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君怡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p>
他尚年幼時便同父母看了諸多舊時代氣息的紀錄片,西方啟蒙運動時候的社會契約論,盧梭呼吁著建立在契約關(guān)系上的理想社會。動蕩的日子里,理想總是可貴,公共意志至上,人與人之間的約定成了極高的權(quán)威基礎(chǔ),誠信友善、自由守責。他自那時起,便著迷似的將這句記在心里,信奉著這種帶著枷鎖的契約精神,力求坦誠。
他性子清冷,可實際卻濃烈,認定后便全力以赴,把信念的契約付諸實踐,從為人到立人,從自處到共存。
這股子內(nèi)心的濃烈隱隱約約讓人敬而遠之,他也不惱,任由著這種子生根發(fā)芽,伴隨他一起長大。直到遇見她,張揚活力,笑靨如花。只是江邊匆匆一瞥,女孩聲音清脆,旁若無人地對著滾滾江流高喊,“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不過一瞬,他便認定了這難得的知音,唯一的朋友。
兩個年輕的靈魂,各自手捧一本《社會契約論》,每個月定期在這里暢談?wù)雇曇糁赡蹍s熱烈。他平素寡言,唯獨除了跟她談?wù)撘庵竞妥杂傻臅r候。她卻不一樣,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自由,她張揚、任性,身邊簇擁著都是朋友。靜和動之間,不過是表相的差別罷了,床頭柜上堆得高高的信件像極了他和她的契約符號,對此,他始終如此堅信著。
人和人的關(guān)系靠得不就是一種契約維系嗎?
他至始至終堅信不疑,對待這份難得的友誼,他亦是遵守著內(nèi)心的自己的契約。
但是從哪一封信開始的呢?盡管紙上的言辭依舊激烈,可他依然有種不好的直覺。所以當突然收不到回信的那天,他清晰地感覺到某一處堅定有了裂縫。契約失效了,契約只要一方終止便失效了么?
他嘗試過追問,去了她的住所,她走在人群中央,還是張揚的笑。他卻覺得不一樣了。黃昏的深秋下,梧桐樹葉飄飄揚揚,鋪天蓋地,潑灑開來。在路燈旁落著葉子的大梧桐樹底下,他看著她跟她的朋友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著話。似乎很有趣,笑聲朗朗于他都可以聽得明了。他抑制著他早已顫抖不已的心,強撐失望,擠著一點微弱的希冀應(yīng)付著,想等她走到面前的時候輕描淡寫。
很可惜。她一眼也沒向這棵樹和旁邊的路燈望來。他受涼一般感到一股冷意,壯闊的云彩下夕陽斜照,暖色的調(diào)調(diào),宜重逢,宜相聚,而現(xiàn)在只剩破碎。
他之后裝作若無其事仍和她一封一封寫著信,她依然沒有回音。
契約不是白紙黑字,而是飄蕩的人心??!可他不信,他愈發(fā)想念她的回信,那種凌駕于公共意志和自由的幼稚言論。他沒有答案,卻迫切想要一個答案,只好得空便默然佇在大梧桐樹下等。
他什么也沒有等到,除了飄落的梧桐葉和稀松的星光。他等了很多次,先是理解,后是自我說服,再是重構(gòu)和瓦解,失望之至,深囿于中。
她走了,無緣無故,把這份友愛的契約撕碎了。
他翻遍了信箋和文字,獨自承受毀約的傷痛。說到底契約社會,之所以成立,不過是靠人與人相應(yīng)的努力罷了。
契約精神是什么呢?
他沒有答案,少了一份白紙黑字,多了一顆飄蕩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