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喬伊斯的成名作《尤利西斯》是20世紀意識流小說的典型代表,它開創(chuàng)了現(xiàn)代主義創(chuàng)作的新篇章,被譽為“20世紀最偉大的英語文學(xué)”。在我國對《尤利西斯》的譯介出版中,由蕭乾及其夫人文潔若二人合譯、譯林出版社出版的譯本一度獲得暢銷,這得益于名譯者的選擇、譯者的翻譯策略以及宣傳的推波助瀾。深入探析 ?“蕭譯本”《尤利西斯》在我國暢銷的原因,對外國文學(xué)在我國的譯介出版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
【關(guān) ?鍵 ?詞】《尤利西斯》;“蕭譯本”;暢銷原因
【作者單位】梁萍,河南理工大學(xué)。
【中圖分類號】G236【文獻標識碼】A【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12.015
愛爾蘭作家喬伊斯的《尤利西斯》被認為是一部寫法怪誕、文字難懂的“天書”小說。該作品在出版接受過程中遭遇了重重阻礙,在出版11年后才被西方讀者接受,并贏得 “20世紀最偉大的英語文學(xué)”的極高聲譽?!队壤魉埂吩谥袊某霭嬉矘O具戲劇性,一方面,《尤利西斯》全譯本的問世被長期延滯,另一方面,不同譯本出版后引發(fā)了爭論風(fēng)波,而“蕭譯本”無論在口碑還是銷量上都略勝一籌。有數(shù)據(jù)顯示,“蕭譯本”《尤利西斯》在1995年連續(xù)獲得第二屆全國優(yōu)秀外國文學(xué)圖書獎一等獎、第二屆國家圖書獎提名獎。從1994年出版全譯本以來,第一版精平裝兩種版本曾印刷5次,合計印數(shù)15萬冊,第二、三版修訂版至今印刷4次,累計總印數(shù)將近20萬冊,單本獲利超過200萬元。深入探析“蕭譯本”《尤利西斯》在我國暢銷的原因,對外國文學(xué)在我國的譯介出版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
一、譯者與《尤利西斯》在我國的出版
一本譯著的出版需要多方面的條件促成,其中最為重要的是優(yōu)秀的譯者。《尤利西斯》單行本于1922年在法國問世,而我國在72年之后的1994年,才出版了由蕭乾及其夫人文潔若共同翻譯的全譯本。從此,《尤利西斯》一直長銷不衰,創(chuàng)造了外國文學(xué)在我國譯介史上的神話。無疑,《尤利西斯》是世界文學(xué)史中的一部“奇書”,喬伊斯以顛覆傳統(tǒng)寫作方式的意識流創(chuàng)作開創(chuàng)了一種流派,讓《尤利西斯》成為一部當之無愧的經(jīng)典。而這樣一部經(jīng)典的譯介在我國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一直是一個空白,蕭乾作為當時文壇德高望重的作家,其與名著《尤利西斯》的“相遇”,便成就了《尤利西斯》在我國出版史上的一段佳話。
1.《尤利西斯》在我國的譯介歷程
1918年,《尤利西斯》開始在美國《小評論》雜志連載。由于作者喬伊斯在創(chuàng)作上以現(xiàn)代主義取代現(xiàn)實主義,以新奇的意識流創(chuàng)作取代傳統(tǒng)的時間線性敘述,手法的反常再加上“有傷風(fēng)化”的描寫,致使《尤利西斯》在英國遭到打壓,被列入禁書之列。而在美國,《尤利西斯》的命運更為坎坷。它曾兩次被送上美國法庭,最終經(jīng)過學(xué)界的爭論,其現(xiàn)代意識流手法的開創(chuàng)意義才被普遍認可,至1933年美國法庭才判定“《尤利西斯》是一部出于真誠的動機,采用新的寫作手法寫出的作者對人類觀察的書”。此后,《尤利西斯》成為國外文學(xué)界的新寵,得到了學(xué)界的高度評價。
1922年,《尤利西斯》單行本率先在法國出版以后,我國學(xué)界一些對文學(xué)藝術(shù)感覺敏銳的學(xué)者便撰寫評論文章對其進行介紹,但尚未出現(xiàn)小說的翻譯文本。因此,20世紀二三十年代,《尤利西斯》在我國的翻譯仍處于一個空白。1941年,《西洋月刊》在喬伊斯逝世后出版的“喬伊斯特輯”刊錄了青年學(xué)者吳興華選譯的《尤利西斯》三個小段,這是國內(nèi)最早的《尤利西斯》節(jié)譯;1981年,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袁可嘉、董衡巽、鄭克魯三人選編的《外國現(xiàn)代派作品選》第二冊“意識流”刊登了金隄翻譯的《尤利西斯》第二章;1992年,《譯林》雜志刊登了蕭乾、文潔若翻譯的《尤利西斯》第一章,為《尤利西斯》全譯本的出現(xiàn)奠定了基礎(chǔ)。
1994年,即《尤利西斯》出版72年之后,其中文全譯本才“千呼萬喚始出來”,首先是蕭乾和文潔若共同翻譯、譯林出版社出版的版本,即上文提到的“蕭譯本”。其次是由金隄翻譯、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版本。“蕭譯本”上卷剛出版一個月,印數(shù)就已高達十余萬冊。該譯本第一版印刷5次,第二、三版印刷4次,可以說是一部長銷不衰的經(jīng)典著作。
2.蕭乾和夫人文潔若與《尤利西斯》的“天書情緣”
蕭乾及其夫人文潔若與《尤利西斯》均結(jié)緣較深,他們在早年便接觸了《尤利西斯》,在他們心里,這本曠世奇書一直是神圣般的存在。早在1939年,蕭乾剛到劍橋時便買下了《尤利西斯》,并在其扉頁上赫然寫下“天書”二字?!逗m往來書信選》一書中收錄了一封蕭乾寫給胡適的信,具體交代了蕭乾何時接觸《尤利西斯》,并指明了譯此書的意義——“此間(指東方學(xué)院)工作已談不到,心境尤不容易寫作。近與一愛爾蘭青年合讀James Joyce(喬伊斯)的Ulysses(《尤利西斯》)。這本小說如有人譯出,對我國創(chuàng)作技巧勢必大有影響。惜不是一件輕易的工作”??梢?,蕭乾早在20世紀30年代,便認為《尤利西斯》是一部值得翻譯并引進國內(nèi)的小說,這為他日后翻譯《尤利西斯》埋下了伏筆。而文潔若在20世紀30年代曾隨家人赴日接受教育,精通英語和日語的她立志要在翻譯事業(yè)上做出一番成績。某日,父親拿著《尤利西斯》走到文潔若身邊說:“要是你刻苦用功,將來能把這本奇書譯出來,在這本奇書的中譯本上印上自己的名字,該有多好。”從此,這愿念的種子便在文潔若心里埋了下來。從專業(yè)素養(yǎng)上來說,蕭乾在英國曾有研究意識流的經(jīng)歷。在劍橋讀研究生的兩年,他所攻讀的課題就是心理派小說研究,重點研究亨利·詹姆斯、弗吉尼亞·伍爾芙、詹姆斯·喬伊斯,因此他對意識流創(chuàng)作手法較為熟悉。而文潔若則對翻譯工作有著極大的熱情,且精通英語和日語。他們二人翻譯《尤利西斯》的“情緣”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
終于,譯林出版社的李景端以敏銳的文學(xué)藝術(shù)眼光看到《尤利西斯》在我國翻譯的空白,并多方打聽聯(lián)系了學(xué)界一大批重要學(xué)者,這些學(xué)者皆因著作太艱澀而搖頭作罷。之后,李景端想到了蕭乾和文潔若夫婦,以他們的經(jīng)歷和成就來翻譯《尤利西斯》應(yīng)是再合適不過。因此,在李景端百般“游說”之下,文潔若率先答應(yīng),而后蕭乾也同意加入。當時蕭老已屆耄耋之年,文女士也60有余,可他們依然每天伏案工作長達15個小時,推掉了一切與翻譯《尤利西斯》無關(guān)的事情,專心譯介。1994年,這部“天書”的中文全譯本終于得以問世,標志著我國研究《尤利西斯》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時期。
可以說,“蕭譯本”《尤利西斯》在出版之后能夠大賣與譯者的水平和素養(yǎng)直接相關(guān),再加上蕭乾和文潔若夫婦對《尤利西斯》的鐘愛,耗時五載翻譯出的《尤利西斯》可謂他們的扛鼎之作和圓夢之作。
二、翻譯策略與譯著的暢銷
毫無疑問,翻譯活動不僅僅是一個文本生產(chǎn)過程,同時也是一個文學(xué)傳播過程。引進的著作在出版之后的接受情況如何、讀者反映如何,與譯者的翻譯方式和翻譯策略直接相關(guān)。有的著作在原出版國本來晦澀難懂,但經(jīng)翻譯之后,變得明白曉暢,獲得讀者好評;有的著作在原出版國是暢銷書,但經(jīng)翻譯進入目標國以后卻慘遭冷落??梢哉f,讀者在譯本接受上的差異主要源自譯者翻譯原則和策略的不同。
1994年,蕭乾夫婦與金隄先后分別聯(lián)合譯林出版社和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推出了《尤利西斯》的全譯本,而據(jù)李景端的說法,僅就出版發(fā)行量而言,蕭、文譯本達8萬冊,金隄譯本則為2萬冊。同樣是翻譯一本世界著名的小說,譯林出版社和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在出版界均是有口碑和實力的大社,但兩種譯本的發(fā)行量卻相差甚遠,這不得不使我們把目光投向譯著本身尋求答案。在“金譯本”的前言中,金隄寫道:“我的目的是盡可能忠實、盡可能全面地在中文中重現(xiàn)原著,要使中文讀者獲得盡可能接近英語讀者所獲得的效果”。而在“蕭譯本”的前言中,蕭乾指出:“作為初譯者,我們的目標是,盡管原作艱澀難懂,我們一定得盡最大努力把它化開,使譯文盡可能流暢,口語化?!睆亩朔g所遵循的原則可以看出,他們在翻譯《尤利西斯》時采用了不同的翻譯策略,而這必然會給讀者帶來不同的閱讀感受。就“蕭譯本”的翻譯來說,成書過程是先由文潔若直譯,在此基礎(chǔ)上再由蕭乾意譯,意譯便是在原著的基礎(chǔ)上,用本國人通用的表達方式進行翻譯。遵循漢語表達方式的翻譯,有利于我國讀者快速地接受《尤利西斯》。對此,著名作家兼翻譯家馮亦代曾經(jīng)在一篇文章中談到了譯文的接受差異。他說自己“尚未對照過《尤》的原文,僅就中文而言,蕭、文似強于金隄”,還舉例說,“分明指尿液,蕭譯小便,金譯小水,顯然前者更易懂”。
《尤利西斯》在西方被稱為“當代史詩”和“曠世奇書”,書中大量的心理描寫和雙關(guān)、隱喻的運用對譯者的翻譯功力提出了巨大的挑戰(zhàn),再加上中西語言及文化上的差異,使得《尤利西斯》在我國的翻譯出版一直被延宕。據(jù)李景端回憶,我國著名翻譯家葉君健先生曾說:“中國只有錢鐘書能譯《尤利西斯》,因為漢字不夠用,錢先生能邊譯邊造詞?!敝?,李景端約請錢鐘書先生翻譯《尤利西斯》,得到以下答復(fù)——“八十衰翁,再來自尋煩惱討苦吃,那就仿佛別開生面的自殺了” 。如此令翻譯界望而卻步的難譯之書,在蕭乾夫婦全譯本出版后卻獲得了“名利雙收”的出版效果。除譯者采用了意譯策略外,讀者更容易接受“蕭譯本”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即蕭乾在譯著中列出了多達6000條的注釋,這可謂“蕭譯本”的獨具創(chuàng)新之處。蕭乾夫婦在答應(yīng)翻譯《尤利西斯》之后,做了大量的前期準備工作,他們“多方托人、多渠道從國外弄到有關(guān)《尤利西斯》的三十多本參考書,包括喬伊斯的傳記、《尤利西斯詞典》、都柏林地圖等,既有助于譯者解決許多翻譯難題,也幫助譯者在書中加上了6000條、約10萬字的注釋。這一成果構(gòu)成了譯本獨有的一大特色,很受《尤利西斯》研究者的歡迎”。可見,蕭乾和文潔若在翻譯《尤利西斯》時,總的原則就是為讀者而譯,以求讓讀者更好地掌握原著中的要旨,這是其譯著出版后能夠暢銷的基本保障。
三、《尤利西斯》的宣傳與營銷
我國每年出版的文學(xué)著作不計其數(shù),而將一本書做成暢銷書并非一件易事,尤其是像《尤利西斯》這樣晦澀難懂的著作,但該書的譯本不僅獲得了全國優(yōu)秀外國文學(xué)圖書獎一等獎和第二屆國家圖書獎提名獎,出版后還掀起了一股“尤利西斯熱”,達到了社會效益和經(jīng)濟效益雙豐收,事實上,這又與《尤利西斯》出版過程的宣傳緊密相關(guān)。出版方及譯者本人對《尤利西斯》方方面面的宣傳使得《尤利西斯》成為當時文壇的一個熱點,這為《尤利西斯》的大賣鋪平了道路。
1.出版方對《尤利西斯》的宣傳
在《尤利西斯》出版發(fā)行的整個過程中,譯林出版社可謂做足工作。《尤利西斯》出版前期,譯林出版社旗下的《譯林》雜志約請蕭乾寫了兩篇文章——《現(xiàn)代派小說開山之作——〈尤利西斯〉》(1993年第1期)及《我同〈尤利西斯〉的姻緣——致李景端同志》(1993年第4期)造勢,介紹喬伊斯在國外出名的經(jīng)過以及《尤利西斯》出版后備受爭議直至美譽不斷的傳奇經(jīng)歷。同時,譯林出版社和蕭乾以唱“雙簧”的形式為《尤利西斯》的全文出版掃清了障礙,肯定了《尤利西斯》是一部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力作。在發(fā)行過程中,譯林出版社又組織國內(nèi)外媒體進行報道,并及時跟進國外媒體對“蕭譯本”翻譯策略的評價,組織季羨林等名家撰寫評論文章進行集中報道。1995年春,譯林出版社還在北京舉辦了“喬伊斯與《尤利西斯》研討會”,來自愛爾蘭、英國、加拿大、日本以及國內(nèi)的一批學(xué)者,就《尤利西斯》的藝術(shù)成就及中譯本的問世展開了學(xué)術(shù)交流,并對中譯本給予高度評價。與此同時,《譯林》雜志推出了“我讀《尤利西斯》”的征文活動,讓讀者互相交流《尤利西斯》的閱讀心得。在《尤利西斯》出版一年以后,針對市場上三個譯本的熱議,蕭乾撰文《譯書并無專利,同行也非冤家》,發(fā)表對譯著的看法。此外,蕭乾為《尤利西斯》撰寫的長達兩萬字的序言,也得到了學(xué)界的認可。著名外國文學(xué)研究專家柳鳴九在談到“蕭譯本”《尤利西斯》時稱贊此書為 “三名書”(即名著、名譯者、名序言)??梢?,在出版前、出版中和出版后,譯林出版社都對《尤利西斯》進行了密集的宣傳,這為《尤利西斯》的順利出版以及出版后快速進入評論家和讀者的視野做足了工作,同時也為“蕭譯本”《尤利西斯》的暢銷插上了翅膀。
2.“蕭譯本”和“金譯本”爭議風(fēng)波對《尤利西斯》的間接宣傳
目前,我國提到《尤利西斯》的中文翻譯,一個繞不過去的事件即是“蕭譯本”和“金譯本”兩個版本的爭議風(fēng)波。蕭乾夫婦和金隄都是學(xué)界很有威望、做學(xué)問很扎實的學(xué)者。他們在翻譯《尤利西斯》的過程中采用了不同的翻譯策略,“金譯本”尊重作者,采取了盡量保留喬伊斯語言表達習(xí)慣的方式,而蕭乾夫婦則在尊重作者原意的基礎(chǔ)上盡量滿足讀者的閱讀習(xí)慣,做到盡可能地口語化。因此,當“蕭譯本”和“金譯本”這兩種不同翻譯風(fēng)格的譯作在1994年同時出版后,就在學(xué)界掀起了兩個版本間的比較之風(fēng)。據(jù)李景端的描述,蕭乾剛開始對此比較不以為然,并在一篇文章中表示如果見到金隄要“擁抱金隄”。但隨著發(fā)行量對比的日漸懸殊,加之各種因素的影響,金隄開始公開批評“蕭譯本”《尤利西斯》,蕭乾在之后表示不會再“擁抱金隄”。在今天看來,當時爭議的來龍去脈已無從考證,但對《尤利西斯》中譯本在我國的傳播則起到了不可小覷的間接促進作用。人們對譯本版本的關(guān)注,本身即表明對《尤利西斯》文本的重視,而這無疑助推了《尤利西斯》在我國的傳播。
總而言之,《尤利西斯》作為開創(chuàng)現(xiàn)代主義創(chuàng)作的一部巨著,不僅在海外的出版經(jīng)歷了一波三折,在我國的譯介也頗為傳奇。就是這樣一部從備受爭議到收獲極高聲譽的著作,在我國20世紀90年代掀起了一股研究熱潮,其譯介傳播過程也為此后我國引進出版外國文學(xué)作品帶來了重要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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