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定興
近日,兩位學者的言論,頗值得玩味與深思。
一個是教授張鳴在其公眾號中撰文說,他最悲哀的事兒,莫過于眼看著自己的學生把青春和才華都耗在完全沒用的事情上。這里所謂沒用的事,一是學生進入機關寫材料,他們不僅寫得多,而且寫過后大多不記得,沒有什么意義。二是學生進入高校和研究機構拼命發(fā)論文?!霸诖髮W里,要想生存,活得好一點,唯一的出路,是趕著時髦,拼命堆文章,無論多么無聊,只要發(fā)在C刊上,有課題,所謂的成果多,你就可以一路很快地爬上去?!币虼怂J為學界的很多文字半點價值也沒有。
張鳴這里雖然沒有明說,但我們可以看出,他所說的沒用,主要指學生們寫的文字沒有思想價值——機關里的材料自不必說,如果是為了評職稱,趕時間寫出的論文,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若說其他用處,肯定是有的,起碼可以應付生活的茍且。這一點張鳴也不否認。
我對機關寫材料的人其實還是有一些理解的。他們通常被稱為“筆桿子”,公眾場合也會被大家喊上一句“大才子”,但他們知道,那只不過是句恭維,很少有人對他們有發(fā)自內心的尊敬,干的活經(jīng)常是吃力不討好;而且如果你很有才華,很能干,那么大小材料都讓你寫,你還不好拒絕,誰讓你背了才子的名呢?
不少同學覺得我做文字工作多年,時常請教寫材料的問題,我直言寫不了,這不光是因為文章種類多,有的不擅長,而且因為寫材料,難以我手寫我心。所以我開玩笑說,寫材料最關鍵的是不要有自己的思想,而要契合領導要求。
當然,機關材料的種類很多,不是每種都要這般“用心良苦”,不少就是拼拼湊湊,應付差事——有時形式大于內容,有時形式就是內容。你看,2018年上半年,江西省紀委駐省工信委紀檢組在梳理各單位上報的整改報告時,就發(fā)現(xiàn)贛州與撫州兩個單位上報的自查整改材料很雷同。這種事情估計還不少,因此百姓都說,天下文章一大抄,這讓認真搞寫作的人如何自處呢?
不過,寧要說機關里的材料沒有精品,也不符合現(xiàn)實,畢竟大量的人才在干這個事。只是說,從這個事情的屬性來看,不易產生有價值的東西。真正寫文字,才思敏捷、倚馬可待的人有,但大多數(shù)要慢工出細活。而機關里的材料,種類多、任務重,能夠完成已屬不易,價值那是其次的事。
再說大學和研究機構的論文,按說這個是真正地做學術,和機關寫材料不可同日而語。然而。如果真正了解論文的生成過程,可能和寫材料也差不了多少,只是語言學術化一點,引用規(guī)范了而已。而真正要在c刊發(fā)表,還要看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關系網(wǎng)……
這也就引出了專家賈康在中國知網(wǎng)期刊論壇大會上的發(fā)言。他說,高校的老師、博士、碩士和科研人員,都有論文發(fā)表任務,在這些任務壓力之下,努力發(fā)表出來的順應著原來社會評價導向的那些文章,必然會有相關的功利因素。這種情況下,論文就成了“自拉自唱”。如果拉得好,唱得好,還沒有觀眾,那我們尚可說是曲高和寡;如果都是亂拉亂唱的自娛自樂,那也就不能怪別人批評為學術垃圾了。王元化先生把“有學術的思想”和“有思想的學術”當作畢生追求,這種情況下,學術里最缺的恐怕就是思想。
寫材料也好,寫論文也罷,干這些事的人,算起來都是精英,但大家似乎都處在一種“沒辦法”的狀態(tài)中。所以張鳴感嘆:“這年頭,做一個有操守的寫作者和研究者,如果單憑寫作收入,是養(yǎng)不活自己的。優(yōu)秀的學生,不選擇進大學,就得進機關?!?/p>
這聽起來似乎很悲壯,但可能對于大多數(shù)人,即使是所謂寫作者和研究者,也不會細究生命的意義,也不會覺得自己在空耗生命。畢竟,雖然很多時候是干著無用的事,但掙在手里的錢是有用的。你要再談文以載道,獨立精神、自由思想,止增笑耳,止增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