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梓煜
拍照片于我而言是一種習慣性動作,十幾年來存留了很多無用的照片,不獨拍攝于旅途中或者聚會時,更多是日常的瑣碎與身邊人的無聊時光。所有這些照片共同的特征是“我”的缺席,這是攝影者的宿命,除非刻意地借助鏡面或者定時器把自己納入鏡頭,拍攝通常既是自證在場,又呈現(xiàn)為缺席。
手機相冊里的這些截圖是例外,開始于某次出差在外與女兒視頻聊天時的誤操作,它突然觸動了我,于是截屏變成每次視頻聊天的額外樂趣。而我知道,屏幕的另一端,女兒更感興趣的是把自己的圖像放大,再來回拖動小窗口上的“爸爸”在屏幕上“游走”,對她而言這是個好玩的游戲。很多次這樣的短暫聊天之后,我深夜回到家,她已經(jīng)在睡夢中,大概也不會記得之前的游戲。
女兒長高的速度有點讓我和她媽媽錯愕,這個上躥下跳精力旺盛的5歲女孩,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喜歡講“我小時候……”,擁有記憶是成長的關(guān)鍵一步,她的腦子里還很奢侈地擁有海量存儲空間,用來記住她每一件小玩具的顏色,每一種小卡片的數(shù)量,每一款喜歡的甜點的味道。而我已時常抬頭忘事、提筆忘字,可怕的失憶!空氣中常常彌散著中年危機的焦糊味,每天都在勉力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間或有三五天離家的差旅,是夾雜著逃離和不舍的矛盾體驗。第一次做父親,即使假裝老練也難免處處破綻,成長需要陪伴,而短暫的抽離給了另一個視角審視這種陪伴。這些旅途中的視頻聊天截圖,記錄了我作為父親短暫的缺席與虛擬的在場。
羅蘭·巴特說照片的本質(zhì)是“此曾在”(That-has-been),他潛在的語境是消逝,我想截屏更是。截屏總是自帶存證的意味,與攝影不同的是,拍照片是把實在客體定格為圖像,而截屏是圖像的自體繁殖,是關(guān)于圖像的圖像。這種方式更為清晰地提示了在時間流動的軀體上截下薄薄一片的形式感,前置攝像頭的渣畫質(zhì),旅途中網(wǎng)絡的龜速度,精確的截取時間,卻讓這種可疑的“實時性”變得真實。當我最終決定拿出它們“對付”《畫刊》的約稿時,大概是想給這種存證再多加一道旁證。這樣的截屏行動沒有理由不持續(xù)下去,直到哪天——長大的女兒有了少女心事,突然覺得這種跟老爹視頻聊天的行為是多么老土——為止。
責任編輯:孟 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