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興
【摘 要】自2016年開始試點以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已經(jīng)在2018年10月26日在新發(fā)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中成型。但是,從試點的情況來看,僅有框架性條款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仍存在諸多問題,比如仍無法與實踐良好地對接,適用標準不明,證明標準不統(tǒng)一以及從寬標準不清晰等問題,加之監(jiān)察法的出臺導致認罪認罰的證明標準更加模糊。本文擬通過研究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證明標準存在的問題,問題的成因等來提出相應的建議,意圖促進我國刑事訴訟制度的發(fā)展,符合我國庭審實質(zhì)化的法治建設要求。
【關鍵詞】監(jiān)察委員會;認罪認罰;社會危害;量刑
一、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概述
(一)認罪認罰從寬的概念解析
從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字面上看,其包括三個方面:認罪、認罰與從寬。
1.認罪的概念界定
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十五條,認罪體現(xiàn)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承認指控的犯罪事實”。從犯罪嫌疑人的角度可以獲取更多切實的證據(jù),包括主觀罪過和客觀上偵查機關無法輕易探知的證據(jù)都可以通過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中獲得。承認指控的犯罪事實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于司法機關經(jīng)過偵查搜證,建立在一定事實基礎上指控的犯罪事實予以承認。而這一“認罪”的概念應當與我國現(xiàn)行刑事訴訟法中的“坦白”有所區(qū)別,但是我國現(xiàn)行立法中并沒有明晰這二者之間概念上的區(qū)別。筆者認為:坦白應當是針對偵查階段被追訴人對于自身所可能涉及的犯罪的如實陳述;而認罪則能貫徹于刑事訴訟中的偵查、審查起訴、提起公訴等全部訴訟階段之中,其核心在于被追訴人對于被指控罪行(并非對于罪名的確認)的確認和接受,而不僅僅是對于犯罪事實上的如實供述。
2.認罰的概念界定
“認罰”指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接受司法機關的判罰。但實際上,由于刑罰的最終確定是在審判階段,此時認罰體現(xiàn)為“被告人服判并表示不上訴”[1],審查起訴階段對于刑罰確定的作用在于檢察院向法院提起的量刑建議,此時認罰是犯罪嫌疑人對量刑建議的認可。而偵查階段其實并不會涉及刑罰的確定問題,因此在偵查階段如何適用認罰也則存在一定疑問——在偵查階段是否需要犯罪嫌疑人認罰才能從寬?有觀點認為偵查階段的“認罰”只能是對未來可能刑罰的接受。[2]這就存在一個問題,在沒有確定刑罰的情況下是無所謂談認罰的,不能要求偵查階段的犯罪嫌疑人認可一個未來的認定,這既不切實際同時也侵害了犯罪嫌疑人的權(quán)利,有違司法公正。由此我們可以將我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美國的控辯交易制度做一橫向類比,不難看出我國現(xiàn)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質(zhì)在于“認罪”而非“認罰”上。
3.從寬的概念界定
從寬包括兩個層面:一是實體方面的從寬,即對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法定量刑的基礎上根據(jù)具體情形從輕、減輕或免除處罰,實體方面是從寬的主要內(nèi)容;第二個層面是程序方面的從寬,對于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認定為其有悔罪表現(xiàn)且社會危害性較低,可以適當?shù)臏p輕對其采取的刑事強制措施,如認定其沒有社會危害性的,應當取保候?qū)彙⒈O(jiān)視居住。
(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范圍
1.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體適用范圍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體適用范圍即該制度是否能用于所有類型的犯罪,是否能適用于所有類型的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另一前提是需要在明確的犯罪事實和證據(jù)基礎上對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進行適用,而當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行為不構(gòu)成犯罪時自然不適用該制度。
除第二條之外,《試點辦法》或《刑事訴訟法》均未規(guī)定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罪名方面的適用范圍,我們可以認為,該制度可以適用于所有罪名之中,無論重罪輕罪及何種類型的犯罪。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第十五條僅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的可以依法從寬處理,由此可知不是所有認罪認罰的情況都能夠從寬,必須依具體情況而定。
2.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程序適用范圍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否可以貫穿刑事訴訟全程適用也是一個具有相當爭議的問題,其沖突的核心在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階段。有觀點認為應該嚴格限制偵查階段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認罪認罰的前提是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偵查機關只有全面?zhèn)刹槿∽C,才能夠達此目的,因此偵查階段的主要任務是取證而不是認罪協(xié)商。[3]此時要求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會導致偵查機關過于依賴口供,而不去收集確實的客觀證據(jù),可能會導致冤案的出現(xiàn)。但實際上,上文中已提到《試點辦法》規(guī)定認罪認罰可以作為適用較輕刑事強制措施的考慮因素,且《刑事訴訟法》第八十一條也有相關規(guī)定。因此,我們可以認為認罪認罰從寬是可以適用于偵查階段。
但是,偵查階段的認罪認罰仍然會出現(xiàn)公平性失衡的問題,即在一個較為復雜的案件中,當一個實際上無罪的犯罪嫌疑人拒絕認罪認罰,此時由于案件事實未調(diào)查清楚,未擺脫嫌疑而受到刑事強制措施的約束。此時,無罪犯罪嫌疑人的實體權(quán)利反而會受到更嚴重的限制,如何在認罪認罰的背景下更好地保證公平也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二、認罪認罰的標準探究
(一)認罪認罰從寬證明標準爭議
在認罪認罰從寬程序體系的構(gòu)建中,證明標準的定位不僅關乎訴訟程序的繁簡設計,而且直接影響制度設立初衷的兌現(xiàn)。[4]然而,在該制度試點過程中,學界對于證明標準的問題卻存在較大分歧。而該分歧的核心即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是否意味著法庭審判定罪量刑可以降低證明標準。
有觀點認為,由于審判制度改革中最核心的仍然還是以審判為中心,而審判的最終目的是盡可能地達到公平。雖然以提高庭審效率以節(jié)約成本、優(yōu)化資源分配也是公平的一種體現(xiàn),但實際上我國刑事訴訟程序所具有的類職權(quán)主義屬性,已經(jīng)使我國的刑事訴訟程序具有相當?shù)慕?jīng)濟性,庭審已經(jīng)高度簡化與經(jīng)濟化。[5]認罪認罰從寬的主要出發(fā)點還是在于實質(zhì)性地給予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以實體權(quán)利,從而達到寬嚴相濟的目的。陳衛(wèi)東教授就認為在認罪認罰從寬的案件中,應堅持原有的證明標準,雖然控方的證明責任會在減輕控方審查起訴、準備公訴活動、參與庭審舉證、質(zhì)證等方面的負擔,但不意味著降低證明標準或者取消庭審程序。[6]且最高人民檢察院也指出:“推動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并未降低證明犯罪的標準,而是在堅持法定證明標準的基礎上,力圖更加科學地構(gòu)建從寬的評價機制,特別是在程序上作出相應簡化,以更好地實現(xiàn)公正與效率的統(tǒng)一?!币虼?,即使在適用認罪認罰從寬的條件下,也要對案件證明標準進行嚴格把控,堅持“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不得顧此失彼。從因果關系看,認罪是程序簡化的原因,也是簡易程序證明標準適當降低的主要原因。[7]
(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比較法研究
被告人認罪認罰換取較輕刑罰的法律規(guī)定在世界法律實踐已不鮮見,但其方式和整體制度運行較我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來說仍有較大區(qū)別。本文將在此從證明標準的角度,將美國的辯訴交易制度、德國刑事合意制度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進行比較,以探知證明標準的相關問題。
1.美國辯訴交易制度
辯訴交易制度的盛行源于美國審判程序的強烈的對抗性和控方舉證責任的嚴苛性,檢察官承擔證明被告人犯罪成立的舉證責任,如果其出示的證據(jù)無法排除合理懷疑,繼而無法達到法官或陪審團的心證標準,則該被告人將被判無罪。此外,在接受有罪答辯后,法官還必須確定該有罪答辯具有事實基礎之后方能依據(jù)該答辯作出有罪判決。
而美國的辯訴交易對比起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刑事協(xié)商來說,交易性質(zhì)更強。因此,美國辯訴交易制度中,其案件證明標準實際上相比正式審判有所降低,且由于直接進入量刑程序,法庭質(zhì)證和辯論對抗所實現(xiàn)的案件事實證明效用也不復存在。但答辯交易的事實基礎并不完全取決于法官的審查,檢察官和辯護律師作為實際從事答辯協(xié)商的當事方應對確保無罪的人不因答辯交易而被錯誤定罪負有主要責任。[8]總而言之,美國辯訴交易的中犯罪事實證明標準降低,但仍存在相當?shù)谋U洗胧苑乐篃o罪的人受到有罪判決。
2.德國刑事合意制度
相比美國的發(fā)生在控辯雙方之間的辯訴交易制度,德國的合意程序主體則為法官和被告人。但與美國在法官接受被告人有罪供述后直接進入量刑程序不同,在德國的刑事審判中,即便被告人與法庭達成有罪合意,法庭仍然嚴守職權(quán)主義,將證據(jù)調(diào)查擴展到所有案件事實和相關證據(jù)之中。[9]由于認罪從寬的制度會使被告人受到誘惑而作出虛假供述,在這種情況下法官更應承擔調(diào)查案件事實的責任,避免無罪被告人承擔不必要的風險。因被告人的有罪供述而定罪程序流于形式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據(jù)此可知,即使在合意程序中,查明案件事實仍是法官的基本義務,法官的心證標準不因被告人的有罪供述而降低,仍應采取與普通程序相一致的證明標準,不得廢改。但在實踐中,經(jīng)過合意程序的審判程序在法庭證據(jù)調(diào)查和言辭辯論也會存在一定的簡化,而嚴格證據(jù)標準則無法完全適用。
我國的刑事審判制度并未采用上述兩種主義,而所處的司法制度和司法環(huán)境與美、德兩國相互迥異,因此兩國的證明標準在審判當中的意義也不能直接在我國進行簡單粗暴的適用,應當針對我國國情,建立起符合我國國情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刑事訴訟制度。
三、完善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建議
我國對于認罪認罰從寬證明標準在簡易程序和速裁程序中依法適當降低基本成為共識,但在普通程序中對職務犯罪的被告人如何認定從寬處罰仍有較大爭議。從目前來看,我國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價值認識與庭審實質(zhì)化改革相悖,過于追求辦案效率而忽略了該制度的核心價值——寬嚴相濟,保障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與被告人的訴訟權(quán)利及實體權(quán)利,而“效率”只能作為該制度的附加價值。
(一)完善理論基礎框架,加強制度的思想指引
如上文所述,我國現(xiàn)行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其出發(fā)點應當是刑事訴訟中的“寬嚴相濟”原則,即針對罪行較輕,且能在刑事訴訟中主動交代自身罪行,認罪態(tài)度良好,甘愿接受公權(quán)力處罰的被追訴人,可以從輕處罰的制度,相對的對于認罪態(tài)度不好的當事人則不能針對這一情節(jié)從輕或減輕處罰。與我國刑事偵查活動中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相對應。其目的在于號召犯罪嫌疑人能夠主動承認罪行,接受其應得的審判和懲罰,以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卻出現(xiàn)的諸多偏差,究其原因,在于我國的現(xiàn)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所能依照執(zhí)行的法律過少,僅僅在我國《刑事訴訟法》中有數(shù)條原則性的規(guī)定,而在具體實施中主要靠基層司法工作者對于法律的理解來執(zhí)行,進而產(chǎn)生了多地對該條文理解偏差,同案不同判或同情節(jié)不同判的情形。
要解決這一問題,則需要完善我國現(xiàn)行立法的理論構(gòu)架,加強制度的完善和基層司法工作人員思想上的指引,讓他們正確的認識這一制度的存在意義在于“寬嚴相濟”而非簡單的“提高效率”。只有踐行法律的基層法律工作者正確的認識到法的價值位階,體會到立法者的本意,才能真正做到讓每個人民群眾在每個案件中體會到公平正義,才能減少冤假錯案率,進而提高我國司法機關的公信力。
(二)建立完善的監(jiān)察機制,預防司法腐敗的出現(xiàn)
在我國現(xiàn)行認罪認罰從寬機制之下,被追訴人是否認罪認罰的情形幾乎完全取決于公訴人,即檢察機關的一言之堂,檢方認為被追訴人有認罪認罰情形則可以提出從寬的量刑意見,而量刑意見則會在某種程度上左右刑罰的輕重。但是這一做法實質(zhì)上是有悖我國刑事訴訟的基本原則,即“保障人權(quán)”和“懲治犯罪”這兩個基本價值的。從人權(quán)角度來出發(fā),被追訴人一旦確認認罪認罰,則確認放棄了自己的辯護權(quán)和上訴權(quán),翻案的可能性也被降到最低,即使是被逼迫的認罪認罰,也無從舉證自身有被任何行為所強迫,即這可能構(gòu)成軟性的刑訊。從懲治犯罪意義角度來講,對于那些對于自身行為毫無悔意,僅僅是為了取得從寬處罰而與檢法機關達成認罪認罰從寬的被追訴人而言,其根本不應當被從寬處罰,如果為交易而交易,則“寬嚴相濟”的原則將變成一紙空談,懲治犯罪的價值也無從實現(xiàn)。
為了避免上述情形的發(fā)生,也為了遏制其中可能存在的司法腐敗,建立起完善的認罪認罰的監(jiān)察機制是必不可少的,在相應的立法完善之前,檢法的過大的自由裁量權(quán)應當由監(jiān)察機關,即監(jiān)察委進行遏制與管轄,盡可能的減少司法腐敗和以權(quán)謀私等情形的出現(xiàn),為我國司法機關的公平正義保駕護航。而完善的監(jiān)察體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認罪認罰中可能出現(xiàn)的刑訊或誘供情形的出現(xiàn),讓正義貫徹到刑事訴訟中的每一個角落里。
(三)完善刑事訴訟律師法律援助制度,減少控辯雙方信息差
上文提到的問題,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公訴人與被追訴人之間的信息差異,作為公訴人,能夠掌握到從偵查階段到起訴階段的每一個卷宗資料,每一份證據(jù),無論是書證還是證人證言,檢方都可以任意調(diào)取。假定有一個無罪的人因為偵察機關的過失和證據(jù)上的不力被提起公訴,則從被采取強制措施起,其本人對于檢方可能掌握的證據(jù)完全不得而知,只能被動的接受偵查機關和公訴機關的調(diào)查和訊問,而一旦有不利的證據(jù)針對他,在庭審的幾分鐘之內(nèi),被追訴人根本無法迅速有效的舉出反證或提出有力的辯護。
而要避免上述情形的發(fā)生,完善我國刑事訴訟中律師的法律援助制度則十分必要,如果被追訴人有委托律師,則律師能夠針對檢方所掌握的證據(jù)進行更為客觀的審核,并針對某些疑點可以求證被追訴人。能夠縮小公訴人與被追訴人之間的信息差異,將被追訴人實際上從黑箱狀態(tài)解放出來,能在司法審判中正常的行使自身的辯護權(quán)。
綜上所述,隨著我國社會主義法治進程的進一步深化,我國的法制體系不斷完善。刑事訴訟中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一項實體從寬、程序從簡的制度,為實現(xiàn)“以審判為中心”提供了制度保障構(gòu)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必須從公正和效率兩方面進一步完善了我國社會主義法治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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