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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生命軌跡會因什么樣的事物或是怎樣的一瞬間而改變?
那該是流浪漢蘇比站在寒風中聽到教堂里恢宏贊美詩的一刻,是拾撿六便士時偶爾抬頭看到金黃月亮的一刻,是冉阿讓偷了銀器被押回卞福汝主教家中、后者反而把銀燭臺遞過來的那一刻,是長年生活在蠻荒野地中的喬治·貝因聽到鄰人之妻彈出優(yōu)美鋼琴曲的那一刻(電影《鋼琴別戀》)。
《一周年》里我想寫的是一個最普通的婦人,在生命中某個瞬間,她驟然感到自己平庸可悲,感到“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就像托爾斯泰所寫的《克洛采奏鳴曲》給人帶來的警醒和振拔,“仿佛有一種之前我所不知道的完全新的感情、新的可能性展現(xiàn)在我面前,仿佛有人在我心中說,我過去所想的東西和所過的生活都不對頭,而應當像這樣?!备姓偎氖菫踉浦拢瑝衙狸幱舻暮Q?。
這婦人想要改變,她渴望一點點“不凡”,于是她迅速把自己拋向一個莫測的男人,后者猶如捕蝶網(wǎng)歡迎一只蝶一樣接受了她。
《一周年》是命題作文,題目為“紀念日”。這場追求終結(jié)于它的紀念日,終于是沒有紀念,也沒有日。結(jié)局有些可笑,一場似乎極浪漫不過的戀情,最后不是輸給負罪感,或輸給丈夫的警覺,而是輸給一泡臊烘烘的尿。我們所得意洋洋、為之激動的東西的存亡,是系于多么微末的細節(jié)。愛是接受一個人的所有,一切——這話被人們說了無數(shù)遍,Lady Gaga《壞浪漫》的歌詞:“我要你的丑陋,我要你的疾病?!钡@還不夠悲壯,不夠“去到盡”,我還想加上:膀胱,贅肉的觸感,小便蒸騰出的氣味,大便墜落時的聲音……人常說“你撒泡尿自己照照”。那泡尿照出了他的脆弱和似是而非。譬如錢謙益預備投水殉國,效法屈大夫,好生豪壯,然而彎腰一摸,喲,水太涼了,遂屈也不學了,國也不殉了,回家去也。
我曾有一個攝影師朋友。他相貌并不出眾,但挎著單反走在廢墟中,雙目炯炯,時而“咔嚓”,確有魅力。他跟我聊天吃飯時,會忽然接到女徒弟的電話,如果他說“我跟朋友在飯館里呢”,那邊會撒著嬌要地址,不久便有一個年輕姣好的女孩翩翩而來,笑吟吟坐到飯桌旁了。據(jù)他說,他的女徒弟挺多。她們居然還有一個微信群,平時聊聊師傅給講的要點,留的作業(yè)。這些groupie,她們覺得跟藝術(shù)家在一起,能分享他們用才華召喚來的藝術(shù)的不朽之光,這當然是幻覺。我問:你真喜歡她們?他認真地說,喜歡啊,你看她們多熱情,熱情與青春,都美,我怎么能拒絕美的東西呢?……
張?zhí)煲恚?,青年作家。自由職業(yè)者,以寫小說為生。
已出版小說集《性盲癥患者的愛情》等。
有作品改編成電影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