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文靜，李敏

(河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河南 開封 475001)

引言

金庸是當(dāng)代文學(xué)史上一位特別重要的作家。他打破了傳統(tǒng)武俠小說的局限，開創(chuàng)出武俠小說的新天地，并且將武俠小說提高至與雅文學(xué)比肩的地位。他的武俠小說不僅中國人愛看，而且外國人也愛看，其武俠小說被翻譯成多種語言暢銷海外。金庸的武俠小說并不僅僅是江湖以及快意恩仇那么簡單。金庸將武俠與政治、宗教、文化、民族、歷史等等元素結(jié)合在一起，以江湖隱喻江山，將兩千多年來中國的政治紛爭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或直斥、或隱喻，表明了自己的價值觀和世界觀[1-2]。他借小說弘揚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忠孝禮智信等美德，符合中國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的需要。他所塑造的各種各樣的人物角色，也同樣能夠在當(dāng)下社會中找到原型。也正因如此，閱讀和思考金庸的武俠小說，能啟發(fā)我們對當(dāng)下社會人生進行精神上深層次的反省。

《天龍八部》結(jié)構(gòu)宏偉，典型人物眾多，主題意境深邃，具有極大的研究和思考價值[3]?！短忑埌瞬俊非楣?jié)曲折迷離，背景豐厚而又大氣磅礴，并且在講述故事的同時十分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目前對《天龍八部》人物形象的研究多集中于三位主角和慕容復(fù)身上，兼或有對王語嫣、阿朱、阿紫等女性角色的分析。但還有一些小人物的形象其實也值得大家關(guān)注，如與慕容復(fù)有著相似愿望的延慶太子——段延慶。

號稱“惡貫滿盈”的段延慶，實際上是大理國上德帝的兒子，是名正言順的大理國太子，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入邪道，成為“天下第一大惡人”的呢？“只有圓形人物才能在某一時間內(nèi)作悲劇性的表現(xiàn)，除了不能逗笑及有時顯得別扭外，可以叫人感嘆唏噓甚至涕泗橫流。”[4]從無上尊榮到人人鄙夷的落差，這種悲劇性命運，也使段延慶這個圓形人物身上蘊藏著金庸對人性以及人類存在意義的探索與發(fā)現(xiàn)，值得深思。

一、迷失真我

(一)陰狠毒辣

段延慶被世人稱為“惡貫滿盈”，皆因段延慶在養(yǎng)傷回來后將自己的仇家殺得干干凈凈，手段毒辣，震驚世人，從此他被認為是“四大惡人”之首。段延慶首次登場是與木婉清對話，木婉清對其印象是“死尸”。誰知這死尸“身穿青袍，長須垂胸，面部肌肉全部僵硬，眼皮無法閉上，臉上自更無喜怒哀樂之情”[5]283，但竟然會使用腹語術(shù)。因王位被奪，段延慶對大理皇室恨之入骨，企圖設(shè)計毀掉段譽及其族人。他一語便道破木婉清心中所思，并將其擄走。后將段譽和他的親妹妹木婉清關(guān)在萬劫谷的石屋內(nèi)，給他們下了毒藥“陰陽合和散”，想讓他們干出最為世人不恥的亂倫之事?！拔覍⒛銈兌说氖w剝得赤條條的，身上一絲不掛，寫明是大理段正明的侄兒侄女，段正淳的兒子女兒，私下奸通，被人撞見，以致羞憤自殺。我將你二人的尸身用鹽腌了，先在大理市上懸掛三日，然后再到汴梁、洛陽、臨安、廣州去示眾?！盵5]296此法不可謂不心狠手辣！

段延慶對敵人從不心慈手軟，對自己的屬下同樣冰冷無情，一旦威脅到自己的利益，殺伐決斷毫不猶疑。小說第四十八章，慕容復(fù)擒住段譽向段延慶邀功，正巧段延慶急欲用段譽脅迫段正淳將王位讓給他。所以當(dāng)“南海鱷神”岳老三阻止慕容復(fù)殺段譽時，段延慶毫不猶豫地將鐵杖直刺南海鱷神的后背，力氣大得使鐵杖貫胸而出，南海鱷神當(dāng)場斃命。段延慶如若只是為了阻止南海鱷神破壞自己的大業(yè),那么只需將其打傷即可，何至一杖要了岳老三的性命？足可見段延慶生性陰冷無情，與其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段正淳和段正明尚且不能在段延慶手中討得活路，何況是沒有什么血緣親情的岳老三？殺死岳老三后他雖有一絲愧疚，但這愧疚片刻便煙消云散，隨后他命令老四云中鶴將南海鱷神埋了，并把南海鱷神作為叛徒的例子震懾眾人，可見段延慶對手下只有利用，沒有感情。然而此前在珍瓏棋局上，段延慶生命危在旦夕之時，葉二娘等人冷眼旁觀，唯有岳老三最是焦急出手救他，但是段延慶出手殺岳老三時卻已全然忘記了這回事，岳老三的真心以待并未換得段延慶半分看重，他的兇殘狠辣世所罕見。

(二)精于算計

段延慶原本就是延慶太子，因奸臣楊義貞叛亂而丟失皇權(quán)。他終身所謀乃是復(fù)位稱王之事，要拿回本該屬于他的一切，然此事非耗盡心思智力不可。他多次劫持段譽，引誘段正淳、段正明等人現(xiàn)身，使他們陷入兩難境地。第一次抓住段譽，將退位還是看著段氏家族名譽折損的兩難選擇拋給段正明，若不是段譽自身意志堅定，恐怕段正明就不得不選擇保住家族榮光而將王位拱手相讓。第二次擒住段譽后，讓段正淳在兒子、妻子以及情人的性命與大理國王位之間做選擇，若非段延慶偶然得知段譽乃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不忍對其下手，這大理國王位早已落入他之手。

段延慶善于拿捏人心，他一語道破木婉清心中所想，以此利用木婉清抓住段譽。他看破段正明不肯放棄王位的假仁假義、道貌岸然，便直言指出：“嘿嘿，這是你的基業(yè)，不是我的基業(yè)？物歸原主，豈是隨便送人？我不追究你謀朝篡位的大罪，已是寬宏大量之極了?！盵5]313在竹林小屋段延慶與段正淳單打獨斗，在段正淳大義凜然表示不畏死亡時，他說段正淳收買人心，妄圖使部下誓死護主。此言一出，段正淳一方士氣受損，比武時自然難敵武功高強的段延慶。

段延慶天生聰慧，剎那之間便可辨明局勢。他從東海趕回大理時，受強敵圍攻，“雖然盡殲諸敵，自己卻已身受重傷，雙腿折斷，面目毀損，喉頭被敵人橫砍一刀，聲音也發(fā)不出了”[5]1962。他沿途看見大理在段正明的治理下，人民安居樂業(yè)，國泰民安。自知此時人人擁護段正明，無人還在意什么延慶太子，如若貿(mào)然表明身份，恐會徒惹殺身之禍。一番計量之后，他將希望寄托于他的親叔父枯榮大師，希望枯榮大師出面主持公道。誰知天不遂人愿，枯榮大師正在閉關(guān)，段延慶也因此喪失了最后的希望。后來他在與黃眉僧斗棋之時，對別人拋來的恩惠置之不理，不驕不躁。并且從黃眉僧?dāng)嘀敢惨獡尩孟仁值呐e動中，看出一旦對方獲勝條件必然極為苛刻，因此更為小心謹(jǐn)慎，不敢有絲毫大意。竹林決斗，蕭峰出手相助段正淳時，他不等段正淳落地，便如狂風(fēng)暴雨般出手，每一招直擊段正淳要害，完全不出手攻擊身旁的蕭峰?？梢姡康那逦?，手段果決，知道段正淳才是自己奪回王位之路上最大的絆腳石。旁人是誰，又做了什么，在此時此刻都不是最主要的，擒賊先擒王，拿住了段正淳才是拿住了一切。又如慕容復(fù)假意向段延慶投誠，段延慶說話間就已看破一切并為自己想好退路，但他并不直接答應(yīng)慕容復(fù)的條件，而是選擇繼續(xù)與之周旋，使慕容復(fù)更加堅定了投誠的意愿，這恰好落入段延慶的算計之中。后得知自己在人世間居然有一個親生兒子段譽，如五雷轟頂般的震驚與喜悅也未能使他喪失理智，他依然裝作什么都不知曉，繼續(xù)在慕容復(fù)面前演戲，伺機準(zhǔn)備救出段譽及刀白鳳。說明段延慶心智成熟冷靜，不為局勢的變化所動。

(三)偏執(zhí)倔強

人的欲望一旦超出界限，到了自己都難以控制的局面，那么人就會成為欲望的奴隸。欲望會控制人的身心，使人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成為一個偏執(zhí)的人。段延慶的偏執(zhí)個性，使他即便重傷也要堅持返回大理，在看到大理政治清明，段正明備受百姓愛戴后，依然不肯放棄王位，希望叔父能夠支持他榮登大寶。后段延慶在天龍寺外得知叔父枯榮大師正在坐禪，不知何時出定，他也十分清楚即便枯榮大師出定也未必能夠見他，但他依舊拖著一息尚存的身子在天龍寺外的菩提樹下苦等。為了奪回王位，他甚至置生死于不顧。他的偏執(zhí)使他對自己所受過的侮辱與傷害耿耿于懷，將仇人全部以殘忍的方式殺害，并對大理段氏王族抱有無解的仇恨。也正是偏執(zhí)使他極易感到自卑，以至于在珍瓏棋局上，段延慶想到自己因殘疾而不得不放棄本門正宗武功，改習(xí)旁門左道的邪術(shù)，“我以大理國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淪落到這步田地，實在愧對列祖列宗”[5]1279，險些自殺身亡。但若非他這個性，也不會與刀白鳳有什么瓜葛，更不可能會有段譽這個兒子，他的人生軌跡正是因為偏執(zhí)倔強的性格發(fā)生了改變，人生的悲與喜皆因偏執(zhí)而生。

二、回歸真我

(一)君子風(fēng)度

段延慶雖然惡行累累，但畢竟早先是大理國正經(jīng)培養(yǎng)的太子，所受教導(dǎo)中必然會有仁愛君子的思想，他自然潛移默化會受其影響。所以即便是人生遭到重大轉(zhuǎn)折，從巔峰跌到谷底，段延慶身上還是有部分君子氣度存在。在與黃眉僧博弈時，段延慶對段譽偷偷指導(dǎo)黃眉僧下棋的做法極為不滿，他表明“觀棋不語真君子”，認為段譽顯然并不是真正的君子。在博弈的最后關(guān)頭，眼見得黃眉僧就要落敗，此時段譽使用北冥神功攪局，致使段延慶內(nèi)力被化，鐵杖下垂戳在棋盤上，因而棋差一招落敗。但段延慶并未將失敗原因歸咎于段譽、黃眉僧身上，反而坦然接受結(jié)果，撐著鐵杖如踩高蹺一般遠去。明眼人皆知曉，黃眉僧棋藝不佳，段延慶實則是以一敵二，他在這盤棋局中從頭至尾都處于不公平的位置。甚至對方眼見贏不過他，便耍賴以武力阻止他落子。他有充足的理由可以不承認自己的失敗，但他依然遵守落子無悔的規(guī)矩，坦然接受自己的失敗。段延慶在此局中表現(xiàn)得更加像一個風(fēng)度翩翩的君子，與段譽等人形成鮮明對比。

在竹林前與段正淳比武時，段延慶在段正淳說話時并不乘勝追擊，反而退開一步，雙杖拄地，等他說完再斗。段延慶固然是依仗自身武功比段正淳高強，但倘若他是卑鄙無恥之人，心中無半分仁義仁愛之人，又豈會有此舉動？在去往西夏的路上，三大惡人碰到王語嫣跳崖，若非段延慶在最上方拉住眾人苦苦支撐，王語嫣等人早已命喪黃泉，又何來日后段譽與王語嫣的濃情蜜意？若無王語嫣，段譽在這世上又如何能夠痛快地活著？段延慶此舉看似是救了他人，實際上是救了兒子段譽和他自己。再如段延慶得知段譽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后，便一心想要救段譽及刀白鳳。段譽是自己的兒子自然要救，刀白鳳卻是仇人的妻子，為何要救她？不過是因為那時宛若觀音菩薩般美麗端莊的刀白鳳，委身于滿身血污、如同喪家之犬的段延慶，給了身處絕境的他活下去的希望與勇氣。段延慶內(nèi)心感激刀白鳳的救命之恩，所以想要極力挽救其性命，由此也可看出段延慶并不是一個完全無情無義之人。

在珍瓏棋局上，段延慶更是將自己的君子風(fēng)度發(fā)揮到了極致。段延慶在珍瓏棋局上受到蠱惑，差點自盡身亡，多虧虛竹胡亂在棋局上落了一子，才使段延慶從棋局中醒來撿回一條性命。他也因此感激虛竹的救命之恩，“少林高僧玄難在此，諒星宿老怪也不能為難他的徒子徒孫，但若玄難老朽昏庸，回護不周，我自不能讓小和尚為我而死”[5]1282。對虛竹大有回護之意，并且使用腹語術(shù)以內(nèi)功傳音入密，指導(dǎo)虛竹下棋獲得勝利。在虛竹應(yīng)邀進入屋內(nèi)之時，段延慶則以杖上暗勁消去了丁春秋的一掌，破壞了丁春秋想要殺虛竹的陰謀。段延慶對虛竹的維護可謂是盡心盡力，從頭至尾無一疏漏，若無段延慶對虛竹進行棋藝上的指導(dǎo)以及保衛(wèi)其生命安全，虛竹如何練成神功？又何來成為日后的靈鷲宮宮主？這次維護同樣也證明了段延慶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也只有經(jīng)歷過極度絕望的人，才能夠?qū)e人給予的點滴溫暖感知甚深，并且加倍回報。

(二)信仰復(fù)歸

段延慶在得知自己在世上還留有后人之后，便立即放下了屠刀。救下段譽之后，放棄復(fù)位大業(yè)，飄然離去歸隱山林。這一人性巨變的完成，其中很大部分要歸功于佛教思想的影響。大理國從上到下皆崇尚佛教，皇室成員會在寺廟中出家禮佛，甚至皇帝退位后也會在寺廟中度過余生，段延慶內(nèi)心又怎會不受到佛教的影響？如內(nèi)心沒有宗教信仰，又為何會將刀白鳳看作是白衣菩薩顯靈？既然段延慶內(nèi)心有佛祖的影子，就必然知道：“人生無常，無常是苦。一切煩惱皆因貪嗔癡而起?！盵6]昔日段延慶執(zhí)著地追求王位，不過是因為他驟然間痛失所有，且容貌身體殘缺，內(nèi)心自然無法接受。他孑然一身，若想活在這世上就必須要有所求，容貌身體不可逆，而他唯一能夠通過努力奮斗重新得到的似乎也只有這大理王位，于是他便把獲得王位當(dāng)作余生的目標(biāo)，支撐自己活下去。當(dāng)?shù)弥约哼€有兒子時，段延慶便不再是孤身一人，他與這個世界開始有了聯(lián)系。佛性與人性的同時復(fù)歸，讓段延慶再次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心中的屈辱感也隨之煙消云散，生活的意義瞬間從王位變成兒子，所以他才能坦誠地放下執(zhí)念，飄然離去，從扭曲走向新生。

三、權(quán)力場中的對比

正所謂“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政治(包括戰(zhàn)爭武力、權(quán)術(shù)陰謀、爭權(quán)奪位、黨派之爭)乃是中國歷史與社會的核心因素，是歷史的綱”[7]。金庸在《卅三劍客圖》中分析：“千百年來物質(zhì)生活雖然改變極大，但人的心理對權(quán)力之爭奪和保持的種種方法，還是極少有甚么改變。”“實際上，這四大惡人代表著人類的四種重要的欲望；而他們的排位先后，則代表了這四種欲望為禍造孽程度的高低。具體說：惡貫滿盈的段延慶代表的是權(quán)力的欲望——為禍第一?！盵8]金庸在《天龍八部》中關(guān)于權(quán)力欲望的探討極為深刻，《天龍八部》中深陷權(quán)力場的人也并非只有段延慶，還有慕容博父子二人。

慕容博父子二人，是鮮卑王族的直系后裔。僅憑著700年前大燕國亡國時祖宗留下的復(fù)國遺言，慕容家族便開始了一代又一代荒謬的復(fù)國大業(yè)。700多年來，慕容家族的命運都被這復(fù)國大夢左右，無數(shù)先人在這條道路上獻出了自己的一生，這個復(fù)國的夢想就如同達摩克里斯之劍一直懸在所有慕容族人的頭頂。慕容家比之段延慶，更像是癡人說夢。段延慶是現(xiàn)存大理國的原太子，猶有立場和權(quán)利去爭一爭，而慕容家族的復(fù)國，不如說是欲望的了無節(jié)制。慕容博為了自己的“復(fù)國夢”，不惜把江湖搞得一團亂，江湖中人自覺或不自覺卷入他的陰謀之中。如他為了積蓄糧草，對富豪痛下殺手。又如少林方丈玄慈聽信了慕容博的謊言，帶領(lǐng)一眾英雄豪杰奔赴雁門關(guān)，從而“誤殺”了蕭遠山一家，還致使多名武林人士喪命。慕容博捏造事實，致使蕭峰、虛竹的命運軌跡發(fā)生了極大轉(zhuǎn)變，甚至這場風(fēng)波在幾十年后依然沒有停息。慕容博并不把天下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一心只想挑起鄰國與大宋的戰(zhàn)爭，好讓他有機可乘。但段延慶不一樣，在慕容復(fù)提起日后向大理借兵攻宋時，他心中所想的是：“我大理小國寡民，自保尚嫌不足，如何可向大國啟釁？何況我初為國君，人心未定，更不可擅興戰(zhàn)禍。”[5]1955段延慶心中裝的是整個大理國的存亡，是大理百姓的安居樂業(yè)，與權(quán)欲熏心的慕容復(fù)不同。

慕容復(fù)則更為極端，一個“復(fù)”字將他框定在一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xiàn)的復(fù)國大夢之中。為了復(fù)興大燕，慕容復(fù)親情人倫都可以不要。在頭陀劫持表妹王語嫣威脅他時，他拒不投降，置王語嫣的性命于不顧；縹緲峰上，為獲得三十六洞主和七十二島主的支持，他不惜犧牲一個聾啞女童的性命；西夏枯井邊，王語嫣跳下深井，他淡然漠視；為求娶西夏公主，他虛情假意，滿嘴謊話；為了博得段延慶信任，他賣友求榮。甚至連父親的性命他也不在乎，掃地僧指出慕容博因練武而每日備受疼痛煎熬，慕容復(fù)為了自尊卻不肯跪拜懇求他人救父，居然想要拉著父親離開，讓父親為了他的名譽忍受劇痛。連掃地僧都看不下去，指責(zé)他說：“竟忍心讓令尊受此徹骨奇痛的煎熬？”[5]1372與慕容復(fù)相比，段延慶還顧及父子親情。在王位與兒子之間，瞬間就決定保護兒子、拋棄王座。“你就算做了大理國皇帝而我做不成，那又有什么希罕？我有兒子，你卻沒有?！盵5]1968與整日將復(fù)國夢掛在嘴上的慕容復(fù)不同，段延慶的眼中和心中既有親情還有千萬子民。正是因為他性格中的復(fù)雜性，這復(fù)雜的人性同爭奪王位的野心聯(lián)系在一起，使讀者不會感到厭煩。這復(fù)位的野心僅僅成為他耿耿于懷的一件心事，段延慶從一個扁形復(fù)仇者蛻變成了一個圓形復(fù)仇者。

最終段延慶、慕容博得到超度，走入健康正常的生活，而慕容復(fù)直到瘋了還沉浸在復(fù)國的美夢之中。扁形人物慕容復(fù)與圓形人物段延慶，這兩人所形成的對比也蘊含著金庸對人存在的可能性的深刻反思。

總而言之，金庸不僅寫出了惡人的惡，還寫出了惡的由來，并給予他們適當(dāng)?shù)睦斫馀c同情。金庸正是通過這些小人物寫出了人性的復(fù)雜多變，也寫出了人性的真實。段延慶可以看作是現(xiàn)實社會中一部分人的縮影，通過這一人物也可看出金庸對這類人命運的思考，使我們對現(xiàn)實給予更多的關(guān)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