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是中國著名戲劇家曹禺先生的成名作,講述了周、魯兩家兩代人三十年的愛恨情仇在一天之內(nèi)爆發(fā)的故事。自1934年發(fā)表以來,《雷雨》在流傳過程中出現(xiàn)了諸多版本,其中以1936年“文化版”認同度最高,1951年變化最大的“開明版”爭議最大。
在“文化版”的序里,曹禺有提到他寫“序幕”和“尾聲”的作用——“‘序幕與‘尾聲在這種用意(指流蕩詩樣的情懷)下,仿佛有希臘悲劇Chorus一部分的功能,導致觀眾的情緒入于更寬闊的沉思的海……不過演出‘序幕與‘尾聲實際上有個最大的困難,那便是《雷雨》的繁長”。這體現(xiàn)出修改“文化版”時,曹禺便有在思考序幕與尾聲的存留問題,在“開明版”中,曹禺就把這兩部分刪除了。
“文化版”的序幕講述的是悲劇結局發(fā)生后的一個除夕的下午,結局時發(fā)生的雷雨歸于平靜,周公館被賣給了教堂作醫(yī)院;而周樸園也已成為衰弱老人,過來探視蘩漪和侍萍。這時有一對姐弟來這里等待他們的母親,聽到教會醫(yī)院的修女護士正在議論樓上兩個老女人——一個喜怒無常;一個哭的時候多,不說話,兒子在十年前一個夜晚跑了,再也沒有回來,丈夫也因為酗酒而死去。并由兩人“這屋子有一天夜里連男帶女死過三個?!薄斑@屋子怎么死了三個人,這三人是誰?”的對話開啟了《雷雨》的四幕戲。尾聲是周樸園探望完喜怒無常的蘩漪后,向修女詢問侍萍的近況。他走近發(fā)呆的侍萍,低聲喊了她的名字,侍萍只是呆望著他,沒有任何回應。全劇就在周樸園呆呆地望著爐火、一位修女在讀《圣經(jīng)》的場景中閉幕了。
建國以來,人們對《雷雨》中序幕和尾聲的存留持有不同的觀點。筆者認為,從表演角度來說,序幕和尾聲的刪除無疑減輕了導演和演員的負擔,緩解了觀眾的審美疲勞,將全劇的矛盾點集中在四幕戲上,使四幕劇中的矛盾能夠得到充分的展現(xiàn)。但是場上劇情的集中展現(xiàn),并不代表案頭劇本寫得漂亮。就文學作品價值追求角度來看,筆者認為“序幕”和“尾聲”的刪除無疑削弱了《雷雨》原有的美學張力。
“文化版”中,序幕是以全知者的視角進行的。姐弟倆的對話是一層聲音形式,敘述了蘩漪和侍萍的晚年結局。四幕戲開始后,第一層的聲音減弱,里面各個角色的聲音成為第二層聲音,由于角色的數(shù)量更多,第二層的聲音是更加豐富的。最后尾聲時又出現(xiàn)了修女念《圣經(jīng)》的第三層聲音,音量漸弱,直至消亡。伴隨這三個聲音的,還有“教堂內(nèi)合唱頌主歌同大風琴聲”。這種聲音的堆疊形式,使《雷雨》的話語層豐富起來,構成一個復雜的旋律形式,創(chuàng)造了詩一樣的悠遠意境。在筆者看來,確實能達到曹禺“送看戲的人們回家,帶著一種哀靜的心情”的效果。然而在“開明版”中,序幕與尾聲的刪去,原先深沉、莊重的聲音消失,只留下第二層單薄的聲音,達不到原先“文化版”將聲音形式內(nèi)容化的堆砌效果。
在強調(diào)文藝作品階級斗爭性質(zhì)的年代,曹禺接受了文藝作品應為工農(nóng)兵服務的思想,希望《雷雨》“經(jīng)過修改之后,對今天的讀者還能產(chǎn)生一些有益的效用”。“開明版”中,教堂、修女、《圣經(jīng)》等西方宗教色彩隨著序幕和尾聲刪除而被削弱,同時,曹禺在四幕戲中想要表達的“階級問題”也便更加突出了。序幕與尾聲的刪除的確方便當時讀者的閱讀與理解,從“開明版”書中,他們確實能夠較為容易地體會到曹禺所要表達的階級斗爭問題,宗教色彩的削弱也更加貼合國情與本土的文化。
然而筆者認為,“文化版”序幕與尾聲中的西方基督教教義只是曹禺借助用來啟發(fā)讀者思考人性的工具,是一種“提示”。隨著提示的刪去,讀者也很難從西方基督教教義方面去思考這部作品帶來的人性問題。“文化版”中,序幕和尾聲的教堂聲音、修女閱讀《圣經(jīng)》的聲音,不斷提示著四幕戲情節(jié)帶有西方基督教中對“原罪”和“報應”的審判,如周樸園、侍萍與蘩漪上一代人的情感糾葛是該故事中的“原罪”,而周萍、四鳳、周沖的死亡結局是對上一代人的“報應”,啟發(fā)人們關于“原罪”和“報應”關系的思考。通過西方基督教義的提示,來體現(xiàn)曹禺居于上帝視角對人性的善與惡做出的裁決。這種啟發(fā)讀者對人性進行深度思考的美學張力恰恰是“開明版”所達不到的。
因此,與“文化版”相比,“開明版”中序幕和尾聲的刪除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客觀環(huán)境的需要。但同時也削弱了《雷雨》原有的形式豐富性,從閱讀效果來看,也很難啟發(fā)讀者去思考這部作品帶來的人性問題。這樣一來,與“文化版”相比,“開明版”的改變更加注重構筑一個工人階級與資產(chǎn)階級矛盾尖銳的社會,曹禺意圖從這種話語層的改變來完成預定的政治任務,但是修改后的情節(jié)使得原先的部分思考意義消失了。
歷來許多文學批評家也對曹禺“開明版”《雷雨》持否定的觀點,筆者則認為有得有失,但總體上“失”是大于“得”的。在“文化版”與“開明版”的比較中,盡管后者適合當時政策的宣傳,但是失去了前者原有的美學張力,過分地強調(diào)社會環(huán)境中階級矛盾的尖銳也使構筑的環(huán)境失去了真實,從文化長遠發(fā)展的角度看,是非常不利的。所以,如何結合時代方針,正確理解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并將其運用到文學創(chuàng)作當中來,是每一個文藝工作者必須認真思考的問題。
作者簡介
詹曉悅(1997—),女,漢族,廣東潮州人,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2016級本科生,漢語言文學(師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