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樂
摘要:文學作品貴以情感人,尤其是寫人的抒情性的文字。作文者應“情動而辭發(fā)”、“為情而造文”,這樣才能寫出真情實感的佳作。而欣賞者相應的,也應該懷著“同情之理解”與“理解之同情”,去“披文以入情”,才能深切感受作品的情感意蘊,收獲感動,得到審美熏陶。
關鍵詞: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欣賞;情動辭發(fā);批文入情;情感對話
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曾有“同情之理解”與“理解之同情”的說法,本來是講對歷史人物研究時的態(tài)度與方法的,但我覺得拿來論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欣賞,尤其是對于寫人的抒情性文學來說,也是很有道理的。文學作品貴在以情感人,欣賞文學作品也貴在能深切感悟其情感底蘊。而要達到這樣的目標,作者就要首先對筆下的人物充滿同情之理解與理解之同情,與筆下的人物進行真誠的情感對話,做其人物的知音;同樣,讀者和欣賞者也應該抱著同情之理解與理解之同情去體味作者的文字及文字背后的人物形象,與欣賞對象進行真誠的情感對話,努力做作品中人物的知音。這也正是劉勰所說的“綴文者情動而辭發(fā),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文心雕龍·知音》)。
一、“綴文者情動而辭發(fā)”
這句話是就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面來說的。面對筆下的人物及相關事件,情感淡漠,毫無同情與理解的作者是寫不出動人的佳作來的。所謂“情動而辭發(fā)”,是指對于所寫人物充分了解、理解的基礎上,創(chuàng)作情感積淀、醞釀到了不得不發(fā)的地步,這樣的文章水到渠成,是“為情而造文”(《文心雕龍·情采》),而非無病呻吟、為賦新詞強說愁之作。
以《史記》為例?!妒酚洝肥撬抉R遷“發(fā)憤”之作,被稱為“無韻之離騷”(魯迅《漢文學史綱要》),清末小說家劉鶚說“《離騷》為屈大夫之哭泣,《史記》為太史公之哭泣”(《老殘游記序》),可見司馬遷是充滿感情地為那些歷史人物作傳的,不是板著面孔機械記錄歷史。司馬遷在《史記》里寫了很多傳奇人物,有悲劇英雄項羽、韓信、李廣,有不容于官方的游俠、刺客,他都滿懷著熱情去抒寫,表達他的同情、崇仰或惋惜,所以成為《史記》中最動人的名篇。比如《刺客列傳》,寫曹沫、專諸、豫讓、聶政、荊軻五位刺客,太史公首先為他們“士為知己者死”、為達目標置生死于度外的剛烈精神所感動,才能將這些不為當權者所重的刺客熱情地寫入歷史,并在贊語中飽含感情地說:“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豈妄也哉!”堪稱這些刺客的知音。
又如杜甫的《丹青引贈曹將軍霸》雖是詩,卻以詩傳人,被稱為“詩傳體”。杜甫不光寫曹霸高超的畫藝,更是以深切的同情在表現(xiàn)畫家的辛酸境遇。因為杜甫有著類似的坎坷經(jīng)歷,同樣時運不濟,困頓纏身,郁郁不得志,所以才會引起共鳴,寫得這樣感人。
再如韓愈的《祭十二郎文》與諸葛亮《出師表》、李密《陳情表》并稱三大抒情名篇,其感人性可想而知。一般祭文容易寫成應景文字,如果韓愈沒有和十二郎親愛深厚的親情,怎會寫出這樣摧人肺腑的佳作。
還有《長恨歌》,白居易寫高高在上的帝、妃愛情,為什么能發(fā)出“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愛情誓言,感動千古。除了白居易高超的詩歌才華和語言藝術,其中更重要的還有白居易自己的愛情悲劇體驗融合了進去,據(jù)記載,白居易年輕時曾和一個叫香菱的女子相愛,因故沒能成為眷屬,成為白居易一輩子的“長恨”,幾十年里寫了很多懷念的詩歌。正是因為心同此情,所以才能以同情之理解,寫下如此感人的故事。
要感動讀者,首先作者自己要被感動,“綴文者情動而辭發(fā)”,劉勰的話很有道理。
二、“觀文者披文以入情”
這是從讀者和欣賞的角度來說的。如果說創(chuàng)作作品主要是作者和筆下的人物進行情感交流與對話,那么欣賞作品就是讀者和作品中的人物及作者進行情感碰撞和對話。欣賞者有無類似的情感體驗,或能否以同情之理解去感受人物的內心、作者的內心,是能否成功欣賞作品的關鍵。如若對刺客報著反感之心,沒有崇仰和同情,沒有贊賞與惋惜,那么是看不懂《史記·刺客列傳》,體會不到太史公的文字之妙、情懷之真的。同樣,一個有無曹霸、杜甫類似經(jīng)歷和人生體驗的人,對《丹青引》詩歌的閱讀感受也肯定是不一樣的。
劉勰說“觀文者披文以入情”,就是告訴我們真正的文學欣賞,是要帶著感情投入到文字中去的。文字是有溫度的,要以有溫度的心去觸摸它,感受它,才會溫暖著文字的溫暖,感動著作者的感動?!都朗晌摹放c《出師表》、《陳情表》并稱三大抒情名篇,古人說“讀諸葛孔明《出師表》而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忠;讀李令伯《陳情表》而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孝;讀韓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友”(宋青城山隱士安子順語,出自宋趙與時《退賓錄》),話好像說的有點過頭,但從文學欣賞的角度看,正是強調了與欣賞對象進行心靈溝通與情感對話的重要性。類似的話,東吳弄珠客在《金瓶梅》的序里曾說:“讀《金瓶梅》而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獸耳?!币彩侵v閱讀欣賞中,投入不同的情感,是否有同情之理解和理解之同情,閱讀體會和收獲是完全不同的。
再比如《長恨歌》,白居易創(chuàng)作投入了自己的同情,我們今天閱讀,對待愛情不同態(tài)度和價值觀念的人,對待唐玄宗和楊貴妃不同的認識與評價的人,那閱讀的體會也一定是不同的。有的人就會批判大于同情;有的人禮贊天長地久的愛情;有的人感動身受,讀出的是深深的感傷。
可見,和創(chuàng)作一樣,文學作品的欣賞,除了欣賞方法、技巧外,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顆敏感、投入的文心。有情懷的文字需要有情懷的閱讀。
總之,古往今來的無數(shù)佳作和閱讀經(jīng)驗告訴我們,創(chuàng)作和欣賞的過程,就是一個深入的情感交流與對話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