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發(fā)開
20世紀西方文論經歷了一個重要轉向,即所謂的“語言學轉向”。無論是現(xiàn)代語言學、俄國形式主義、英美新批評和法國結構主義,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語言。作為20世紀西方文論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文學語言有其特定的內涵和外延。文學語言中存在著一個兩級符號系統(tǒng),它表現(xiàn)為一個以自然語言為第一系統(tǒng)的復雜系統(tǒng),在形式主義和結構主義文論中,關于“突出”和“陌生化”的理論對此提供了具體例證和分析。文學語言的根本特質就是一種詩性的“突出”,正是在這種詩性“突出”中,文學語言得以與其他語言相區(qū)別而建立其內涵。在外延方面,文學語言又表現(xiàn)為內涵和外延的相互僭越、“背景”和“突出”的相互搖擺、“祛魅”和“復魅”的雙向流變等多個維度上的“雙向流變”性。此外,文學語言與翻譯的關系也異常復雜,呈現(xiàn)出種種誤讀景象。從現(xiàn)代語言學、俄國形式主義、新批評和結構主義等不同視域系統(tǒng)解析文學語言的這些意涵,有助于我們從多個維度多個層面認知和把握文學語言及其在文學研究中的價值。
一個概念的內涵通常反映事物的根本或質的規(guī)定性,而外延則指事物的包含范圍或量的規(guī)定性。例如“語言”(language)這個概念,其內涵是指由詞匯和語法構成的系統(tǒng),泛指人類的說話能力;其外延是世界上包括所有民族的一切語言的總體。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對語言做了進一步區(qū)分,將語言(langue)用來描述某一具有特定規(guī)則的語言系統(tǒng)的總體,而將言語(parole)用來描述該系統(tǒng)的使用實例,即單個使用者的言語行為。由此,可以得出這樣一個公式:“語言(langue) =言語活動(language) —言語(parole)”。也就是說,作為總體的言語活動(language) 減去言語 (parole) 剩下的那部分才是語言(langue)。言語就其本質而言是個人對語詞的選擇、組合和實現(xiàn)行為,而語言則是社會約定俗成的,是一套抵制個別言語行為對其沖撞和僭越的普遍的規(guī)則系統(tǒng)。
語言/言語的區(qū)分為現(xiàn)代語言學研究找到了基點并開辟了道路。從這個意義上說,像“日常語言”、“科學語言”、“宗教語言”、“法律語言”一樣,作為對語言的一種特殊運用方式,“文學語言”應該稱為“文學言語”。比如法國現(xiàn)象學美學家米蓋爾·杜夫海納就曾說過,“藝術是言語,不是語言”,“當語言在創(chuàng)造行為中被使用時,它已不再是語言或者還不是語言”。①那么,究竟怎樣區(qū)分“文學言語”與“文學語言”?是不是可以將二者截然劃分而不辨明彼此呢?在解決這一疑問之前,有必要將“語言”和“言語”的關系作為前提加以說明。二者的區(qū)別上面已初步說明,而要徹底闡明語言和言語,只有考慮到二者之間存在的辯證關聯(lián)才能做到。打個比方,語言和言語就像一張白紙的正反面,如果截取其中一片紙,那就同時截取了紙的正反面。也就是說,沒有言語就沒有語言,而撇開語言也無言語可言,二者相互依存,不可分割。但在索緒爾看來,不可能有研究言語的語言學,因為任何作為個人使用和交流行為的言語都取決于語言。所以他斷言“可以建立語言學,但不能建立言語學”。即使我們能建立一種“文學言語學”,其中的“言語”也“絕不能僅僅限制于作品的‘文本’中,它是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鑒賞、文學交流中的一種活動,一種過程”。②
需要澄清的是,“文學語言”作為文學研究中的一個概念,不同于語言學中的文學語言概念,后者強調語言的規(guī)范性,而前者則有其特定的含義,那么我們馬上就會問:(1)什么是文學語言?它包括那些范圍?(2)文學語言又是什么?隱含在它內部的最根本的東西是什么?問題(1) 指的是“文學語言”的外延,問題(2) 指的是“文學語言”的內涵。文學語言正是在與其他自然語言如日常語言、科技語言、標準語言相區(qū)分中建立其內涵,而在與其他語言的溝通、互滲中形成其外延。
關于“外延”和“內涵”的具體意指關系,法國符號學家和文藝批評家羅蘭·巴爾特曾做過深入分析。在吸收了索緒爾的能指(Signlfier)/所指(Signified)的語言符號二分法(符號由能指和所指組成,能指組成語言的表達方面,所指組成語言的內容方面)的基礎上,他進一步分析到:“一切符號系統(tǒng)都包括由表達方面(E)和內容方面(C),意義則相當于這兩個方面之間的關系(比):ERC。現(xiàn)在姑且假定,ERC系統(tǒng)只是比第一系統(tǒng)粗放的第二性系統(tǒng)的成分。結果,我們就有了兩個系統(tǒng),仿佛一個嵌入另一個,但二者又是分開的?!雹圻@里提到了兩級符號系統(tǒng),即作為第一系統(tǒng)的ERC,和由ERC本身變成其中一部分的第二系統(tǒng)(這個第二系統(tǒng)因而是第一系統(tǒng)的引申),根據(jù)第一系統(tǒng)如何納入第二系統(tǒng),可以得出兩種相反的情況:“第一種情況是,第一系統(tǒng)(ERC)成為第二系統(tǒng)的表達方面或能指……可表示為:(ERC) RC。……第一系統(tǒng)是外延方面,第二系統(tǒng)是內涵方面。因此,可以說,內涵系統(tǒng)就是以符號系統(tǒng)為表達方面的系統(tǒng)。最廣泛的內涵情況表現(xiàn)為以自然語言為第一系統(tǒng)的復雜系統(tǒng)(例如文學就是)。第二種情況是,第一系統(tǒng)(ERC)已不像在內涵中那樣成為表達方面,而是成為第二系統(tǒng)的內容方面或所指……可表示為:ER(ERC)。所有的元語言都是這樣?!雹?/p>
在此,巴爾特為我們構畫了一個語言符號的兩極系統(tǒng)結構圖式,其意在說明,一般自然語言結構的能指和所指兩個方面之間是直接對應且沒有間隔的;而在文學中,由作為表達方面的能指和作為內容方面的所指構成的意義(意指作用)整體(ERC)作為一級系統(tǒng),又變成另一級系統(tǒng)的能指,因此在文學語言中,一種“能指”(語符)擁有了“雙重所指”(語義)——一種是本義性所指,一種是衍義性所指;或者說,文學語言是“通過一套符碼傳達兩個信息”——一個是顯義層面的信息,一個是隱義層面的信息。由此可見,文學語言中也存在一個兩級系統(tǒng),即由第一系統(tǒng)(外延方面)嵌入第二系統(tǒng)(內涵方面)而組成的以符號系統(tǒng)為表達方面的涵義系統(tǒng),它表現(xiàn)為一個以自然語言為第一系統(tǒng)的復雜系統(tǒng),文學語言的意指關系因此而變得復雜,具有一般自然語言所不及的間離性、阻隔性、延宕性。
文學語言的這種復雜意指性和復義性,在詩歌中對審美意象的構造上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比如王夫之在《唐詩評選》中提出“詩無達志”的命題:“只平敘去,可以廣通諸情。故曰:詩無達志?!保ā短圃娫u選》卷四楊巨源《長安春游》評語)“詩無達志”意味著,詩歌的審美意象具有復義性和不確定性,因此對欣賞者來說,詩歌的審美意象就具有美感的差異性和豐富性。這種美感的差異性和豐富性主要來源于文學語言的復雜意指性,文學作品也正因文學語言的復雜意指性所帶來的美感差異性而引人入勝、妙趣橫生。
如果我們將語言符號的兩級系統(tǒng)在空間層次上看作底層系統(tǒng)(第一系統(tǒng))和表層系統(tǒng)(第二系統(tǒng)),那么文學語言正是表現(xiàn)為一個以自然語言為第一系統(tǒng)(底層系統(tǒng))的復雜系統(tǒng)。這里存在一個自然語言和文學語言、“背景”與“前景”的區(qū)分。前面已經提到,文學語言正是在與其他自然語言如日常語言、科技語言、標準語言相區(qū)分中建立其內涵的。對此,俄國形式主義和結構主義理論家們的見解影響深遠。
俄國形式主義代表人物什克羅夫斯基針對日常語言的現(xiàn)實性和實用性,提出了文學語言的“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理論。關于陌生化理論,霍克斯作了如下概括:“詩歌的目的就是要顛倒習慣化的過程,使我們如此熟悉的東西‘陌生化’,‘創(chuàng)造性地損壞’習以為常的、標準的東西,以便把一種新的、童稚的、生氣盎然的前景灌輸給我們?!雹轂榱烁淖兘┧赖默F(xiàn)實和精疲力竭的語言,需要“創(chuàng)造性地損壞”,可以將詞語置于新的、突兀的結合中,從而獲得一種生氣盎然的審美知覺。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手法的藝術》中指出:“藝術的技巧使對象變得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知覺的難度和長度,因為知覺過程自身就是審美目的,必須予以延長,藝術是體驗對象的藝術技巧的一種方式,對象本身并不重要。”在他看來,在藝術中技巧的運用是克服熟知的自動化、恢復生活感覺和審美知覺的有效途徑:“藝術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使人恢復對生活的感覺,就是為使人感受事物,使石頭顯出石頭的質感。藝術的目的是要人感覺到事物,而不是僅僅知道事物?!雹?/p>
“陌生化”一詞的另一表述是“突出”(foregrounding),文學語言要擺脫日常語言的自動化而達到“陌生化”的效果,最佳途徑便是使其從背景中“突出”。捷克文藝理論家穆卡洛夫斯基在《標準語言與詩的語言》一文中分析詩的(文學)語言與標準語言的關系時指出:“詩的語言并不是標準語的一支……對詩歌來說,標準語是一個背景,是詩作出于美學目的借以表現(xiàn)其對語言構成的有意扭曲、亦即對標準語的規(guī)范的有意觸犯的背景?!闭菍藴收Z的規(guī)范的有意觸犯,文學語言的突出才成為可能?!霸姷恼Z言的功能在于最大限度地把言辭‘突出’。突出是‘自動化’的反面,即是說,它是一種行為的反自動化?!雹呷绻f自動化是對一個事件或一種語言的程式化,突出則是對這種程式的破壞。作為標準語的典型,以公式化為目標的科技語言就極力避免突出;為了順利達到交流目的,以實用性為旨歸的日常語言也不會刻意突出;只有在文學語言中,尤其在詩的語言中,“突出達到了極限程度:它的使用本身就是目的,而把本來是文字表達的目標的交流擠到了背景上去”。⑧由此可見,文學語言的根本特質就是一種詩性的“突出”,正是在這種詩性“突出”中,文學語言得以與其他語言相區(qū)別而建立其內涵。
文學語言是可翻譯的還是不可翻譯的,這一可譯性與不可譯性之爭,一直是翻譯學中的一個爭執(zhí)不休而又不可回避的話題。一些學者認為文學語言是可以翻譯的,他們強調語言的共性和文化的共性,認為有效的翻譯可以使兩種語言在兩種不同文化之間進行轉換和傳播。與此相反,另一些支持文學語言是不可譯的學者,大都認為文學語言特別是詩歌語言所具有的韻律、節(jié)奏、美感等特質不可能跨越語言和文化進行無損化的移植,故而這些審美特質均會在翻譯中流失,因而提出類似于“詩歌是在翻譯中流失的那一部分”,“譯者就像戴著鐐銬在鋼絲繩上跳舞”這樣的觀點,也就不足為奇了。事實上,這里涉及到一個可譯性的程度問題,即在何種程度上是合理化的理解,又在何種程度上屬于“誤解”或“誤讀”。
以賽義德“理論的旅行”及布魯姆“影響即誤讀”觀點來看,現(xiàn)代中國文藝理論的發(fā)展史,既是自身理論的建設史,也是對西方文論的接受史和誤讀史,以及西方文論在中國的旅行史。從絕對意義上,這種“誤讀”是不可避免和不可逾越的,甚至是必要的。但這并不意味著可以對西方文論進行隨意解讀?,F(xiàn)代中國文藝理論發(fā)軔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對西方文論的翻譯和引介。從翻譯史上看,文學語言特別是外來術語翻譯一方面固然可以活潑本國學術風氣,豐富本族語言和學術范疇,但如果處理不當,就會對一些關鍵性術語產生“誤譯”,可能會破壞原有民族語言的規(guī)范性,以至于玷污、破壞、僭越本族語言和學術傳統(tǒng),造成一種理論術語上的“誤植”和理論建構上的“失范”。
這方面的例子大量存在,不勝枚舉,總的又可分為三種情形:第一種是含混性誤譯,即將原文的原初含義加以扭曲、模糊、裁剪,用譯入語中不相對等的詞進行置換,導致語義含混不清。比如,對古希臘語τραγιχοτη的翻譯,五四前被翻譯成“悲劇”,遂產生了王國維、朱光潛等先生五四期間關于中國有無悲劇的論戰(zhàn),以及長期以來關于中西方不同悲劇觀的論爭。事實上,該詞在希臘語中的主要含義不是“悲”,而是“恐怖”,由此,觀眾在觀劇過程中產生恐懼和憐憫的情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對此,將西方悲劇τραγιχοτη譯成“悲恐劇”,而將中國傳統(tǒng)悲劇諸如《竇娥冤》、《趙氏孤兒》、《漢宮秋》等稱為“悲苦劇”,不失為一種兩全之策。另如,將personality(個體存在狀態(tài)、個性) 譯為“人格”,將επιχο(關于英雄所作所為的連續(xù)性敘述) 譯成“史詩”,將ideologie(思想、思想體系、意識總體)譯成“意識形態(tài)”,將Humanism(人本主義、人性主義) 譯成“人道主義”,將Alienation(主客易位現(xiàn)象、反客為主現(xiàn)象)譯為“異化”,都屬此類。第二種是修辭性誤譯,即在語法修辭層面將原文含義進行置換,造成誤讀。比如,國內學界普遍存在一種“元”字前綴的術語,如元語言、元哲學、元科學之類,都是將meta-譯成了“元”,很容易讓人望文生義,將其理解成本體語言、本體哲學、本體科學等。事實上,meta-作為一個古希臘語前綴(μετα-),其含義包括“和……一起”、在……之后”、“在之外”、“在之間”、“在之中”、“超”、“玄”等,但并沒有“根”、“本”、“始”之類的意思。如嚴復就把亞里士多德的υεταφυσιχη(Metaphysica) 譯成“形而上學”,而沒有譯成“元物理學”。⑨第三種是文化性誤譯,即文化缺省和文化預設等文化因素在翻譯過程中引起的誤譯。這方面比較典型的是林紓的翻譯。林紓在翻譯過程中,受到了晚清主流意識形態(tài)、文化差異以及贊助人等因素的影響,旨在倡導政治改革、激發(fā)民眾的愛國熱忱、傳播西方先進科學技術,為此,普遍采取了省譯、擴增、改造等翻譯策略,造成了大量文化性誤譯,盡管其翻譯也起到了“媒”的作用,對當時的意識形態(tài)及近代文學產生了積極影響,但其部分譯作造成的既破壞原作的表達效果,又違背漢語語言習慣的雙重“反逆”之流弊也不容忽視。
前面提到,“文學語言”這一概念中的“語言”,與索緒爾語言學中關于語言/言語二分法意義上的“語言”是有差別的?!拔膶W語言”并不是一種具有固定使用規(guī)則和邏輯程式的“語言”,相反,它以不斷對日常語言的自動化損壞和“陌生化”面孔出現(xiàn),又不斷從標準語言的程式化背景中“突出”出來。由此可見,“在文藝學的文學語言概念里,不僅包括了語言學所排斥的具有文學性的口頭語和反常語,而且還清除了語言學所認可的那些非文學性的書面語,如純學術著作、科學論文中的語言”⑩。這里關涉到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方面,文學語言表現(xiàn)為一種具有動態(tài)性的言語活動,一個不斷生成的時間性的過程,一個充滿生機的開放的系統(tǒng);另一方面,文學語言又并非完全不受藝術規(guī)律制約,無限度地“突出”,完全地“陌生化”,以至于脫離其與作品的其他構成因素的潛在關聯(lián)。在這個意義上,文學語言表現(xiàn)為一種“多樣性的統(tǒng)一”,在其內部體現(xiàn)為多個維度上的“雙向流變”。
首先,這種“雙向流變”表現(xiàn)為文學語言的“內涵”和“外延”的相互僭越。也就是說,文學語言的兩級系統(tǒng)存在相互僭越現(xiàn)象,即第一系統(tǒng)的外延方面與第二系統(tǒng)的內涵方面相互漂移。如前所述,一個概念的內涵反映了事物的根本或質的規(guī)定性,而外延則指事物的包含范圍或量的規(guī)定性。概念的內涵和外延除了表現(xiàn)為質與量的關系之外,它們之間還存在著反變關系。所謂反變關系是指,概念的內涵增多外延就縮小;反之,內涵縮小外延就擴大。在文學語言中,在第一級系統(tǒng)的能指下面,第二級系統(tǒng)的所指結構并不是固定的,而是由一系列“虛設的意義”所支撐的“純粹的曖昧”,因而具有不確定性和流變性。
其次,這種“雙向流變”表現(xiàn)為文學語言的“背景”和“突出”的相互搖擺。自動化的“背景”和反?;摹巴怀觥痹谖膶W語言的具體發(fā)展過程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相反,二者的關系也經常處在搖擺之中:有時作為“背景”的文學語言會因為種種因素突然“突出”出來,另一些時候,處于“突出”中的文學語言也會轉化為“背景”,而被新的語言成分所代替。例如,將一首詩中的所有構成全部突出是不可想象的,“所謂突出,就意味著把一次構成放到前景的顯赫位置上,而所謂占據(jù)前景,也是跟留在背景上的另一個或另一些構成相對而言”。普遍的突出意味著把所有構成提到同一水平上,其結果是造成了新的自動化。
再次,這種“雙向流變”表現(xiàn)為文學語言的“原文”與“譯文”之間的創(chuàng)造性轉換。我們不能簡單地堅持文學語言是可譯性的,或者文學語言是不可譯性的,要認識到文學語言的可譯性,同時也要正視文學語言在翻譯實踐中的可譯性有其限度。事實上,不同的語言之間不存在所謂的“等值物”,文學語言正是在這種可譯性與不可譯性的相互爭執(zhí)中,才促使譯者更加關注翻譯的質量,從而實現(xiàn)更加接近原文的意圖。文學語言的創(chuàng)造性轉換又可分為從一種詩歌形式到另一種詩歌形式的語內轉換、從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的語際轉換、從一個符號系統(tǒng)到另一個符號系統(tǒng)的符際轉換三種類型。文學語言正是通過在原文和譯文之間的創(chuàng)造性轉換,從而實現(xiàn)信、達、雅的綜合平衡。
最后,這種“雙向流變”景象還表現(xiàn)為文學語言“祛魅”和“復魅”的雙向流變。從語言的整個發(fā)展歷史來看,文學語言也存在著一個“祛魅”和“復魅”的雙向流變過程。一方面,語言的原始命名性和原初神秘性在人類文明的發(fā)展歷程中不斷失去光澤,從而演變?yōu)樯鐣s定俗稱的日常語言和不斷規(guī)范化的標準語言,這可稱之為語言的“祛魅”;另一方面,文學語言作為詩性語言又通過隱喻、夸張、扭曲等各種手法不斷反抗成規(guī),獲得“突出”和“陌生化”,這實際上是對生存世界的重新命名,也是語言在某種程度上的“復魅”,從而使人與世界恢復到某種原始性的渾融關系。正是在這種前行與回返的曲折路途中,文學語言才呈現(xiàn)出一派雙向流變的復雜景象。
注釋:
① 米蓋爾·杜夫海納:《美學與哲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117頁。
②參見魯樞元:《超越語言——文學言語學芻議》,《文藝研究》1989年第4期。
③④ 羅蘭·巴爾特:《符號學原理》,見波利亞科夫編:《結構—符號學文藝學——方法論體系和論爭》,文化藝術出版社,第141、142頁。
⑤ 霍克斯:《結構主義和符號學》,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61—62頁。
⑥ 什克洛夫斯基等:《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方珊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9年版,第6頁。
⑦⑧ 穆卡洛夫斯基:《標準語言與詩的語言》,見程正民等編:《20世紀全球文學經典珍藏·外國文學經典》,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2、14頁。
⑨ 參見辜正坤:《外來術語翻譯與中國學術問題》,《北京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4期。
⑩ 王汶成:《文學語言中介論》,山東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4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