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居慶 封斌
摘要:實在與猜測構(gòu)成了波普爾科學哲學的一種張力。一是科學理論的目的在于不斷逼近實在,其驅(qū)動力來源于人們的形而上學情結(jié)。二是科學理論的出發(fā)點不是自明的天賦原則,而是人們作出的大膽的猜測。這種張力促使波普爾建立自己的科學哲學體系。
關鍵詞:實在 猜測 實在論 科學理論
中圖分類號:B5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9)03-0226-02
將波普爾視為形而上學實在論者,這點不會有爭議,這既是他本人的明確宣稱,也能從其思想中感知到。在波普爾看來,實在是一種預設,他與常識實在并不矛盾;盡管我們對實在的把握是不斷逼近的,但不會達到實在。同時,猜測是構(gòu)成科學理論必不可少的部分,只要我們想對實在有所收獲,追求“科學知識的普遍必然性和客觀有效性”[1]p135,那我們就必須訴諸科學理論。猜測與實在由此構(gòu)成了一種張力。
一、實在與實在論
實在范疇既是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核心概念,也是波普爾要表達的關鍵概念。他從三個層次談論了實在的基本內(nèi)涵:實在是終極意義上的,終極意義上的實在不可能達到,實在與常識是一致的。
第一,實在是終極意義上的。波普爾指出:“我們的證偽表明了我們同實在發(fā)生接觸的地方?!盵2]p166證偽的實現(xiàn),就是因為預設了終極意義上的實在,即我們知道存在著實在,理論與他相接觸。預設終極意義上的實在這一點與傳統(tǒng)哲學的理解相一致。傳統(tǒng)哲學關于實在的基本理解是:實在是“一個經(jīng)常使用但含義模糊的術語。有時,他指存在之所是,與‘現(xiàn)象對立……有時,他用作世界的同義語,或指一切存在的總體……有時,他也用來指獨立于我們的意識和意志的客觀存在”。[3]p858應當說,上述說法是對柏拉圖以降的各種實在論的概括和總括。波普爾正是在這種意義上談論實在的,卻又與此有所區(qū)別,因為這種對實在的看法不是本質(zhì)主義的。波普爾雖然贊同實在論,但他認為實在論既不能證明又不能反駁,因此,“我們傾向于把所有這些世界,包括我們的日常世界,都看作是同樣實在的。”[2]p163這是波普爾實在論的應有之意。我們由此可以理解,不論是極具思辨性的哲學理論,還是深刻的科學理論,都自發(fā)地持有這種立場。
第二,終極意義上的實在不可能達到。盡管波普爾贊成實在論,把他看作人們的合理預設,但終極意義上的實在是無法達至的。我們之所以無法達至,是因為“在科學中,我們所力圖做到的是描述和(盡可能的)說明實在……但我們不能證明他們是必然的。”[4]p44在此,問題的實質(zhì)在于:處在形而上學發(fā)問方式下對實在的預設是必然的。當然,人們對實在的認識存在分歧,在柏拉圖那里,認知實在是應該的也是可行的。盡管柏拉圖有自己的解決之道,但波普爾與其不同,波普爾認為走出這一步非常困難。應該說,兩人的看法在邏輯上具有同等效力。波普爾對于不能達到實在的立場十分堅定,他著作中大量談到的哲人的話語都有力支持了對實在只能保持不斷探索的觀點。例如,他在引用色諾芬的五則殘篇中的第五則時說到:“至于確實的真理,還沒人認識他,人將來也不會認識他;也不會認識神以及我所說的一切東西?!盵2]p219波普爾的立場與康德的旨趣不謀而合,在康德看來,“雖然經(jīng)驗是認知能力發(fā)揮作用的結(jié)果,卻不是自在之物的真實呈現(xiàn)”[1]p138,所以他依然將真正的實在即物自體置于知性認知的領域之外。
第三,實在含有常識實在之意。波普爾認為,科學能作出真正的發(fā)現(xiàn),這與本質(zhì)主義的觀點是一致的。同時他又強調(diào):“但我不去犯巴門尼德的錯誤:拒絕承認世界上五彩繽紛、千姿百態(tài)、各不相同、變化不定、難以形容的萬物是實在的?!盵2]p157也就是說,波普爾并不贊同巴門尼德能夠?qū)蓷l道路嚴格區(qū)分出來。絕對的實在與處在變化下的世界并不是截然割裂的,因而不是兩者取其一的問題,相反,二者是協(xié)調(diào)的、都是實在,即實在與常識是一致的。變化不是虛幻,感覺經(jīng)驗的出錯不能說明與我們打交道的世界是虛化的,而是因為我們關于事物的判斷是錯誤的,所以常識實在也是波普爾的應有之意。波普爾關于實在的設想所體現(xiàn)的常識實在論立場與康德相似,盡管康德將自在之物懸置,認為自在之物不可知,但他關于經(jīng)驗世界的認識論考察不僅“回答了近代認識論面臨的科學知識的合法性問題”[1]p138,也表明我們的認知能力在經(jīng)驗世界的使用所形成的經(jīng)驗知識就是實在的真實顯現(xiàn)。
二、猜測與理論
猜測在波普爾哲學中占有重要地位,也是其哲學張力的另外一極。可以說,理論是猜測性的,他是我們?yōu)榱苏J知和把握實在作出的一種試探,之后就是通過試錯檢驗這種理論的有效性。所以,猜測既是我們認識世界的出發(fā)點,也是科學理論形成的前提條件,他與實在之間的張力構(gòu)成了我們探索世界的原動力。
我們可以通過兩個哲學案例來理解猜測并說明其自身的合理性,這兩個案例分別是培根的歸納法和康德的“自然科學的可能性論證”。通過對案例的梳理,我們旨在表明,理論之所以是猜測性的:一方面在于,理論是觀察和猜測的混合物,而猜測的作用更為重要;另一方面在于,理論不可能有本原意義上的基本原則,這是因為實在是我們想要把握卻又無法最終達到的東西,所以我們的出發(fā)點不可能是實在本身。
波普爾比較了解培根的思想,在某種意義上說,他從培根那里汲取的東西比他對培根批判的東西要多。按照培根的理解,我們在進行真正的歸納時已經(jīng)涉及分析和解釋,“若把理解力置之不睬,任其自發(fā)地運動,而不加以指導和防護,那他仍不足也不宜去形成原理。于是第三步我們還必須使用歸納法,真正的和合格的歸納法,這才是解釋自然的真正鑰匙?!盵5]p117可見,這跳躍性的一步是歸納本身無法完成的,他需要自發(fā)性地主動出擊,而在波普爾看來,這關鍵性的一步需要猜測。波普爾把歸納法的邏輯問題表述為命題L1,即解釋性普遍理論是真的這一主張能由“經(jīng)驗理由”來證明嗎?也就是說,能由假設某些試驗陳述或觀察陳述為真來證明嗎?他談到:“我對L1的否定回答應解釋成我們必須把所有的規(guī)律或理論看作是假設的或猜想的,即看作是猜測。”[4]p42因此,波普爾對歸納法的反對恰恰要表明理論中的另一種成分,即人的猜測、意向?qū)碚摰男纬杀夭豢缮佟.斎?,猜測不是臆想,他有關于實在的基礎,“可檢驗的猜測或猜想總是關于實在的猜測或猜想”。[2]p166因此,理論是有猜測成分的,純粹的觀察無法成為理論,所以一切理論都是猜測性的。
為了解決自然科學如何可能這個問題,康德提出了自己的知性理論。知性理論首先是挖掘出了供知性運用綜合統(tǒng)一直觀材料的先天形式,然后說明這些先天形式可以實現(xiàn)質(zhì)料與形式的結(jié)合,“這種結(jié)合是主體運用自發(fā)性能力整理、加工、綜合和重構(gòu)感受性表象完成的”[1]p138,這樣就構(gòu)成了具有普遍必然性的科學知識。但是,康德要面對兩個問題:一是非歐幾何的誕生,二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應該說,這成為波普爾不認同康德的主要理由。波普爾指出:“這一來康德的問題,即‘純自然科學如何成為可能的問題就解體了,他的最令人困惑不解的那些問題就不復存在了?!盵2]p133所以,波普爾有了退而求其次的做法,并堅持了這點:科學理論是真正的猜測,我們可以獲得“法”,但“法”不能在終極意義上談論,本質(zhì)或終極實在的學說和終極的解釋是無法達到的。進而,理論有本質(zhì)意義上的基礎更無從談起。
三、實在與猜測之間張力的凸顯
實在與猜測的這種張力在波普爾的哲學中多有體現(xiàn),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第一,試錯法體現(xiàn)了這種張力。試錯法即不斷嘗試與清除錯誤的方法。雖然說帶有猜測性的理論是面向?qū)嵲诘?,但理論無法在終極意義上把握實在,因此,理論是可錯的。既然理論是可錯的,我們就應該對他進行嚴格的檢驗,找出他的錯誤所在,提出新的解決方案,從而推動科學進步與發(fā)展。這就是我們經(jīng)常說的“大膽猜測,嚴格檢驗”??梢?,科學要取得應有的成果,必須不斷進行猜測和反駁。
第二,科學發(fā)展的動態(tài)模式體現(xiàn)了這種張力??茖W增長的動力來源于這種張力。波普爾認為,人們針對問題提出各種大膽的猜測,猜測構(gòu)成了理論后,這些理論進行激烈的競爭,同時面臨嚴格的檢驗,從而篩選出逼真度較高的理論,這些較高逼真度的理論被科學技術的進一步發(fā)展所證偽,又出現(xiàn)了新的問題??梢?,波普爾提出的科學發(fā)展動態(tài)模式就是在實在與猜測的張力中實現(xiàn)的。波普爾這一觀點遭到人們的批判,因為這種模式不符合科學史發(fā)展實際。但我們認為,任何模式都不會與科學史的發(fā)展絕對一致,而波普爾的科學發(fā)展動態(tài)模式在邏輯上卻是一以貫之的。
第三,波普爾的真理觀體現(xiàn)了這種張力。實在論是波普爾的形而上學立場,因此他認為真理是客觀的、實在的,與康德一樣,也要“使科學知識奠基于經(jīng)驗的基礎上,同時確保科學知識的客觀性和普遍性”。[1]p137但波普爾在如何認識真理的問題上主張,我們不能認識真理。然而,我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猜測他,我們能夠根據(jù)問題對他作出探索性的猜測?!拔覀兪钦胬淼奶剿髡?,但不是真理的占有者”。[4]p50在波普爾看來,只有承認客觀真理,才能鼓勵人們?nèi)ド罹靠陀^世界,才能有我們對猜想的批判,才能有對無知的探索以及對知識的追求,所以我們從猜測出發(fā),可以越來越逼近真理。
綜上所述,波普爾面對的是哲學研究中的一個永恒問題,即蘇格拉底的“認識你自己”或康德“我們能知道什么”的話題。從波普爾對實在保持無盡的探索,我們可以體會到他謹慎的態(tài)度,既非獨斷、亦非懷疑,這一點為人類保住了尊嚴。波普爾由此表明,人類就是在無盡的探索中尋求科學知識并不斷前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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