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里奧·邦格/文,高 煒/譯,桂起權/校
(1.麥吉爾大學 哲學系,加拿大 魁北克省蒙特利爾市 H3A0G4;2.北方民族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3.武漢大學 哲學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唐納德·特朗普在其當選前一年曾宣布:“墨西哥人是強奸犯?!比欢?,沒有人要求他公開此消息的來源。學術界也常常有類似的武斷:政治學有時與政治哲學相混淆,政治哲學往往與政治意識形態(tài)難以區(qū)分。所有自由主義理論家都認為“自由比平等更重要”(Popper 1974 II:28),但他們并不打算解釋這是如何可能的。大概他們沒有聽說過哈定(Garrett Hardin 1968)在其著名論文中對“公地悲劇”這一類似問題進行研究所得出的結果:不受約束的自由產生了不平等,反過來也限制了自由(Stiglitz 2012)。
“公地悲劇”的問題是:由所有成員擁有和管理的公共空間如何進行協作,這種悖論的民主解決方案在于調節(jié)自由(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Elinor Ostrom 1990)。但是除了約翰·斯圖爾特·穆勒(1848年)之外的自由主義者,都無視合作與希望并天真地認為國家將會作出一個公正的裁決,且還能確保自由在不平等的縫隙中生存。因此,自由主義可以導致國家主義,而國家主義又是集權主義的核心(參見Hacohen于2000年和Bunge 2009年對這些基本問題的進一步討論)。
總而言之,政治學作品充滿了臆想性的假設,尤其是預言,還缺乏相應的經驗證據。這種做法已經讓群眾運動受到啟發(fā),導致一些人被詛咒,一些人的話被奉圣典,而另一些人則因社會解體而受迫害。政治哲學幾乎被迫做任何事情,除了鼓勵學者們去通過事實來檢驗這些理論。
天真的學生會要求提供支持的證據,但持觀望態(tài)度的觀察者不想費事而選擇了既不接受也不拒絕它們,因為他們認為政治信仰和口號不需要接受選舉以外的檢驗。因此,他們默認了費耶阿本德名聲不好的口號:“怎么都行”。
這種對臆想性論斷的寬容是錯誤的,因為一些更糟糕的政治悲劇是在無知甚至是大謊言的保護下發(fā)生的。我只想回憶下列案件:盡管馬克斯·韋伯擔心波蘭的外籍勞工大量涌入東德注定要使得東德人和地的比例發(fā)生變化,但他未能預測德國“向東進軍”戰(zhàn)爭計劃所帶來的德國軍工復合體會導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后果。韋伯也沒有意識到,由于他通過批評少數學術同仁關于探索阻止大屠殺的可能性的建議,導致在凡爾登可怕的戰(zhàn)爭中有將近一百萬士兵死亡,顯然韋伯背叛了知識分子應該堅持的人文信條。沒有人教他任何成為權力精英的學者應該具有的道德責任。韋伯確實警告我們,政治弄不好會招致魔鬼,但他并沒有幫助我們學會與魔鬼打交道。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當波普爾(1945)和其他人嘲笑歷史的陰謀論時,大國的權力精英們正在秘密策劃發(fā)動世界大戰(zhàn)所需的大肆動員和人力資源。軍事、工業(yè)、金融和政治領導人之間的陰謀解釋了為什么像希特勒這樣的邊緣政治冒險家,突然獲得最富有的德國工業(yè)家的信任和資金,他們于1933年2月20日在赫爾曼·戈林辦公室舉行會議,以拯救納粹黨(Shirer 1959,Turner 1985,Jeffreys 2008)。一個人不是只憑心血來潮就開始旨在征服世界的歷程。
幾乎在同一時間,莫斯科命令布爾什維克集中精力消滅托洛茨基派。托洛茨基派在很多國家都很單薄,因此毫無勢力可言。當納粹準備他們的攻擊時,世界上的共產黨人正按第三國際指令卷入斯大林發(fā)起的運動。當德國武裝部隊在1941年6月突然襲擊蘇聯時,這種局部的盲目性使得蘇聯沒有及時作出反應。蘇聯軍隊只有在德國人已經摧毀了整個空軍并滲透到莫斯科領土之后才作出反應,這對當時的政治家和政治專家來說都太不可思議了。
雖然沒有要求任何政治哲學都審慎地接受被設計的實證檢驗,但是一些社會運動無意中支持某些政治哲學論點,而其他社會運動則破壞了某些政治哲學的論斷。也就是說,一些政治假設和政治口號已經過自然或偶然的實證檢驗。我們進一步認為,將政治哲學提到的哲學與事實進行對比是可能的,也是可取的,從而可以評價某一政治哲學的真理主張。例如,最近關于壽命的統(tǒng)計趨勢有利于免費醫(yī)療保健政策,然而實際又損害私人醫(yī)療保健。同樣,靜態(tài)經濟學可以使關于自由貿易有利于所有實踐它的國家這種口號得到有效或失效的驗證。
我們將以著名的“自由、平等、博愛”三個詞作為引導,從最小限度的干涉到最大限度的干涉或極度的集權,即從無政府主義到國家主義進行說明。在每種情況下,我們區(qū)分為激進的和溫和的兩種態(tài)度。
1.自由主義:自由主義、新自由主義以及自由放任主義。假設兩家牧民都以牧羊為生,這些羊需要在公共土地上放牧。前期對草地飼養(yǎng)羊的數量都不加限制,兩家牧民的羊都可以茁壯成長,直到有一天,有一家增加了羊的數量,從而對公共用地的開發(fā)利用超過了他應有的共同利益。簡而言之,不受約束的自由會產生不平等,并最終導致其中一個最初的參與者破產。這就是 “公地悲劇”,生態(tài)學家哈定(Garrett Hardin 1968)在論文中首次提到這一點并使他一夜成名。
經濟學家埃莉諾·奧斯特羅姆(Elinor Ostrom,1990)以哈定的發(fā)現為基礎,并在2009年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她樂觀地認為應該由有關各方組成的公正法院,自行解決所有的利益沖突。因此,奧斯特羅姆不是訴諸亞當·斯密幽靈般的“看不見的手”,而是提出揭露所有相關的“手”,并讓它們支配這一過程。
這種共享資源的自治并不是烏托邦式的,它可以追溯到公元960年以來,至今一直在瓦倫西亞(Valencia)省的實踐(Giner Boira 1969)。該法院是歐洲歷史最悠久的法院,每周都會在沒有外來干涉的情況下開會,并成功解決了它所處理的所有爭議。其成功的秘訣在于,瓦倫西亞沃特斯法院不僅沒有采用自由企業(yè)式方法,而是將所有的利益相關方視為平等的,無論其初始捐贈如何。為什么會這樣呢?因為自由只能在平等者之間發(fā)揮作用(Bunge 2009)。換句話說,瓦倫西亞法院一直在檢驗的是形式化的自由與平等之間的張力。團結并不必強加于個體,而是參與者與生俱來地愿意遵守他們的規(guī)則。
自由主義的其他明顯例子是外貿中的自由貿易政策,以及保羅·費耶阿本德和其他后現代主義者所宣揚的“怎么都行”的科學哲學。顯然,自由貿易或取消關稅,有利于出口國。因此,當中國政府試圖以消除鴉片成癮為目的禁止鴉片業(yè)務時,英國政府就此在一個世紀內發(fā)動了兩次戰(zhàn)爭。這一事件表明,自由貿易遠非自然的,而是可以通過武力人為強加的(Polanyi 1944)。
那么,獲得的教訓就是:如果自由貿易可能產生不良后果,那么政府應該采取保護主義嗎?經濟學家兼國際官員勞爾·普雷比什多年來一直在討論這種替代方案(Dosman 2008),并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自己生產成本低廉的東西,進口那些自己生產起來成本高昂的東西。任何從事國際貿易的商人都會贊成這種非意識形態(tài)的策略。
最后,此論文不僅在科學中而且在藝術中都沒有規(guī)則,被稱為方法論的無政府主義?!霸趺炊夹小钡目谔栔晃恍┻吘壍闹R分子??茖W研究人員都知道做科學是非常苛刻的,因為它涉及原理和程序規(guī)則以及某些哲學預設,如合理性、可檢驗性以及與大部分科學背景的兼容性(Bunge 2017a),以至于忽視這些限制的人很可能被稱為偽科學家、業(yè)余愛好者、甚至是騙子。總而言之,科學工作需要方法論的學科與想象的自由相結合。換句話說,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想象,但只有遵守科學方法的文本才會出版。
2.正如盧梭所主張的那樣,平等主義認為,由于最大的社會悲哀根本上是源于不平等,我們應該首先讓人們平等,更準確的說,是在生物、經濟、文化和政治——這些相關方面平等。
這種自由不可能在不平等之中實現。因此,自由和平等應該同時被迫切追求,這似乎是顯而易見的,然而,這種觀點并未被自由主義者或平等主義者承認 ——這只表明這兩種立場都不現實(對于這些基本概念,參見Hacohen 2000和Bunge 2009b)。
以波爾布特(Polpot)為首的柬埔寨紅色高棉領導人,妄圖用“紅色恐怖”的方式來達到所有柬埔寨人的所謂“平等”。他們的目標是通過割掉所有高于落后農民人均水平的人頭來實現柬埔寨人的“平等”。眾所周知,在沒有對柬埔寨人民有任何明顯有利的情況下,數百萬人人頭落地。人們只記?。哼@種以武力強加“平等”的企圖帶來一種可怕的種族滅絕,是被一種原始的殘暴意識形態(tài)所誤導。簡而言之,柬埔寨“沒有自由的平等”的檢驗告訴我們,這種政治哲學是不可行的。①
3.社群主義。無論對自由和平等的擔憂如何,這種政治哲學和運動都可以概括地描述為支持團結(兄弟會加姐妹會)。換句話說,當且僅當他們參與者都將自己的資源的一部分交給另一個參與者或承擔另一方的一些負擔時,才可以說兩個行為人是團結的(Bunge 2017:74 ff)。
團結可以是直接的或間接的,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公平的。由于分享是為了接受某種類型的資源,這種交易的參與者是基于對自己公平性的最佳判斷。棚戶區(qū)的居民之所以能進行公平交易,只是因為他們每天都在進行這種非市場交換而得以生存——例如,4公斤玉米餅換2小時保姆,或2小時輔導換3小時騎自行車。這就是墨西哥棚戶區(qū)數百萬居民的生存方式(Adler Lomnitz 1976)。這些人可以自由選擇和評估他們交換的商品,他們平等對待,并且不會要求第三方進行調解。因此,這種平行市場在自治、自我維持和免于寄生蟲的基礎上是公平的。這對被大企業(yè)主導以及被中間商和腐敗政客剝削的普通市場是多么深刻的教訓!
最后,請記住間接的團結,即由第三方斡旋而成的團結,而第三方可以是官方的或一組非政府組織。在第一種情況下,國家通過強制的稅收而團結在一起;在第二種情況下,一個或多個非政府組織收集和分發(fā)自愿捐款,國家通過將這種捐贈視為免稅來籌集資金。
盡管官方將這些志愿者組織稱為“慈善機構”,但他們并不從事慈善活動。因為,此類交易的接收者并未告知捐贈者是誰。簡而言之,通過稅收達到的團結是非自愿的,而通過捐贈可以是自愿的。利己主義者不支持志愿者組織并反對稅收,聲稱他們是國家的竊賊,以防止沒有價值的反抗。他們忘記了國家保護所有私人交易以及賺取這么多錢的個人,才使得他們能有一些閑暇時間抱怨他們的政府。
社區(qū)組織中的一些志愿者是出于信念而這樣做的;其他人則是被一種掩蓋特殊利益的意識形態(tài)所吸引,并承諾以高稅收交換社會和平。在任何情況下,團結或互助對我們的市民來說,都只是任何建設性、慷慨和理性態(tài)度的一個方面,也是保護每個人生存的法律框架。當然,團結不能取代有限的自由或平等的自由機會。
簡而言之,自由、平等和團結就像三角形的兩側一樣。甚至這對文明的共存來說也是不夠的,因為它既沒有創(chuàng)造就業(yè)機會,也沒有創(chuàng)造醫(yī)療和教育機會。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必須將自由——平等——政治團結三角關系置于就業(yè)——健康教育廣場之上。僅這一點就表明,最流行的政治哲學都不會有助于實現這一目標。也許融合的時候到了。然而,這種融合應該只涉及有興趣將他們的猜想和口號進行檢驗的政治哲學家,那些未通過檢驗的政治哲學家應該被擱置一邊。
例如,我們相信修昔底德的描述,但對希羅多德存疑,就因為前者與后者描述不同,然而所有描述并沒有增加如同大批波斯鐵騎澆灌阿提卡河流的新事實。同樣,我們不應該相信溫斯頓·丘吉爾的歷史作品,因為在他保留下來的一部遺著中,記錄了他在加利波利的無能角色。著名的美國政治家塞繆爾·亨廷頓認為,越南并不值得信賴,因為他向美國政府提供了如何瓦解越南村莊的建議。另一方面,我們可能相信羅伯特·麥克納馬拉(1996)美國對越戰(zhàn)爭的描述,因為這是他的戰(zhàn)爭,他打算用管理科學贏得這場戰(zhàn)爭。最后,沒有關于古巴的馬坦薩斯省直接統(tǒng)治實驗的學術描述:其中一個是參考菲德爾·卡斯特羅的演講,毫無疑問,他是一位出色的公眾演說家,雖然沒有學歷。
總之,當我們使用某一政治哲學作為解釋源的時候,也意味著我們應該重新評判這一理論。毫無疑問,使用政治口號只是提倡一種信條或教義。這些大字眼,例如“自由”和“平等”的傳播都是基于他們的直覺或者前分析的理解,這些都涉及到理性的屈服。
[注釋]
①波爾布特(Polpot)的“紅色恐怖”,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名聲的敗壞者,與本來意義的共產主義毫無共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