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zhèn)姑娘成長史

李一帆

張美琳是濟寧人，1996年出生，在濟南一所二本院校讀書。第一次見面前不久，她剛打了一針八百塊的瘦臉針，雖然已經(jīng)是折扣價了，但對于每月只能從家里拿到一千塊錢生活費的張美琳來說，也算是下了血本。但美琳相信，錢花在臉面上怎么都是不虧的。

美琳說，我的夢想是成為穿著普拉達的女魔頭，一身名牌行走在高樓大廈里，有閑錢就去云南開一間有一扇巨大落地窗的客棧，喝茶看書。

美琳說，我的夢想就是每個人都幻想的那種生活，反正就是當個有錢人，我再也不想過窮日子了。

她確實很努力。

美琳來濟南上學后在麥當勞打工。為了參加麥當勞員工大賽，她決定這個暑假留在濟南，大賽優(yōu)勝者可以成為學生經(jīng)理，每小時工資從十一塊漲到十四。她覺得只要在麥當勞每天堅持站一下午，每個月都能賺一針瘦臉針。

其實美琳不打瘦臉針就挺漂亮，尖下巴，大眼睛，笑聲潑辣，只是笑起來臉上有些細紋，眼袋微重，隱約透著與年齡不相稱的疲憊與老練。

我一共和張美琳聊了兩次，每次她都是打著渾話講起往事——“我童年混亂得像國產(chǎn)家庭倫理劇，但那些難過的、苦的日子我忘得很快，很多細節(jié)是真的記不得了。倒是有些奇葩的、令人震驚的點，我記得最清楚！”她在第二次深入聊天時告訴我，“要不然我哪能這么沒心沒肺地活著?！?/p>

因為爸爸在上海做生意，經(jīng)常不在家，所以在張美琳十二歲父母鬧離婚那年之前的記憶里，留下更多的是媽媽的痕跡。

“我那時候真的恨她。”張美琳說。

美琳媽媽的娘家在巨野。美琳說，當年她姥爺在縣里，可是人稱“南關(guān)大隊長”的角色。“大隊長”說白了就是地頭蛇，制霸縣城南邊的幾條街巷。事實上在這些遠離公眾視野的街巷社會里，地頭蛇確實有巨大的權(quán)力，比如，“姥爺家地特別多。大舅家房子占的地兒有半個足球場那么大。以前住的房拆遷后，二舅和姥姥分到了十四套房。”當初美琳媽媽獨立時，家里給了她兩個選擇：房子或工作。初中學歷的美琳媽媽選了工作，成為了一名護士?！拔覀?nèi)叶继嫠蠡?，拆遷房不比工作值多了?！泵懒照f。

張美琳在很小的時候就見識了媽媽的“女地頭蛇”本質(zhì)。大約四歲那年美琳和父母走過田埂時，爸爸一言不合推了媽媽一把，媽媽摔倒在田地里，弄了一身泥。接著，美琳記憶里的下一個畫面就是工廠的小黑屋，媽媽帶著她和一堆舅舅舅媽，把當時在工廠看大門的奶奶逼到墻角團團圍住，指著鼻子質(zhì)問奶奶怎么處理這件事。如今，美琳想起那間黑屋還是會后怕，但除了怕也有一絲羨慕，至少這女人活得有底氣，有家人給撐腰。

張家姐弟三人，除了美琳，還有一個大她五歲的姐姐，一個小她五歲的弟弟。而離開老家定居嘉祥以后，爸爸去上海經(jīng)商，女兒就成了美琳媽媽的施暴對象。媽媽對兩個女兒管教很嚴，那時的美琳和姐姐不允許看電視超過八點。她上五年級的時候，有一次趁媽媽外出，和姐姐泡著腳看電視忘了時間。在聽到鑰匙插進鎖孔的哐啷聲的一瞬間，兩姊妹光著腳從盆里一躍而起，邊跑邊扒了衣服爬到床上。媽媽進家以后一共喊了三句話：出來！看到幾點？出去跑圈！于是姐妹倆被趕出家門，沿著縣城的所有大馬路，一直跑一直跑。媽媽就穿著拖鞋站在家門口盯著，不允許她們停下。在張美琳的印象里，第二天就期末考試，她跑步的時候還拿了本書，在昏暗的沒有燈光的縣城里，試圖背點東西。那天她們跑了近三個小時，從九點多一直跑到十二點?！袄鄣奖溃　彼稳菡f。

上面的故事美琳是當段子講的，畢竟比起因為各種“不講理的理由”被媽媽毆打，跑步起碼不會有傷痕。

在張美琳記憶里最痛苦的一次挨打，是在她六年級的時候。那一天媽媽在家請客吃飯，上菜時美琳沒注意，碰到了端盤子的媽媽。盤子抖了一抖什么也沒掉，媽媽卻火了，拿起盤里的包子就砸向美琳?！拔胰鲩_丫子就跑了，邊跑還邊想起一個歇后語：肉包子打狗。我不就是狗嘛。”她說。

美琳逃到鄰居家，暫時躲過一劫。過一會兒大概客人走了，媽媽就在外面喊她回家。美琳是一步一步挪回家的。當時天已經(jīng)黑了，家里燈全滅著，只有姐姐的書房亮著一點微弱的光。媽媽在黑暗中把美琳摁到桌子上，用拳頭對著她的后背一拳一拳地砸。她說：“感覺自己就像在電影的情節(jié)里一樣。赤手空拳比上家伙還要疼，當時眼前一片漆黑……”

出完氣媽媽問美琳：“知道我為什么打你嗎？”

“因為我蹭了你盤子?！?/p>

“不對！”媽媽說，“因為你爸不給我錢！”

講到這里，張美琳做了一個鬼臉，說：“當時我都震驚了，沒想到我媽能把歪理說的這么理直氣壯。到后來我才愿意相信，我媽也不光是一派胡言啊?！?/p>

美琳被打的時候姐姐就在書房里，至于弟弟她已沒有印象，“反正誰在家也不會幫我，我姐估計還偷著樂吧?！?/p>

在姐姐獨立以前，媽媽打人都比較公平，一般是倆女兒一起打。在美琳上三年級的時候，有天晚上被做錯事的姐姐連累，莫名其妙地挨了打。第二天媽媽讓她倆寫檢討，姐姐寫得一本正經(jīng)，美琳就鬧著玩似的胡扯一通，最后落款簽了一個：你親愛的女兒星星（美琳小名）。這一筆把媽媽逗笑了，嫌棄地對姐姐說：“你看你妹妹，多可愛啊?！彼煊职呀憬懔R了一通。

“我姐在我們家算脾氣最好的?！泵懒照f。然而從此以后的幾年間，姐姐都沒有過問過美琳和媽媽之間的事。這一次，可能比挨多少打都更讓姐姐受傷。畢竟和媽媽相依為命了近二十年，再怎么受委屈，姐姐都對媽媽懷著更復(fù)雜的感情，更多的理解與包容。

鄉(xiāng)土社會里重男輕女的習俗，讓美琳的弟弟天然就享受到很多優(yōu)待。媽媽不僅舍不得打，還拼了命想培養(yǎng)他。由此便惹出了一件荒唐事。

張美琳的爸爸雖然常年在上海，但特別不靠譜，這是后話。美琳弟弟到了該上小學的年紀，媽媽就非要他爸帶他去上海上學。爸爸沒能力又好面子，答應(yīng)完就偷偷把弟弟送到菏澤奶奶家上學了，媽媽打電話到上海問，就騙她說兒子在學校。但媽媽嗅覺靈敏，便派十歲多的美琳去菏澤打探。

“雖然能猜到結(jié)果，但看見我弟坐在馬扎上吃西瓜的時候我真懵了，我就問我爸怎么辦，他讓我就當沒見過弟弟?！睆埫懒照兆隽?。結(jié)果事情穿幫以后她就成了眾矢之的。美琳生氣地說，“我媽一直覺得是我耽誤了我弟弟。后來她有一個月沒跟我說一句話?！庇袝r候媽媽買水果回家，自己吃兩個，剩下的就直接上供了，小美琳只能趁人不注意，磕個頭偷上供的桃吃。張美琳自嘲地說，在家人眼里，她這個女孩的地位，就是“無所謂”。

“這之后，媽就開始拿這事兒當理由打我，想起來就打，用鐵衣服架子抽。但我長大點就知道還手了！我倆鬧得最兇的時候，甚至到了自己打自己的地步……外面就看著屋里有倆瘋女人，哐哐地扇自己耳光，從那里比誰打得狠?！边@時候張美琳已經(jīng)上了初一，正是叛逆期，每次媽媽先動手，她都會跟著學，不管是打別人還是打自己。她們用盡蠻力只想把痛苦還到對方身上。那時媽媽看美琳打自己打得狠，就跑去廚房拿刀戳自己的手，美琳就拼命去搶。直到不小心割到美琳自己，刀飛出去摔在地上，這才消停。

“我媽就是幼稚、作、愛算計，有時候還傻?！睆埫懒照f。然而，十年前的張美琳還沒有意識到，她與母親之間相愛相殺的微妙感情，在失去嘉祥縣的一切過往之前，她還沒有意識到，有個肯打你的媽，總好過一家人的不聞不問和欺騙。

十年后的今天，留下打工的美琳眼看著室友一個個被父母求著回了家去。她坐在空無一人的宿舍打電話向媽媽哭訴：“為什么我要自己辛苦地賺錢？我也想回家。”“你為什么不回來？”“因為我媽媽沒說讓我回去?！?/p>

2008年張美琳剛上初中時，媽媽告訴她，爸爸在上海有了小三。當初美琳是不信的，因為爸爸雖不常在家，但對她很好，不僅不打不罵，還給姐弟仨一人辦了一張銀行卡。因此張美琳上小學時是出了名的“百元戶”，銀行卡里永遠有一百塊錢。除了人好，爸爸長得也帥，年輕時當過兵，大家都說他像劉德華。張美琳說，爸爸的基因在她臉上起了力挽狂瀾的作用。

孩子不信，美琳媽媽就甩給她和姐姐兩張車票，不信？自己到上?？慈?！于是張美琳從學校退學，和高中畢業(yè)不久的姐姐踏上了投奔父親的列車。

“中國兩件最大的事都讓我趕上了，開奧運時去的上海，世博會的時候又回來了?！泵懒照f。

剛到上海的時候，他們和爸爸一起租住在寶山區(qū)一室一廳的小戶型里?！爱敃r我還是天真，我爸說了句特別自豪能遇見你媽，我就信得服服的，以為他真沒外遇。因此我和我姐決定跟我爸留在上海。很快他倆離婚以后，弟弟也來了?！?/p>

寶山區(qū)是外來打工者聚集的地方，房子雖小，但擠擠也夠住?！拔野謴膩頉]想過買房子。他說，吃住都可以湊合，但還是要混下去，臉面不能丟。”

張美琳的爸爸在上海做生意，具體是什么生意，她始終不肯告訴我，只說反正不賺錢。偶爾特別有錢，很快也就花沒了。他干什么都攢不起錢來。

剛到上海不久，張美琳趕潮流讓爸爸給她買了一個索尼的手機，后來有一天手機出了點故障，張美琳就讓爸爸拿去維修。結(jié)果自從爸爸把手機拿走以后，美琳就再也沒見過它。每次問他手機修好了嗎，他總是說快了快了?！拔耶敃r就一直在等。后來才知道，他把手機賣了！窮到賣手機！”

一開始有錢，爸爸就每天給孩子們一百塊錢生活費，讓他們買飯吃。后來買不起現(xiàn)成的，姐弟仨就開始做飯吃。又過了幾天菜也做不起了，他們就自己在家蒸好米，買一碗十幾塊錢的麻辣燙回來，吃麻辣燙就米飯。當時覺得巨好吃，美琳表示。到最后連麻辣燙也買不起了，他們就在超市買一袋酸辣粉就著米飯吃，就在這個當口，張美琳的媽媽憤恨于三個孩子都離自己而去，叫自己某個在上海頗有勢力的哥哥，帶著車隊到寶山家門口去堵她前夫，大鬧了一通。后來媽媽還親自到上海，當街暴打小三，可惜都沒能見到三個孩子。

這一鬧，寶山是住不得了。爸爸先安排姐弟仨住了一兩個月賓館，最后實在付不起錢，就讓他們搬進了貧民窟。而自從離開寶山的家以后，爸爸就再也沒和孩子們住在一起，一直和那個第三者生活，這是后話。

美琳的爺爺奶奶以為幾個孩子在上海念著書，就不遠萬里趕來照顧他們。貧民窟被高架橋包圍著，附近沒有任何商鋪和居民樓，出行很不方便。他們一家人只有一間屋，五個人都得打地鋪睡。據(jù)張美琳描述，爺爺是個被人伺候慣的落寞富二代，實在受不了苦，睡了幾天就回家了。后來奶奶照顧了他們一段時間，把弟弟安置在上海的大姑家，也走了。很快，貧民窟就只剩下美琳和姐姐了。

那里的條件簡直不堪入目。公共廁所先不說，晚上美琳和姐姐在地上睡覺，身上就會有好幾只蟑螂爬過去。貧民窟的橫梁和旁邊的房間是貫通的，所以屋頂也是通的，經(jīng)常有老鼠在上面爬，他們的小屋里又堆滿了家當，經(jīng)常有老鼠迷失在里面。半夜里美琳常常是醒著的，坐在門外的寒風中盼著爸爸來殺老鼠。

卻便是這樣的條件，幾百塊的房租，美琳爸爸竟然也會交不起。當時那個地方已經(jīng)準備拆除了，為數(shù)不多的鄰居也都搬走了，美琳和姐姐就在這棟廢樓里守著。拖到不能再拖的時候，爸爸突然賺了一大筆錢，立刻給姐妹倆在浦東新區(qū)租了一間大公寓。

那時候，十二三歲的張美琳已經(jīng)沒有什么想法了，爸爸給的錢也不敢多花，沒錢了就吃白米飯硬熬。她和姐姐在上海一沒學上，二無親友，還不允許和媽媽聯(lián)系，每天就蹲在家里玩電腦。剛到上海時，她們還會逛逛街買衣服，在景點外踮腳張望。美琳還曾在家又哭又鬧摔盤子，逼著爸爸讓她上學。后來爸爸與他們分開住，美琳的大多數(shù)精力就被柴米油鹽所占據(jù)。

浦東新區(qū)的房租是一次性“付三押一”的，她們平安地住到第四個月，爸爸便又拿不出房租了。上海老太太出了名的毒舌，她們中的許多人在有幸經(jīng)歷了拆遷后，變成了散落在各個街巷的房東，每個月靠收房租過活。美琳的房東就是這么個主兒。從她們拖欠房租的第一天開始，老太太天天帶著女兒兒媳婦在美琳家門口喊，用的還是上海話。“我們當時嚇得好幾天不敢出門。真想跪下來求他們不要再來了，我連跳樓的心都有。”現(xiàn)在提起這些，美琳依然有些難受。

美琳悄悄給奶奶打過電話，問能不能借幾千塊錢交房租。爸爸知道后告訴奶奶：“張美琳就是想換手機，不用借?！庇谑菫榱烁赣H那點臉皮，她和姐姐還得忍辱負重。她那時真的感受到了眾叛親離，家里人明明都知道父親的嘴臉，卻寧愿相信他也不肯相信美琳，袖手旁觀。在公寓總共住了五個月后，張美琳和姐姐逃走了，她們把行李封在一個小屋里就離開了。

身上剩的錢不多了，爸爸也經(jīng)常失聯(lián)，姐妹倆晚上就在網(wǎng)吧通宵。當時姐姐已經(jīng)十八歲了，能正大光明地打游戲，而美琳只能在一邊看著。那段時間她們看了很多電影，什么《阿凡達》《第十三區(qū)》，很多揭露人性黑暗的片子?！耙幌陆?jīng)歷了好多，我當時可能還蠻‘有深度’的。”美琳說。

在網(wǎng)吧通宵上網(wǎng)待到早晨七點，然后去一個賓館開房睡覺，睡到中午十二點，再去網(wǎng)吧通宵，這是美琳和姐姐研究出的最省錢的住宿策略。然而這樣顛倒了一段時間，她們幾乎連去網(wǎng)吧的錢都不夠了。就在即將彈盡糧絕之時，張美琳在大街上偶然遇到了賓館老板。他問她上午怎么不去了，美琳便實話實說。老板心善，沒多想便招呼她們來賓館住下，錢可以賒著。姐妹倆于是幸運地得救了?！斑@是我在上海碰見的最好最好的人！”美琳說。

終于爸爸有錢還債了，姐妹倆也從賓館里搬了出來。小美琳被派去補交了上海老太太的房租。由于他們只湊得齊一個月的錢，行李占著公寓的幾個月要賴賬，所以怕被刁難的爸爸和姐姐都不敢去。果然，房東一家人拿了錢，并沒有放過美琳，他們把她堵在樓梯間里，全家人點著她罵，什么臟字都有。張美琳不知所措，只能捂著耳朵哭，直到姐姐趕來，把她強行帶走。

此后不久，張美琳和弟弟就在奶奶的要求下回嘉祥念書了。姐姐跟著別的親戚去了外地工作。

臨走之前，他們終于搬進了爸爸真正的住所，原來不過是棟沒有蟑螂的貧民窟。那段時間第三者不在家，父親還一直撒謊說自己獨居?！拔乙豢茨堑胤?，雖然破但是很整潔，根本就不是男人獨居的樣子。有時收拾東西會發(fā)現(xiàn)女人的褲子，我爸就騙我說那是他做外貿(mào)服飾剩下的樣品?！泵懒照f，“那時我已經(jīng)不信了，但還想麻痹自己?！?/p>

在張美琳眼里，爸爸就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雖是家里唯一的兒子，但因為掙不到錢漸漸在家中失去了地位，還常常死要面子。

錢，似乎是爸爸和孩子們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張美琳回憶道，“有次讓我爸多和弟弟聊兩句，他居然說，我不知道該說什么?！?/p>

不過姐弟仨回到嘉祥后，很快就“失去”爸爸了。他再婚了，曾經(jīng)的小三迅速給他生了一個女兒，從此，爸爸便不再給他們打電話了。

前面提到了，張美琳和弟弟能回老家正常上學，是奶奶的功勞，老人家覺得不能再讓孩子耽誤下去，就和爺爺從菏澤老家搬到嘉祥，自己租房子供著兩個孩子。爸爸再婚的事，家里對張美琳瞞了很久，他們害怕美琳會像她媽一樣鬧事。甚至有次爸爸回嘉祥住了幾個月奶奶都沒有說。美琳復(fù)學后每天早出晚歸，雖然很少與家人溝通，但還是能感到奶奶和爺爺?shù)淖兓?，美琳每次試探著對奶奶說想爸爸了，奶奶都是支支吾吾糊弄過去。

直到有一天，美琳發(fā)現(xiàn)家里的地下室多了很多日用品，鍋碗瓢盆、被褥床單。爸爸回來了？她猜得很準。當時她直接給爸爸發(fā)了短信：能不能出來吃頓飯？我不想找你鬧，就像大人一樣坐在一起吃頓飯吧。

爸爸一直沒有回信。其實，美琳發(fā)短信的時候，爸爸已經(jīng)走了，他帶女兒回來探親的幾個月，就租住在相鄰的街巷里。

“全家對我最好的就是奶奶了，但對我再好，也得護著兒子?！?/p>

錯過這次機會以后，一直到十七歲，美琳都沒有見過爸爸一面。十七歲那年春節(jié)前，張美琳給爸爸打了電話：“你帶著那女的和孩子回家過年吧，我不想過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的生活。”然而盡管她等來了爸爸，也沒能改變什么，兩家人在一間屋里各過各的。

至于媽媽，直到姐姐結(jié)婚以后，美琳才有機會悄悄與她聯(lián)系?！爱吘故悄棠碳夜┲页院?，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再說兩個老人和我那些姑姑也沒有撫養(yǎng)我的義務(wù)。不管我多想媽媽，明面上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泵懒諊烂C地告訴我，“而且，奶奶當年許諾過我，考上大學就給我和媽見面的自由?！?/p>

奶奶的膝蓋一直有疾，但她堅持要等到給美琳送考完，家里沒負擔以后再治療。2016年暑假，奶奶在菏澤動了膝蓋手術(shù)，花了好幾萬塊錢?！八惠呑右簿蜕莩捱@一回！”美琳感嘆。手術(shù)后，她去菏澤看望了奶奶。奶奶說，她麻藥勁還沒過的時候，做夢夢見美琳考砸了，非要去學唱歌，領(lǐng)了一群小妮兒在她病床前胡鬧，沒完沒了的唱歌?！捌鋵嵨覜]好意思告訴奶奶，我考數(shù)學那天中午，因為她看電視劇聲音太吵沒睡著覺，要不然起碼能上個一本?！泵懒招χ貞洝?/p>

奶奶住院期間，爸爸和新歡鬧矛盾分居，他帶著兩三歲的小女兒住在嘉祥，拉黑了妻子的手機和微信。孩子媽媽在外面實在思念女兒，就悄悄加了張美琳的微信，求美琳用她的號讓自己和孩子視頻。大概是感同身受，美琳就答應(yīng)了這個平時連招呼都不打的女人。有次她們視頻的時候美琳去外面抽了一根煙，一回家就看見爸爸在翻她的手機，他要把那女人的聯(lián)系方式刪掉。美琳怕他看見自己和親媽的聊天記錄，便伸手去奪，不小心推了一下，爸爸打了個趔趄。這時一旁的爺爺卻火了，“干什么！敢動你老子！”舉起拐杖就落在孫女身上。爺爺?shù)呐e動徹底把美琳擊潰了，她哭著反問：“爺爺你覺得我這事兒做錯了嗎？我做錯了嗎？我爸不讓人家媽媽和女兒見面，他憑什么？你們講道理嗎？”

吵完以后張美琳思考了半個小時：“我覺得我在這個家一點地位都沒有，他們都不拿我當人看。我不能理解，爺爺都九十多了，他說過最煩我爸這個吃他們養(yǎng)老金的不孝子。但就算這樣，只要我有一點礙著我爸，他們就橫在我面前使勁護著他?？蛇@件事，我一丁點錯都沒有。”后來美琳是叫弟弟替她拿回手機的，到最后，爸爸竟然什么也沒刪。

當時張美琳只有一個念頭：離開家，去找青島的朋友散心。當晚，她隨便收拾了點化妝品和衣服，穿著拖鞋和破洞褲出門了。張美琳在門口遇見了一個肯收留她的同學，就先到人家家里搶火車票去了?！拔疫@票還是用花唄透支的錢搶的，一直悶頭搶到十點多，差點就放棄了?！彼f，“最后搶到一張十一點多出發(fā)的夜車，還是坐票。”

張美琳在青島玩了一個星期，這期間奶奶出院回到了嘉祥。奶奶打電話問她什么時候回去，她說，快了，我在海邊拍了很美的落日，回去拿給你看。其實張美琳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去海邊，那時她并不知道，青島的海邊沒有夕陽，太陽是從與海岸線相反的方向落下的。

張美琳返程時，要先坐火車到濟寧，再從濟寧坐大巴回嘉祥。本來她計劃到濟寧當晚就趕回家，結(jié)果濟寧有一群狐朋狗友要約著吃火鍋。美琳心一橫，就多在濟寧玩了一天。結(jié)果第二天早上，她電話就炸了。堂哥給她發(fā)了條微信，說奶奶早晨起來摔了一跤，好像挺嚴重的，美琳問有多嚴重，他說，好像去世了。

最后一條消息堂哥立刻就撤回了，但美琳看到了。她愣了幾秒，哽咽著給爸爸打了電話，爸爸沒有解釋，只叫她回家穩(wěn)住爺爺和弟弟，就說奶奶去住院了?！拔夷棠躺眢w本來就不好，因為有醫(yī)保，老年人比較任性，經(jīng)常生點小病就去住院。爺爺也習慣了?！泵懒照f，“我到家以后，爺爺已經(jīng)收拾好了吃飯的小碗小碟，叫我給奶奶送到醫(yī)院去，再問問她還缺什么。”

張美琳到了醫(yī)院，在急診室問有沒有叫謝向萍的女士，都說沒有。從醫(yī)院出來張美琳又打給了爸爸，這次爸爸說了實話，別問了，已經(jīng)在火葬場了。奶奶是摔倒以后突發(fā)心梗去世的。張美琳靠在醫(yī)院的外墻上，打電話給一個閨蜜說，我奶奶去世了，我以后就沒有家了。兩人在電話兩端大哭一場。

那天張美琳沒敢回家，去一個住在醫(yī)院對面的朋友家里借了一天宿?！拔屹I了一盒煙，在人家陽臺上不停地抽，一邊抽還一邊哭。最后感覺哭得缺水了，我知道回家以后就不能再哭了，還得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給爺爺和弟弟緩沖的時間?！睆埫懒栈貞浀馈?/p>

后來美琳帶著弟弟去火葬場看望奶奶時，弟弟哭得特別兇?！拔业苓吙捱厗柫艘粋€特幼稚的問題，他說，奶奶背這么駝，在地下能躺平了嗎？”

美琳奶奶現(xiàn)在寄存在烈士陵園附近，要等爺爺去世后才能一起送到老家。到濟南上大學以后，張美琳每次回家都會偷偷去看她，盡管沒有骨灰堂的鑰匙，她也要隔著門和奶奶聊天。結(jié)果今年年初，美琳去看奶奶的時候被公墓的管理員攔下了，家里人沒交2017年的租金?！爱敃r我都炸了，奶奶活著的時候他們就給不起房子的錢，死了以后居然還讓奶奶因為錢的事不清凈?！?/p>

奶奶去世后單位給了三萬塊撫恤金，美琳四年的學費就是從這里面出的?！澳棠倘ナ酪院螅透荒苤竿野趾蜖敔斄??！彼f，“不過大家都說，奶奶走之前能把我供出來上大學，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p>

美琳當時直接打電話讓爸爸來墓地交錢，交完以后，爸爸問她沒有鑰匙去那兒干嘛，美琳說，我就遠遠看著就行。這事兒被家人知道后，張美琳也不避諱了，每次都要了鑰匙，再跑去抱著奶奶的骨灰盒痛哭。

“其實奶奶活著的時候我們之間有很多不愉快，但在我抱起盒子的一瞬間就全都放下了，我腦子里只有四個字:人世無常?！彼f。

2016年夏天，高考結(jié)束的那天，張美琳曾緊緊抱著奶奶說，謝謝你，現(xiàn)在我熬出來了，你也熬出來了，以后就剩享福了。當時的美琳怎會料到，下一次擁抱已是陰陽兩隔，那句“我在海邊拍了很美的落日，回去拿給你看”，竟是她對奶奶說的最后一句話。

張美琳回家后轉(zhuǎn)學到某重點中學的初二上課，由于在上海漂泊了兩年，她比別的同學都要年長和成熟。不僅如此，見過世面的美琳想法也比其他孩子要多。

美琳第一天報到時，一身斑馬紋，斜跨單肩包，破洞牛仔還卷著一只褲腿。果然，班主任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充滿了警惕。一天自習課上，因為不滿同位說話，張美琳拍案而起，當堂“棒喝”。不巧這時班主任路過，命令她搬桌子到最后一排去。就這樣，張美琳懷揣著重新來過的希望，重啟了她的學生時代。

因為心智比較成熟，第一次期中考試張美琳就考了年級第一，甩第二名好幾條街。接著，學校里就生出了流言蜚語?；蛟S因為美琳當時的穿著打扮有點顯老，同學們就傳說她是上過三四次初中，蹲了無數(shù)級的老學生。張美琳上洗手間時常常會遇見女生問她上過哪幾個學校呀這種問題，不等美琳回答，提問的女孩們就開始捂著嘴偷笑，接著整個洗手間都會爆發(fā)出笑聲。她當時真的想退學。

美琳說：“我不想在學校里受這種侮辱，每天回家都哭。”是奶奶使她警醒：“不上學能怎么辦？你能有什么出路？”張美琳明白奶奶的意思，對她來講，不靠自己真的沒有出路。于是第二天早晨，美琳還是會起個大早，六點教室沒開門時就站在外面背生物，晚上背到十點，困了就拿針扎自己。

然而無論是考第一，還是被惡意中傷，張美琳每天深夜回家后，都無人問津。

“于是，我就開始各種作，在街頭混，瘋狂地談戀愛，成績也慢慢掉下去了?！泵懒仗拐\地說，“掉到底兒，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就都出來了。各種指責和失望。當時我就想，既然變好不能被家里夸，那就變差來讓家里管?！泵懒丈细咧幸院笤诰瓢蓪W會了抽煙，一直偷偷地抽。高三有段時間壓力太大，她基本上是一天一盒，不過家人已熟視無睹。直到有一次，美琳要帶弟弟出去玩，爺爺隨口囑咐了一句抽煙別讓你弟看見，容易跟著學?！俺闊煹娜擞肋h聞不到自己身上有煙味，我當時也傻，以為瞞過了他們。”美琳說，“不過也印證了我的一個想法：家里還是不想管我。他們擔心我弟學壞，卻不擔心我?！?/p>

初二起美琳就開始自己賺錢了?！澳菚r候我就已經(jīng)揮霍到只靠家里養(yǎng)不起自己了?！彼猿暗卣f。作為縣城里最早接觸網(wǎng)購的一批人，張美琳便在校園里借著自己的名氣倒賣網(wǎng)上的東西。

最開始是倒賣義烏的小飾品，幾塊幾塊的賺。到了情人節(jié)，美琳就從網(wǎng)上進了一批“香皂花”來賣，每枝都放在精致的小瓶子里。當時縣城還沒有普及那種東西，張美琳放學后就到路邊擺攤。情人節(jié)那天美琳為了沖銷量，大冬天騎著電動車在街上轉(zhuǎn)。騎著騎著突然滑倒了，她就索性和花一起，在冰涼的路上躺著不動?！安贿^最后姐凈賺了幾百塊?！泵懒湛偨Y(jié)道，“小時候不懂，如果當時能想法把那筆運費省下來，還能再賺一百?！?/p>

寒暑假的時候，美琳就去超市兼職做導購，還在一個茶館里泡過茶。去那里喝茶的，都是些所謂的老板，泡茶的姐姐們也都很“社會”。美琳經(jīng)常被迫在那兒聽她們吹牛。原本是姐姐們認識美琳，照顧她才給了她這份工作，但當美琳聽見，這些女人公然聊起給別人當小三的事，就直接辭職了?！半m然姐當年也是小太妹，但女人得要臉?！泵懒照f。

當時，上初中的美琳專門給自己買了個錢包，天天拿著它幾百幾百的借錢給周圍的人。

她去超市打工時還不滿十六，但美琳并未覺得不妥。

2013年她上高中以后，很多學生都開始從網(wǎng)上倒賣東西了，美琳就專門倒賣男裝?！拔以谖覀儗W校生意很好，一天就能賺兩百?！彼f，“道理就是：男生肯定不會拖著不給錢?！边@波短暫的潮流過去以后，美琳又趕上微商的前浪撈了一筆。她自嘲地告訴我：“我可能是全家唯一經(jīng)商成功的人。但那時候我也是花錢如流水，有多少流多少。”這一點很隨她爸。

前面提過，張美琳的學費是由奶奶的撫恤金出，但生活費一直沒有定論，一開始爺爺先給了她四千。其實爺爺本意是想讓她申請低保，吃國家的錢，但張美琳要面子，拒絕了，她寧愿多打幾份工。剛開學需要用錢的地方多，張美琳就列了個賬單，把支出都記了下來。即便如此，兩個月過后這筆錢還是用完了，當時也找不到能立刻賺錢的地方，她就拿著賬本挨家挨戶要錢。打電話找爸爸，爸爸不接，微信給媽媽，她說她手頭緊，找姐姐，姐姐要生孩子。張美琳真的過了一段“如果不蹭飯就沒飯吃”的日子。有一次她躺在床上餓的不行，舍友請她在學校門口的地攤上吃了一碗五塊的板面?！拔页灾熬驮谄矶\，一定別吃出來頭發(fā)，結(jié)果吃著吃著真的就有一根頭發(fā)！當時看著那一碗面，真想吐?！泵懒沼行┘?，“在你最饑餓的時候有一碗面放在你面前，但里面躺著一根頭發(fā)！”

又過了兩個月，美琳的小姑承擔了她的生活費，一個月給一千，偶爾媽媽也會補助她幾百，剩下都靠她自己。“我現(xiàn)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雖然和爸爸家里沒什么感情，但等小姑、爺爺老了，該我盡孝也不會缺?！?/p>

張美琳第一次和我聊天時，還在試圖挽留她分手了一兩個月的前男友，到了第二次見面，張美琳終于改口叫他“渣男”。但“渣男”和她在一起兩年多。美琳說，分手后才知道自己竟如此投入，甚至想和他結(jié)婚。“渣男”是她高中時的男神，不僅學習好、會彈吉他、會跳鬼步，最重要的是，別的男生打籃球“都像烏龜一樣抻著脖子”，“渣男”卻永遠像跳舞一樣優(yōu)雅。

美琳高中的第一任男友和“渣男”是一個班的，長得挺像古川雄輝?！肮糯ā笔莻€近視眼，摘下眼鏡看不見女朋友長啥樣那種，但即便如此他平時也從不戴眼鏡。大家都以為他是故意耍帥，直到有一天美琳偷偷翻開他的周記，上面赫然寫道：我為什么不戴眼鏡，因為我不想看清這骯臟的世界。

“古川”還是個媽寶。逢年過節(jié)被媽媽帶著去燙頭就算了，他手機居然不設(shè)置自動鎖屏。所以很快，媽媽就發(fā)現(xiàn)了“古川”和美琳的聊天記錄，知道兒子有一個抽煙喝酒燙頭的女朋友。后來“古川”媽媽發(fā)脾氣，就拿美琳說事兒，被罵了以后，“古川”經(jīng)?？拗苋フ宜V苦。“我感覺自己像養(yǎng)了個傻兒子。”美琳說，“他媽不能容忍我就算了，可他居然一句也不替我反駁。”

那時候“渣男”已經(jīng)成了美琳的朋友，她和“古川”分手以后，“渣男”還突然表白，結(jié)果是玩笑話，他說他只是想讓兄弟開心一下。

美琳當然并不開心。于是她把“渣男”拉黑了一段時間，很快又交了一個“網(wǎng)紅”男朋友?！爱敃r真的是兩座顏值巔峰在一起，結(jié)果我倆顏值下降以后就分手了?！泵懒照f。

那段時間除了感情，家里的很多事都讓張美琳感到壓抑，她剪了短發(fā)，然后就遇到了喜歡短發(fā)女生的“大哥”?！按蟾纭痹谌h城的學生里都是很有名的“老大”，他家里也確實是混社會的，很土豪，在新疆搞房地產(chǎn)。“大哥”有錢但沒文化，連拼音都不認識幾個，張美琳和他在一起除了玩不干別的。由于“大哥”的前女友也是混社會的，為了保護美琳，兩人沒有公開。但“大哥”對美琳的“鄉(xiāng)村愛情”，真是簡單又馥郁。

有段時間張美琳沉迷做飯，想做壽司，就讓“大哥”去超市幫她買培根?！按蟾纭钡匠幸院笙葤吡税胲嚺喔贿^癮，就打電話問女朋友還想吃什么。美琳說百奇，“大哥”就把每個口味的百奇橫掃了四大盒；美琳又說水果泥，超市貨不多，“大哥”就把水果泥架子上的貨全擼空了。不過美琳后來勸了他兩次，“大哥”就改了。

上高中時美琳家里沒有網(wǎng)，上網(wǎng)要去網(wǎng)吧?！按蟾纭奔矣幸粋€網(wǎng)吧，五月二十號的時候，“大哥”就問她，我送你點啥啊，要不我送你520萬網(wǎng)費吧？美琳慌忙說，不用不用，我不上網(wǎng)。美琳最好的閨蜜因為不喜歡“大哥”，有一天就帶著她去了另一家網(wǎng)吧?！按蟾纭甭犝f后就趕忙開著車去網(wǎng)吧接她們，直接拿走朋友的身份證，給她在自家網(wǎng)吧沖了四百塊網(wǎng)費。

有一天“大哥”的朋友和美琳的閨蜜都想約美琳吃飯，閨蜜不肯讓步，“大哥”二話沒說，爽快地開車把兩個人送去飯店。下車以后他從身后抱住美琳，直接把手伸到她口袋里塞了一百塊錢，小聲說，媳婦兒，我身上只有兩百塊，一人一百，你去和你朋友吃飯吧?；蛟S對于美琳來說，“大哥”不僅是男友，更像是爸爸，在她最渴望被愛的時期，短暫填補了父親的缺位。

但美琳在這段愛情里并不專心。那時她為了給還是男神的“渣男”過生日，在學校里揚言要“散盡千金博男神一笑”，結(jié)果最后只做了一頓愛心便當。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張美琳每周都瞞著“大哥”給“渣男”送便當。“大哥”約她出來玩，美琳就拿學習為理由拒絕了?！按蟾纭焙髞硐肓讼耄瑢λf，好好學，別到最后沒學出什么來，人家會覺得是因為我們在一起，我耽誤了你。“那時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我的朋友不太支持我們，我也不想讓他替我背鍋，好像我和他談戀愛有什么錯似的?！睆埫懒崭嬖V我。除了自己變心，這也是他們分手的原因。

給“渣男”送了好長時間便當，張美琳終于如愿追到了他。沒想到兩年后“渣男”移情別戀，這是她第一次被甩。“我像個瘋子一樣半夜去他宿舍樓下纏著他，結(jié)果他讓他兩個舍友把我抬到賓館里，扔下我走了。第二天醒過來，我就覺得他死了?！睆埫懒照f。分手以后，張美琳回到了一天一盒煙的狀態(tài)，一周暴瘦了十斤。“我現(xiàn)在愛過、瘦過，就差暴富了?！弊詈?，美琳笑著說。

每一次，張美琳都是打著渾話講起往事，但講到最后，她還是哭了，流下幾滴不動聲色的眼淚，轉(zhuǎn)頭就擦掉了。她說自己從小就是愛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