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萍
這個春天,我是從一張掛滿了大媽的榆錢樹圖片上感知的。
我的母親肯定又蒸好了大包的榆錢飯,等著我和弟弟回家。
每年四月母親便開始收拾行裝,去菜籽溝老屋,打理她的樹莓園,房前屋后種花種菜。矮籬幾行,小園幾米,雞鳴幾聲,母親常常將小院生活打理的煙火味十足。
每年榆錢盛開的時候,父親都會用大筐將那些嫩嫩的榆錢一點點捋回家,母親將那些榆錢一葉葉摘洗干凈,放在盆里晾干水分,然后用面與它攪拌均勻,放入籠屜,再用濕布將蓋圍的嚴(yán)嚴(yán)實實開始蒸。20分鐘后,榆錢的甜香就隨著蒸氣飄散開來,母親會小心翼翼地拿開布,等蒸汽稍稍散去后,用鏟子將榆錢攪拌均勻,之后燒油爆蔥花,開始炒蒸好的榆錢,最后,將鹽、蒜泥、香油汁往上一澆,榆錢飯便好了,那味道,真的是人間美味。
母親忙碌著為我們做榆錢飯的身影,像油畫一樣重彩定格在我心里。每每想起便印出柴門幾家,便印出一座家園,里面住著溪水、鳥鳴、花草,住著往事,住著一段想說給你聽的溫暖歲月。
好像從擁有了喜怒哀樂的思想開始,一直就夢想著,能擁有一塊地方,一個角落,哪怕只有云朵那么大,那里有奔跑的牛羊,有自由的雞鴨,有綠色的蔬菜,有天高云淡的笑聲,那里是純粹中的純粹,自然中的自然。
多少年過去了,這個夢一直做著。跟知心的人說過,對關(guān)愛的人說過,也對許多陌生的人說過??傁?,帶著一張白紙,帶上一副筆墨,帶著心中藍藍的期待,去尋找桃源,尋找生活中那個在心底占著最重要的地方。撞破南墻后,才驀然發(fā)現(xiàn),那個夢里的地方,在現(xiàn)實中是那樣的遙不可及,就像我的脆弱一樣,找不到歇息的土地。
成家這么多年,我和弟弟一直還在母親的呵護下生活,休息日我們常常會拖家?guī)Э诒枷蚰赣H,睡在母親的大床頭,蓋著陳年老被子,隔著窗外的月光與母親嘮著陳年的舊話,嘮著嘮著就會把我?guī)胪甑膲簦視谖⑿χ谐脸了?,再醒來時陽光便爬滿老屋的窗沿。母親不知道什么時候早已起來,我們最愛吃的飯菜擺滿了桌子。父親也早早出門了,不久就會帶著一兜子野蒜苗、黃花菜、野芹菜、地票回來。
母親的小院,各種花一茬茬地開,格?;?、牡丹、菊花、太陽花等等連我也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排布在角角落落,香氣四溢,引來入駐菜籽溝的畫家、攝影師們提鏡側(cè)目。菜園里辣椒、茄子、黃瓜、豆角、西紅柿等等一應(yīng)俱全,我時常會穿梭在枝枝葉葉間,順手拔個小蘿卜,鮮鮮的,爽爽的。吃慣了母親親手種的蔬菜,再到超市買菜的時候,竟會生出些許失落與茫然,怎么也找不回新鮮的感覺。
坐在小院里,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咽下噴香的榆錢飯,我被濃濃的生活氣息所感染,一瞬間,我似乎活過了幾個世紀(jì)一樣清醒過來,在心里對自己說,原來,苦苦期待的桃源,一直就在我身邊,一直圍繞著我,從小到大,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
這才是純粹中的純粹,自然中的自然。累了,倦了,病了,痛了,都不會離我而去的桃源。母親曾對我說:知福福常在,隨緣緣自來。身在桃源,別說得失,即使暴雨來臨,又何妨?因為,這里不光有關(guān)愛,還有鼓勵與堅強。
落日的余輝下,我摩挲著母親的手,好粗糙,好干燥,布滿了老繭,心里一陣酸楚。我有多少年沒有牽過母親的手了,上次好像還是我身高剛到母親腰部的時候吧,那時候母親的手非常光滑、溫暖、寬厚。現(xiàn)在,我們已長成了母親的依靠和驕傲,卻沒有真正用心的關(guān)心過、關(guān)注過母親,心中已被愧疚塞滿。
母親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輕輕地拍拍我的手,說:“媽最盼的,就是你健健康康,好好的”。
日月經(jīng)行,天地?zé)o邊,找點空閑與母親閑坐一會吧,看云朵朵聚頭頂,再悠悠散盡,這就樣,地也老,天也荒。
這一生,母親的榆錢飯都將是我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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