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瑩
(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上海,200241)
《世說新語》分門隸事、以類相從。在南宋紹興八年(1138)董弅嚴州校本出現(xiàn)之前,此書的流傳全賴抄本,且各本門數(shù)略異。除三十六門定本外,還曾有三十八門本和三十九門本①存世。前者如汪藻《世說敘錄》載“邵本于諸本外別出一卷,以《直諫》為三十七,《奸佞》為三十八”[1](2b),又王應(yīng)麟《玉海》引“宋劉義慶《世說新語》八卷”,小字注曰“分三十八門”[2](1048)。后者如顏本、張本二種,“有直諫、奸佞、邪諂三門,皆正史中事而無注。顏本只載《直諫》,而余二門亡其事;張本又升《邪諂》在《奸佞》上。文皆舛誤不可讀,故它本皆削而不取,然所載亦有與正史小異者”[1](2b)。此二三之后出門類或摘自正史,“顯示了六朝以降文人對《世說新語》的增補擬作情形”[3]。
雖云各本略異,但堪稱《世說新語》主體的始終是此三十六門:德行、言語、政事、文學、方正、雅量、識鑒、賞譽、品藻、規(guī)箴、捷悟、夙惠、豪爽、容止、自新、企羨、傷逝、棲逸、賢媛、術(shù)解、巧藝、寵禮、任誕、簡傲、排調(diào)、輕詆、假譎、黜免、儉嗇、汰侈、忿狷、讒險、尤悔、紕漏、惑溺、仇隙。這是古代小說較早的分類兼標目②,以“孔門四科”開篇,樹立了道可師模的地位③,繼而伴隨卷次的遞增,大抵呈現(xiàn)出立意從褒到貶④、容量由豐入儉的趨勢。
正因分門設(shè)類不乏主觀意味,分類標準為何、條目如何歸屬,可以大致反映編者的關(guān)注重點和價值立場,此即“以類為評”。從評家的實踐來看,他們也將某一類目視為一個整體,如元刻本中署名劉辰翁者之評曰“《世說》之作,正在《識鑒》《品藻》兩種耳。余備門類,不得不有,亦不盡然”⑤,冰華居士《合刻三志序》亦曰“義慶撰《世說》,妙在《言語》《賞譽》諸條,其他《方正》《文學》,寥寥不足錄也”[4]。就具體條目而言,任何一種歸置都難以被所有人認同,王思任《世說新語跋》便直言:“門戶自開,科條另定,其中頓置不安、征傳未的,吾不能為之諱?!雹蘅梢哉f,關(guān)于這一話題的紛爭經(jīng)久不衰。在明中后期小說選集和《世說新語》風行的背景下,《世說新語》條目不斷被摭拾、編入他書,又不可避免地面臨編者對原書歸類的重審與改造。而隨時間推移,《世說新語》的“以類為評”逐漸顯現(xiàn)出標桿效應(yīng),為其續(xù)作乃至其他更多作品所借鑒。由此可知,《世說新語》分類體系雖非盡善,然其首創(chuàng)的“以類為評”范式在接受史上影響深遠。恰因“以類為評”難平眾議,持續(xù)數(shù)百年的觀念交鋒不斷累積,客觀上促使原書的批評思路得以持續(xù)深化和開拓,成為一種開放式的、生長型的批評框架。因此,這一特質(zhì)應(yīng)當作為“世說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得到關(guān)注、梳理和探究。
條目歸置妥當與否,是歷代《世說新語》評者聚訟紛如的重要場域。在這方面,元代付梓的首部評本已肇其端?!顿t媛》“王右軍妻郗夫人”“王凝之謝夫人”二條,分敘郗氏不滿夫家對待家兄的態(tài)度、謝道蘊不滿丈夫的氣度,劉應(yīng)登對此評道:“此二則皆婦人薄忿夫家之事,不當并列《賢媛》中?!贝藭袆⒊轿讨u更著意于此,他評《德行》“晉簡文為撫軍時”條“復(fù)何足于‘德行’”;《政事》“賈充初定律令”條“亦非‘政事’”,“何驃騎作會稽”條“語甚是,然亦非所謂‘政事’”;《雅量》“庾小征西嘗出未還”條“顏色之厚耳,非‘雅量’”;《方正》“向雄為河內(nèi)主簿”條“憾而已,非‘方正’之選”,“王太尉不與庾子嵩交”條“似狎爾,非‘方正’也”。這些言辭說明評者心存有關(guān)類目定義與范疇的既定認知。如果說《世說新語》的類目設(shè)置和條目歸屬代表了劉義慶的批評眼光,那么評者所論就是對這種眼光的重審。在此過程中,劉辰翁的批評可謂“破立結(jié)合”。除了上述指瑕言論,他也為部分歸類建言,如舉《政事》“嵇康被誅后”條“也是‘語言’,不當入《政事》”,《雅量》“王戎七歲嘗與小兒游”條“當入《夙惠》”。
劉辰翁的批評思路為其后的評本所繼承,并逐漸形成一種專屬于《世說新語》的批評范式,其中以凌濛初、王世懋之評最為典型。劉應(yīng)登認為安置不妥的《賢媛》“王凝之謝夫人”條,凌濛初提出“‘忿狷’為是”[5],這無疑與劉應(yīng)登所言“婦人薄忿夫家之事”的“薄忿”一詞隔空呼應(yīng)?!堆哉Z》“會稽賀生”條全文為“會稽賀生,體識清遠,言行以禮。不徒東南之美,實為海內(nèi)之秀”,凌濛初評其“甚似‘賞譽’”,亦有其理。《任誕》“王子猷詣郗雍州”條記敘王徽之在郗恢處獲見□?,下令左右送歸己家,“郗出覓之,王曰:‘向有大力者負之而趨?!瓱o忤色?!眲⒘x慶原是看重王徽之的率性而為,因此歸于《任誕》;王世懋評曰“此見《雅量》乃可耳”,顯然偏愛郗恢的不慍自若。劉、王二氏在歸類上的分歧,顯示了對于人物品性的趣尚之異。
比上述諸家走得更遠的是王世貞。王氏為實現(xiàn)全書自漢至明的貫通,擇取《世說新語》十之七八,與《何氏語林》十之二三合成一部《世說新語補》。他在《世說新語補》里重置了部分歸類,如將《規(guī)箴》“羅君章為相”條改隸《寵禮》,與劉義慶的闡釋角度截然不同。由于歸類行為的主觀性,重新歸類往往不僅無從消解歧見,反而時常導(dǎo)致更多爭論。以《世說新語·賞譽》“王藍田拜揚州”條為例,此條曰:
王藍田拜揚州,主簿請諱,教云:“亡祖先君,名播海內(nèi),遠近所知。內(nèi)諱不出于外,余無所諱?!?/p>
王世貞認為王述的陳言浩然正直、合乎禮節(jié),遂改屬《方正》[6],凌濛初頗不以為然,堅守劉義慶的歸類,曰:“此因有‘名播海內(nèi)、遠近所知’,故入《賞譽》耳,《方正》不類?!鼻迦死畲茹懖毁澩瑒⒘x慶及其擁躉者凌濛初將其置于“賞譽”的做法,也不支持王世貞的“方正”觀。在他眼中,此乃“六朝人矜其門第之常語耳,所謂專以冢中枯骨驕人者也。臨川列之《賞譽》,謬矣!”[7](247)再以《世說新語·輕詆》“庾道季詫謝公”條為例。此條敘裴啟嘗云“謝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之相馬,略其玄黃,取其俊逸”,謝安澄清“無此二語,裴自為此辭耳”。王世貞重視謝安對支道林的欣賞,將之從《輕詆》調(diào)入《賞譽》;凌濛初則聚焦裴氏語,評曰“‘目支’一段,弇州采入‘賞譽’,此既是裴郎誑托,不足復(fù)存”,徹底駁斥了這一調(diào)整。
歷代評者圍繞歸類問題爭論不休,本質(zhì)上是以這一共識為基礎(chǔ)的,即歸類繆亂不僅是一種誤讀條目的表現(xiàn),而且會妨害類目范疇的純凈清晰,甚至導(dǎo)致條目內(nèi)容與設(shè)類標準的兩傷。因此,王世懋評判“羊綏第二子”條歸隸情況云“此等語,亦傷《雅量》”[8],凌濛初也批評“晉明帝欲起池臺”條“乃亦溷《豪爽》之科”。在這方面,陳夢槐的評語尤具識見,當他看到王世貞《世說新語補》將原屬《世說新語·言語》的“未若柳絮因風起”條歸入《賢媛》時,徑斥之曰:“太傅閑懷遠韻,晉人中第一品流。當其燕居,問子弟欲佳,車騎答甚雅雋,問白雪何似,道蘊對更娟美。士女風流作家庭笑樂,千載艷人也。弇州以此入《賢媛》,即兩傷?!盵9]王世貞將謝家風采限于道蘊一人并施以道德視角,確有不妥之處,陳夢槐的批評切中肯綮。另外,對于《世說新語》將“杜預(yù)之荊州”條置于《方正》的舉措,王世懋早就抱有異議,“杜元凱千載名士,楊濟倚外戚為豪,此何足為‘方正’?”陳夢槐對此的評價更加激進,大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意,“摹楊濟雄俊不肯下人數(shù)語,的的如畫。入《方正》,則弇州刪去便不足惜”。陳夢槐認為,盡管此條筆法甚為可取,但放錯類別,以致題意侵損、類目混淆,即便棄之亦無憾。觀此種種可知,歷代評者是以極為審慎的姿態(tài)對待歸類的,相關(guān)異見的浮現(xiàn)和交匯,既顯示了不同的批評角度,也對反觀編者觀念、豐富條目意涵大有裨益。
明代中后期,出版業(yè)蓬勃發(fā)展,小說集的編刊迎來熱潮,而彼時也正值《世說新語》因契合晚明世風、得到主流認可而廣泛流播的關(guān)鍵時期[10]。職是之故,嘉靖、萬歷以降的小說集多采擷《世說新語》條目,《舌華錄》《初潭集》《情史》《智囊》《古今譚概》《機警》便是其中的典型。對于手握編選權(quán)力的文人而言,他們的輯采、標類行為,無不昭示著對《世說新語》分類的重審。眾所周知《世說新語》一書雖合叢殘小語,然闡釋維度甚多,頗難概論其偏重言、事、人三者之何端。劉知幾《史通·雜述》將其定位為“瑣言”,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九流緒論》視之為“雜錄”,四庫館臣歸之于“雜事之屬”,魯迅則以之為“志人”小說的開山之作。正因如此,它為彼時小說集的編纂提供了多種定位的可能??傮w而言,《舌華錄》偏于采“言”,余者重在輯“事”。可以說,這些小說集對《世說新語》條目的重新發(fā)掘、歸類及評點,構(gòu)成了“以類為評”的二次實踐。
先以萬歷年間曹臣編纂的《舌華錄》為例,此書“所采諸書,惟取語不取事”(《凡例》),所引包括以《世說新語》為首的近百部書,由吳苑分類并撰類目小序,復(fù)倩袁中道批評。吳苑對《世說新語》分類的改造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而這兩個方面皆有袁氏評點與之呼應(yīng)。一方面,吳苑細化了《世說新語》的分類,如《排調(diào)》的條目大多分流至諧語、謔語,《言語》一門分作慧語、名語、狂語、豪語、傲語、冷語、諧語、謔語、清語、韻語、俊語、諷語、譏語、憤語、辯語、穎語、澆語、凄語等十八類⑦。無論袁評是否認可這種歸類方式,對《世說新語》原有分類體系來說,《舌華錄》分類的細化確已引發(fā)了認知的深化。如“徐孺子”條載:
徐孺子年九歲,嘗月下戲。人語之曰:“若令月中無物,當極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無此必不明?!?/p>
此條收入《慧語》,袁評曰“若以此入‘辯語’,則無佳致矣”[11](4),大有贊賞之態(tài)?!翱兹谥皇铡睏l,敘孔融之子臨危道出名言“覆巢之下復(fù)有完卵”,《舌華錄》將此置于《慧語》,袁評則目之以“丈夫凄語”,與“慧語”的歸類相去甚遠。在這兩例中,吳苑和袁中道對辯語、慧語、凄語三種類別的辨察以及對相關(guān)條目的評析,深化了關(guān)于《世說新語》“言語”一類的見解。
另一方面,吳苑把《世說新語》“言語”之外更多門類的條目,放在《舌華錄》“言”的維度下看待,以此碰撞出新的思想火花。譬如《傷逝》“王戎喪兒萬子”條入《韻語》,舍去王戎的悲戚,唯取山簡“情之所鐘,正在我輩”的清韻;《容止》“謝車騎道謝公”條入《俊語》,原書重在“恭坐捻鼻顧睞”之舉,雖說袁評也稱此“形肖略盡”,但吳苑“俊語”的歸類多少稀釋了這一細節(jié)的重要性,而把讀者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人物的言辭上來。值得留心的是,袁氏僅偶對《舌華錄》的細分歸類表示贊同——如《舌華錄》將《德行》“陳元方子長文有英才”條收入《慧語》,袁評“此處極難轉(zhuǎn)語,非慧口不能”;在更多時候,他往往提出迥異的觀點。這從書前《凡例》所云“其中分類有小出入者,袁已筆端拈出,今仍不疑”即可窺見一斑?!渡嗳A錄》的編者曹臣一方面尊重吳氏的分類,一方面也邀請讀者參閱袁評的觀點。如此一來,如果說《舌華錄》以“言”的眼光看待《世說新語》,是對其條目內(nèi)涵的一次開掘,那么《舌華錄》里袁中道的評語,則是通過對《舌華錄》的批判,起到了二次開掘的作用。具體而言,《世說新語·言語》“孔文舉年十歲”條入《舌華錄·謔語》,袁氏駁曰“此段乃‘慧語’”,提示讀者在謔、慧之間細品“言語”的真意;《世說新語·輕詆》“王丞相輕蔡公”條入《舌華錄·謔語》,袁評曰“可入《譏語》”,其解讀路徑異于吳苑,而更接近劉義慶;《世說新語·捷悟》“人餉魏武一杯酪”條記楊修著名的釋“合”字事,《舌華錄》歸置《慧語》,袁評曰“不成語”,暗駁了二書給定的正面標簽“慧語”和“捷悟”。至于《世說新語·容止》“庾太尉在武昌”條入《舌華錄·韻語》,袁評曰“事更韻”;《世說新語·任誕》“劉公榮與人飲酒”條入《舌華錄·韻語》,袁評曰“慧人”:此二評語無疑令《舌華錄》“惟取語不取事”的理念得以擴容,間接豐富了《世說新語》原書條目的內(nèi)涵。
同樣,其他小說選本亦對《世說新語》內(nèi)涵的擴充有所助益。如前所述,《初潭集》《情史》《智囊》《機警》諸書若渾言之,均從“事”的維度選編《世說新語》條目;若析言之,則各有切入點和立足點,如《初潭集》以“理”為綱,《情史》以“情”為旨,《智囊》《機警》則展現(xiàn)出以史為鑒的智書風范。這些小說集各自強調(diào)的理、情、智主題,不盡合于《世說新語》原來的歸類,但也因此使其解讀空間更為深廣。
“理”的主旨見于李贄《初潭集》。此書是對王世貞《世說新語補》與焦竑《焦氏類林》的選輯,由于《世說新語補》有相當部分源自《世說新語》,《初潭集》也就間接選入不少《世說新語》的條目。李贄將這些條目依照夫婦、父子、兄弟、師友、君臣五倫重新分類,每類之下根據(jù)內(nèi)容或價值判斷再作細分。大體上,原書《品藻》一門歸于《師友·論人》,《任誕》一門歸于《師友·酒人》《師友·達者》,《容止》一門分為《父子·貌子》《父子·令色》《君臣·貌臣》等小類,《傷逝》《汰侈》分別移入《師友·哀死》和《君臣·侈臣》。這種歸納方式對《世說新語》原本的設(shè)類來說,既有縱向的細化,也有橫向的擴張。例如,《德行》“荀巨伯遠看友人疾”條劃歸《師友·篤義》,在“德行”的范疇內(nèi)深究“義”的一端,更為精準;《捷悟》所載楊德祖三事歸于《君臣·愚臣》,可見李贄對楊修的敏思毫不欣賞,反貶之為“愚”。諸如此類的思路拓展,當歸功于李贄關(guān)注重心的偏移?!逗啺痢贰爸x公嘗與謝萬共出西”條,記述謝安勸謝萬不必拜訪王恬,謝萬執(zhí)意而行,果然遭受冷遇。李贄將此收于《師友·知人》,其所謂“知人”重在謝安,而《世說新語》的類目標簽“簡傲”則重在王恬?!度葜埂贰拔何鋵⒁娦倥骸睏l即曹操床頭捉刀事,劉義慶的歸類突出曹操風貌雅望之不凡,李贄置之《君臣·英君》,強調(diào)的是曹操對有識人之才的使臣的追殺,他評“馳遣殺使于途”句曰“不得不殺”[12](260),觀察重心顯然已從外在氣度移至思維決策。《黜免》“殷中軍被廢”條載殷浩書空事,原本重在“黜免”事件,此處歸入《君臣·癡臣》,實以“癡”字評價了殷浩應(yīng)對“黜免”的態(tài)度?!妒勒f新語補·雅量》“劉越石為胡騎圍數(shù)重”條寫劉琨清嘯吹笳退敵事,李贄評曰“此非雅量,退胡之計也,琨本善嘯”,并將之收入《師友·音樂》,這一分類顯示了他與王世貞的觀點大相徑庭。
李贄的歸類極具個性,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一些歸類失于牽強,無益于對《世說新語》條目的解讀。如將《世說新語·德行》“華歆、王朗俱乘船避難”條改隸《君臣·正臣》,此條內(nèi)容本與君臣關(guān)聯(lián)無多,只因其從華、王行為之異看出“君子、小人之所以分也”,便引申至國家用人的高度,“小人舉事不顧后,大率難以準憑,若此,國家將安所用之乎?”他又將《汰侈》“石崇廁常有十余婢”條、《紕漏》“王敦初尚主”條、《容止》“潘岳妙有姿容”條和《排調(diào)》“劉真長始見王丞相”條,分別置于《夫婦·勇夫》《夫婦·賢夫》《夫婦·賢夫》《君臣·賢相》,皆不知何據(jù)。
相較而言,馮夢龍《情史》的設(shè)類以“情教”貫通全書,更成體系。書中把《任誕》“阮仲容”條置于《情私》,并在該類結(jié)語中宣揚“私而終遂”之可嘉。又把記錄韓壽與賈充之女賈午私會偷香的“韓壽美姿容”條歸入《情私》⑧,還特在篇末評賈午的追愛之舉,甚至宣稱父親為女擇婿不如女兒自擇其夫,“充女午已笄矣,充既才壽而辟之舍,壽將誰婿乎?亦何俟其女自擇也!雖然,賈午既勝南風(原注:充長女,即賈后),韓壽亦強正度(原注:晉惠帝字也),使充擇婿,不如女自擇耳”[13](202)。此語持論超越,不隨俗同聲,恰好與《世說新語》所系“惑溺”的貶斥姿態(tài)南轅北轍。最可佐證這種“尚情”觀的是《汰侈》“武帝嘗降王武子家”條,馮夢龍從“帝怪而問之”的關(guān)鍵處腰斬,僅保留如下文字,并收于《情豪》一門:
晉武帝嘗降王武子家。武子供饌,并用琉璃器。婢子百余人,皆綾羅绔褶,以手擎飲食。
這一歸類所指的評判立場可以說是“斷章取義”了,有趣的是,此舉倒也帶來了一種新奇觀點,即王武子之奢,乃其性情使然。該類結(jié)語所言“丞相布被,車夫重味。奢儉殆天性乎!然于婦人尤甚。匹夫稍有余貲,無不市服治飾、以媚其內(nèi)者,況以王公貴人,求發(fā)攄其情之所鐘,又何惜焉”,更是細致地論證了這一觀念。
《情史》立意在“情”,馮夢龍編纂的《智囊》及王文祿輯錄的《機警》則重“智”。這類智書對《世說新語》條目的重新分類也頗有興味?!吨悄摇肪矶摺峨s智部·狡黠》錄入的曹操四事均源自《世說新語·假譎》⑨。馮氏《雜智部》小序曰:“智何以名雜也?以其黠而狡,慧而小也。正智無取于狡,而正智或反為狡者困;大智無取于小,而大智或反為小者欺。破其狡,則正者勝矣,識其小,則大者又勝矣。況狡而歸之于正,未始非正,小而充之于大,未始不大乎!”[14](643)原書類目名為“假譎”,《論語》有曰“晉文公譎而不正”,“譎”即欺詐之意。馮夢龍易“假譎”為“雜智”,固然涵括了“假譎”“正智無取于狡”的消極面,卻不擯棄“正智或反為狡者困”“況狡而歸之于正,未始非正”的積極面,可見他對于“智”認識周全,運籌有道。嘉靖時期王文祿編《機警》一書,自述“生也樸窒,見事每遲”,故將“書史中應(yīng)變神速、轉(zhuǎn)敗為功者,錄以開予心”,另于“各條末贅數(shù)言以自警”[15](1)。其書同樣收錄了《世說新語·假譎》的條目:
王羲之幼時,江州牧王敦甚愛之,恒置之帳中眠。敦嘗先出,羲之猶未起。錢鳳入,敦屏人言逆節(jié)謀,忘羲之在帳。羲之覺,備聞知無活理,乃佯吐污頭面被褥,詐熟睡。敦言畢方悟,相與大驚曰:“不得不除之?!奔伴_帳見吐,信之,乃得全。沂陽子曰:羲之早慧,故能脫虎口,至親何益哉?是以君子貴豫遠惡人也。
篇末“沂陽子曰”便是王文祿的評論。正如馮夢龍對曹操的“雜智”有所肯定,王文祿對王羲之的“急智”也擊節(jié)贊嘆,譽之為“早慧”,錄之以“自警”。馮、王二氏之說與《世說新語》的歸類指向相去甚遠,構(gòu)成了一種對話。
以上分述明末諸書從“言”“理”“情”“智”等角度對《世說新語》條目展開的重新審讀。諸書不約而同加以選評的少許條目,是值得深究的絕佳樣本,茲舉三例予以說明。其一,《世說新語·汰侈》“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飲酒不盡者,使黃門交斬美人”條,原本歸類意在批評石崇的奢靡作風?!豆沤褡T概》將此收入《鷙忍》,首要斥責石崇的冷酷殘暴,鋪張問題倒在其次。不同于劉義慶、馮夢龍的負面視角,《舌華錄》將之改隸《豪語》,評價對象不再是石崇,而代之以后半段“固不飲,以觀其變”的主語王敦。主人勸酒不成連斬三人,王導(dǎo)勸王敦從命,后者卻大言不慚道:“自殺伊家人,何預(yù)卿事!”在吳苑眼中,這樣的灑脫是最大的亮點,當以“豪語”之稱為其加冕。有趣的是,袁中道的評語“有此主人,亦有此客”,則兼顧了石、王二氏的言行,意味深長。其二,《世說新語》“王安豐婦”條寫王戎妻以“卿卿”相稱,原歸《惑溺》,顯然蘊含道德上的指責。《舌華錄》《情史》與此迥異,前者入《諧語》,付之以輕松活潑的心態(tài);后者歸《情愛》,并在結(jié)語里大贊王戎之妻云:“情生愛,愛復(fù)生情。情愛相生而不已,則必有死亡滅絕之事。其無事者,幸耳!雖然,此語其甚者,亦半由不善用愛,奇奇怪怪,令人有所借口,以為情尤。情何罪焉?”進而借題發(fā)揮,嘆惋史上為污名所困的紅顏,劍指亡國的真正原因,“桀、紂以虐亡,夫差以好兵亡,而使妺喜、西施輩受其惡名,將無枉乎?”這類崇尚情愛、為情脫罪的言論,與最初的“惑溺”說針鋒相對。其三,《世說新語·言語》“禰衡被魏武謫為鼓吏”條,原書“言語”的歸類重在孔融對禰衡罵曹的評論,“禰衡罪同胥靡,不能發(fā)明王之夢”。《初潭集》改入《師友·豪客》,重點移至禰衡,并含欽慕揄揚之意?!豆沤褡T概》編進“矜嫚部”,結(jié)合部首小序所云“謙者不期恭,恭矣;矜者不期嫚,嫚矣。達士曠觀,才亦雅負,雖占高源,亦違中路。彼不檢兮,揚衡學步。自視若升,視人若墮。狎侮詆諆,日益驕固。臣虐其君,子弄其父。如癡如狂,可笑可怒。君子謙謙,慎防階禍”[16](232),可知馮夢龍并不關(guān)心孔融言語,亦不贊賞禰衡舉止,僅舉之以為鑒,勸誡君子謙恭為本,切莫恃才輕慢、招惹禍端。
綜上所述,明末小說集在編選過程中,實際上借用了《世說新語》“以類為評”的范式,與《世說新語》“以類為評”的既定面貌進行了充分的對話。其結(jié)果是,原書的分類體系在眾聲喧嘩的評點或以行代言的分類中得到新的開拓,其條目的內(nèi)涵也收獲了角度各異、別出心裁的闡釋空間。
評者圍繞《世說新語》歸類的爭鳴之多、諸書對《世說新語》分類的改造之盛,無不說明了《世說新語》分類體系的影響之大。而作為這種影響源頭的“以類為評”特質(zhì),反過來又成為影響的表征之一,隨著時間的推移,顯示出強大的標桿效應(yīng)。
其一,“以類為評”的標桿效應(yīng)最直觀地體現(xiàn)在 “世說體”小說在設(shè)目和歸類上的追摹。有學者指出,“世說體”小說對《世說新語》分類體系的效法,包括“完全模仿”(如明代《蘭畹居清言》《明世說新語》,清代《明語林》《玉劍尊聞》《明逸編》,民國初年《新世說》《新語林》)、“基本依托”(宋代《唐語林》《續(xù)世說》《南北史續(xù)世說》,明代《何氏語林》)、“門類生發(fā)”(明代《兒世說》,清代《女世說》)和“作者自創(chuàng)”(明代《南北朝新語》)四種類型[17]。這批小說直至民國初年猶延綿不絕,其中不乏《西山日記》《玉堂叢語》《瑯?gòu)质吠佟贰盾饺冂R寓言》《異聞益智叢錄》等未在書名上透露規(guī)摹意圖的作品,可謂不遑枚舉?!笆勒f體”的研究成果已蔚為大觀,此處僅從“以類為評”的角度,略陳一二例證。
崇禎朝張墉編纂的《竹香齋類書》,又名《廿一史識馀》,取《史記》以下二十一史之佳事雋語成書。此書近仿《焦氏類林》,遠承《世說新語》,對《焦氏類林》五十九類“或仍或去,數(shù)衷于焦。而獨詳政事、干局、兵策、拳勇者,愧世所應(yīng)有而不有,補癡頑、鄙暗、俗佞、貪穢者,惡人所應(yīng)亡不應(yīng)亡也”。此書分類不止步于形式上的效法,書前《發(fā)凡》中的“分部”一條,對《世說新語》的條目歸置提出了批評,“臨川《世說》,以謝公妒婦側(cè)《賢媛》,甘草丑人列《容止》”。卷四《長厚》“趙咨以敦煌太守免選”條記述盜賊為孝所感、慚嘆跪辭事,眉端綴評曰“辰翁有言:‘兩賊亦入《德行》之選’”[18](624)。觀此可知,無論是編者張墉,還是評者項聲國,均對隱藏于這一分類體系背后的“以類為評”范式相當熟稔。茅坤評《何氏語林》“言語”上“何義方言不虛妄”條亦曰:“可入《方正》?!盵19]而前述合《世說新語》《何氏語林》二書為一的《世說新語補》也承襲有跡。在此書中,新錄的非《世說新語》條目同樣得到了與《世說新語》原文同等的待遇,印證了本文前兩節(jié)所論的雙重“軌道”——因具體歸類而引發(fā)紛爭,借小說編選而調(diào)整分類。“梁伯鸞少孤”條曰:
梁伯鸞少孤,嘗獨止,不與人同食。比舍先炊,已。呼伯鸞及熱釜炊,伯鸞曰:“童子鴻不因人熱者也?!睖缭睿贾?。
此條被何良俊歸入《德行》,王世貞保留了這一分類。李贄卻在“滅灶,更燃之”之旁批“無理,丑甚”⑩,待其編寫《初潭集》,便順手將之調(diào)入《夫婦·合婚》類。再對比其他小說集的處理方式,《舌華錄》收歸《狂語》,袁中道評曰“有道學氣”,分類者強調(diào)的“狂”和評者提點的“道學氣”如同小徑分岔,并不一致?!豆沤褡T概》卻視其為迂,入“迂腐部”。這些評論無一與何良俊最初歸類時所持的嘉獎態(tài)度相同,均以崇真祛腐為底色,挖掘出條目的全新內(nèi)涵。
其二,從傳統(tǒng)上并不認為屬于“世說體”的作品來看,“以類為評”的標桿效應(yīng)亦不容小覷。明人祝彥輯《祝氏事偶》,他自敘對《世說新語》進行分類的憑據(jù)是“自正史外旁及稗編,惟據(jù)事同耳。但錯出無倫,姑取《世說》諸目分隸之,‘目’所不該,復(fù)括之曰‘部’,以隸其后”[20](209)?!锻跆上壬愖肱u灼艾集》一書是王佐將《灼艾集》的嘉靖初刻本重新分類而成,書中分類體系效法《世說新語》由褒到貶的“價值遞減”原則,并直接采用識鑒、雅量、文學、棲逸、容止、企羨、賞譽、品藻、箴規(guī)、巧藝、輕詆、忿悁、惑溺等部分《世說新語》類目?!豆沤褡T概》?分迂腐、怪誕、癡絕、專愚、謬誤、無術(shù)、苦海、不韻、癖嗜、越情、佻達、矜嫚、貧儉、汰侈、貪穢、鷙忍(附“絕力”數(shù)則)、容悅、顏甲、閨誡、委蛻、譎知、儇弄、機警、酬嘲、塞語、雅浪、文戲、巧言、談資、微詞、口碑、靈跡、荒唐、妖異、非族、雜志等三十六部,不僅其數(shù)量與《世說新語》相同,部分類名亦有《世說新語》類目的印記。并且,此書所選《世說新語》條目的歸類去向,也能清晰地映射出沿襲路徑——原屬《紕漏》的內(nèi)容入“謬誤部”;劉伶脫衣裸形、王徽之雪夜訪戴、桓伊橫笛三弄等原書《任誕》名段,一并匯入“越情部”。
其三,更為抽象也更為重要的標桿效應(yīng)體現(xiàn)在“以類為評”思想的內(nèi)化。古代文學的類分思想萌蘗于漢賦,設(shè)目分類的實踐經(jīng)由《文選》肇始、《皇覽》等類書奠定[21],但多以題材類型作為分類依據(jù),不具備價值評判的性質(zhì)。及至《世說新語》成書,受其成書時代評騭風潮的影響,才另辟蹊徑,開啟了這種暗寓批評的分類方式。“以類為評”基于兩個前提:一是認同書籍的設(shè)類立目包含了價值判斷,二是認定條目的歸類方式蘊藏了編者深意。前論“世說體”和“非世說體”諸書當中模仿《世說新語》分類體系而新設(shè)的門類,就是經(jīng)由形式上的效法,自覺或不自覺地傳承了“以類為評”的精神實質(zhì)。
實際上,“以類為評”的思想影響更為深遠,這值得引起學界的關(guān)注。浙江圖書館藏本《智囊補》作為《智囊補》原刻本的增訂版,于“發(fā)凡”處有曰:“各條有原刻在某卷,今移載某卷者,皆出先生詳定,即同卷中前后,亦多所更置,讀者將前刻細心對閱,應(yīng)知自有經(jīng)緯?!盵22]這般“移載更置”的“經(jīng)緯”,即“以類為評”理念之所在。馮夢龍也曾在《笑府》卷三“吏借卓”的條末評道:“或謂余曰:‘古稱四賤,曰娼優(yōu)隸卒,吏不與也。子伸丞史于《古艷》,而附吏書于《世諱》,有說乎?’余應(yīng)之曰:‘有,無官不貴,無役不賤?!比缡亲允觯阕C這般歸類之婉而多諷,僅在歸類 之舉中便暗藏指斥貴官賤吏的微言大義,不著一字,而盡得風流。前引王佐《批評灼艾集》一書,為《識鑒》類的“正統(tǒng)中”條附眉批云:“此條應(yīng)在《相 術(shù)》?!盵23](42b)此評表明,關(guān)于識鑒、相術(shù)的分野及條目的真正指向,評者胸有成竹。清人曾衍東所撰小說集《小豆棚》,在卷十四“郝驤”條之末出自評曰:“此當入《果報》類。存之實,則刪之更凈?!盵24](240)此書編次者項震新將此條歸在“淫昵類”,作者特地在評語里提出調(diào)整歸類的建議,是因為“淫昵”太過強化艷情意味,很可能令讀者忽視其寓勸懲于果報的初衷。諸如此類重視歸類、寓以批評的舉措,都可追溯至且歸功于《世說新語》首創(chuàng)的“以類為評”范式。
在有明一代對《世說新語》和“世說體”作品的大力推崇與梓行之下,明清兩代小說集中的這類例子不少。雖然“以類為評”終究無法一統(tǒng)眾議,也不盡是得宜且有益的(如王金范刪定《聊齋志異》,將原書之大半分為孝、悌、智、貞、義等二十五類[25],總體上即無甚可觀),但應(yīng)強調(diào)的是,這一范式為尋繹作者或編者心目中最為關(guān)鍵的觀看角度和批評立場提供了有效的路徑。后世的評者議論和編者重審,贊同也好、駁斥也罷,不斷交匯,推動了批評視角的深化與開拓,豐富了最初批評思路的既定面貌,推動“以類為評”成為《世說新語》分類體系的重要特質(zhì)和重大貢獻。“以類為評”既是一種開放式的批評框架,不斷邀請異代讀者走進跨時空的對話,也是一種生長型的理論范式,容許文本的意涵在時間的河流中得到滋養(yǎng),漸次充盈,與古為新。
注釋:
① 或謂有四十五門本,所據(jù)即董弅本跋語“右《世說》三十六篇,世所傳厘為十卷,或作四十五篇,而末卷但重出前九卷中所載”。潘建國據(jù)汪藻《敘錄》引劉本跋語指出,“所云‘四十五篇’,當指第十卷所載四十五事,而非指《世說新語》全書分為四十五門”,參見《日本尊經(jīng)閣文庫藏宋本〈世說新語〉考辨》,《中國典籍與文化》,2012年第1期,第86-97頁。
② 漢代劉向《新序》《說苑》,應(yīng)劭《風俗通義》等具有部分小說特征的作品,今雖分類標目,然皆經(jīng)宋人編訂(前二書為曾鞏,后一書為蘇頌),初版是否已有標目尚不可考。
③ 今人趙西陸評曰:“孔門以四科裁士,首列德行之目。《世說》分門,蓋規(guī)此。”參見周興陸輯著《〈世說新語〉匯校匯注匯評》,鳳凰出版社2017年版,第1頁。本文所引《世說新語》原文皆據(jù)此書。
④ 有學者以“價值遞減”概括排序原則,參見駱玉明《〈世說新語〉精讀》,復(fù)旦大學出版社 2007年版,第8頁。
⑤ 見《品藻》首條批語,明末凌瀛初刊四色套印本《世說新語》,八卷,國家圖書館藏。此書匯有劉應(yīng)登、劉辰翁、王世懋三家評(劉辰翁評語真實性存疑,因非論述重點,本文不作區(qū)分)。最早錄有二劉之評的《世說新語》,當為元至元二十四年八卷本,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然彼處未載此評。為行文簡便,本文所引評語僅于首次援引時注明出處。
⑥ 見張懋辰匯評本《世說新語》序跋。今人論之者如“《世說新語》以記人為主,記事為副,故其分門亦以人為準。然細別之,其分類之標準,甚不一致。有以人之行為為準者,如德行門、言語門、政事門、文學門等;有以人之性情為準者,如方正門、雅量門、豪爽門、任誕門等;有以人與人之關(guān)系為準者,如規(guī)箴門、寵禮門、輕詆門、惑溺門等。頭緒紛紜,界域混淆,故事中多有分置不當之處”,參見馬森《世說新語研究》,臺灣師范大學國文所1959年碩士論文。
⑦ 此舉不免有分類過細之嫌,誠如《穎語》小序所言:“穎之于語,無類不有,惟諧、謔、譏、辯之類居多。然四語已有部領(lǐng),即四語中有具穎者而穎部無與焉。以其有四部也,惟其不能入諧、謔、譏、辯之語,斯成穎語矣”,參見曹臣《舌華錄》,陸林校點,黃山書社1999年版,第210頁。
⑧ 此處實則直錄自《晉書·賈充傳》,《晉書》又從《世說新語》而來。
⑨ 《世說新語》中另有一則曹操事,馮氏認為不足采信而未錄入正文。他在此四則后注曰:“《世說》又載,袁紹曾遣人夜以劍擲操,少下不著,操度后來必高,因帖臥床上,劍至,果高,此謬也。操多疑,其儆備必嚴,劍何由及床?設(shè)有之,操必遷臥,寧有復(fù)居危地以身試智之理!”參見馮夢龍輯《智囊》,繆詠禾、胡慧斌校點,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648頁。
⑩ 李贄批閱王世貞刪定本《世說新語補》,并選取部分條目與《焦氏類林》的一部分合編成《初潭集》。帶有李贄批語的《世說新語補》后被他人改題《李卓吾批點世說新語補》出版,書中批語確出其手,然非本人授意刊行。
? 此書也受到了《太平廣記》分類的影響,“《太平廣記》的92大類中除了以事件分類外,已有以人性缺陷為綱目的較多內(nèi)容,如奢侈、諂佞、謬誤、詼諧、嘲誚、嗤鄙、酷暴等門類”,參見徐振輝《編纂高手 評論大師——從〈古今譚概〉看馮夢龍的編輯成就》,《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3期,第106-1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