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明華
摘? 要:在晚近二十余年的文藝學學科反思中,出現(xiàn)了一種以書寫學科歷史的形式來展開學科反思的做法。綜觀之,歷史書寫的學科反思往往有時段差異,但重要的往往是百年、六十年和三十年等幾種時段的書寫。選取其中個案予以分析,是十分必要的。它對于養(yǎng)成文學理論知識生產(chǎn)的歷史感和自覺性有重要意義,并有助于文學理論學科聽取到建設性的有價值意見。因此,這種文藝學學科反思是值得學界予以關注的。同時,文藝學學科歷史的書寫也有必要在學科反思的框架下來實踐和認知,否則其意義恐怕得不到彰顯。
關鍵詞:文學理論;歷史書寫;學科反思
文學理論學科反思是1990年代以來當代文論的一個重要話題。其重要性至少可以簡述為三:其一,可以發(fā)現(xiàn)文學理論學科的問題。比如,通過反思,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文學理論過于固守學科界限而失去了關注鮮活文藝現(xiàn)象的能力這一問題。其二,有助于養(yǎng)成文學理論學科的歷史感。反思文學理論學科必定會回溯歷史,讓學術研究“繼往開來”“守正創(chuàng)新”。這是非常有必要的。其三,對于文學理論學科走向自覺也不無益處。能夠將文學理論學科自身作為研究對象進行反思,這本身就是學科走向自覺的表現(xiàn),也有助于文學理論學科知識生產(chǎn)的有效展開。
從現(xiàn)有的相關文獻看,文藝學學科反思有從邏輯層面展開的。比如,針對教材文學理論現(xiàn)狀,言說文學理論知識生產(chǎn)的對象范圍、思維方式、性質結構、功能效果等。同時,也有將反思延伸到學科歷史層面來進行的。比如,通過回顧文學理論學科的階段歷程、發(fā)展文脈以及知識范型,來言說當代文學理論知識生產(chǎn)的傳統(tǒng)和未來。這后一種的學科反思方式,人們往往不是很重視。事實上,學科反思要進入學科歷史才有厚重感,才能夠更好地理解本學科的傳統(tǒng),從而更好地推動本學科的發(fā)展。同時,學科歷史的書寫也恐怕要與學科反思關聯(lián)起來,才顯得有問題意識和學術價值,否則,也容易誤解為體大慮不周,并落得空疏之名。為此,我們有必要對后一種的學科歷史書寫式的學科反思進行一番考察。
綜觀已有研究,人們對文藝學學科歷史的書寫有不同的時段框架,比如有百年、六十年、三十年之分。{1}這里選擇其中一些更具學科反思意味的書寫予以討論。順便提及一下的是,在改革開放四十周年之際,又有了四十年時段的回望與反思契機。若如此,回望百年、六十年等時段的已有研究,這無疑也是有必要的。
一、三十年時段中的文藝學學科歷史書寫及其學科反思
將文學理論學科發(fā)展置于三十年時段中予以考察,與改革開放三十年的紀念有關。{1}這也說明文學理論學科歷史不可能回避社會歷史的變遷。不少學人在書寫文學理論學科歷史的同時,甚至強調文藝學學科發(fā)展的經(jīng)驗與社會政治歷史的關聯(lián)。這里以曾繁仁的書寫為例。
曾繁仁曾以“西方文論影響下的中國新時期文論發(fā)展與有中國特色文學理論體系建構研究”為課題,主編撰寫了一部《中國新時期文藝學史論》著作。該著非常全面地對新時期以來馬克思主義文論、中國古代文論、西方文論、文藝美學、審美教育、文化理論、網(wǎng)絡文藝學、生態(tài)美學和生態(tài)文藝學、西方馬克思主義等各個二級學科領域的知識生產(chǎn)進行了總結回顧,一定意義上起到了反思文藝學學科發(fā)展的功效。這里僅以曾繁仁撰寫的該著導言為依據(jù),考察曾繁仁的學科反思成果。{2}不妨將其敘述為幾個方面:
其一,“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方針對于文藝學學科發(fā)展甚為重要。
在確立新時期起點的時候,曾繁仁將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確定為起點的標志年份。在他看來,這次會議所確立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方針,為文藝學的改革創(chuàng)新起到了重要作用。因此,確立1978年這一起點非常重要,因為它意味著“進一步明確了我國新時期文藝學發(fā)展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這一思想指導主線,而今后的發(fā)展也仍然需要堅持這樣一條主線。這應該是新時期文藝學發(fā)展的最重要經(jīng)驗之一。”{1}曾繁仁以三十年文論發(fā)展中的古今中西關系問題的處理為例予以說明。不可否認,“我國新時期文藝學的發(fā)展與其他文化形態(tài)一樣,是在古今中西復雜的矛盾與關系中進行的,但主要面對的中西之間的關系與矛盾問題。古今之間的矛盾與關系盡管在新時期仍有反映,但其重要性已讓位于中西之間的矛盾與關系,并滲透其中”。{2}那么以怎樣的態(tài)度對待西方文論?如何為西方文論尤其是西方現(xiàn)代文論定性?這時候堅持“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就非常重要。新時期的文藝學發(fā)展過程中,正是靠了這一思想路線,我們才有可能承認西方現(xiàn)代文論在相對意義上有一定的先進性,對于我們有極為重要的參照價值。在評價“西馬”文論時,“還是‘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指導我們以科學的眼光來看待‘西馬,肯定了它作為‘左翼激進主義美學總體上對資本主義的批判精神與結合新時代特點對馬克思主義的某些發(fā)展與補充,從而將‘西馬的許多有價值的內容吸收到我國當代文論建設之中”。③這足以見出“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對于文藝學學科發(fā)展的重要價值。曾繁仁還以文論的“時空錯位”為例說,西方后現(xiàn)代文論雖然可能與我們有“時空錯位”,但后現(xiàn)代文論本身也是復雜的,既有解構的后現(xiàn)代,也有建構的后現(xiàn)代。建構的后現(xiàn)代能夠滿足我們的現(xiàn)實需要,對于我們有積極的借鑒意義。解決錯位的重要途徑不是拒絕一切后現(xiàn)代,而是從中國的現(xiàn)實與語境出發(fā),有針對性的借鑒。換言之,只要“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就可以合理地對待西方文論,解決所謂錯位問題。曾繁仁因此指出,中西文論的關系總體而言處理得較好,中西文論交流對話的歷史發(fā)展是比較健康的,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始終是在新時期‘解放思想,實事求是這一思想路線的指導之下”。{4}
其二,不可忽視西方文論的重要作用,對西方文論要“給予客觀的實事求是的評價”。
曾繁仁首先肯定了西方文論的重要作用。他列舉了西方文論之于中國文論發(fā)展所起到的三個方面的作用。第一,它“極大地推動了中國文論的現(xiàn)代轉型”。毋庸諱言,新時期初期,由于蘇聯(lián)模式的文論限制了我國文論的發(fā)展,因此首要的問題就是要擺脫機械唯物論的文論。此時引進的西方現(xiàn)代文論,由于它具有突破“主客二分”思維模式的特點,對于機械認識論文藝觀念也嗤之以鼻,因此,正契合于我們的需要。于是,它與重新研究闡發(fā)的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文論一道,最終使得我們的文論奠定在了馬克思主義唯物實踐觀的理論基礎之上,實現(xiàn)了我國文論的現(xiàn)代轉型。曾繁仁還對新時期以來文論的哲學基礎之由“物本”到“人本”,再到“主體間性”的軌跡轉變過程中,西方文論所發(fā)揮的積極影響進行了肯定。同時,他還考察了西方文論對于新時期以來的文論“由外向內”轉變和“由內向外”轉變所起到的重要作用。第二,西方文論有力地促進了“思想的解放,視野的拓寬,使我國當代文論呈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的多元共存的良好態(tài)勢”。不可否認,當代文論良好發(fā)展格局的存在不可否認制度所讓渡的公共空間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也不可否認西方文論的直接作用,若沒有西方文論在知識形態(tài)上的“眾聲喧嘩”,當代中國文論的“百家爭鳴”狀況恐怕難以出現(xiàn)。就此而言,曾繁仁的觀點是符合實際的。第三,在西方文論的影響下,我們找到了一條我國當代文論發(fā)展的古今中外綜合比較的發(fā)展道路和方法。
與此同時,曾繁仁也意識到,我們對西方文論的引進較多,吸收不夠。我們并沒有借此完成有中國特色的當代馬克思主義文論的建構。
其三,始終不忘如何建設當代中國文論,這無疑是文學理論學科發(fā)展的目標。
在曾繁仁看來,在新時期西方文論的影響下,我國文論界使用“綜合比較”的方法來發(fā)展中國當代文論,這是一“非常重要的成果”,換言之,西方文論的引進,其根本目的還是要找到如何建設當代中國文論的途徑。同時,回顧學科發(fā)展三十年的歷史,其目的也是為了更好地建設今天的中國文論。因此,可以看出,曾繁仁始終以如何建設當代中國文論作為問題意識。依其之見,當代中國文論必須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具體而言要在“解放思想、事實求是”的思想路線與“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的方針指導下,走有中國特色的當代馬克思主義文論發(fā)展之路。我們認為,就西方文論之所以能夠對中國文論發(fā)揮重要作用而言,離開馬克思主義的指導是不可想象的。為此之故,繼續(xù)回到現(xiàn)實語境,從實際出發(fā),更為自覺地學習西方文論,既而找到一條有益于當代中國文論發(fā)展的道路,這與馬克思主義的指導思想和旨趣目標也應當是契合一致的。
應該說,曾繁仁對新時期西方文論影響下的三十年文論發(fā)展史的描述和評說是符合事實的。他對西方文論的重視和公允的評價,尤其值得當前某些對西方文論持偏見的學者予以重視。他所總結的學科發(fā)展經(jīng)驗和成績是非常值得我們珍惜的。雖然在萬余字的論文中,他不可能做到更為細致地結合社會文化語境,來反思這些經(jīng)驗和成績之所以可能的社會條件和學理原因,也因故沒有批判性地提出學科發(fā)展過程中所存在的問題,但這些較為合乎文論發(fā)展實際情況和應然存在的肯定性觀點,對于一個學科的持續(xù)健康發(fā)展具有重大價值。為此之故,這種類型的學科反思也是值得肯定的。
二、六十年時段中的文藝學學科歷史書寫及其學科反思
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之際,也出現(xiàn)了一些文藝學學科歷史書寫的文獻。{1}其中陶東風、和磊所著《當代中國文藝學研究(1949-2009)》一書最有代表性,因為這是筆者迄今所見唯一相關專著。因此,我們以陶東風、和磊的合著為對象,考察其在書寫文藝學學科歷史過程中可能凸顯的學科反思性。
該書雖然有總括全書的導言,但細讀之后會發(fā)現(xiàn),它并沒有明確的歷史意識,一如它的標題并沒有加上“歷史”二字一樣。但我們并不能因此否認其對于學科反思而言的重要性,甚至恰恰相反,我們認為該書導言《中國當代文藝學的公共性問題》所透露出來的反思性極其值得我們重視。
陶東風選取公共性為理論視角,反思中國當代文藝學存在的問題。他首先依托哈貝馬斯、阿倫特的公共性理論資源,對文學公共領域進行了介紹。重點歸納了文學公共領域的規(guī)范性內涵:其一,文學公共領域是廣大文學公眾就某些文學文化乃至社會問題展開公開和理性討論的自主空間。所謂自主空間,即是說這樣一個空間有其自身的游戲規(guī)則,參與討論的主體是自由的、獨立的、理性的,互相之間是平等的。其二,文學公共領域的出現(xiàn)和存在需要社會條件。其中最為重要的條件就是,國家與市民社會的相對分離。因為這種分離使得公共領域的出現(xiàn)有了可能。公共領域就是介乎市民社會與國家之間的調節(jié)地帶。文學公共領域的發(fā)生與存在一方面依賴這一調節(jié)地帶的存在,同時它本身又表征這一調節(jié)地帶的存在。換言之,所謂文學公共領域,即文學領域與國家權力領域出現(xiàn)了相對的分離,具有獨立于國家權力領域的自主性。其三,文學公共領域是多元和差異的空間。它是一個可以包容文學觀念和立場差異性和復數(shù)性存在的空間,參與文學文化和社會討論的主體可以各抒其見、各持其論。其四,文學公共領域的交往和溝通以理性的方式進行。它以“較佳論證”作為評價和認同某一觀念的標準,同時,文學公共領域參與者往往都具有達成共識的真誠愿望,只是這種共識的達成不通過暴力(包括語言暴力)的方式,而是通過理性的方式。
基于文學公共領域的規(guī)范性界定,通過擴展文學公共領域與自主性、私人性、政治性的關系,陶東風反思了當代中國文藝學學科的文學公共性問題。不妨分述為三:
其一,文學的公共性與自主性的問題。依據(jù)文學公共領域的界定,可以認為,沒有文學公共領域的存在,就不可能有文學自主性,也不可能有文學公共性。文學公共性與文學自主性并不是矛盾的關系,相反卻是高度契合的關系。判斷有沒有文學公共領域的存在,關鍵要看文學公共討論的空間是否不直接受國家權力的直接干預而具有相對的自主性,同時,參與文學公共討論的主體是否可以獨立自由地參與發(fā)表自己的意見,否則,無論怎樣廣泛而公開地發(fā)動群眾參與,以至于形成群眾性的文學運動,恐怕都不具有公共性。
毋庸置疑,建國以來的文學理論領域,發(fā)生了諸多的文學運動,比如形象思維問題的討論、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討論、電影《武訓傳》批判等。然而,這些文學運動形成了文學公共領域?彰顯了文學公共性么?在陶東風看來。答案是否定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些文學運動是由國家權力機關發(fā)動,這倒在其次,關鍵是它往往都會“統(tǒng)一制定了不允許質疑的文學理論”,也就是參與討論的公眾不能獨立自由地發(fā)表自己的意見,而即使出現(xiàn)短暫的“大討論”,但最終這些運動式的討論都會迫于形勢而放棄理性辯論,更不理會所謂“較佳論證”,甚至在必要的時候會借助于場域外的權力直接干預,把體現(xiàn)國家意志的“意見”直接欽定為“真理”。當然,它也往往不允許其他異見存在,骨子里對多元、差異、私人的空間充滿著敵意。比如,形象思維問題的討論,在“雙百”方針的語境下“自由”討論了一下,但最終被鄭翹楚的結論統(tǒng)一了意見。他指責肯定形象思維的觀點是反黨、反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武器。這樣上綱上線的結論,無疑借助了權力的威懾力,它表明了文學運動放棄了自主的邏輯,而直接運行了另一套邏輯,其原因是文學領域沒有與國家權力相對分離,當然它也就不是文學公共領域,遑論彰顯文學公共性了。陶東風因此寫道:“那個時期的文學理論界看起來很熱鬧,‘爭論不斷,而且采取了群眾運動的方式,但這種‘爭論和‘討論幾乎都是在復制自上而下貫徹的文學主張。這里面既沒有建立在個體差異性基礎上的多元性和復數(shù)性,沒有建立公民社會基礎上的真正的參與(只有跟風的義務而沒有不參加的權利),也沒有理性地、批判性地發(fā)表不同意見的自由。其高度的統(tǒng)一性恰恰意味著文學公共領域的闕如,當然也意味著整個公共領域的闕如。”{1}陶東風的判斷應該說是符合實際的。有學人也曾在評論《紅樓夢研究》批判運動時說,它“標志著文藝界和學術界的‘公共空間從此殘缺不全。這并不是說新中國以后就不存在文藝論爭與學術爭鳴現(xiàn)象,而是說從此很少再是純粹性的平等討論和自由爭鳴,文藝思想和學術文化的爭論往往夾著著令人震撼的政治意識批判”。{2}之所以當時的文藝批判運動會是如此,一如陶東風所指出的那樣,根本上說,是由改革開放前的國家與社會的關系結構決定的。③那時候的國家與社會并未發(fā)生相對的分離,同時,文學領域因此不可能形成文學公共領域。因此,文學自主性也就不可能形成。文學理論恐怕也不是生產(chǎn)知識,而是宣傳文藝政策。
其二,文學的公共性與私人性。公共性與私人性之間并不是簡單地敵對關系,似乎有了公共性就不能有私人性。這一點往往被我們誤解。事實上,公共性與私人性之間一方面是有敵對的關系,但是它們之間還是相輔相成的關系。就理論邏輯而言,雖然公私關系的理解可以有很多種,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私人性消失了,公共性也就不可能存在。{1}或者說,此時所謂的公共性其實是壞的、甚至是惡的公共性。這也就是歷經(jīng)特定時期的人們往往會對公共性不懷好感的原因之一。就公共領域中公眾的生成歷史看,文學作品的私人化閱讀對于培養(yǎng)公共領域中公眾的私人自律、私人主體性也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對此,哈貝馬斯曾指出:“公共領域在比較廣泛的市民階層上最初出現(xiàn)時是對家庭中私人領域的擴展和補充?!眥2}由此出發(fā),我們可以判斷,如果文學領域的公共討論喪失了私人的維度,也就是出現(xiàn)了“滅私奉公”現(xiàn)象,那么這樣的文學公共討論并不是在形塑文學公共領域,也沒有彰顯文學公共性。非常遺憾地是,新中國成立初期有些文藝批評理論活動就是這樣對待私人性的。比如對“蕭也牧創(chuàng)作傾向”的批評,實際上就是借助于一套特定意義的政治話語把文學創(chuàng)作主體及其作品中的“私人性”消滅,比如1958年前后對詩人進行思想改造,要求知識分子滅絕“小我”,所謂“我們絕對不要為自己寫詩,絕對不要為個人主義打算寫詩”的說法也是要消滅文學創(chuàng)作主體的私人性。然而,當私人性被強行消滅之后,這樣的文學創(chuàng)作主體會創(chuàng)作出怎樣的公共性作品呢?不能表現(xiàn)私人性的作品又是怎樣的作品呢?事實證明,這樣的作家無法從事創(chuàng)作,這樣的作品往往都是虛情假意,經(jīng)不住時間的考驗,因此,即使當時因為意識形態(tài)的需要變成了經(jīng)典,但一旦時過境遷便成了“偽經(jīng)典”。同時,對私人性持完全敵意的文藝理論批評活動,乃至整個的文藝批判運動則往往造成大量的冤假錯案,釀成人間罪禍,實在難以被歷史原諒。③
正是因為極端年代里對私人性的壓抑,因此,進入新時期之后,便出現(xiàn)了一種彰顯私人性的文藝思潮,那些抒發(fā)個人性情和私人經(jīng)驗的作品往往很受歡迎。比如朦朧詩、傷痕文學、私人化寫作等文藝作品就有不少擁躉。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在私人性極其缺乏的時代,書寫私人性即是最大的公共性。換言之,此時人們看重的不是私人性本身,而是私人性所具有的公共價值。陶東風因此不無道理地指出:“私人化寫作這種形式的出現(xiàn)本身,無疑是一個社會文化更加多元、寫作空間更加寬廣的標志,其積極意義應當充分肯定?!眥4}
其三,文學的公共性與政治性。文學的公共性與政治性之間的關系也容易被誤解。其原因說到底,是與人們對政治的理解有關。比如當政治作為意識形態(tài)政治,并且與公共性敵對時,我們會發(fā)現(xiàn),此時的政治往往是貶義詞。人們活在這樣的政治環(huán)境下,往往沒有尊嚴,終日擺脫不了生活必需品的束縛,幾乎沒有任何行動的空間,以至于不可以自由的言談,不能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也不知道公共權力的運作規(guī)則,更不敢追問世界的真相,任何批評監(jiān)督性的“異見”因此也就不可能存在。簡言之,此時政治就是不可觸碰的權力怪獸,常常讓人恐懼萬分。{1}如果文學被這般意義上的政治所綁架,那么這樣的文學領域事實上是沒有公共性的。按照阿倫特的理解,這樣的文學領域也就不是文學公共領域,其公共性也消失殆盡。事實也的確如此,不妨看看有學人對這段時期文學理論存在狀況的敘述:“50年代,文學理論與政治的關系愈為緊密,以致往往合而為一,文學理論為文藝政策所替代,理論的啟蒙精神漸漸弱化,以致被迷信所替代,60至70年代末尤為如此。文學理論失去了自主性,也失去了自身,成了附庸與工具,自然也就失去了啟蒙的品格。”{2}雖然錢中文先生主要從現(xiàn)代性啟蒙而不是從文學公共性的角度對這段時期的文學理論狀況所作的反思,但他指出此段時期文學理論喪失了自主性。而沒有自主性的文學理論不可能有文學公共性,這是我們在前面已然指出過的。然而,如果文學理論遇見的政治是阿倫特意義上的,那么情況恐怕就完全不一樣。依據(jù)阿倫特研究專家蔡英文的闡發(fā),阿倫特意義的政治是“人的言談與行動的實踐、施為,以及行動主體隨這言行之施為而做的自我的彰顯。任何施為、展現(xiàn)必須有一展現(xiàn)的領域或空間,或者所謂‘表象的空間,以及‘人間公共事務的領域。依此分析,政治行動一旦喪失了它在‘公共空間中跟言談、以及跟其他行動者之言行的相關性,它就變成了另外的活動模式,如‘制造事物與‘勞動生產(chǎn)的活動模式”。③此時的政治無疑是公共性彰顯的政治,換言之,政治性即公共性,政治領域即公共領域。文學與政治的關系為此也就和解了。當文學有公共性的時候,也就是有政治性的時候。當文學有政治性的時候,也就是有公共性的時候。這不正是我們所期望的么?
回到改革開放前的中國文藝學的知識生產(chǎn),陶東風認為,那時候的文學運動往往與政治運動緊密相關,有學人如下判斷因此是非常真實的:“在當代中國,文藝學的發(fā)展同政治文化幾乎是息息相關的,或者說政治文化規(guī)約了文藝學發(fā)展的方向?!眥4}但問題是,要區(qū)分此時的政治是何種政治。如果按照阿倫特意義的政治理解,那么此時的文藝學知識生產(chǎn)恰恰就是非政治的,甚至是反政治的。陶東風為此強調說:“極‘左時期文藝學知識生產(chǎn)的災難不能泛泛地歸結為‘政治化,而恰恰是它在‘政治化外表下的非政治化,在于它缺乏真正的政治實踐所需要的公共性?!眥5}應該說,這種區(qū)分是非常重要的,否則改革開放之后的文藝學知識生產(chǎn)就無法從政治的角度去理解了。陶東風為此強調說,改革開放以后,由于國家權力有限度地退出了社會領域,同時,與文化藝術領域也出現(xiàn)了一定的分離,此時的中國文藝學知識生產(chǎn)因此具有一定的自主性,同時,也就出現(xiàn)了公共知識分子和文學公共領域。當然,這種公共性標明了阿倫特意義上的政治曙光照耀在文學的上空。⑥
我們認為,陶東風選取了一個非常到位的視角,對整個六十年的文藝學知識生產(chǎn)進行了認真的考察,這是非常有價值的。在歷史書寫上,雖然他沒有遵照既定的線性歷史觀對新中國文藝學六十年的歷史有邏輯地進行描述。但某種程度而言,他所區(qū)分改革開放前與改革開放后,其實就潛在地以文學公共領域的有無為判斷,將歷史分成為了三十年前后兩大階段。同時,陶東風雖然沒有如其對教材文學理論的反思那樣專門地反思六十年的文藝學學科歷史,但他實際上已經(jīng)在以另一種方式展開了,即選擇一個與當?shù)氐臍v史及當下生存經(jīng)驗緊密相關的觀察視角,粗線條地言說其得失。為此,我們認為這另一種的反思還作出了突出的貢獻,那就是,它將敗壞了的政治文化給拯救過來了,為我們重新從政治的角度審視文藝學知識生產(chǎn)提供了可能。對此,陶東風是有自覺意識的,他曾經(jīng)多次撰文“為政治正名”,“恢復政治的尊嚴”,{1}并且專門從政治的角度理解文藝學知識生產(chǎn)中的基本問題,{2}以求建構有效的政治批評。③
回到當下,文學理論學科危機的發(fā)生,恐怕就與我們不能從政治的角度審視文藝學,為此也就不能重構文學公共領域有關。這大大降低了文學參與公共領域事務的能力,喪失了文學介入社會生活并被人們青睞的諸多良機。從這個方面來看,陶東風的工作意義不可謂不大。同時,通過反思,也讓我們更好地看清楚了歷史,當然,也給了我們重要的警醒,那就是文藝學知識生產(chǎn)要遠離壞的尤其是惡的政治。我們的確“應該反對的不是文學理論的政治性。真正應該反對的是其政治內容的性質”。{4}任何時候的文學知識生產(chǎn)不能脫離文學公共領域,否則,生產(chǎn)的知識就恐怕是無效的,甚至貽害無窮。
三、百年時段中的文藝學學科歷史書寫及其學科反思
百年文藝學學科歷史的書寫主要在2000年前后出現(xiàn)。{5}杜書瀛、錢競主編的《中國20世紀文藝學學術史》是其中最為知名的。該書對二十世紀一百年左右的文藝學學術史進行了非常自覺而嚴謹?shù)难芯俊T摃伤牟课灞緲嫵?,分別由錢競、王飚撰寫第一部,辛小征、靳大成撰寫第二部上卷,曠新年撰寫第二部下卷,孟繁華撰寫第三部,張婷婷撰寫第四部??芍^皇皇巨著。{1}全書有總序,是杜書瀛先生撰寫的。{2}這里就以此總序為對象,考察其歷史書寫中的學科反思。
杜書瀛先生有自覺的歷史意識和學術史意識,于是在該書導論部分,他辨析了“二十世紀”時段劃分的合法性,將文藝學學術史與文藝學史、文藝學思想史做了相對的分離,追問了研究“中國二十世紀文藝學學術史”的意義,說明了書寫文藝學學術史的基本理念,描述了百年中國文藝學的運行軌跡,從學科歷史發(fā)展中反思有益的啟示,等等。就此我們可以認為,他的學術史書寫是目前我們所見最為專業(yè)的書寫,既具有開拓意義,又具有典范意義。
杜書瀛認為,研究“中國二十世紀文藝學學術史”的目的是為了建設和發(fā)展有中國特色的現(xiàn)代文藝學。換言之,他認為我們要走有中國特色的現(xiàn)代文藝學學科之路。那么,這又如何可能呢?結合杜書瀛的說法,我們作一些闡釋如下:其一,“面對現(xiàn)實,研究現(xiàn)實的新發(fā)展、新特點、新需要”。現(xiàn)實社會文化與文學是文藝學學科發(fā)展的根源和資源,文藝學學科的發(fā)展不能離開現(xiàn)實去發(fā)展,相反要沉潛現(xiàn)實,捕捉現(xiàn)實,把握現(xiàn)實,努力與現(xiàn)實社會文化及文學形成互證互釋的良性關系。在杜書瀛看來,這是最重要最根本的。其二,“要面對傳統(tǒng),向傳統(tǒng)尋求資源”。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現(xiàn)代文藝學不能割裂傳統(tǒng),離開了傳統(tǒng)的文論發(fā)展,往往沒有地方性文化氣息,缺乏歷史感,因此,也很難做出真正的實績。原因之一是包括古代文論在內中華文化并沒有因為現(xiàn)代社會轉型而完全斷裂,甚至一定意義上說,它依然是幽靈般盤旋在當代,為此之故,我們需要自覺地從古代文論傳統(tǒng)中尋求資源,并根據(jù)實際需要加以靈活運用,這恐怕是擺脫當前文藝學研究困境的一條有效途徑。其三,“吸收世界各民族的有價值的文藝學思想”。百年來的中國文論建設一直在學習西方,學習的結果是帶來了中國文論的長足發(fā)展,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不妨直接拿學者的成長來說。五四前后王國維、梁啟超、魯迅那代學人與西學相遇而獲益匪淺,并積極譯介西學,推動了彼時文論的發(fā)展,這當是不可否認之事。當代學人的成長亦可為證。趙一凡、王逢振、王一川、王寧等文論界知名學者,幾乎都有國外學習經(jīng)驗。{1}即使沒有直接出國學習的其他文論界知名教授,很難說他沒有研習過西方理論,更不可否認其學術成績的獲得與西方無關。對此,只需要看看其著述即可獲此體認。為此,我們的確應該認同杜書瀛所言,外來的學術思想引入,往往是造成本民族文藝學發(fā)生重大變化、甚至是質的變化的極其重要的因素。文藝學學科的發(fā)展,不可一日停止向外開放學習,這當是不刊之論。其四,繼承百年來文藝學傳統(tǒng)的基礎上“接著說”。當代文藝學學科建設要特別重視現(xiàn)代傳統(tǒng),原因在于它是離我們最近的傳統(tǒng)。這個傳統(tǒng)雖然也有外國因素,但畢竟只是因素,它更多地是對現(xiàn)代社會文化文學的回應。因為它離我們近,所以當代文論發(fā)展受其影響最重,或者說,當代文論發(fā)展直接就從它那來的?,F(xiàn)代文論建設中遇見的問題,在當代恐怕都會遇見。比如如何處理與西方的關系,比如怎樣解決文論與政治的關系等等問題?,F(xiàn)代傳統(tǒng)是怎樣煉成的,有哪些成績教訓,這都是我們要面對的。這恐怕也是杜書瀛要研究二十世紀中國文論的重要原因。為此之故,我們說,與古代傳統(tǒng)相比,我們更應該重視這一傳統(tǒng)。我們切不可繞開這個傳統(tǒng)直接鉆到古代的故紙堆里去。
杜書瀛在談了如何建設中國特色現(xiàn)代文藝學之后,他還從百年來中國文藝學學術史發(fā)展軌跡中,梳理了對當下學科建設有啟示性的幾點意見:
其一,走出“學術政治化”的誤區(qū)。在杜書瀛看來,“學術政治化”是“制約百年文藝學學術研究深入發(fā)展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2}毋庸諱言,只要承認事實,“啟蒙與救亡的雙重變奏”就是包括文藝理論在內的整個二十世紀文化的主旋律,為此之故,百年來的文藝理論的確從未與政治遠離,處理文學與政治的關系亦是文學理論的主題。在這個過程中,出現(xiàn)過政治對文論的極大傷害,以至于出現(xiàn)過“文藝學完全成了政治的附庸和俯首帖耳的工具”。③就此而言,在文藝學學科發(fā)展過程中,如何維護自身的自主性,避免政治的傷害恐怕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是否有堅實的保護層呢?杜書瀛沒有繼續(xù)言說。我們不妨在此發(fā)揮一下。也許最為重要的是改變政治的理解,既而改變政治的理論形態(tài)及其實踐。一如我們曾指出的那樣,政治實有多種形態(tài)。所謂學術政治化的誤區(qū),所謂文藝文論乃至文化為政治所傷害云云,其“政治”都是指的“壞的政治”,比如意識形態(tài)政治,甚至集權主義的政治。如果我們的文藝可以去創(chuàng)構一種具有公共性的政治,也就是通過建構文學公共領域,既而引導政治公共領域的生成,那么,就有可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政治的傷害。{4}就文學研究而言,這當是政治批評或文學政治學所應努力的方向。
其二,不封閉。百年來的文藝學學科發(fā)展告訴我們,什么時候閉關鎖國,搞狹隘的不開放的文化民族主義,什么時候文藝學學科建設就停滯不前,甚至凋零萎縮直至消失。這是的確是被實踐證明了的。比如“文革”時期的文藝學停滯不前的原因之一,就是自我封閉。那時候的文藝學問題多多,也是因為只學蘇聯(lián),而不真正開放。新時期以來,通過如饑似渴地學習西方二三十年,最終文藝獲得諾貝爾獎,文論也逐漸在世界范圍內有可見度了。{5}杜書瀛為此呼吁道:“‘莫封閉、要開放,這是百年來文藝學建設和發(fā)展的重要經(jīng)驗?!雹?/p>
其三,多元化。學術觀點的多元和差異,這是正常的,相反,沒有分歧和異見倒極可能是不正常的。事實情況也是,只要在自由寬松的文化語境下,關于某一文學問題的理解必定是豐富多彩的,{1}同時也會因為或可以集思廣益或因為有場域內角逐的存在等原因,從而使得學界對某一問題的理解變得更全面更深刻。此時,文藝學知識生產(chǎn)狀況就良好,學科的發(fā)展態(tài)勢也總體向好。同時,因言獲罪的情況也往往可以得到避免。為此之故,堅持學術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是正確的。這是被經(jīng)驗所證明了的。相反,在“罷黜百家,獨尊一家”的語境下,文藝學知識生產(chǎn)就無法正常進行,甚至制造人間罪惡。這也是被事實證明了的?!拔母铩敝兴^“百家爭鳴,最后聽江青的”,學術上沒有了異見,最后導致的結果就是“造成了一段時間學術研究包括文藝學學術研究凋零、衰敗,萬馬齊喑”。{2}為此之故,我們非常認同杜書瀛所言:“對學術發(fā)展來說,多樣化、多元化,絕對是一個好現(xiàn)象。多元化、多樣化的氛圍,也是學術發(fā)展的最好氛圍。因此‘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政策,從學理上說,絕對是發(fā)展學術的好政策?!雹弁瑫r,允許多元差異存在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也被實踐證明了是好的政策。這也是文藝學界諸多學人主張交往對話的原因所在吧。
其四,處理好“知”與“思”的關系。所謂知,其意是說文藝學學科的知識生產(chǎn)是科學研究,因此,要搞清楚研究對象的是什么的問題,也即是要走進它,搞懂它。但文藝學學科的知識生產(chǎn)是人文學科的知識生產(chǎn),因此,不能停留于是什么的問題,或者在搞懂是什么的問題的時候,必定會在此基礎上介入思想意味和價值觀念,需要有形而上的思索。換言之,文藝學學科知識生產(chǎn)要有“思”,只有如此才會深刻,才會有人文性。在杜書瀛看來,百年來的文藝學研究往往缺少哲理深度,抽象得不夠。也就是偏于知,而輕于思,知與思沒有做到更完美的結合。{4}
應該說,杜書瀛的文藝學學術史書寫非常專業(yè),據(jù)此的反思也很有價值。其中最為珍貴的恐怕是,他所指出的文藝學學科發(fā)展要賡續(xù)現(xiàn)代傳統(tǒng)。這甚至是他之所以要研究“中國二十世紀文藝學學術史”的根本原因。我們認為,突出現(xiàn)代傳統(tǒng)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這里我們就以此為重點進行一番簡要討論。我們先來看看關于當代文論的時段劃分問題。毋庸諱言,學界關于當代文論時段劃分的理解至少有兩種:
其一,約定俗成地將1949年,或1942年以來的文學理論視為“當代文論”。這給人造成的印象似乎“當代文論”與“現(xiàn)代文論”有別。如果根據(jù)文論歷史發(fā)展背后的“政黨政治史”的異質,而將兩者區(qū)分開來,這也未嘗不可。但因此否認當代文論與現(xiàn)代文論的關聯(lián),甚至認為當代文論要有別樣的現(xiàn)代性,那恐怕是不合適的。無論將現(xiàn)代作為簡單的時段,還是將當代與政治史關聯(lián)起來,我們都不可否認,作為文學理論的現(xiàn)當代,其實都是或者都要追尋現(xiàn)代性。換言之,中國文論自晚清“五四”以來,就走向了現(xiàn)代世界,已然在世界文論場域中存在,這是我們不可否認的事實,也是未來發(fā)展的趨勢。為此之故,杜書瀛將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理論視為一個整體,認為它從古代的詩文評轉變成了現(xiàn)代形態(tài)的文藝學,這是非常有見地的。也因此,我們不能過于強調現(xiàn)代文論與當代文論的異質性,以至于忘記了現(xiàn)代文論開啟的現(xiàn)代性新質,而且這新質不可能不為當代文論所繼承。即使當代文論在實踐中出現(xiàn)了偏差,那也得認為正是因為它違背了現(xiàn)代文論傳統(tǒng)所造就的。早在二十年前著名學者錢中文曾主張用現(xiàn)代性為理論視域觀照中國二十世紀文論,并認為形成了現(xiàn)代文論傳統(tǒng),這是非常有遠見的。而且,錢中文還一再強調,當代文論建設,只能以現(xiàn)代文學理論為基點。{5}其觀點與杜書瀛一致,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其二,將“當代”約定俗成地視為“當今時代”,而后特別強調“當代”文論建設要有“中國特色”。而為了強調有“中國特色”,則往往不加反思地忽略現(xiàn)代文論傳統(tǒng)而主張直接回到古代文論傳統(tǒng),甚至在用語方面都要求恢復古代漢語,似乎如此才足以標明其“中國性”。{1}倡導“中國性”,甚至在中國古代文論傳統(tǒng)中涵濡浸染固然是必要的,也是合理的,甚至是政治正確的。但問題是,已然進入文論世界史的中國文論,不能再臆想回到純粹的中國古代,試圖去那里尋找自我認同的“中國性”。實際上,中國古代并不是鐵板一塊的,它那里既沒有純粹的中國性,也沒有能力獨自代表中國文論的“身份”。
為此之故,杜書瀛強調當下要建設的文論應該是“有中國特色的”“現(xiàn)代”文論,就是非常有見地的。他說,研究中國二十世紀文藝學學術史就是要為“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現(xiàn)代文藝學服務”,{2}杜書瀛先生在曾自覺地聯(lián)系世界歷史來講述中國二十世紀文藝學學術史,并且指出:“現(xiàn)代形態(tài)的文藝學,就是這樣誕生、成長和發(fā)展的。這個過程現(xiàn)在仍在繼續(xù)。”③因此,我們在強調“中國特色”的同時,切不可忽視杜書瀛所言及的“現(xiàn)代”二字。學者王一川更是徑直用“現(xiàn)代文論”來總括百年中國文論。{4}這是值得我們重視的。
以上我們將三種時段的文學理論學科歷史書寫納入到學科反思的問題框架中予以述評,是非常有必要的。其一,它可以讓我們明了文學理論學科知識生產(chǎn)的得失,進而更為自覺有效地展開文學理論知識生產(chǎn)。其二,如果不將它納入到學科反思的框架中敘述,我們往往理解不了這些研究成果,比如貼上論題宏大、論證浮泛的標簽,或者與空疏的學風扯上關聯(lián)。而一旦我們明白其反思的意圖,則可免去這些不必要的誤解。其三,對于學人自身而言,這種研究往往是個人的學科歷史,而這種歷史的書寫在表明其學術的自覺外,還提供了人們觀察文學理論學科的一個視角,甚至是一個真正的歷史視角,因為大多的文學理論學科歷史書寫往往雜碎拼貼而并沒有自覺的歷史觀。鑒于此,我們有必要重視這種以書寫學科歷史的形式來展開學科反思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