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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期《新青年》雜志中的德國想象

      2019-01-26 20:46:18毛明超
      中共黨史研究 2019年11期
      關鍵詞:新青年軍國主義德意志

      毛明超

      一、引 論

      1915年,因反袁遭通緝而流亡日本的陳獨秀潛回上海,創(chuàng)辦《青年雜志》,于9月15日在上海群益書店發(fā)行第一期,自次年9月第二卷起更名《新青年》。稱這部“天下第一刊”在思想上引領了新文化運動進而影響了五四運動,實不為過。自發(fā)刊之日起,《青年雜志》即取法語“青年”(La Jeunesse)一詞為題名;在創(chuàng)刊號中,陳獨秀更撰寫《法蘭西人與近世文明》一文,認為“人權說”“生物進化論”“社會主義”等“近世三大文明,皆法蘭西人之賜,世界而無法蘭西,今日之黑暗不識仍居何等?”(1)陳獨秀:《法蘭西人與近世文明》,《青年雜志》第1卷第1號,1915年9月。陳獨秀曾于求是學堂修習法語,在《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號中也曾節(jié)譯法國著名歷史學家夏爾·瑟諾博斯(Charles Seignobos,陳作“薛紐伯”)的鴻篇《現(xiàn)代文明史》(Histoiredelacivilisationcontemporaine)。參與五四運動的不少中國知識分子都曾留法,而周策縱在《五四運動史》中更總結道,五四運動中的中國知識分子“受到18、19世紀法國民主思想和自由主義影響的程度,遠遠超過其他西方國家思想?!逅摹瘯r期中國知識分子的氣質(zhì),往往流露出法國浪漫主義的痕跡”(2)〔美〕周策縱著,陳永明等譯:《五四運動史》,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6年,第37頁。。由此,考察《新青年》雜志中對法國思想的接受似乎更顯得順理成章。

      然而,在《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號中已經(jīng)可見撰稿人對德國之興趣要遠勝法國。由李亦民編譯、刊載于第一卷第一號末的《世界說苑》,介紹的并非法國,而是德國的政治社會與風俗國情,共分《德意志皇帝(威廉第二)》《柏林之宮殿》《柏林之情景》《德意志之國民性》《德國之交通機關》《柏林之公園及娛樂場》《柏林之除夕》《德人關于決斗之取締》《德意志之軍人》共九節(jié)。在第一卷第二號末尾,李亦民又增補《德國之社會黨》《柏林之戰(zhàn)捷紀念塔》等兩節(jié),繼續(xù)向讀者介紹德國。(3)李亦民:《世界說苑》,《青年雜志》第1卷第1號,1915年9月;李亦民:《世界說苑》,《青年雜志》第1卷第2號,1915年10月。因此,考察早期《新青年》中的德國形象問題,就理所當然地成為同樣重要的問題了。

      在既有研究中,對于20世紀早期中國知識分子對德國形象的建構,已有若干探討。德國漢學家羅梅君(Mechthild Leutner)與史通文(Andreas Steen)在關于中德關系的史料論集中指出:“長久以來,中國的德國形象都帶有認同與敬佩的烙印。對于眾多知識分子而言,軍事成就、德國統(tǒng)一、普魯士崛起以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立憲專制君主制都是中國未來發(fā)展道路的榜樣。”(4)Mechthild Leutner and Andreas Steen (ed.),Deutsch-chinesische Beziehungen 1911—1927. Vom Kolonialismuszur“Gleichberechtigung”Eine Quellensammlung,Berlin:Akademie Verlag,2006, p.496.德意志帝國的建立與崛起以及由此得出的對中國之模范作用是德國形象在華理想化的根源。德國學者費路(Roland Felber)則分析了“五四”前后中國知識界中的德國形象,突出了保守派與革新派對德國軍國主義與專制主義的不同解讀(5)Roland Felber,“Das chinesische Deutschlandbild in der Zeit des Vierten Mai,”Berliner China-Hefte,Vol.17(1999)pp.27—40;〔德〕費路著,趙進中譯:《德國在一戰(zhàn)中的戰(zhàn)敗與中國“五四”時期民主的呼聲》,郝斌等編:《五四運動與二十世紀的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第1362—1381頁。。趙兵則從整體上勾勒了新文化運動中德國形象的變遷,尤其是從一戰(zhàn)時期軍國主義與強權主義之濫觴到戰(zhàn)后挽救“德意志精神”的嘗試(6)趙兵:《歐戰(zhàn)前后中國新文化運動中的“德意志精神”及其轉(zhuǎn)向》,《德國研究》2017年第1期。遺憾的是,該文作者并未對“德意志精神”的內(nèi)涵作出任何闡釋。。本文則試圖在上述研究尚未及之處,以1915年至1919年5月間所出版的前六卷《新青年》為考察對象,從文本出發(fā),結合相關史料,探索前五四時期的中國知識分子如何從德國的歷史、政治、哲學與文學中尋找重塑現(xiàn)代中國的路徑與指導。不過必須指出的是,20世紀早期學人對外國思想的接受難稱系統(tǒng),倒頗有“放出眼光,自己來拿”的“拿來主義”風范,更多的是以目的為導向,挑選能夠“實用”的若干觀念,而非純粹介紹學理。輸入中國的各式主義,與其說是理論或思想體系,不如說是“價值評判模式和意識形態(tài)旗幟”,以至于出現(xiàn)思想上的雜糅造作,一如周作人所調(diào)侃的那樣:“知識階級的人挑著一副擔子,前面一框子馬克思,后面一口袋尼采,也是數(shù)見不鮮的事?!?7)方維規(guī):《何謂啟蒙?哪一種文化?——為紀念新文化運動百年而作》,《探索與爭鳴》2015年第6期。故此,本文不談“形象”只談“想象”,不過談“想象”并非為了從學理上糾偏,而是擷取《新青年》中所呈現(xiàn)的德國元素,以勾勒“五四”之前知識界思想全景中的一隅。

      二、早期《新青年》對德國軍國主義的興趣

      20世紀早期中國知識界對德國軍國主義十分景仰,是學界的共識,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19世紀末“完成統(tǒng)一且經(jīng)濟迅速擴張的德意志帝國對致力于自強的一代中國官員是一個鼓舞”,因此中國對德國之欽慕在“軍事領域表現(xiàn)得最為具體”(8)〔美〕柯偉林著,陳謙平等譯:《德國與中華民國》,江蘇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9頁。。19世紀70年代,王韜所編譯的《普法戰(zhàn)紀》便已引起晚清政界與知識界的廣泛關注,而對于洋務運動而言,軍事之“器”的層面顯然最符合其“師夷長技以制夷”的邏輯。天津武備學堂之建立、張之洞成立“自強軍”、胡燏芬與袁世凱所組“定武軍”于天津小站練兵,均是師法德國在軍事層面的具體體現(xiàn)(9)〔美〕費正清、鄧嗣禹著,陳少卿譯:《沖擊與回應:從歷史文獻看近代中國》,民主與建設出版社,2019年,第266—267頁。。梁啟超同樣將德國作為一個“新造之邦”竟能“摧奧仆法,偉然雄視于歐洲”之原因歸結于“尚武”,尤其是俾斯麥“鐵血之主義”(10)梁啟超:《新民說》,遼寧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47頁。。而兩次世界大戰(zhàn)間德國重整軍備、快速崛起,又再次為當時的蔣介石政府提供了成功范例?!肚嗄觌s志》發(fā)行初期正值一戰(zhàn),對戰(zhàn)局的關注也自然使得對德國的興趣首先集中于軍事層面。

      例如,李亦民在《世界說苑》欄目中,首先描繪了德國社會從上到下的軍人崇拜。他在介紹德皇威廉二世時,尤其突出其對軍人的厚愛,“德人中最受皇帝優(yōu)遇者,惟軍人、學者與實業(yè)家”,威廉二世“嘗當眾演說曰:‘統(tǒng)一德意志帝國者,非國會之多數(shù)黨,乃朕所厚賴之軍人’”(11)李亦民:《世界說苑》,《青年雜志》第1卷第1號,1915年9月。。而在《德意志之軍人》一節(jié)中,他又描述德國社會“視軍人也,如吾國之視士人。吾國夙以士為四民之首。舉國上下,交相崇拜……德人之視軍人,亦大率類是”(12)李亦民:《世界說苑》,《青年雜志》第1卷第1號,1915年9月。。這幅圖景并無夸大之處。德國著名歷史學家弗里德里?!み~內(nèi)克在反思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名著《德國的浩劫》中寫道,弗里德里?!ね皇乐蜗碌钠蒸斒筷戃?,“造就了一種令人矚目而深入的軍國主義。它影響了整個民間生活”,而在德意志統(tǒng)一、第二帝國建立的年代,軍國主義因其強力與功績更受追捧,“一個普魯士的中尉在人間走動著就像一個年輕的神”(13)〔德〕弗里德里?!み~內(nèi)克著,何兆武譯:《德國的浩劫》,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15、18頁。。于是,一種狹隘的普魯士主義便深入國家行政機構與社會生活之中,導致視野急劇萎縮,一切文化追求與道德標桿都被簡化為軍事紀律,而正是這種全方位的普魯士軍國主義最終導致了納粹奪權的災難。

      但在民初知識分子的眼里,對軍人的尊敬恰是德意志社會“軍國主義”的體現(xiàn),也正是德國在一戰(zhàn)初期所向披靡的原因:“德意志之社會,功利主義、軍國主義之社會也……歐戰(zhàn)方起之初,多有以是疑德國軍人不堪苦戰(zhàn)者。而今日之經(jīng)驗,乃適得其反。蓋重其人,則人知自重,軍心固結,自有足以勝人者在也?!?14)李亦民:《世界說苑》,《青年雜志》第1卷第1號,1915年9月。在第二號中,李亦民又專門介紹今坐落于柏林蒂爾加滕公園中心的“戰(zhàn)捷紀念塔”(Siegess?ule),以表德國三次統(tǒng)一戰(zhàn)爭之軍功。在第一卷第四號中,陳獨秀好友、后率部參加“討袁”和北伐的潘贊化,以“潘贊”為筆名撰文《德國軍神興登堡元帥》,并將之描繪為“武士中之武士,護國之神,世人贊之曰普魯士魂之結晶”。潘贊化詳盡描述了興登堡在東線的軍事指揮藝術,特別是其受命于危難卻力挽狂瀾并取得“端嚴堡之大捷”(即1914年東線的坦能堡大捷)的經(jīng)歷,并總結指出:“故德人崇拜興登堡元帥,視德皇加甚云?!?15)潘贊:《德國軍神興登堡元帥》,《青年雜志》第1卷第4號,1915年12月。而李亦民則在第一卷第六號撰文介紹一戰(zhàn)期間指揮德奧部隊在巴爾干半島作戰(zhàn)的奧古斯特·封·馬肯森(August von Mackensen),強調(diào)其“已往之勛績,實有足以驚天地、泣鬼神者”,更稱頌馬肯森在戰(zhàn)事中所展現(xiàn)出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精神,“況乎躬冒矢石、萬死不顧一生之精神,尤非常人所能望哉”(16)李亦民:《德意志驍將麥剛森將軍》,《青年雜志》第1卷第6號,1916年2月。。為了彰顯二人軍功,《青年雜志》為這兩篇傳略配了插圖,其中第一卷第四號所刊興登堡的照片占滿一頁篇幅,展現(xiàn)的是他在1914年夏末謀劃坦能堡戰(zhàn)役的形象。早期《新青年》撰稿人對德國軍事與兵家的推崇,由此可見一斑。

      德國在一戰(zhàn)初期的勝勢,更加深了民初中國知識分子對德意志軍國主義的神往。陳獨秀雖在《法蘭西人與近世文明》一文中仍對“軍國主義之德意志人”有所保留(17)陳獨秀:《法蘭西人與近世文明》,《青年雜志》第1卷第1號,1915年9月。,但他在雜志第二年開篇的《一九一六年》一文中,儼然認定德意志帝國行軍勢如破竹,必能取得一戰(zhàn)之勝利,進而導致歐洲政局之劇變:“歐洲戰(zhàn)爭,延及世界,勝負之數(shù),日漸明了。德人所失,去青島及南非洲、太平洋殖民地外,寸地無損。西拒英法,遠離國境,東入俄邊,奪地千里,出巴爾干,滅塞爾維亞,德土二京,軌軸相接。德雖悉銳南征,而俄之于東,英法之于西,僅保殘喘,莫越雷池……審此,一九一六年歐洲之形勢——軍事、政治、學術、思想,新受此次戰(zhàn)爭之洗禮,必有劇變,大異于前,一九一六年,固歐洲人所珍重視之者也?!?18)陳獨秀:《一九一六年》,《青年雜志》第1卷第5號,1916年1月。

      難以想象,一份以法語為外文名的雜志之主筆竟如此花費筆墨,宣揚德軍在一戰(zhàn)中的勝利。而劉叔雅(即劉文典)在《新青年》第二卷第三號刊載的《軍國主義》一文中,更是毫無遮掩地為“天下莫強焉”的德意志帝國搖旗吶喊:“開戰(zhàn)以來,一戰(zhàn)而滅比利時,再戰(zhàn)而破法蘭西,三戰(zhàn)而蹶露西亞,處四戰(zhàn)之地,抗天下之師,而能戰(zhàn)勝攻取,亟摧敵國……其豐功偉烈,真書契以來所未有也?!?19)劉叔雅:《軍國主義》,《新青年》第2卷第3號,1916年11月。由此,德意志軍國主義再次被神化,甚至竟達到影響戰(zhàn)與和的地步?!肚嗄觌s志》于1915年12月刊錄的《國內(nèi)大事記·引入?yún)f(xié)約問題》,記載英法俄勸誘中國加入?yún)f(xié)約國,以“驅(qū)逐德國在華之一切勢力”,但記者敏銳地注意到,“中國人今方醉心于德國軍國主義”,故而輿論對加入?yún)f(xié)約國一事,仍然以拒絕為多。

      三、軍國主義與青年教育

      如若借用“體用”之爭的話語,則可發(fā)現(xiàn)早期《新青年》撰稿人所關注的并非戰(zhàn)艦、火器及練兵之法等器物之“用”,而是希望以西方思潮尤其是德意志軍國主義式的尚武、好勝與犧牲精神來革新中國文化之“體”。他們并未著文介紹德國軍隊的組織架構,也較少在意一戰(zhàn)在軍事科技領域里的革新(20)僅有劉叔雅在《歐洲戰(zhàn)爭與青年之覺悟》(《新青年》第2卷第2號,1916年10月)一文中提及德國的人造橡膠、毒氣等;蔡元培在《蔡孑民先生之歐戰(zhàn)觀》(《新青年》第2卷第5號,1917年1月)一文中提及“克虜伯炮”及發(fā)達的鐵路交通網(wǎng)等。但二人并未著墨描寫新式武器的構造或其在戰(zhàn)場上的實際功用,而是強調(diào)“科學”在整體上對戰(zhàn)爭與存亡的決定性影響,并借此宣傳科學精神,要求青年研習科學。,更對德國政治體制不感興趣。在救亡圖存的語境下,早期《新青年》雜志關注更多的是軍國主義對于個體精神與民族個性層面的影響,并欲借此重塑中國青年。

      《德國青年團》一文便是這一意圖的最佳體現(xiàn)。作者指出,德國之所以能在拿破侖戰(zhàn)爭后重新崛起,在統(tǒng)一后不失銳氣,根本原因恰在于“全國上下,從事青年教育益力”。這種青年教育并非單純的文化或軍事訓練,而是培養(yǎng)軍國主義的犧牲精神。在作者看來,正是這種犧牲精神,造就了德國之強盛,“實際德國之強,不在軍容之盛;由于國家之基礎鞏固,舉國人民,復能貫徹青年德意志主義,盡其所有智力能力財力,以供國家犧牲。有此精神,乃有今日之戰(zhàn)績,飲水思源,謂非青年社會教育之賜不得也”。(21)謝鴻:《德國青年團》,《青年雜志》第1卷第3號,1915年11月。

      而貫徹實行這一理念的,便是文章所介紹的“青年德意志團”。與當時的中國一樣,一戰(zhàn)前的德國也出現(xiàn)了一股“青年崇拜”(Jugendkult)熱潮,尤其以走出城市、漫游德意志鄉(xiāng)土的“候鳥運動”(Wandervogel-Bewegung)為代表。但是,這種原本意欲在社會轉(zhuǎn)型期反對傳統(tǒng)價值、拒絕工業(yè)文明與現(xiàn)存政治社會結構的青年運動,卻被德國軍國主義所利用,以在民族主義的情緒化旗幟下宣揚尚武與犧牲精神。謝鴻所記的“青年德意志團”,正是1911年由普魯士陸軍元帥科爾瑪·封·德·戈爾茨男爵(Colmar Freiherr von der Goltz)號召成立的“青年德意志聯(lián)盟”(Jungdeutschland-Bund),而到1914年,“青年德意志聯(lián)盟”已兼并了“候鳥運動”,發(fā)展至約有75萬余成員(22)曹衛(wèi)東編:《德國青年運動》,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3、22頁。,其目的除了對成員進行半軍事化訓練之外,更重要的是要“養(yǎng)成有堅強體力與強毅精神之健全國民,所謂德意魂是也”(23)謝鴻:《德國青年團》,《青年雜志》第1卷第3號,1915年11月。。因此,《青年雜志》明顯欲以“青年德意志團”的成功為典范,提倡效仿德國青年軍事教育之宗旨,并非以其為榜樣操練軍隊,而是將之理解為青年的道德教育,磨煉青年之心性與意志,以軍國主義方式培養(yǎng)其堅毅忠勇、不畏犧牲的精神。由此可見,早期《新青年》之所以推崇德國軍國主義,除了驚嘆于德意志帝國在一戰(zhàn)初期的破竹之勢外,更重要的是希望借此更新中國的民族性,進而塑造出真正的“新青年”。

      這一目標與陳獨秀的觀點完全吻合。陳獨秀強調(diào)指出,“西洋民族以戰(zhàn)爭為本位,東洋民族以安息為本位”,二者尖銳對立,更是造成雙方于當今世界之不同處境的根本原因。他指出“德意志人以鮮血造成今日之榮譽”,言下之意便是要求青年擺脫“惡斗死寧忍辱”的“東洋民族性”,轉(zhuǎn)而塑造“惡侮辱寧斗死”的“西洋民族性”。(24)陳獨秀:《東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異》,《青年雜志》第1卷第4號,1915年12月。劉叔雅更直接寫道:“好戰(zhàn)者美德也,愛和平者罪惡也。歐洲人以德人為最好戰(zhàn),故德意志在歐洲為最強……世界諸民族中,吾諸華民族最愛和平,故中國亦最弱。此迷夢若不速醒,亡國滅種之禍必無可逃?!惫识?jīng)歷一戰(zhàn)的中國青年應當從“和平迷夢”中幡然醒悟,“人人以并吞四海為志,席卷八荒為心,改造諸華為世界最好戰(zhàn)之民族”。(25)劉叔雅:《歐洲戰(zhàn)爭與青年之覺悟》,《新青年》第2卷第2號,1916年10月。一如陳獨秀在《一九一六年》一文中回顧德軍勝勢后所告誡新一代青年的那樣:“自居征服(To Conquer)地位,勿自居被征服(Be Conquered)地位?!?26)陳獨秀:《一九一六年》,《青年雜志》第1卷第5號,1916年1月。

      四、青年教育與尼采哲學

      以德國之軍國主義塑造新青年的目標,與《青年雜志》宣揚個人自主與精神解放之初衷有著緊密關聯(lián)。青年之所以要處于“征服”地位,正是為了擺脫從屬地位、摒棄“奴隸道德”,與束縛個性的儒教綱常一刀兩斷,從而生成“獨立自主之人格”(27)陳獨秀:《一九一六年》,《青年雜志》第1卷第5號,1916年1月。。質(zhì)言之,在早期《新青年》的撰稿人看來,中國的道統(tǒng)不過是束縛個性的枷鎖,為求革新與救亡,必須以主體性的力量將之徹底擊碎,而秉持“以個人意志為尊”之信條的日耳曼民族為個人獨立提供了最佳的路徑參照。李亦民在《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號中即強調(diào)指出:“日耳曼民族,以個人主義著聞于世,故富于獨立自尊之心,而為我之心強盛。主張自己權利,不肯絲毫放過,亦為諸族之冠?!?28)李亦民:《世界說苑》,《青年雜志》第1卷第1號,1915年9月。于是乎,軍國主義所奉行的尚武與斗爭精神恰恰堅定了個人與傳統(tǒng)決裂的意志。在此之外,突出個體意志、強調(diào)反傳統(tǒng)的尼采哲學則成為早期《新青年》撰稿人所關注的另一德國要素。

      在創(chuàng)刊詞《敬告青年》中,陳獨秀向青年“謹陳六義”,第一條便是要求青年成為“自主的而非奴隸的”個體:“解放云者,脫離夫奴隸之羈絆,以完其自主自由之人格之謂也。”正是在塑造獨立自主之新青年的語境中,陳獨秀引德國哲學家尼采的“貴族道德”與“奴隸道德”之二分,將古代中國的道德規(guī)范(如“忠孝節(jié)義”)與“盛世”之夢(如“輕刑薄賦”)貶為“奴隸之道德”與“奴隸之幸?!?,而將“有獨立心而勇敢者”稱為“貴族道德”,進而要求青年以此爭“個人獨立平等之人格”。(29)陳獨秀:《敬告青年》,《青年雜志》第1卷第1號,1915年9月?!百F族道德”又譯“主人道德”(Herren-Moral),其與“奴隸道德”(Sklaven-Moral)之二分,出自尼采的《善惡的彼岸》。在尼采看來,“主人道德”是指由“主人”(或“人類的高尚種類”)以自身為標桿“創(chuàng)作價值”,而“奴隸道德”則是那些“受壓迫”與“不自由”者所持的“有用性的道德”,即將一切有助于他忍受“此在(Dasein)壓力”的情感與手段視為善(30)〔德〕弗里德里?!つ岵芍?,趙千帆譯:《善惡的彼岸》,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262—266頁。。自然,陳獨秀在這里化用了尼采的哲學,與其說指出了兩種道德體系的對立,不如說強調(diào)了“貴族”與“奴隸”的對立;而在他的語境中,所謂“貴族”并不必然身居社會高位,但必有不滿足于輕徭薄賦之迷夢的獨立與自由精神。這樣,陳獨秀就將尼采的道德批判引入了“思想啟蒙”與“人格獨立”的范疇中,使之成為新青年之人生觀的指引。在《人生真義》一文中,陳獨秀寫道:“又像那德國人尼采也是主張尊重個人的意志,發(fā)揮個人的天才,成功一個大藝術家、大事業(yè)家,叫做尋常人以上的‘超人’,才算是人生目的。甚么仁義道德,都是騙人的說話?!?31)陳獨秀:《人生真義》,《新青年》第4卷第2號,1918年2月。陳獨秀在分析了種種不同的人生觀后,將個人追求幸福視為人生的唯一要義,而將社會道德律令視為次生的規(guī)范性原則,“一切宗教、法律、道德、政治,不過是維持社會不得已的方法”。顯然,尼采哲學的引入為他的這一論斷提供了理論基礎。

      實際上,早在20世紀初,王國維、梁啟超、魯迅等便已開始著手介紹尼采哲學,特別是其中摧毀一切偶像崇拜的精神。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論及“精神的三種變形”,以獅子“我意愿”的個人意志挑戰(zhàn)巨龍“你應當”的社會道德規(guī)范,通過批判和破壞“給自己創(chuàng)造自由,也包括一種對義務的神圣否定”(32)〔德〕弗里德里希·尼采著,孫周興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31、32頁。。這正與新文化運動要和文化傳統(tǒng)決裂而追求個人解放的宗旨相契合。斯洛伐克漢學家馬立安·高利克指出,中國的“青年革命者”之所以對尼采哲學充滿興趣,恰恰是因為尼采破壞神話與偶像,振聾發(fā)聵地高呼“重估一切價值”(Umwertung aller Werte),與《新青年》的宗旨不謀而合(33)關于尼采在中國的接受史,可參考馬立安·高利克的論文《尼采在中國(1918—1925)》《尼采在中國(1902—2000)》等。參見〔斯洛伐克〕馬立安·高利克著,劉燕編:《從歌德、尼采到里爾克:中德跨文化交流研究》,福建教育出版社,2017年,第155—252頁。。陳獨秀的《偶像破壞論》一文便是明證(34)陳獨秀:《偶像破壞論》,《新青年》第5卷第2號,1918年8月。。樂黛云曾總結道,“五四”前后人們心中的尼采形象“是一個摧毀一切舊傳統(tǒng)的光輝的偶像破壞者”(35)樂黛云:《尼采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北京大學學報》1980年第3期。。盡管這一闡釋與尼采之本意不盡相同,尤其沒有顧及尼采的哲學實際上是對基督教倫理學的清算,但對尼采哲學的化用確實促進了五四時期不受禮法約束的“貴族式”個人主義之興盛(36)關于“尼采式的貴族自由主義”,參見高力克:《五四的思想世界》,東方出版社,2019年,第31—33頁。。同時,尼采哲學所蘊含的批判與解構之方法從構成上實可類比新文化運動中的“打倒孔家店”等口號,也因此成為“五四”前后“新思潮”的代表。在后五四時代的第一期《新青年》(即第七卷第一號)中,胡適發(fā)表了《新思潮的意義》,將新文化運動中的“新思潮”概括為“評判的態(tài)度”,即尼采“重估價值”的徹底的批判姿態(tài):“尼采說現(xiàn)今時代是一個‘重新估定一切價值’(Transvaluation of all Values)的時代,‘重新估定一切價值’八個字便是評判的態(tài)度的最好解釋……我以為現(xiàn)在所謂‘新思潮’,無論怎樣不一致,根本上同有這公共的一點:評判的態(tài)度。”(37)胡適:《新思潮的意義》,《新青年》第7卷第1號,1919年12月。在胡適看來,尼采哲學所帶有的批判態(tài)度恰恰從形式上定義了新文化運動與傳統(tǒng)決裂的內(nèi)核,因此,對尼采哲學的推崇也構成了德國想象的重要組成部分。

      五、推崇軍國主義之基礎

      早期《新青年》對于德國軍國主義與尼采哲學的介紹,首先帶有鮮明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色彩,是“競存爭生”的必然要求。自嚴復譯赫胥黎的《天演論》并介紹赫伯特·斯賓塞的學說后,社會達爾文主義便逐漸盛行于中國(38)關于達爾文主義在清末民初中國的接受,參見〔美〕浦嘉珉著,鐘永強譯:《中國與達爾文》,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關于新文化運動對進化論的探討,參見王中江:《進化主義在中國的興起——一個新的全能式世界觀》,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此外,高一涵曾對斯賓塞有所介紹。參見高一涵:《斯賓塞爾的政治哲學》,《新青年》第6卷第3號,1919年3月。。在英語世界之外,德國生物胚胎學家恩斯特·赫克爾(Ernst Haeckel)也是社會進化論的積極提倡者(39)魯迅在1907年所作的《人之歷史——德國黑格爾氏種族發(fā)生學之一元研究詮解》(收入雜文集《墳》)一文中,便概述了赫克爾(魯迅譯“黑格爾”)的“種族發(fā)生學”(Phylogenie)在進化論體系中的地位。參見《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8—17頁。馬君武也在《新青年》中連續(xù)撰文介紹赫克爾的哲學體系。參見馬君武:《赫克爾之一元哲學》,《新青年》第2卷第2號,1916年10月 ;《赫克爾之一元哲學(續(xù)前號)》,《新青年》第2卷第3號,1916年11月 ;《赫克爾之一元哲學(續(xù)前號)》,《新青年》第2卷第4號,1916年12月 ;《赫克爾之一元哲學(續(xù)前號)》,《新青年》第2卷第5號,1917年1月。所謂“種族發(fā)生學”,即將達爾文原本適用于同一種屬內(nèi)的個體進化論運用于物種及人種之上,將不同物種理解為優(yōu)勝劣汰的進化產(chǎn)物。。社會達爾文主義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理念運用于國家或民族間的斗爭,認定不同人種間完全處于競爭狀態(tài),而世界歷史的興衰正是人種進化的體現(xiàn)。在這一視角下,人類社會處于“人皆為他人之豺狼”的無政府狀態(tài)與零和博弈,各人或各民族為生存故必須互相爭斗,否則便會按“弱肉強食”的生物學邏輯落入任人魚肉的地步,作為弱者而被“淘汰”,剝奪其生存權利。因此,要求青年向在一戰(zhàn)初期戰(zhàn)無不克的德國看齊,實際上便是要求在生存斗爭中訴諸強力,不至于在其中敗下陣來。

      劉叔雅在《青年雜志》發(fā)表的《叔本華自我意志說》一文就將叔本華哲學的核心歸納為 “求生意志”,并將世界紛爭均歸因為“世之相殘相殺無有窮期,究其所求,唯在生存”(40)劉叔雅:《叔本華自我意志說》,《青年雜志》第1卷第4號,1915年12月。。自然,叔本華本人認為意志所造成的沖動將成為人類存在的痛苦之源,因而其哲學傾向于虛無主義,但劉叔雅已清晰地意識到,叔本華的求生意志說“一變而為尼采超人主義,再變?yōu)榻袢盏乱庵拒妵髁x”,實際上是后二者在思想上的淵源。在《軍國主義》一文中,他開宗明義地論述道:“然則以何因緣而道軍國主義,曰以求生意志故(Wille zum Leben),蓋眾生由求生意志而生,互爭其所需之空間、時間、物質(zhì),而競存爭生之事遂起……求生意志乃世界之本原,競存爭生實進化之中心。國家者,求生意志所構成。軍國主義者,競存爭生之極致也……國于今之世界,茍欲守此疆域保我子孫黎民,舍軍國主義無他道。生于今之世,茍欲免為他人之臣虜,舍持軍國主義無他法?!?41)劉叔雅:《軍國主義》,《新青年》第2卷第3號,1916年11月。因此,軍國主義被置于“保國保種”的邏輯中而具備了必然性與必要性:既然生存為民族與國家的第一要務,而在國際社會中盛行的是叢林法則,各方之間只有競爭而無合作,那么以軍事強力捍衛(wèi)自身的生存權利與空間,就成為在此“競存爭生”環(huán)境下幸存的不二法門。而作為“軍國主義之產(chǎn)地”以至于“天下莫強焉”的德意志,便因此再次成為了“吾國之鏡”。

      除了“競存爭生”的邏輯之外,普魯士崛起的歷史也為借鑒德意志軍國主義提供了實踐的可能性乃至必要性。劉叔雅還勾勒了初經(jīng)拿破侖戰(zhàn)爭的德國在19世紀早期的困境,尤其以文學化的筆法描繪了1807年夏普魯士與俄國在拿破侖大軍之鐵蹄下被迫簽訂《提爾西特和約》(劉作“諦爾西特”)的歷史:“然試一稽史乘,一世紀以前,其貧弱衰微殆有甚于今日之中國……拿破侖之雄師勁卒馳騁于其國中,逐之極北之地,路易茲后北面長跪,以乞哀于拿破侖前,而終不能邀戰(zhàn)勝者之垂憐,飲泣吞聲以為諦爾西特城下之盟,喪其版圖人口之半,償金一萬三千萬佛郎,限制常備軍,數(shù)不得逾四萬二千人,遵奉其無理之條例。其恥辱,痛苦,損失,十倍甲午庚子之和約?!?42)劉叔雅:《軍國主義》,《新青年》第2卷第3號,1916年11月?!奥芬灼澓蟆奔?807年代表普魯士在和談中與拿破侖周旋的王后路易絲(Luise von Preu?en)。德國學者明克勒在對德國政治神話的研究中,指出王后路易絲在提爾西特卑躬屈膝、受辱于人前的歷史,在普魯士反拿破侖的話語體系中經(jīng)過加工,成為普魯士屈辱的象征與崛起的動力。路易絲在提爾西特的屈辱正是普魯士的屈辱,但她作為女性,在大敵當前之時竟能忍辱負重,又激起人民的抵抗精神,使得提爾西特成為“普魯士政治的轉(zhuǎn)折點”。1813年著名的鐵十字勛章(Das eiserne Kreuz)之設立,也是因為弗里德里?!ね老M源思o念早逝的亡妻路易絲:設立勛章的日期被定為王后的生日3月10日,而第一枚勛章則于7月19日追授于路易絲王后。參見〔德〕赫爾弗里德·明克勒著,李維、范鴻譯:《德國人和他們的神話》,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250—268頁。在此述及“路易茲后”,與“十倍甲午庚子之和約”內(nèi)在邏輯一致,即以屈辱刺激民族覺醒。根據(jù)1807年7月7日、9日法國分別與俄國和普魯士簽訂的《提爾西特和約》(Frieden von Tilsit),普魯士應將科特布斯割與同法國聯(lián)盟的薩克森王國;將易北河以西的大部分領土割與新成立的威斯特伐利亞王國,作為普法間的戰(zhàn)略緩沖區(qū),并由拿破侖幼弟熱羅姆·波拿巴(Jérme Bonaparte)任國王;將第二、三次瓜分波蘭時所占的領土讓于新成立的華沙大公國;允許但澤(今波蘭的格但斯克)成為受法國保護的共和國;同時裁撤軍備,加入法國對英國實施的“大陸封鎖”。而7月12日普法于柯尼斯堡簽訂的補充條約規(guī)定普魯士須支付1.5億法郎戰(zhàn)爭賠款,在賠款繳清前由法國在其領土駐軍?!短釥栁魈睾图s》導致普魯士分崩離析,所轄人口從近千萬驟減至493萬,軍隊僅余4萬,種種割地賠款之屈辱條件,委實可與“甲午庚子”相比。(43)丁建弘:《德國通史》,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2年,第138頁。

      而“諦爾西特城下之盟”“十倍甲午庚子之和約”一說,既是為了突出當年普魯士之積弱困頓,與此時德意志帝國在一戰(zhàn)中的高歌猛進形成鮮明對比,進而突出軍國主義在救亡圖存中的無限潛能。同時,“甲午庚子”之恥舊事重提,必然刺激著中國知識分子的神經(jīng)。作者顯然是為了以此切膚之痛警醒國人不能寄希望于乞憐外敵以求茍安于一隅而自保,而應當以普魯士為范例,奉軍國主義為圭臬,因為德國“統(tǒng)一復興所以若是之神速者無他,軍國主義而已……軍國主義者,德意志強盛之總因”。而這種爭強好斗、不甘人后的軍國主義并非僅限于政治與軍事層面,可同樣作用于實業(yè)與思想界,作者列舉史學家特萊奇克(Heinrich von Treitschke,劉作“特萊諦開”)、教育學家包爾生(Friedrich Paulsen,劉作“鮑諍”)、哲學家歐肯(Rudolf Eucken,劉作“倭根”)及文學家格哈特·豪普特曼(Gerhart Hauptmann)等人言論,論證“思想家文人持軍國主義,故摛藻振翰以發(fā)揚民族之精神,啟迪國民之思想”。(44)劉叔雅:《軍國主義》,《新青年》第2卷第3號,1916年11月。在調(diào)和軍國主義與德意志文化這一點上,劉叔雅與其所引眾名人并無二致。正是特萊奇克、歐肯、豪普特曼和赫克爾等人在共同簽署的《告文明世界書》(亦稱“九十三人宣言”)中宣稱:“軍國主義誕生于德意志文化,其使命就在于保護德意志文化。”(45)黃燎宇:《當納雄奈爾的歌聲響徹德意志大地——〈告文明世界書〉述評》,《北大德國研究》第5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14頁。

      六、對軍國主義與尼采哲學的批判

      然而世界歷史已然證明,軍國主義與尼采哲學在積極的破壞性之外,更具有非常危險的一面。當為己所用時,尼采哲學作為解構傳統(tǒng)的利器、軍國主義作為民族復興的不二法門,自然具有積極意義。但若是一味強調(diào)個人意愿而罔顧他者的正當權利,便會走向極端的自私自利:原本約束個體行為的道德倫理既然已被破除殆盡,個體意志的宣泄便不再具有強制性限制,若是在此基礎上復又踐行“權力意志”與“弱肉強食”的邏輯,則會將“唯我獨尊”視為強者理所應當?shù)牡匚?,走上沙文主義道路。尤其是本已高擎軍國主義大旗的德意志帝國,若將建基于社會達爾文主義之上的尼采哲學作為其世界政策的原則運用于其他民族,為一己之昌盛而剝奪他人的生存權,則貧弱的中國恐怕難免“劣汰”之命運。《蔡孑民先生之歐戰(zhàn)觀》一文就記錄了1917年初剛剛赴任北大校長的蔡元培對德意志帝國“軍國民主義”之威脅以及其背后尼采哲學淵源的冷靜觀察:“在昔學者曾發(fā)明世界進化之理,惟所持之論,均未能精詳,故宗之者甚鮮。迨至尼塞(德國大文學家)復發(fā)明強存弱亡之理,以世界之上,須強者吞滅弱者……故現(xiàn)在德國主張進化論,有強存弱亡、自然淘汰之語……故此次戰(zhàn)爭活動,影響于今世界甚劇。如德國能得優(yōu)勝,必以帝國主義支配今世界?!?46)記者:《蔡孑民先生之歐戰(zhàn)觀(政學會歡迎會之演說)》,《新青年》第2卷第5號,1917年1月。而在3月出版的第三卷第一號中,蔡元培又來信對所載文字做了校訂,將上段引文修正為:“自尼采以此義為世界進化之唯一條件,而懸為道德之標準,于是競強汰弱之義大行,而產(chǎn)出德國之軍國主義?!彼粌H揭示了尼采學說與社會達爾文主義進而與軍國主義的關聯(lián),更指出此類思潮之交媾將會導致德國以帝國主義威脅世界。字里行間,留德歸來的蔡元培實已透露出對尼采哲學與軍國主義之泛濫的擔憂。

      即便是宣揚軍國主義的旗手劉叔雅也注意到,建基于社會達爾文主義與種族主義傲慢之上的“黃禍論”,恰恰盛行于他非常推崇的德國,而“倡此說者以德皇維廉二世為最力”(47)劉叔雅:《歐洲戰(zhàn)爭與青年之覺悟》,《新青年》第2卷第2號,1916年10月。。的確,威廉二世正是所謂《黃禍圖》的始作俑者(48)《黃禍圖》是畫家赫爾曼·科納克弗斯(Hermann Knackfu?)于1895年根據(jù)威廉二世的草圖所創(chuàng)作的油畫,題名《歐洲各族人民,保衛(wèi)你們最神圣的財富!》(V?lker Europas, wahrt eure heiligste Güter!),后由威廉二世贈給俄國沙皇尼古拉二世。畫中,化身七位女性形象的歐洲各國聚攏在十字架的光芒之下,大天使米迦勒執(zhí)劍居中,左手指向海對岸的威脅——一尊乘著巨龍的佛祖?!饵S禍圖》刻意建構了基督教文明與東方文明的沖突,并煽動歐洲國家以武力應對。不久后的義和團運動及“庚子事變”使得歐洲內(nèi)部的武力聯(lián)合成為現(xiàn)實。。德國漢學家余凱思指出,隱藏在“黃禍論”之種族主義范疇背后的實際上是一種恐懼,即對東亞工業(yè)化、軍事化與廉價勞動力競爭的恐懼(49)〔德〕余凱思著,孫立新譯:《在“模范殖民地”膠州灣的統(tǒng)治與抵抗:1897—1914年中國與德國的相互作用》,山東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224—229頁。。這種摻雜著種族主義歧視的民族主義情緒與普遍的軍國主義文化相混雜,便會導致訴諸極端暴力的傾向,正如英國歷史學家弗爾布魯克所評論的那樣:“這些暴行,以及不排除‘滅絕’‘劣等’民族的可能性的心態(tài),有其長遠影響,是德國在一戰(zhàn)和二戰(zhàn)期間的暴行的一個背景?!?50)〔英〕瑪麗·弗爾布魯克著,卿文輝譯:《德國史:1918—2014》,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6頁。

      而更讓人瞠目的是,諸如歐肯、赫克爾等德國科哲大家竟也堅持種族優(yōu)劣之分。在《歐洲戰(zhàn)爭與青年之覺悟》一文中,劉叔雅寫道:“記者所最驚心動魄者,則倭根(R.Eucken)、赫克爾(E.Haeckel)二氏痛斥英人之宣言書……當歐洲大戰(zhàn)之初起也,倭根與赫克爾共撰一文,宣告天下,責英人以條頓民族之尊,不應使黃色人種,加入戰(zhàn)爭。又謂俄人為半東洋半野蠻之民族,英人不當與之聯(lián)盟以殘同種……俄國為半東洋,即為半野蠻,此雖敵國丑詆之辭,然其賤視吾東洋賤親吾黃種亦可概見。嗚呼!碩學大師之所見如此,其軍人政治家尚復視東洋人為人類耶?”(51)劉叔雅:《歐洲戰(zhàn)爭與青年之覺悟》,《新青年》第2卷第2號,1916年10月。此處所謂“宣言書”應當是歐肯與赫克爾于1914年8月19日發(fā)表于德國諸多大報的《宣言》(Erkl?rung)一文。文章雖未提到“黃種”,但指責英國犯下“不可磨滅之恥罪”,因為“英國竟為了一個斯拉夫、半亞洲的勢力,與日耳曼民族作對;它不僅與野蠻更與道德敗壞并肩作戰(zhàn)”(52)Rudolf Eucken and Ernst Haeckel,“Erkl?rung”,Jenaer Volksblatt,August 20th.1914.。德意志帝國種族優(yōu)劣觀之根深蒂固,《新青年》撰稿人已很清楚。劉叔雅告誡青年,既然“黃白人種不兩立”,則更應正視德國的威脅:“吾青年當知德人之不即能滅吾種類,特以事勢不許耳,他日飛艇東來,則彼以一師之眾,數(shù)月之間,可以盡殲吾四萬萬人而有余?!?53)劉叔雅:《歐洲戰(zhàn)爭與青年之覺悟》,《新青年》第2卷第2號,1916年10月。而陳獨秀更是在《對德外交》一文中直截了當?shù)刂赋觯骸鞍尊朔N之視吾族,猶人類之視犬馬。德意志人過用其狹隘之愛國心,尤屬目無余子。”因此,當北洋政府仍因?qū)Φ滦麘?zhàn)與否搖擺不定以至于陷入“府院之爭”,更演出了一出張勛復辟的鬧劇之時,陳獨秀堅定對德主戰(zhàn),除“服公理不服強權”的口號外,也是因為茍且求和,必為秉“弱肉強食”信條之德意志人所不齒,“否則雖日日長跪于其前,彼世界最重強權且勇武可敬之德意志人,必不容吾不戰(zhàn)而屈茍安忍辱之懦夫棲息于人類”。(54)陳獨秀:《對德外交》,《新青年》第3卷第1號,1917年3月。

      實際上,《青年雜志》第一卷第四號就發(fā)表了譯自《倫敦自由旬報》的《血與鐵》,《新青年》第五卷第五號更發(fā)表譯文《協(xié)約國與普魯士政治理想之對抗——美國韋羅貝博士在國際研究社之演說》,均著力批判普魯士軍國主義(55)汝非譯:《血與鐵》,《青年雜志》第1卷第4號,1915年12月;陳達材:《協(xié)約國與普魯士政治理想之對抗——美國韋羅貝博士在國際研究社之演說》,《新青年》第5卷第5號,1918年10月。。在一戰(zhàn)行將結束之時,德意志帝國的侵略主義已全然暴露無遺。在陳獨秀看來,在一戰(zhàn)這場“主義”的戰(zhàn)爭中,先前所借鏡的德國由于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絕對化,已完全成為君主主義與侵略主義的代表,因而構成了對積弱民族的威脅,“使德意志完全勝利也,無道之君主主義,侵略主義,其勢益熾,其運命將復存續(xù)百年或數(shù)十年未可知也。此物存續(xù)期間,弱者必無路以幸存”(56)陳獨秀:《俄羅斯革命與我國民之覺悟》,《新青年》第3卷第2號,1917年4月。。

      正是在“反帝反侵略”的對德總綱下,胡適、蔡元培等人在《新青年》上集中批判了德意志軍國主義及尼采哲學。胡適批駁德國狹隘的國家主義與“強權即公理說”,并將其思想淵源回溯到尼采的“權力意志”哲學。在胡適看來,“今之大患,在于一種狹義的國家主義。以為我之國,須凌駕他人之國,我之種須凌駕他人之種。[德意志國歌有曰,德意志,德意志,臨御萬方(über alles)]凡可以達此自私自利之目的者,雖滅人之國,殘人之種,非所恤也……以為國與國之間,強權即公理耳。所謂國際大法四字,‘弱肉強食’是也”(57)胡適:《藏暉室札記(續(xù)前號)》,《新青年》第3卷第5號,1917年7月。胡適所引的“德意志國歌”即奧古斯特·海因里?!せ舴蚵し狻しɡ账估妆?August Heinrich Hoffmann von Fallersleben)于1841年所作的《德意志之歌》(Das Lied der Deutschen),以約瑟夫·海頓所作的《天佑吾皇弗朗茨》(Gott erhalte Franz den Kaiser)為曲調(diào),在一戰(zhàn)時廣為傳唱。實際上,在1871年普魯士統(tǒng)一德國后,并沒有正式的國歌。直到1922年,魏瑪共和國總統(tǒng)艾伯特(Friedrich Ebert)才將《德意志之歌》定為國歌?;舴蚵し狻しɡ账估妆镜脑姽踩?,胡適與其后蔡元培所引即為第一段前兩句“Deutschland, Deutschland über alles, /über alles in der Welt”,但因為前兩段宣揚“德意志凌駕于一切之上”的沙文主義,在二戰(zhàn)后即遭禁止,現(xiàn)在的德國僅取第三段作為國歌。。

      在胡適所引的《德意志之歌》中,強權思維的邏輯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此種觀念認定滿足一己之欲求為生存之唯一準則,以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宗旨奉行極端個人主義,視倫理道德等人際行為準則與社會約束為無物,而這恰是尼采哲學之弊端。對此,胡適看得非常清楚。他明確指出,正是尼采的“權力意志說”與“超人說”將達爾文主義極端化、絕對化,以“生存”之名消解道德與文明,并否認弱者的存在價值:“強權主義(The Philosophy of Force)主之最力者,為德人尼采(Nietzsche)。達爾文之天演學說,以‘競存’為進化公理,優(yōu)勝劣敗,適者生存,其說已含一最危險之分子……至于尼采則大異矣,其說亦以競爭生存為本。而其言曰,人生之目的,不獨在于生存,而在于得權力而上人(The Will to Power)。人類之目的,在于造成一種‘超人’社會(Superman/übermensch)。超人者,強人也。其弱者,皆在淘汰之列。殘除之,摧夷之,毋使有噍類。世界者,強有力者之世界也。今之所謂道德、法律、慈悲、和平,皆所以捍衛(wèi)弱者,不令為強者所摧夷,皆人道之大賊也……自尼采之說出,而世界乃有無道德之倫理學說。尼氏為近代文豪,其筆力雄健無敵,以無敵之筆鋒,發(fā)駭世之危言,宜其傾倒一世。然其遺毒乃不勝言矣,文人之筆可畏也?!?58)胡適:《藏暉室札記(續(xù)前號)》,《新青年》第3卷第5號,1917年7月。

      《新青年》第五卷第五號則刊發(fā)了蔡元培臨近一戰(zhàn)結束之時所作的反思性文章《歐戰(zhàn)與哲學》。他認為,歐戰(zhàn)乃哲學或主義之戰(zhàn),而德國的政策所體現(xiàn)的正是“尼采(Nietzsche)的強權主義”。與胡適一樣,蔡元培也清晰地指出尼采之理論“在乎汰弱留強”,賦予強者以無底線的權力,實際上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的體現(xiàn),這種對強者與威權的盲從又與軍國主義的紀律性與等級體系相契合。因此,蔡元培總結說:“他(尼采)的世界觀,所以完全是個意志,又完全是個向著威權的意志。所以他說:‘沒有法律。沒有秩序?!闹髁x是貴族的,不是平民的,所以為德國貴族的政府所利用,實作軍國主義。又大唱‘德意志超越一切’(Deutsche über alles),就是超人的主義……條約就是廢紙,便是沒有法律的主義。統(tǒng)觀戰(zhàn)爭時代的德國政策,幾乎沒有不與尼氏學說相應的?!?59)蔡元培:《歐戰(zhàn)與哲學》,《新青年》第5卷第5號,1918年10月。

      與胡適一樣,通過引用《德意志之歌》,蔡元培令人信服地指出德國軍國主義的社會學和哲學背景,指出借用叔本華之意志概念的尼采哲學與“唯我獨尊”的意識形態(tài)相交媾,將一己或一國之私利絕對化,將他人置于從屬性的次要地位,而原本用來解構道統(tǒng)的批判性則成為消弭一切社會規(guī)范的破壞性。蔡元培通過德軍在比利時的暴行闡明,在所有強制性約束缺位的情況下,軍國主義得以打著尼采哲學的旗號,以“競存爭生”之名行侵略吞并之實。而同為《新青年》主要撰稿人的陶履恭則更直接地指出:“軍國主義是一個荒謬的理想,因為那理想里頭已經(jīng)含著失敗的種子,因為那理想否認生命和生命的價值。”(60)陶履恭:《軍國主義》,《北京大學月刊》第1卷第1期,1919年1月。由此可見,不論是在《新青年》創(chuàng)刊伊始具有反傳統(tǒng)之積極作用的尼采哲學,還是曾作為榜樣備受關注與推崇的德意志軍國主義,已徹底走向自身的反面,成為批判與鞭笞的對象。

      七、從軍國主義到社會革命

      但是,對德意志軍國主義與尼采哲學的批判并不意味著對德國本身的拒斥。一戰(zhàn)既已被解讀為“主義”的戰(zhàn)爭,按國家集團劃分敵我便不再有效,取而代之的是以政治理念區(qū)別陣營。擊敗德意志軍國主義與侵略主義的并非協(xié)約國軍事力量,而是勞工主義與社會主義這兩種思想新潮在德國引發(fā)的政治革命。誠如陳獨秀所言,歐戰(zhàn)之終結“與其說是慶祝協(xié)約國戰(zhàn)爭勝利,不如說是慶祝德國政治進步”(61)陳獨秀:《克林德碑》,《新青年》第5卷第5號,1918年10月。。于是,《新青年》中便出現(xiàn)了雙重的德國形象:一邊是德意志軍國主義,另一邊是萌芽于德國的社會主義。

      實際上,《新青年》雜志從創(chuàng)刊之初就開始關注社會主義,尤其是德國社會民主黨的政治活動。例如,李亦民專門介紹“德國之社會黨”,指出其“未嘗有容許君主之意”,在德皇面前不行禮,以突出反對君主專制的政治綱領,更詳細記載社民黨在俾斯麥的種種鎮(zhèn)壓下未曾屈服,在帝國議會中所占席位更從1878年的9席增至1912年的110席,一躍而成為議會第一大黨(62)李亦民:《世界說苑》,《青年雜志》第1卷第2號,1915年10月。。文章塑造了社民黨在政治高壓下所取得的成功,以此凸顯其百折不撓的堅韌,更使之成為政黨運動的標桿。

      而在文學領域,《新青年》所提倡的是正視人間疾苦的自然主義。除挪威戲劇大師易卜生外,德國著名劇作家、諾獎得主格哈特·豪普特曼亦被介紹給中國讀者。值得注意的是,引介外國文學并不僅僅是為了“文學革命”,對文學中所揭露出的社會問題的關注,實際上也是一種思想普及與政治教育的方式。典型案例便是《新青年》第二卷第五號所載胡適的《藏暉室札記》,介紹了豪普特曼(胡作“郝卜特曼”)的名作《織工》(DieWeber)。胡適將全劇主題概括為“貧富之不均”,坦承“其寫織工之貧況,真足令人淚下”,而第四幕中織工起義又覺“讀之令人大快”。劇中描寫織工“圍主者之家,主者狼狽脫去,遂毀其宅”,仿佛是五四期間學生火燒曹宅的文學預演,而第五幕則更以“工黨”革命勝利作為結尾。胡適總結道:“‘貧富之不均,人實為之,人亦可除之’,此新時代之心理也。今工人知集群力之可以制資本家死命也,故有同盟罷工之舉,鋌而走險,為救亡計,豈得已哉。誰實迫之,而使至于此耶!”(63)胡適:《藏暉室札記(續(xù)前號)》,《新青年》第2卷第5號,1917年1月。換言之,胡適已經(jīng)注意到貧富差距并非天然如此,而是人類社會的分配正義問題,因此可以通過社會變革破除之。更重要的是,胡適意識到在兩個獨立的階級——工人與資本家之間存在結構性的對立,工人可通過聯(lián)合形成強大的政治力量,以罷工或革命改變遭壓迫與剝削的現(xiàn)狀。盡管堅持改良主義的胡適認為罷工是“鋌而走險”的不得已之舉,但通過他的介紹,豪普特曼的自然主義戲劇所蘊含的社會革命潛能得以展露于《新青年》讀者眼前。無怪乎陳獨秀指出:“予愛康德、赫克爾之德意志,予尤愛桂特、郝卜特曼之德意志?!?64)陳獨秀:《文學革命論》,《新青年》第2卷第6號,1917年2月。

      在1917年俄國二月革命推翻沙皇統(tǒng)治后,《新青年》開始更加關注德國可能出現(xiàn)的社會革命。第三卷第三號的《國外大事記》以《德國政潮之萌動》為題,介紹當年3月德國社民黨借預算案機會,“于大呼叛逆聲中宣言德意志之共和實不可免”,強逼德皇進行憲法改革(65)《國外大事記·德國政潮之萌動》,《新青年》第3卷第3號,1917年5月。。待到1918年11月,德國爆發(fā)革命,威廉二世于11月9日被迫退位,社民黨的菲利普·謝德曼(Philipp Scheidemann)與獨立社民黨中的激進派“斯巴達克團”的領導人卡爾·李卜克內(nèi)西分別于當日宣布成立“德意志共和國”與“德意志社會主義共和國”。盡管短短幾個月后,“斯巴達克團”起義便慘遭鎮(zhèn)壓,李卜克內(nèi)西與羅莎·盧森堡遇害,但從總體上看,德國社會主義成功終結了德意志軍國主義與君主專制。因此,李大釗總結道:“原來這次戰(zhàn)局終結的真因,不是聯(lián)合國的兵力戰(zhàn)勝德國的兵力,乃是德國的社會主義戰(zhàn)勝德國的軍國主義……這件功業(yè)……是列卜涅西(Liebknecht)、夏蝶曼(Scheidemann)的功業(yè);是馬客士(Marx)的功業(yè)。我們對于這樁世界大變局的慶祝……應該為民主主義把帝制打倒,社會主義把軍國主義打倒而慶祝?!?66)李大釗:《BOLSHEVISM的勝利》,《新青年》第5卷第5號,1918年10月。

      在這篇《BOLSHEVISM的勝利》中,李大釗勾勒了兩個德國的形象:一是早前頗受推崇、現(xiàn)今一敗涂地的德意志軍國主義,二是代表世界新潮流的民主主義、社會主義與“奉德國社會經(jīng)濟學家馬客士(Marx)為宗主”的布爾什維克主義??梢哉f,“五四”前夕的《新青年》仍愿以德國為借鏡,只是所師法的對象改變成了另一種德國思潮——馬克思主義。1919年5月出版的《新青年》第六卷第五號即“馬克思主義專號”便是最典型之代表。該號刊載了多篇介紹馬克思主義的引論,包括李大釗的著名文章《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之上半部分。李大釗在文中介紹了歷史唯物主義與階級斗爭學說,并從日本馬克思主義者河上肇的著作中轉(zhuǎn)譯了《共產(chǎn)黨宣言》選段,借此積極宣揚勞工聯(lián)合和社會革命,將人民視為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然自馬氏與昂格思合布《共產(chǎn)黨宣言》,大聲疾呼,檄告舉世的勞工階級,促他們聯(lián)合起來,推倒資本主義,大家才知道社會主義的實現(xiàn),離開人民本身,是萬萬作不到的,這是馬克思主義一個絕大的功績?!?67)李大釗:《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上)》,《新青年》第6卷第5號,1919年5月。

      由此號開始,馬克思主義及其政治實踐的主要發(fā)生地蘇俄便日漸成為《新青年》所關注的焦點。自1920年第八卷起,《新青年》成為新成立的上海共產(chǎn)主義小組之機關刊物,該卷各號均辟“俄羅斯研究”專欄,多摘譯美國雜志《蘇俄》(SovietRussia)的文章;而彼時剛剛鎮(zhèn)壓了左派的“斯巴達克團”起義與右派的卡普政變(Kapp-Putsch)、正百廢待興的魏瑪共和國,終于逐漸淡出了《新青年》的視野(68)自1919年末陳獨秀遠走上海、《新青年》編輯部分裂后,對于德國較為詳盡的介紹只有張慰慈以《最近德國政治變遷》為題的兩篇文章,梳理了自一戰(zhàn)結束至1920年的德國議會、政黨、社會政治與革命的情況。參見張慰慈:《最近德國政治變遷》,《新青年》第8卷第4號,1920年12月 ;《最近德國政治變遷(續(xù)第4期)》,《新青年》第8卷第6號,1921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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