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笨
工作生活在黔北高原的小山城——遵義,那里終年多雨窮陽,宋朝詩人黃庭堅寫到“萬里黔中一漏天”??刹唬「小百F陽”,天無三日晴的陰濕氣候令我們見慣江南雨的上海人都覺得很不舒服。冬天家家都在堂屋里安上鐵爐子,燒塊煤。爐子生上火,自然不會白白燃燒,爐膛上坐一口鐵鍋,把五花肉和蘿卜、白菜往鍋里一扔,有時候還會學(xué)著貴州人做菜的配方,在燉菜里撒上雙椒慢慢燉,等鍋里飄出香味,廚房里的米飯煮好了,一家子圍著爐子吃著燉爛的肉菜,外面冷雨瀟瀟,屋里暖如春日。
我們的工作是航天科技研發(fā)制造,沒有那么多的閑散時間追求精致生活,操作簡單又營養(yǎng)豐富的燉菜成了我們最拿手的。食物經(jīng)過急火攻、慢火燉后變得柔軟易消化吸收,避免了煎炸類的油膩和致癌物的產(chǎn)生。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為了獲取更多的動物蛋白,有人在休息天靠山吃山打牙祭。什么都可以瞞,唯雞呀魚呀的烹飪香味是不能瞞天過海的。于是更多的人三五成群,四人結(jié)幫,唯一的一天休息日就成了科技人員的“獵食日”,水稻田捉黃鱔,下河捕魚摸蚌,上山打野雞野兔,順便掏個烏窩,挖袋菌菇。山里食材應(yīng)有盡有,能夠獲取多少不僅靠身手還要靠運氣。一次,我先生幾個人在山谷的水庫里釣到兩條大青魚,一路高歌《打靶歸來》?;丶蚁戳唆~,去市場買了鹵水豆腐、紅苕粉條和白菜,蔥段、姜片、蒜瓣一應(yīng)準(zhǔn)備齊當(dāng),就等著下鍋做魚宴。從門外踱進(jìn)來一位四川籍同事,她帶來一瓶自釀糟海椒,那一鍋有辣味的燉魚鮮味讓我們過了暖洋洋的一周冬日。從此我也愛上了辣椒,就像老鼠愛大米般不可自拔。
有一年,從貴陽機(jī)場接了五位北京航天設(shè)計二院的技術(shù)人員,在回遵義的路上,途經(jīng)烏江大橋,在老橋頭第一家館子我點了烏江魚,囑咐大廚做一魚二燉。老板從后廚端出魚鍋移到鐵爐子上,紅紅的辣椒浮在湯面上,白白的魚肉、白白的豆腐冒出湯面,黃的是老姜,青的是花椒,綠的是蔥蒜,雪色的是折耳根。北京的客人面面相覷,無可奈何地坐下來,嘗了一口魚湯,鮮蓋過辣,于是一手端米酒杯,一手持竹筷子,邊吃邊聊。從韓國餐桌上的燉菜,到法國菜在歐洲的主流地位,從東北彪悍著名的大鍋燉菜,一路直下江南的砂鍋燉菜,從中華漢魏六朝的瓷鍋取代新石器的陶罐,漫談到中世紀(jì)歐洲流行的鐵鍋……
說著,一年輕人把筷子伸到對方鍋邊,討論洲際導(dǎo)彈的威懾力,又有人指著鍋里的一枝花椒,談一體多彈頭的設(shè)想。一鍋紅彤彤的魚燉菜,一條鮮活的十余斤重的大魚,居然被一群導(dǎo)彈設(shè)計師狼吞虎咽,吃個精光。那天,大廚再端出清燉魚頭尾,清澈的湯汁上飄幾根翠蔥,純純的江南色彩,濃濃的江南味道,貴州人也愛吃江南菜,一點不奇怪,唐朝時黔中部分地域歸江南道管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