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嚴
阿留申火山弧,包括阿拉斯加半島上的阿留申山脈,以及山脈向海洋延伸出的阿留申群島。在這條火山弧上,集中了阿拉斯加近代史里幾乎所有曾噴發(fā)過的活火山。
這個夏天,我踏上了前往阿留申群島、阿拉斯加半島的旅程,在20多天、3000公里的航行中,有幸親眼見到,并且成功登陸了這一系列瑰偉雄奇而又神秘莫測的火山島,成為首個深入阿留申群島腹地,并記錄下眾多火山影像的中國旅行者。
我們一行人乘坐航班,從阿拉斯加的最大城市安克雷奇出發(fā),向西飛往此次航行的起點——島鏈中的埃達克島。
此次航班幾乎是沿阿留申火山弧飛行,并且飛機飛行高度相對較低,如果幸運的話,可以從空中俯瞰、并拍攝到眾多火山的絕美景色。乘客坐定之后,空乘們眉飛色舞地告訴大家,今天是多年罕見的晴朗天氣,三個多小時的航程中,能看到很多平時根本看不到的火山!意識到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機會,我飛快地架起小三角架,給相機裝上長焦鏡頭,并開始仔細地辨認飛機窗外的峰巒。很快,這些絕美壯觀的風景就闖入了我的視線:
那金字塔般尖頂排成一排的,是巴甫洛夫火山群,它橫亙在阿拉斯加半島的盡頭;阿留申群島的火山之王希沙爾丁,山體上覆蓋著世界上最對稱的圓錐型冰川,如同系在腰間的白色裙帶;奧克莫克破火山口,高聳入云的陡壁環(huán)圍四周,形成了直徑十公里的巨大圓形,火山口內儼然是一個自成一體的獨立世界;還有四山群島的圓錐型火山島群落,露出了三座山頭,矗立于奔涌翻滾的流云之上,巨大而醒目,如同上古神話中的方壺、瀛洲、蓬萊三座神山……
結束了三個小時的飛行,航班降落在埃達克島,我們登上了普科武克號。在接下來的十天里,這艘僅能容納十名乘客及三、四名船員的小型探險船,便成為了我們的家。
很遺憾此前的好運并沒有延續(xù)。次日一大早,探險向導告訴大家,由于埃達克島以西將有風暴來襲,我們的探險船無法按照原定計劃駛向西邊的基斯卡島,只能轉而向東。航行開始后,我們第一次試探性登陸的地點,是埃達克港以東的大錫特金島桑德灣。在桑德灣的漫漫荒草中,我們發(fā)現了油庫、管道、碼頭、營房等廢棄的二戰(zhàn)遺跡,但因天氣關系,卻沒能一睹這里的火山姿容。兩天之后,我們將第二次登陸的地點選擇在了科羅溫島西北岸,那里位于科羅溫火山附近,如果天氣晴朗,應該可以見到這座海拔1500米的火山峰。然而和在大錫特金島的情況類似,向火山的方向看去只有密布的陰云。
雄偉挺拔的火山,矗立于奔涌翻滾的流云之上,巨大而醒目。這些火山無數年來隱沒于人跡罕至的大洋深處,只有在極少的晴朗天氣里才能一窺其面貌。
心有不甘的我決定帶上無人機登陸,希望能將無人機飛出低矮的云層,從而拍攝到火山的影像。我選擇了一處相對平坦的沙灘,布好無人機停機坪之后,遙控無人機垂直上升,從幾十米一直到幾百米間,飛行器傳回的實時影像全是云霧,并且遙控器不停地報出大風警示。我咬牙繼續(xù)操作飛行器上升,直到它飛到某個高度的時候,突然失去了連接信號,之后便再也不見蹤影。我原地等待了許久,團友們離開之后,向導陪著我在岸邊又額外多等了一段時間,但最終并沒有等來無人機的返航,只能帶著糟糕的心情離開。
又是幾十個小時的海上漂泊之后,風將云層吹開,我們竟迎來了蔚藍色的天空。此時,科羅溫火山的南、北兩座火山錐完全展露在我們面前,巨大的白色冰舌與凝固的黑色熔巖為伴,以火山口為中心,呈放射狀向下發(fā)散開來。
下圖為我們所搭乘的普科武克號,和無人機丟失后空蕩蕩的停機坪。
我們?yōu)檫@壯觀的景色和晴好的天氣歡呼雀躍,這樣樂觀的情緒一直持續(xù)到下一次登陸,那是在塞瓜姆島的芬奇灣。塞瓜姆島主體部分由東、西兩個破火山口組成,在這兩個破火山口內部,分別有著一個年輕的小火山錐。在那里,有內層火山的潔白、外層火山的棕黑、以及最外圍苔原的鮮綠色,三種顏色組合在一起,產生了強烈的視覺沖擊。
普科武克號抵達了烏納拉斯卡島的荷蘭港之后,它的使命就完成了。荷蘭港是一座因漁業(yè)而興盛起來的小城鎮(zhèn),在這里,我與另一位來自國內的朋友會合,準備換乘特斯特米納號,輪探訪阿留申火山弧的東段,進而完成這次橫貫整個火山弧的遠航。
離開荷蘭港,渡輪停靠的第一站是阿庫坦島。阿庫坦島聞名于二戰(zhàn)時,在此地美軍俘獲了日軍的零式戰(zhàn)機,從而加速了日本的戰(zhàn)敗。在阿庫坦島上,有一座活躍的同名火山,阿留申人的村落就坐落在火山東南麓海岸。此前我曾隨探險船到訪過這里,那時村莊的碼頭上冷冷清清,只有管理員一人上前迎接,我當時曾猜想,這里是不是因太過偏遠即將被廢棄。而這次當渡輪靠岸時,我站在船頭往下望,發(fā)現前來送行或接船的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有拿著鮮花的,有抱著孩子的,有抬著箱子的,有拖著行李的,小小的碼頭上上熱鬧非常,一片繁忙。
是啊,這里的人們都是留戀故土的人,又怎么舍得輕易離開呢?俄國人的屠戮、日本人的侵略、阿庫坦火山的爆發(fā)……即使他們經歷了這么多磨難,一次又一次地被迫撤離,但他們總是一次又一次固執(zhí)地回到了這里。
渡輪在啟航后的第四天抵達了終點荷馬港。荷馬港距離阿拉斯加的最大城市安克雷奇已經很近,我之前從安克雷奇乘坐航班,向西飛行3個小時到達了埃達克。隨后我又從埃達克出發(fā),向東航行了二十幾天、經過三千多公里之后,終于回到了起點。
但此次旅程還沒有結束,我和同伴迎來了一次新的挑戰(zhàn):奧古斯丁火山島徒步探險。奧古斯丁火山是阿拉斯加半島,以及阿留申群島上最活躍的火山,迄今為止,這座火山已經噴發(fā)了4萬年之久。其中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噴發(fā)發(fā)生于1883年,而最近的一次噴發(fā),就在2006年。
奧古斯丁火山島是一座無人海島,位于安克雷奇西南170多英里外的庫克灣深處,常規(guī)交通無法到達。但早在年初,我們就已和一位直升機師約好前往該島。于是抵達荷馬的第二日,我和同伴很早就來到了貝盧加湖畔,與機師、登山向導會合后便出發(fā)了。機師操縱直升機騰空而起,在寬廣浩渺的庫克灣上空飛行了四十多分鐘后,在奧古斯丁島西北側山麓著陸。
在向導的帶領下,我們開始向山頂進發(fā)。最初的一段路程是碎石鋪就的斜坡,較為平緩,步行也較輕松,但是隨著海拔的攀升,不知不覺中碎石坡變得越來越陡,并且地表的碎石漸漸變?yōu)榇髩K的巨石,路途開始變得艱難。經過辛苦跋涉,我們到達山腰處的平臺,發(fā)現這里不再陽光明媚,周圍開始變得云霧繚繞。抬頭望去,云霧變得越來越濃,巨石迷陣中仿佛埋伏著千軍萬馬,使人不由得心悸。繼續(xù)向上攀爬,路上布滿從山頂傾瀉而下的冰原,它們本該在高處連成一片,此刻卻被火山崎嶇不平的表面分隔成一條條冰舌。我們在向導帶領下進入冰區(qū),以“之”字形軌跡曲折上行,由于沒有冰爪等專業(yè)設備,我和旅伴只能踩著向導的腳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在冰雪上前行。
穿越了溝壑縱橫的冰舌地帶,我們抵達了冰原西側的另一處平臺,在此簡單用餐并稍事休息后,我們再次向山頂進發(fā)了。這是登山過程中最難的一段,由于坡度太陡,我們不得不手腳并用。但這里的巖石極為脆弱,基本一抓、一踩就碎,完全找不到支撐點,身體總是往下滑,而我們的下方,就是萬丈深淵。越往上行,坡度變得越陡,最后已經接近于垂直狀態(tài)。最終,歷盡艱險,精疲力竭的我們到達了海拔1200米的奧古斯丁火山口。站在火山口向里望去,汩汩蒸汽混雜著硫磺的味道,如沸水般從深不見底的火山口下方涌出,焦灼的黑色、硫磺的黃色和蒸汽的白色形成強烈的色彩反差,讓我們驚嘆不已……
乘直升機返回荷馬時,我們在空中又見到了荷馬沙嘴的全貌,這條長長的沙洲從大陸一直延伸到卡徹馬克灣深處,似一把利刃直插海心。在沙嘴盡頭處,一塊展板上寫有“陸之盡頭、海之起始”的字樣,似乎在與歐亞大陸最西端、羅卡角石碑上的“陸止于此,海始于斯”遙遙呼應。
但與羅卡角不同,荷馬并非地理意義上特殊的地點,只是千百年來,一代又一代的水手們在這里拋卻陸上的悲喜過往,義無反顧地奔向波濤洶涌的汪洋大海,從此逐浪而生;而對于志在探索大海、發(fā)現世界的人們來說,這里又何嘗不是真正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