫丫,陳泗這會兒好像不迷糊了,非常清醒,因為丫頭,自己才慢慢冷落鄔青,才往“杏仁蜜”那兒鉆,才吃起了回頭草。

      捋捋,摸著胸口好好捋捋,到底從哪一天開始吃的,竟然都記不起來了。記不清,說明自己犯渾多日了。這些年,自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甩手掌柜當(dāng)習(xí)慣了,心安理得了。

      陳泗降職后,頭頭說,以后再出現(xiàn)什么烏七八糟的事兒,別等開除了,自覺走人。提拔黃了,還被警告,為讓陳泗好好表現(xiàn),不至于在單位忒掉價,家里的事兒,鄔青盡可能不讓他操心。婆婆不喜見鄔青,住院期間,夜里等婆婆睡下后,她再把陳泗替出來,還叮囑他別騎電動車了,打的,早回家休息,別耽誤明天上班。婆婆住院一個月,她守夜三十個晚上,沒睡過一個囫圇覺。陳泗的兩個嫂子,記恨婆婆埋怨她們生了丫頭,不但自己不來,連男人也不讓湊邊。

      要是鄔青不上班,也當(dāng)全職太太,頭發(fā)盤成仕女的樣子,也擦脂也抹粉,天天打扮得順條順綹,能不紅潤豐腴,凹凸有致?美人痣能會像散落的黑芝麻?鄔青是邋遢,哪個女人愿意邋遢?例假期間的短褲是攢到一塊兒洗,可為了多串一串手串,連飯都顧不上吃,更不要說打扮得順條順綹了……

      陳泗不愿也不敢再往下捋了,自己不就是個蜘蛛嗎?貪婪的蜘蛛!

      抱出單元門口,小心翼翼地放下鄔青,又一把拉進(jìn)懷里,深情一抱,再輕輕點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去推電動車。額頭上明明冒出了汗,也顧不上擦。

      鄔青愣了,愣在了單元門口,他這是演的哪一出,她如墜云里霧里……

      那次在賓館吃過點心,從服務(wù)員手里接過房卡,走進(jìn)房間,到倒向席夢思……已記不清是誰主動了,但在倒向席夢思前,陳泗的深情一抱,鄔青一直記得,就像剛剛抱她一樣。

      他咋還出汗了呢?鄔青不明白。這幾天,陳泗一直是像抱女兒一樣,輕輕松松把自己抱下樓。今兒雖說立夏,也不至于吧?霧里看花一樣,望一眼陳泗遠(yuǎn)去的背影,鄔青從V字包里掏出鑰匙,輕巧地,一下插進(jìn)電動車。

      車還沒有啟動,西單元那位愛聽廣播的老人,已遛彎回來,從收音機里傳出:立夏后,天氣漸熱,人們?nèi)菀谉┰瓴话?,提醒廣大市民……

      周五

      從周二開始,鄔青要比平時早起兩個小時,盤好頭,再準(zhǔn)備早飯。今天正打算開火下面條,陳泗制止了她。甭費事了,咱出去吃,一立夏就熱乎辣的。

      鎖好門,抽出鑰匙,還沒來得及往包里裝,鄔青就被陳泗抱起來。

      咕咚——咕咚——

      早飯沒吃,我自己下吧!邁下兩級臺階,鄔青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這樣說,說著還要掙脫下來。

      別動。陳泗不但沒有松開,反而像第一天那樣,向上托了一托,穩(wěn)穩(wěn)抱住,幾乎是臉貼著臉地提醒著,繼續(xù)往下邁。

      下樓,騎電動車,兩人直奔合歡飯店。

      肉絲面,兩碗。落座后,陳泗招呼服務(wù)員。

      肉絲面端了上來,熱氣騰騰。

      這時,鄔青的手機響了。打開包,取出來,屏幕顯示是丫丫姥姥打來的,便起身接電話。

      早在他們?nèi)胱⌒^(qū)時,飯店還只是一個小吃店。那天申請到廉租房后,倆人打掃完衛(wèi)生,又累又餓,就是在這里吃的面。鑒于是婚后第一頓飯,陳泗提議,一人再來瓶啤酒,慶賀一下。鄔青端起碗,與他的碰了一下,算了,一樣干杯。說著,淚水灑落在飯桌上。

      如果不是凈身出戶,倆人肯定不會住這兒,這里出租房子的遍地都是,依陳泗的意思,寧肯租賃個人的,也不申請廉租房。鄔青說,一個月租金還不到一百元,先住著吧。

      兩碗面一碰,碰落了鄔青的淚水。陳泗不忍看她掉淚,視線挪向她身邊那個帶有V字標(biāo)志的單肩挎包。離婚后,鄔青回家取她的V字單肩挎包,里面裝著娘家陪送的首飾,前夫連門也沒開。陳泗說,咱重新買。到中百大廈一看,傻眼了,最便宜的也一千好幾。鄔青說仿真皮的也一樣。六七年過去了,鄔青一直用著這個仿真的。

      當(dāng)時,注視著包,陳泗鼻子發(fā)酸。小兩口對著兩碗面簌簌落淚,讓其他顧客看了笑話,陳泗以洗把臉為名躲開了?;貋砗?,鄔青還在等他。面,早就坨了??申愩舾杏X那是他有生以來,吃得最可口的美味。邊吃還邊暗暗發(fā)誓,這輩子沒有理由不好好心疼這個女人。

      光知道蜘蛛有同類相殘的習(xí)性,具體原因,陳泗不得而知。后來,也是在網(wǎng)上查后才明白,雄蜘蛛不是不愿意與配偶交配第二次,一旦有第二次,就意味著精盡體亡,心甘情愿被配偶吃掉。

      陳泗想起自己的誓言,想到把自己比作蜘蛛,其實,連貪婪的蜘蛛都不如,自己簡直就是畜生。

      丫丫鬧著要回來,她姥姥讓去接。鄔青說著收起手機,重新落座。

      好,快吃面吧,別再坨了。說著,陳泗還替鄔青把面挑了幾下,吃完,咱去接。

      今兒周五,不是還去……

      去民政局,還是去上班,鄔青沒說,眼睛直視著包上那個字母V字。剛買來時,V字上鍍有一層金黃色的涂層。經(jīng)過歲月打磨,金黃色早已一絲不剩,露出了本色白色,油光锃亮。變體后的V字,加寬了兩個邊,一邊映出一個鄔青,沒放大,也沒縮小。

      哪兒也不去,去接丫丫。陳泗說。

      面吃完,見鄔青還在觀察包,他催促道,走啊,咱媽不是還等著接丫丫嗎?

      噢,鄔青恍然大悟似的,對,咱媽還說丫丫非要我陪她去開家長會哩。

      那走吧,接上丫丫,咱一塊兒去。陳泗抓住V字單肩挎包挎帶,替鄔青掛在肩上,瞅一眼包正中間的V字標(biāo)志又說,都掉色了,下午咱去中百大廈換個真皮的。

      不換,用習(xí)慣了。

      猜你喜歡
      丫丫
      開心果丫丫
      開心果丫丫
      可愛的小丫丫
      仁寿县| 长沙市| 和林格尔县| 巴青县| 房产| 鲜城| 福州市| 清水县| 石屏县| 土默特左旗| 密山市| 舒城县| 湟中县| 海口市| 朝阳县| 安福县| 昭平县| 察雅县| 抚顺市| 宁化县| 垣曲县| 宝山区| 高台县| 马尔康县| 浮梁县| 赤峰市| 准格尔旗| 平阴县| 太和县| 长宁县| 昌吉市| 龙里县| 乐都县| 邹城市| 炎陵县| 中牟县| 合作市| 姜堰市| 岳池县| 元朗区| 荥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