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正龍
雪峰石
在雪峰北麓,我總能想見屈原披發(fā)行吟的身影。他懷抱的石,我寧愿相信就是雪峰之石!
雪峰石,在草莽和荊棘中,冷峻的目光,關注塵世的走向。
石頭會唱歌,只是我們在喧囂中沒能聽到;石頭會舞蹈,只是我們在背離中不曾看到;石頭會開花,只是我們在沉溺中一再錯過。
尋找入口。
我該如何進入孤獨的內(nèi)核和空靈的心域,采擷絢美的花朵,傾聽隔世的歌謠,觀賞凄艷的舞姿?
其實,我們只需一個轉(zhuǎn)身的動作。
潔者不衣。智者不語。禪者不動。塵世的濁流妖冶地流過。
誰隨波逐流?誰在沉淪或墜落?而誰,因堅硬而被放逐,又用堅硬來支撐生命?
不媚不俗。不移不亂。懷抱高貴的品質(zhì),在有塵的風中,拒絕風化,風骨依然。
命運的走向,如石頭上的斑紋,難以找到對應的爻辭。玄之又玄,無法詮釋。
星辰陡然隕落,燈盞驟然熄滅。石頭,是塵世唯一的光明和寶玉。
歷盡凄風苦雨,行囊空空。緊握的石頭,是我最后或最初的擁有和溫暖。
樸拙的石頭,投擲何處?石頭從誰的手中委落,砸中的恰是自己的腳。
鐵青的石頭,煅燒出一生的青白。
石頭迸一聲吶喊或斷喝。石破天驚。
雪峰瀑
輕點,遠些。不要驚擾她。
大山正在沐浴。
瀑布,你守候了多少年。
現(xiàn)在,你分明感覺到了他的鼻息,看到了他的身影。于是,擠過石罅,淌過草地,穿過松林,向他傾身而下,委身撲去,做驚鴻一瞥,看看他的驚訝和心疼。
柔弱的水,也能壁立。
它一定有骨頭的支撐。直立的水,重重壘壘,砌成一堵矗立不敗的風景。
無翅的水,也能飛翔。
它一定有欲飛的渴望。迅疾的水,相擁相攜,持雷挾電,馮虛御風。
瀑布,這大山的舌頭,吐出花的芬芳、草的清新、根的脈息。雪白的語言,曼妙的語言,道破大山的玄秘和億萬斯年的禪機。
如仙女浣紗,纖腰束素。
四圍的大山如水洗后的靈魂,如一顆晶瑩碩大的水珠。
或如樂水的智者。智者不語,或無語。
一曲浩歌,從天際垂落,蕩人心魄。聲如撞鐘,洗滌塵俗的心壁。
瀑布,請注入我的心地,沖刷出一泓清澈的深潭。瀑布呵,我該準備怎樣的玉盤,承接這些噴珠濺玉?
將靈魂安放
雪峰為經(jīng),溪水為緯,織就一幅錦繡。
在這里,萬物都能修煉出神性。石是靈石,水是圣水,云是祥云。
一方山水,寧靜祥和。
走進雪峰,就被綠色簇擁。時間的鐘擺一下變緩。天不老,地不荒。
高峻的山,挺拔的樹,處處張揚著人格的偉大。一路仰視,望峰息心。
匍匐,俯伏,攀爬。以低于塵埃的虔誠,完成一次朝圣和精神的洗禮。
彎曲逼仄的小路將我們牽引向上,看到的不只是愈奇愈秀的風景,靈魂也有了一定的高度。
上有鳥道,下有獸跡。
溪水按捺不住激動,跳動著,有時擺出瀑布的驚險姿勢,迫不及待地迎接你。
谷風習習,善解人意地吹拂你;野花灼灼,天真無邪地招呼你。
陽光下,疏密濃淡的樹影,將你滿心的塵垢,滌蕩得無影無蹤。
森林里,疾徐抑揚的鳥鳴,為你疲憊的身體,注滿沛然的活力。
風吹走了些什么,水洗掉了些什么。只覺全身輕盈愉悅。
枯枝為巢,腐土成沃。在雪峰,我將靈魂小心安放——在風中輕搖,在月下婆娑。葉上凝露,花邊成詩。
窺谷忘返,又折身而去,已是神清氣爽。面對的雖是世俗的喧囂和風塵,但我的心中,已是清漣之水盈盈,似有一朵荷花悄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