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文化只能流行一時,時機(jī)一過,也就只剩了一地雞毛。
我的朋友與她上高一的女兒鬧得十分不愉快,因為她答應(yīng)過,如果女兒期中考考得好,就給她買她想要的Lo裙(洛麗塔風(fēng)格的裙子),可事后又反悔。
我當(dāng)然是責(zé)備朋友:“要想孩子聽話,大人說話得算數(shù)。”
朋友苦笑:“你知道那裙子多少錢嗎?沒有發(fā)飾和其他一切裝飾,就光一條裙子,三萬?!?/p>
我倒吸一口冷氣,說不出話來。
我去和朋友女兒談的時候,她們已到僵局。
好不容易弄明白了三萬元裙子的由來:這款產(chǎn)自日本的裙子,原價不過幾千,可是因為絕版了,二手市場炒成了如今的天價。
我先安撫朋友女兒,盡量表達(dá)得坦誠:“我想我是明白你的,有時候,穿衣服就是穿一個夢。”
我有幾位年長的朋友,至今還穿“淑女屋”:蓬蓬袖,田園花的蕾絲邊與刺繡,像開滿雛菊的原野,帶著花粉的甜香——配著一張略嫌蒼老的臉,實在不搭。
但我,什么也不說。當(dāng)她們臨窗試衣,看到的,是那個不存在的自己吧,她們本應(yīng)該成為的樣子。當(dāng)她們埋頭苦讀,是否有過一個槭樹下的夢,在操場上跑800米的時候,也許幻想過自己是穿大裙子的郝思嘉,在舞會上驚艷四方。時間火車一路向前,有些夢想下車,有些理想上車,但有些幻夢,是始終陪在她們身邊的旅客。
所以,我永遠(yuǎn)帶著微笑,欣賞少女們的各種花樣打扮。漢服很可愛,紗裙隨著腳步一拂一揚,一如連環(huán)畫上的凌波仙子;洛麗塔裝扮也很有趣,整整齊齊的大蓬裙和頭箍,像從維多利亞時期穿越過來的可愛精靈;JK制服、雙馬尾、雙肩包,一錯眼,真像某個校園偶像劇里的主角。
但是——這里有一個很尖銳的、你可能意識不到的問題:商品,是有價格的。
朋友女兒激動地打開母親的衣柜門:“你看我媽的包、大衣、絲巾,她都說值一兩萬。憑什么她想要的東西就可以買,我想要的卻不能買?她不夠愛我,她不舍得為我花錢,別找借口了?!?/p>
衣柜門彈回去,砰砰響。
朋友想說什么,忍了。我也差點兒脫口而出:“你真知道什么是錢嗎?”
錢不是上班下班就能賺來的,是兢兢業(yè)業(yè)地埋頭苦干,是對領(lǐng)導(dǎo)點頭哈腰,是對假惺惺的同事虛以委蛇,是時時努力,有時迷茫,偶爾絕望……
你不辛苦,一定說明你的父母辛苦了。如果你父母日子也過得很逍遙,那么,多半說明他們的父母奮斗過。這么千辛萬苦賺來的錢,想用得恰到好處,是正常的吧?一個家庭的開銷非常大,你自以為兩袖清風(fēng),吃不了什么,花不了什么,玩玩手機(jī)就知足——寬帶也是要花錢的。
為了出門體面,成年女性總有一兩套價格不菲的“行頭”,張愛玲說過:“一件考究衣服就是一件考究衣服;于她自己,是得用;于眾人,是表示她的身份地位……”這是女人身上的溫柔盔甲,用來與全世界作戰(zhàn)。
但Lo裙,其實歸根結(jié)底是玩具,把自己打扮得有聲有色,和打扮芭比娃娃沒有質(zhì)的區(qū)別。上街一次相當(dāng)于假面舞會——甚至還不如舞會,舞會好歹有社會意義,Lo裙也就是“玩味人間”而已。青春正少年,還不能自食其力,還在尋求安身立命的本事,為了“玩”,耗資巨大,值得嗎?
小姑娘半聽從半委屈:“但我媽答應(yīng)了我……”
我說:“那是她有重大誤解,還以為是一條普通價格的裙子。而你,希望從此以后,當(dāng)你對她提任何要求時,她都懷著警覺追問你價格嗎?”
小姑娘忽然眼里滾出了淚:“但我真的想要……這條裙子絕版了,之前賣到五萬元,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人三萬肯出……”
我微微一笑:“這條裙子之所以絕版,并不是它不可復(fù)制,而是買家稀少,商家覺得沒必要再版,哪天想買的人多了,商家難道會放棄賺錢的機(jī)會?別忘了還有造假者,裙子又不是什么高科技產(chǎn)品,你能保證花三萬買的一定是正品?饑餓營銷只能制造心理稀缺效應(yīng),不可能制造真正的價值稀缺?!?/p>
16歲的女孩,一條沒買到的裙子;16歲的男孩,一雙求不得的籃球鞋。這就是青春的渴望。但你今天拼盡全力買了,到了17歲、18歲,你還會覺得它好看嗎?
流行文化只能流行一時,時機(jī)一過,也就只剩了一地雞毛。夢想不該寄托在消耗品上。當(dāng)年蘋果新款手機(jī)剛出的時候,有人賣腎都要去買,現(xiàn)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