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勇
距今四五千年左右,河湟地區(qū)是人類空前活躍的地區(qū),這一點從中國最早的地理書《山海經(jīng)》及馬家窯、齊家文化中可見一斑。如禹所積石山(今積石山)、先檻大逢山(太子山)、黃河、濟水(姬水)、資水(洮河)、甘水(大夏河)、大澤(即河州史前的大夏湖)、始州國(即大夏邦國)、毛民國(即苗民國)、拘癭國(即今和政縣)等。閱讀澀齒繞牙的古書《山海經(jīng)》,科學分析枯燥而極為簡樸的文字,審視歷史學家和考古家常常忽略的大西北,發(fā)現(xiàn)有華夏文明的重要史料,發(fā)現(xiàn)有今臨夏遠古時候的重要歷史。千古奇書,值得一閱。
河州(今甘肅臨夏)的早期歷史,在河州最早的明嘉靖《河州志》中略有記載,對漢以后事,對漢之前的歷史基本沒有什么內容。3000年前的謎底,2000年前的謎面,今天閱讀《山海經(jīng)》,有新的歷史發(fā)現(xiàn),有可能破解謎題。
禹所積石山
積石山從古到今乃是神州久負盛名的一大名山。
“禹所積石之山”,在《山海經(jīng)》之《西次三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海內西經(jīng)》以及《尚書·禹貢》中都有記述。
《山海經(jīng)·西次三經(jīng)》曰:“又西三百里,曰積石之山,其下有石門,河水冒以西流。是山也,萬物無不有焉。”
《山海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云:“禹所積石之山在其東,河水所入?!?/p>
《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說:“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先檻大逢之山,河濟所入,海北注焉。其西有山,名曰禹所積石?!?/p>
《山海經(jīng)·海內西經(jīng)》說:“海內昆侖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河水出東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渤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導積石山?!?/p>
那么積石山究竟在什么地方呢?數(shù)千年來,人們對積石山的地理位置各有其見,訖今莫衷一是。有說在昆侖之西千有余者里;有說在黃河第一曲處者;有內蒙古說,有遼寧山東說,也有分大、小兩積石說,不一而足。
以《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西次三經(jīng)》為例,意指從軒轅之丘向西300里,有個山叫積石之山,黃河水從山底石門中冒出來,又“西流”。黃河從青海發(fā)源一直向東流。到臨夏境內流經(jīng)積石縣、臨夏縣、東鄉(xiāng)縣,到永靖縣之后就開始向西流去。這里流傳著一句民諺:“紅山白土頭,黃河向西流?!笔稣f著這個情況。上古時,這里物產(chǎn)極為豐富,無所不有。
這里的“禹所積石之山”,也稱“禹所導積石之山”,指的是《禹貢》所記載的“導河積石,至于龍門,入于?!?。
《山海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曰:“禹所積石之山在其東,河水所入?!庇硭e石山在它的東面,是黃河流過的地方。
積石山,在今青海湖南部,黃河自這里拐向西流。這個積石山,是鯀所積石之山,也是禹所積石之山。
按《漢書》《西域傳》所述,大禹治水的積石山只有一座,這就是今甘肅、青海兩省交界處的那座積石山,其北面與今民和縣相界。有些記載頗為模糊,然而,它正是名載古籍的禹所積石之山。這是毋庸置疑的。難怪1913年國民政府曾將河州(今甘肅臨夏)改名為導河縣,其寓意頗為清楚,不無道理。
青海與甘肅境內的積石山早在《禹貢》和《山海經(jīng)》中就有載述,謂之“禹貢積石”或“禹所積石之山”。禹者,就是古代傳說中的治水英雄,夏朝的建立者,或稱大禹?!八弊?,在《說文解字》中解釋為:處,地方,住所?!蹲髠鳌べ夜四辍贰肮谕跛保馑际钦f,僖公朝拜于大王的處所。禹所,就是大禹的處所、住所、所在。簡而言之、就是大禹的家鄉(xiāng)?,F(xiàn)在對大禹的家鄉(xiāng)有種種說法,但《山海經(jīng)》的說法確指為積石山。
積石山分大積石山和小積石山。大積石山也叫阿尼瑪卿山,在青海東部;禹所積石山為小積石山,在河州積石關一帶。這就是大禹治水的西部極地。
從眾多禹所積石的說法,從禹出西羌、禹出大夏的記載,說大禹的家鄉(xiāng)在西羌、在大夏、在積石山也是有道理的。大禹治過九條河,足跡踏遍華夏大地的山山水水,哪個地方也從未見有禹所的記載。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積石山就是大禹的出生地。
從《山海經(jīng)》發(fā)現(xiàn)臨夏歷史
《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說:“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先檻大逢之山,河濟所入,海北注焉。其西有山,名曰禹所積石?!?/p>
意思是說:大荒當中,有座山名叫先檻大逢山,是黃河水和濟水流入的地方,海水從北面注入到這里。它的西邊也有座山,名叫禹所積石山。
根據(jù)史料和方位分析,先檻大逢山可能就是今天的太子山。太子山脈,明代時稱太峙山、露骨山,也叫雪山,系秦嶺北條大山西延段,是臨夏州境南部的東西走向天然屏障,是農(nóng)牧區(qū)域的界山,也是今天臨夏州與甘南州的界山,像一道門檻一樣將農(nóng)業(yè)區(qū)和牧業(yè)區(qū)隔開,將“華夷”分開。逢,遇到,意即遇到門檻的意思。對此河州舊志有記。明嘉靖本《河州志》記載:“雪山,州西南百五十里,接洮州番界。四時積雪,石如骨露,一名露骨山?!绷碛小疤派剑菽习倮?,接洮州番界?!鄙缴系陌资^像白骨一樣,所以叫露骨山,很形象。在明代之前河湟地區(qū)地理和地方文獻很少,記載難覓一見?;蚴怯杏?,名稱怪異,與太子山聯(lián)系不起來。只有太峙山與太子山叫法相近。而且與太子山方位相同,都是在河州之南。廣河縣有太子寺,舊志記載:“相傳秦太子扶蘇監(jiān)蒙恬軍于此,有誤。”這個太子是十六國時期西秦太子乞伏熾盤,在廣河(大夏)駐兵十多年,后繼王位。因其廣施恩信,百姓修寺紀念。太子寺與太子山便聯(lián)系起來了。
“河濟所入”就是黃河水和濟水流入的地方。河即黃河,世人皆知,是中國的母親河。濟水是黃河流經(jīng)今河州永靖縣的一段。古代人對黃河很多地方都有不同的名字。如河湟一帶就有瑪曲、賜支河、金城河等。大夏河與洮河流入的一段河叫濟水,也叫姬水。這一段黃河北岸的川道,上一段叫白塔寺川,下一段叫姬家川。姬,中華上古八大姓之一,為黃帝之姓、周朝的國姓,也是不少諸侯國國君的姓,有近5000年歷史。姬姓的得姓始祖為華夏民族的人文初祖——黃帝,黃帝因長居姬水,以姬為姓。中國上古時期的許多大事、要事都發(fā)生在黃河上游。
《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又接著記載:“有陽山者,有順山者,順水出焉。有始州之國,有丹山?!标柹骄褪桥R夏縣陽洼山。順山是相對于橫著的太子山而言的,順河而下的山,不是一座山,而是順河的統(tǒng)一走向的西架山、橡皮山、雞冠子山、東架山、大灣山等。水以山名,順水,疑為槐樹關河,就從太子山發(fā)源,匯入大夏河,再流入黃河上叫姬水(濟水)的地方。臨夏州西南面,古稱“河首”地區(qū),《后漢書·西羌傳》詳述羌的歷史,漢朝時羌人居地“濱于賜支,至于河首,綿地千里”。漢代時,這一帶建立“河首國”,國王宋建打出“平漢”的旗幟造了反。
據(jù)《御批通鑒輯覽》(清光緒壬寅三省堂校正稿)載:“堯甲子八十有一載分十二州,封諸侯,錫姓氏,封禹于夏,錫姓姒氏,統(tǒng)領州伯,以巡十二部。”公元前2250年,大禹約21歲時,將天下分為十二州,將大禹封到夏州,任夏州的州伯,即夏州的最高長官。有夏則大,叫大夏,大諸侯國有擔當,代表舜帝巡察十二個諸侯國。那時大禹“導河積石”,是大禹治水的極地。是堯帝時西部的第一個州,“始州國”可能就是指此。其次,古人認為黃河從積石峽冒出來,這個地方是“天盡頭”、是中國邊緣,這里建立的國家,就是“始州國”。
《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記載“禹所導積石山”之后,順著黃河東向,記載了“大澤”。這個“大澤”,就是河州川。河州川,面積大、地平整,川底遍地礫石,從周緣斷層上看,一層一層,像是河川水積而成。人們傳說,河州川原來是一片湖水,后來大禹治水,泄出湖水,形成了今天模樣。但是不見史冊。閱讀《山海經(jīng)》,有蛛絲馬跡的發(fā)現(xiàn)。《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記載:“有大澤方千里,群鳥所解?!睆姆轿缓托螒B(tài)上看,這就是上古時期的大夏湖,就是現(xiàn)在的河州川。河州川從東鄉(xiāng)縣泄湖峽南至和政縣南陽山,西至臨夏縣麻尼寺溝,面積相當大。
《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又接著記載:“有毛民之國,依姓,食黍,使四鳥?!眰髡f,甘肅南部西北的積石山是遠古“苗”“有苗”的源出,也是今天川黔滇西部方言苗族祖先的發(fā)祥地。
禹導九河的積石與“苗民”“三苗之民”“三苗國”“三毛國”“毛民之國”的有機聯(lián)系,得到了相關史料證明。值得注意的是:“苗”古代讀作“毛”,今天的西部方言中苗族自稱“蒙”,由此可見,“苗”或“有苗”的稱謂,是古代對夷蠻少數(shù)民族歧視性的誣稱而治襲成俗。林惠祥著《中國民族史》稱:“元時又有苗稱,(明)清代且以苗族統(tǒng)括西南各省的土著民族?!边@一論述極有見地。
正如《西山經(jīng)》所言:“積石之山……是山萬物無不有焉?!边h古的苗民,就在這塊豐茂肥美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苗、瑤、彝等民族志上都有記載:他們都有同樣的傳說,說他們的祖先都來自河湟一帶。臨夏州康樂縣有“三格毛”人居住,與上古時的“三毛”人相近。更奇怪的是康樂蓮花山花兒調式、唱法與苗瑤之族的唱法十分相似,服飾也很相似。歷史記載與傳說、風俗都說明,南方不少民族源于河湟是有道理的。
《山海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拘纓之國在其東,一手把纓。一曰利纓之國。”郭璞注:“或曰纓宜作癭?!卑`,瘤也。釋其意,拘癭國在禹所積石山的東面,那里的人常用一只手托著脖頸上的大肉瘤。另一種說法認為拘癭國叫作利癭國。有種叫作尋木的樹有1000里長,在拘癭國的南面,生長在黃河岸的西北方。拘癭國大有可能是指河州南部的和政縣。這里從古就有叫癭瘤的甲狀腺腫瘤地方病。脖子上長著巨大的甲狀腺腫瘤。拘癭,就是一手托著腫瘤,表達很形象。和政地方的甲狀腺腫瘤,在4000多年前就有記載了?,F(xiàn)在大力推廣加碘鹽,使這類地方病大大減少了。
古人對黃河的認識過程
黃河養(yǎng)育了中華民族,但對黃河的認識卻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夏禹自積石導河的傳說,本來出自古老的“河出積石說”。可是,數(shù)千年來,河源之謎久懸不決。大禹治水時人們并不知道黃河源頭在何處,他們看到的黃河似乎是從這個大峽谷里奔泄出來的,就認為黃河的源頭或許就在這里。公元前122年,張騫出使西域回來后報告:“于田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其東水東流,注鹽澤。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边@顯然是錯誤的。唐代劉元鼎出使吐蕃,考察黃河源,提到河源在紫山(今巴顏喀拉山),元朝都實考察過,潘昂霄撰《河源志》。清代舒蘭與拉錫探黃河源,發(fā)現(xiàn)星宿海之上有三支河,東流入扎陵湖,改進了唐、元對黃河源頭的認識。
《山海經(jīng)·西次三經(jīng)》說:“又西三百里曰積石之山,其下有石門,河水冒以西流?!?兩晉時期著名文學家、訓詁學家、風水學者郭璞認為:“黃河出昆侖而潛行地下,至蔥嶺,復出注鹽澤,從鹽澤復南行,出于此山,而為中國河,遂注海也?!边@個觀點顯然是錯誤的,是對黃河的不了解。
積石山拔地沖天,筆挺豎立,好似刀削斧砍一般,險峻雄偉。而積石峽谷之中的滔滔黃河,好似一股巨大的潛流,從谷低深處奔騰而出,看上去河水好像是從峽谷中泄出,從兩山之間的地洞中突然噴涌而出。峽谷中,水流若箭,聲如雷鳴。人們需要在耳邊大喊,才能聽見說話。短短25公里的峽谷區(qū),可以說是大山巍峨,峭壁聳立。黃河在峽谷鉚足了勁,掙扎盤旋,猛然間就從山谷中奔泄而出。古人看到這種情形,似乎黃河水就是從這里噴涌出來的。古人不可能從這里上溯過去,就認為河源在這里。漢朝時,宋建在這里建立過河首國,自稱為河首平漢王。
釋宗泐《補刊全室外集·望昆侖》寫得風趣:“漢使窮河源,要領殊未得。遂令西戎子,千古笑中國?!边@是古代當?shù)厣贁?shù)民族嘲笑不少古代人搞不清黃河源頭的故事。
《山海經(jīng)·海內西經(jīng)》說:“河水出東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渤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導積石山。”
很多學者把黃河源頭和積石山的位置搞錯,主要一個原因是對“渤海”二字的誤讀引起的。
此處的“渤海”又稱“柏?!?,讀音是“bò hǎi”,近黃河源。即今青海鄂陵湖和札陵湖,分別意為“白色的長湖”和“藍色的長湖”,是黃河源頭兩個巨大的高原淡水湖泊,它們位于巴顏喀拉山北麓的瑪多縣境內,上距黃河源卡日曲190多公里,下距瑪多縣城60多公里。
黃河源頭是吐蕃的交通要道,史載唐朝貞觀年間,李靖、侯君集、李道宗等,曾“次星宿川,達柏海上,望積石山、覽觀河源” 。貞觀十五年(641),文成公主嫁往西藏,吐蕃王松贊干布在河源親迎。
黃河從卡日曲和約古宗列曲發(fā)源后,經(jīng)星宿海流到這里,被巴顏郎瑪山和錯爾朵則山所阻,形成了黃河源頭第一個巨大的湖泊——扎陵湖。黃河從湖東南的草灘上散亂地流出,中間又經(jīng)過一條長約20公里、寬約300多米的黃河峽谷,分九股注入第二個湖泊——鄂陵湖。
《山海經(jīng)》將“柏?!睂懗伞安澈!?,為同音異體字。古代同音異體的寫法比比皆是,因而有許多人不嚴加考證,與渤海相混。渤海又稱北海,是西太平洋的一部分,也是中國的內海,遼東半島南端老鐵山角與山東半島北岸蓬萊遙相對峙。自古以來就是我國北方的海上門戶和海防要區(qū)。渤海三面環(huán)陸,在遼寧、河北、山東、天津三省一市之間,由北部遼東灣、西部渤海灣、南部萊州灣、中央淺海盆地和渤海海峽五部分組成。還有的人錯將“柏?!碑敵闪_布泊,因而把禹所導積石山當成遼寧的地方,當成內蒙的地方,演繹出大禹出在遼寧、內蒙的怪事。
距今四五千年左右,是河湟洮岷地區(qū)人類空前活躍的時期。但很多歷史學家步履不及,視野不及,研究文章鳳毛鱗角,考古發(fā)掘少,考古發(fā)現(xiàn)充其量也不過是史前遺物之九牛一毛。本地文化人少,研究者更少,所以對偏遠地區(qū)的研究,產(chǎn)生了不少空白和誤差。河湟一帶是華夏文明的搖籃,需要著重研究。
閱讀《山海經(jīng)》,結合實地,仔細推敲,就會對上古時期的中國歷史文化有許多新發(fā)現(xiàn)。
(作者系原臨夏州志辦主任、《臨夏大辭典》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