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蘇作成
我家的石磨房是與奶奶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那幾年,我家賣豆腐。只要生產(chǎn)隊一散工,奶奶不是煮飯、掃屋、切豬草,就是進石磨房。奶奶用一個青花湯匙,舀了浸泡好了的豆子倒入石磨中間的小圓孔,推了磨桿,就磨起豆腐來;旋幾個圈,倒一湯匙豆;旋幾個圈,倒一湯匙豆。石磨便發(fā)出好聽的“嗡嗡”聲。很快,順著下面的磨壁就層層疊疊而緩緩流下純白的豆?jié){來。煮漿,過濾,沖漿,壓模,幾個程序完畢,一桌豆腐就成了。
我與黃狗喜歡看奶奶一下一下地推磨,她的手隨著石磨的推桿不斷地劃著一樣大小的圓圈。白天仿佛也能被石磨磨碎。很快,一彎月兒就在西山的樹杈上顫抖地懸著,一會兒,就成熟似的掉落,天完全黑下來。油燈閃爍著小小的火苗,把人影倒映墻上,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我聽著石磨“嗡嗡”地聲音,數(shù)著一個個運動著的圈兒:一圈、二圈、三圈、四圈……仿佛永無盡期。
當(dāng)時有個女知青,喜歡到石磨房來玩。有時還幫奶奶推磨。只要那穿著很好的高男人不來找,一般來說,她都會來石磨房。女知青住我家隔壁。她也在生產(chǎn)隊出工??臻e時,喜歡坐在院子棗樹下的青石上看書。一天,高男人又來找她。趁她沒注意,就直直地看她。過一會,才走近和她說話。女知青聽著,并沒怎么搭理。
一天晚上,女知青正幫奶奶推磨,高男人突然來了,喊了她一聲。她只抬頭看了一眼,仍繼續(xù)推磨。我站在石磨房角落,有些害怕的看著他。他樣子很可怕,似乎想拉她出去。最后,看她不理,就繃著臉走了。
農(nóng)閑時,石磨房就熱鬧起來。東家來磨點麥子,西家來磨點豆子。奶奶只要有時間,就替人幫一手。
一個月夜,我看到女知青又進了石磨房,后面跟了高男人。里面很快起了爭執(zhí)。正想進去,女知青紅著臉出來了,走進自己的住房,將門重重地一關(guān)。高男人在外喊了幾聲,見沒動靜,就生氣地離開了。
那年冬天,連續(xù)下了幾天雪,雪很厚。我們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地堆雪菩薩,打雪仗。奶奶仍幫人磨東西。夜深了,才想起好久沒看到女知青了,趕緊問奶奶,阿姨又沒來?磨豆腐的大娘對奶奶說,女知青調(diào)城里享福去了。奶奶說是啊。大娘說,她和高男人能成嗎?奶奶說,走那天他來了,幫她提東西,她不肯。她將東西交給了一個遲到了一會兒的矮子。
我似乎聽懂了,就哭著問,是不是阿姨不再來了?是不是嫁了?
奶奶說,會來,沒嫁。
真的嗎?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