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斌
我進(jìn)菜園的時候,總是哼著小調(diào)。那些抒情的曲子,例如《斯卡布羅集市》《假如愛有天意》《春之聲圓舞曲》《維也納森林的故事》,還有理查德·克萊德曼的情調(diào)鋼琴,都被我哼了個遍。那些音符都落在園子里,與蔬菜同生共榮。
豌豆苗裊裊生長,像楊麗萍跳孔雀舞,那些觸須恰似長翎,伸展成精致的詩句。開出的一點兩點白生生的花就像肚子鼓脹的魚,或者懷孕的女子。我原本要掐豌豆頭的,準(zhǔn)備清炒了吃?,F(xiàn)在我停止了手,停止了想法,怕背負(fù)戕害生命的罪名。
移栽的油麥菜,一棵一棵,四葉支楞,像兔子的耳朵,又像精神的旗幟。記得《了不起的蓋茨比》中,有個年輕少婦貝克身材苗條、乳房小巧,但是身板挺得筆直。由于她像個年輕的軍校學(xué)員那樣昂首挺胸,越發(fā)顯得身材挺拔。油麥菜就是這個樣子啊。
生菜抱成了球,像情竇初開的女孩子,藏起她們的心;像年輕豐滿的少婦,靦腆地護(hù)著漸漸凸起的肚子。白蘿卜也起薹了,我擔(dān)心它們糠心,拔出一棵來,咬了一口,水分充足。低下身來,我能聽到芹菜的細(xì)語,似乎每一句話都是一組永遠(yuǎn)不會重新演奏的音符。聽說有些女人之所以輕聲細(xì)語,是因為想讓人家更靠近她。芹菜是不是這樣想的呢?
在這個瘋長的春天里,銀桂開出細(xì)細(xì)的黃花,丹桂結(jié)出青青的果實,樹梢上生出新鮮的細(xì)葉,清秀得像嬰兒的眼睛。我們只知道桂花樹是常綠樹,可是它也有新陳代謝,也有新葉果實,可惜留意的人不多。這些看來與我們無關(guān)的東西,有時候,會決定著我們的生存、悲喜以及死亡。
我在園子里閑逛,度過閑暇的時光。西哲說過,如何管理和利用閑暇資源是上天對人類文明的最后考驗,也是現(xiàn)代社會面臨的重大課題。我不愛歌舞,不嗜棋牌,只是偶爾讀書,時常種菜,以期在這個追求感官刺激的時代獲得一席安寧。陶淵明說:“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dāng)勉勵,歲月不待人?!比绻銊畹氖亲x書,那么我能不能說,蔬菜也是一本書?
俄國畫家列賓曾給托爾斯泰畫了一幅耕作圖。這位杰出的老人終身不離土地。他的鼻孔嗅慣了青草和泥土的氣息,兩耳慣于傾聽鳥雀以及樹木的喧嘩,馬的噴嚏,還有其他四蹄動物在草叢里奔走的聲音……也許這是一個偉大詩人與庸常寫作者的最本質(zhì)、最重要的區(qū)別。我慶幸的是,我也與土地在一起。我沒有錢,可是有閑,我愿春風(fēng)駘然,與風(fēng)纏綿。這是蔬菜的活法,也是我的活法。
(摘自《蔬菜物語》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