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文徵明的蘭亭情結(jié)

摘 要：這篇文章通過對文徵明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關于“蘭亭”題材進行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文徵明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十分熱衷于對“蘭亭”的表達，在其藝術中關于“蘭亭”意向的表達就多達12次。針對這一現(xiàn)象，本文展開研究。本文研究的主要目的在于探討文徵明對于“蘭亭”題材創(chuàng)作和熱衷的原因，以及文徵明通過對“蘭亭”的藝術創(chuàng)作所表達的志趣。本文以藝術社會史為主要研究方法，結(jié)合文學史、圖像學和藝術心理學的研究方法，分析在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反復顯現(xiàn)“蘭亭”這一題材的原因，并深入探討繪畫內(nèi)容背后的象征意涵。通過這類研究，不但看可以看到“蘭亭”這一源于文本的意象在畫家筆下的表現(xiàn)，更能夠認識到文人畫家的心理追求、審美傾向。

關鍵詞：文征明;蘭亭;蘭亭繪畫

一、蘭亭之淵

“蘭亭”這一名稱的來源是相傳在春秋時期，越王勾踐曾將蘭花遍植于亭子附近，而在漢代時就曾在這里設立驛亭，故因此而得名。地理意義上的蘭亭僅在東晉一代就有過三次遷址，事實上作為名勝的蘭亭是常遷的。蘭亭于南朝后期再次遷入鑒湖之中的蘭渚之上;北宋末年遷入距離天柱山三十多里遠的天章寺;直至康熙時，蘭亭才出現(xiàn)了現(xiàn)時的規(guī)模與格局，但此時的蘭亭無論是從景致上還是地理位置上都早已不是王羲之筆下的蘭亭了?！短m亭集序》的誕生無疑是中國的文化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其對中國后世的文化進程和文人的精神世界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儼然，后世文人心目中一種無法超越的向往是“蘭亭”;正是這種向往所蘊含的魅力引得歷代文人不斷追慕，從而使“蘭亭”這一名詞不斷在后人的詩、詞、書、畫中被表述和重述。在歷史的傳承中，“蘭亭”這一名詞中又沉積了許多特定的含義，不再僅僅以單純的地理名詞而存在。

“蘭亭”代表的是山水之樂，文人雅士們在自然山水中尋求暢快與自由，清幽自得;“蘭亭”代表的是一種天人合一的心靈體驗，形而下的山水中獲得形而上的體驗;“蘭亭”所代表的是詩與酒的奇妙融合，一種飲酒于腹、揮墨于紙的情懷;“蘭亭”所代表的是生死之悲，用哲人的真誠去面對生與死。不同時代的文人談及“蘭亭”時一定是帶著自己所特有的情懷的，而這樣一個過程正是對于“蘭亭”的重塑的過程。反復的重塑與漸變的重塑之間的復雜演進，也就構(gòu)筑了“蘭亭”這一意象的特定生命痕跡，從單純的地理意義演化為一種具有多重含義的“文化復合體”，也就實現(xiàn)了“蘭亭”從地理到文本的跨越?！疤m亭”確實是一方可以恣意生活、暫避塵世紛擾的凈土，成為后世文人心目中無比神往的圣地;以及在《蘭亭集序》中所蘊含的關于經(jīng)世致用的理想與生不逢時的現(xiàn)實之間的沖突、生與死的深刻思考，引得后世文人不斷產(chǎn)生思考與共鳴，也更加深刻的刻印于后世文人、藝術家的心靈，啟迪他們的創(chuàng)作感官。

二、文徵明的蘭亭志趣

當《蘭亭集序》的波瀾延及藝術領域時無疑成為藝術史上的重大事件，以至于在藝術領域出現(xiàn)了種種關于《蘭亭集序》的臨、摹、刻、寫等;在繪畫史上，題材為《蘭亭集序》或由其引申意義的圖像浩瀚如煙。明代文徽明，可以說是研究“蘭亭”的大家，他同時在書畫兩個方面對《蘭亭集序》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而且還參與歷代關于“蘭亭”題材的書畫作品的鑒定活動。由于內(nèi)心的深處“蘭亭情結(jié)”的作用導致了文徵明多次在其藝術創(chuàng)作中書寫與繪畫中的復現(xiàn)，而這種復現(xiàn)都是對于“蘭亭”之中所蘊含的風雅生活的向往、對于隱逸生活的回歸，更是文徵明自由靈魂的棲居之地。

在《文徵明年譜》中記載了，從弘治乙卯（1495）始，至嘉靖壬午（1522）止，27年間文徵明參加的“十”次科考。二十七年，文徵明從一個意氣風發(fā)的青年到了一個知天命的年紀，對于現(xiàn)實他有太多失望，于是他將自己的志趣更多的轉(zhuǎn)向了詩、書、畫的藝術創(chuàng)作領域，至此，在中國的繪畫與書法上多了一個造詣極高的文人藝術家。在文徵明參加完第九次科舉考試后，事情意外的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文徵明得到時任工部尚書李充嗣的舉薦，入太學為貢生詣吏部試;接著，他又獲授翰林院待詔一職，參與編修《武宗實錄》。不料，初涉官場就遇到“大禮儀”之爭，“大禮儀”的起因是明世宗以藩王入繼而引起的繼統(tǒng)與繼宗的禮儀之爭。在經(jīng)歷了這場“腥風血雨”的政治斗爭后，初涉官場的文徵明意識到了朝堂之下的暗流洶涌以及仕途的險惡，他逐漸失去了為官的熱情。歷經(jīng)兩次上書乞歸后，在嘉靖五年（1526），也就是在《武宗實錄》修成后的不久，他終于獲準還鄉(xiāng)。為官的這三年，文徵明的心理狀態(tài)產(chǎn)生了極大的轉(zhuǎn)變，將滿腔經(jīng)世之志，轉(zhuǎn)變?yōu)樵娢臅嫷膭?chuàng)作。文徵明的主張有一點與玄學是十分相通的，表現(xiàn)在仕途及其不順暢，歷經(jīng)明代官場上的暗流涌動，身心處于極度的煎熬之中，于是轉(zhuǎn)而于山林之處尋求精神上的寄托。所謂“玄風”是指魏晉時期的文人倡導“文雅雍容”、“文翰之美”，主張大膽地不收拘束地表現(xiàn)人的個性和真性情。在歷經(jīng)了“大禮儀”之爭后，文徵明看到儒學中的仁義道德成為了許多人獵取名利的幌子，他十分重視作為一個士人自身人格的確立，正如他在《跋姜太仆書法》中說：“其心正，則筆正，如正人君子?！痹谶@種情況下他十分贊賞王羲之這樣有風骨的魏晉名士。如在《題竹贈王履仁》詩中云“江左風流數(shù)王謝，右軍詞翰尤瀟灑?！蔽尼缑髟诓粩嗟貙な昂臀掌渲幸恍﹥?yōu)良的東西。

三、文徵明的蘭亭藝術

（明）文徵明，1542年《蘭亭修禊圖》卷，縱24.2厘米×橫60.1厘米，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蘭亭修禊圖》卷，縱24.2厘米，橫60.1厘米，作于嘉靖二十一年（1542），文徵明時年七十三歲，已經(jīng)邁入古稀之年，回顧多年的隱逸生活他再次提起畫筆，描繪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蘭亭”。較之早年的《蘭亭修禊圖》，此時他筆下的山石更為溫潤平和、樹木也更為挺拔俊秀，將與會的文士簡化為八人，將亭替換為水中高閣;與早年相同的是畫面仍以山水為主，而人物只是點綴其中。在這幅作品中，文徵明精心營造了山陰蘭亭寧靜清幽的意境，故畫中文徵明以兼工帶寫的方式勾勒了曲水灣灣，層巒幽澗、茂林修竹，尤以樹木畫得十分精細但無刻板之意，繁密中可見其工致文秀;山巒皴擦簡練，臨水而坐的文人簡練又不失靈動。青綠設色和空勾簡皴，直接填色，表明其重在技法、意境上的復古與典雅情調(diào)。畫面中一掃早年時的傷感，一派江南山水之貌和文人雅集的歡樂，這也更是他對于“蘭亭”的理想化描繪。在畫卷后，文徵明對于《蘭亭集序》的書寫，不是自己的創(chuàng)作，而是對于《蘭亭集序》的忠實臨寫，連王羲之《蘭亭集序》的原作中脫落另補的“崇山”這兩個字都保留在相同的位置，每一行的字數(shù)、位置都保留在同樣的位置。顯然，文徵明是通過臨寫傳達了自己與先賢契合的心態(tài)，強調(diào)了借古為新的理念，將自己置于與“書寫者”王羲之一樣的位置。再者，這幅畫的授畫者也是一名叫做“蘭亭”的友人，古時雅集之名與今人之名的對應也更加強化了這幅畫“借古為今”的意味。當然，此時的文徵明亦是站在人生的尾端，對于生與死以及歲月無常的感懷也更為深刻，多年的歸隱生活已讓他尋找到了真正屬于自己的“蘭亭”;在這里有山水之樂亦有死之曠達，一如他多年以來的溫潤平和、素雅平淡。

在書法上對王羲之的追慕表現(xiàn)在其晚年的小行書以損益《蘭亭》為主，稍加蒼潤而成;他在跋《蘭亭敘》中說：“嘗見趙文敏公所書《蘭亭記》，不下數(shù)十

百本……其精妙一至于此?！?在這篇提跋的下半篇接著說：“偶閱仇實甫所作《蘭亭圖》，漫書一過。既脫矩度，遂變顏面，有愧于文敏多矣?！?文徵明在為仇英所作的《蘭亭圖》配書，當是其晚年所作，不在如年輕時臨《蘭亭》那樣斤斤計較于王羲之的矩度，而是在《蘭亭》的基礎上有所損益而形成的自家筆意。這樣的作品在其晚年的作品中屢見不鮮。如：現(xiàn)藏華盛頓美術館的文徵明八十四歲所作行書《蘭亭序卷》及“吳派畫九十年展“中展現(xiàn)的文徵明八十九歲之年三月所書《蘭亭序卷》。在王羲之的眾多作品中，文徵明最喜愛的是《黃庭經(jīng)》，在長期的臨摹中文徵明竟然達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無論從章法、結(jié)字、還是在用筆諸方面來看，嘉靖壬辰（1532）六十三歲那年三月既望文徵明在所臨的《黃庭經(jīng)》，幾乎與王羲之的原本達到高度相似的程度。之所以認為此幅是其臨刻《黃庭經(jīng)》中最佳之作，原因是文徵明的兩位兒子在他去世后，將這份臨本安置在《停云館法帖》第二十卷的開頭之處，另外，我們還可以從他八十二歲時所作小楷《醉翁亭記小軸》（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上的長跋考知文徵明對于《黃庭經(jīng)》的深愛。

（明）文徵明，1551年《小楷醉翁亭記》，局部，紙縱53.5厘米x橫28.6厘米，臺北故宮博物院

即使是在文徵明八十二歲的高齡，對于王羲之《黃庭經(jīng)》的喜愛不減分毫，而對羲之書法苦心探求數(shù)月，等到靈感來臨之時，效仿右軍筆法寫下歐陽公的名篇《醉翁亭記》。在《藝苑卮言》中寫道“右軍以后其法不傳，至趙孟頫始得神體，繼之者則文徵明一人。”2可見文徵明對于王羲之書法的研習之深，“自衡山出……又有蘭亭圖上書《蘭亭序》，又咄咄逼右軍……”，在這之中我們不難看出文徵明書風以追慕名士王羲之的《黃庭經(jīng)》為主。

文徵明與王羲之一樣，早年著意于科舉仕途，懷著安邦之志，奈何生不逢時，最后又都歸于不得已的隱居。他筆下反復出現(xiàn)“蘭亭修禊”的原因，在于他為了表達自己對先賢的仰慕以及其行為的崇拜。

結(jié)語

本文主要探討的是文徵明在藝術活動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蘭亭情結(jié)以及意涵。文徵明十分熱衷于對“蘭亭”這一意象的反復表述，這一點體現(xiàn)其繪畫題材內(nèi)容、提跋等多處。他借《蘭亭集序》中的山水來表達自己內(nèi)心對于自然山水的向往和隱居之志。初入仕途便見識到官場上殘酷的政治斗爭，文徵明篤信多年的儒學成為人們獵取名利的工具，但是在王羲之那里找到了精神寄托，不斷地在書法上、繪畫上追隨王羲之，文徵明借“蘭亭”這一意象將自己置于“曲水流觴”語境下的王羲之一樣的位置。另外，由于明中期蘇州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達，市民階層不斷擴大加之蘇州地區(qū)文風極盛，蘇州名士們熱衷于“雅”和“俗”的區(qū)分。文徵明通過追慕與“蘭亭修禊”類似的雅集，標榜自己的風雅生活，用以實現(xiàn)自身對于文人身份的認同。文徵明對于蘭亭雅集的追慕不僅僅是一種精神層面上的蘭亭，蘭亭雅集有著更加重要的意義那就是蘭亭雅致可以不斷地被后代的文人所效仿，在明代中期的蘇州，這是那一代的“文徵明”們對于往昔“蘭亭”或是類似的雅集的追慕，也是對于“蘭亭”這一意象最深刻最獨到的意涵闡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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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敏（1997—），女，漢，湖南，碩士研究生在讀，廣西藝術學院美術學院，研究方向：美術史學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