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在洋務(wù)運動的核心政治思想 “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指導下重新開展了以國際法為先導的翻譯引進外國法律的工作。作為最早的引入到近代中國的西方法律的標志性事件為 1864 年美國傳教士丁韙良對《萬國公法》的翻譯。日本法學家箕作麟祥將萬國公法翻譯為日語的 “國際法”,當時的留日學生從日語中借用的這三字取代了“萬國公法”這一名稱。
關(guān)鍵詞 萬國公法 國際法 箕作麟祥 借詞
作者簡介:高松,大連科技學院軟件技術(shù)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日本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D929?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9.117
1625年,被稱為“國際法之父”的荷蘭學者格老秀斯(Grotius)在其名著《戰(zhàn)爭與和平法》 (On the Law of War and Peace)中,沿用古羅馬法的“萬民法”(jus gentium)這個名詞以指拘束力來自多個國家的法律。1789年,英國法學家邊沁(Jeremy Bentham)在其著名的《道德和立法原則導論》 (An Introduction to the Principles of Morals and Legislation)一書中首次使用現(xiàn)在通用的“國際法”(international law)一詞來稱呼調(diào)整國家間關(guān)系的法律,因為比較貼切地體現(xiàn)了近代意義的國際法的實質(zhì),逐步獲得國際社會的普遍認同和采用,所以一直流傳使用至今。本文主要以國際法這個譯詞在中國的翻譯以及形成過程為中心進行探究。
一、法律譯詞出現(xiàn)的背景
明確有中文史料記載的國際法進入中國的一次翻譯活動是由林則徐主持并與美國人伯駕(Peter Parker)和中國人袁德輝所翻譯的瑞典法學家和外交家瓦特爾(Vattel,舊譯滑達爾)所著的《國際法》(Le Droit des Gens)中的部分內(nèi)容,并且以《各國律例》為名在中國印行。
但是由于鴉片戰(zhàn)爭的失敗,這項將外國法律引進中國的工作不得不中止。直至20年后,從19世紀60年代洋務(wù)運動興起到90年代甲午戰(zhàn)爭前的“洋務(wù)運動”時期,由于清政府簽訂了大量不平等條約,其中涉及到許多國際法問題,在洋務(wù)運動的核心政治思想 “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指導下才重新開展了以國際法為先導的翻譯引進外國法律的工作,對國際法進行系統(tǒng)的引進。
據(jù)梁啟超統(tǒng)計,從19世紀60年代到90年代,就有《萬國公法》《公法會通》《公法千草》《中國古世公法》《公法總覽》《各國交涉公法》《比國考察犯罪略》《西洋法冤錄》《法國律例》《新加坡刑律》等18種法律譯著,其中屬于國際公法的就有8種,屬于司法裁判的為3種,屬于軍事法律的是3種,其他的是4種。至此可以得知在戊戌之前的西洋法的翻譯是以國際法為中心的。
在翻譯西方法律的同時,出于外交需要,清政府開始向國外派遣使節(jié),這些使節(jié)的任務(wù)之一是考察各國政治,主動向西方學習,將國外的情況帶回國,這其中也包括了西方各國的法律。
清末出現(xiàn)的法律用語,主要有譯自歐美語言的法律用語與譯自日語的法律用語。其中日本的法律詞匯傳入中國的主要途徑是清朝末期翻譯引進的大量的日本法律法規(guī)以及聘請的日本法專家和留日學生編寫翻譯的講義和法學著作。
法律用語因襲日本的主要原因大概有以下幾點:
第一,受先于中國確立起來的日本法律的近代化的影響。 “當時的中國,認為日本的憲法政治,是日本在甲午戰(zhàn)爭中取得勝利的主要原因,因此熱衷于對法律書籍的翻譯”。
第二,因為中日兩國處于同一個漢字文化圈,在語言上的有著便利的條件。
第三,清朝末期的法律草案多是由日本法學家的幫助,參與下起草編訂的。
第四,近代中國派往日本的留學生以及到日本避難的有識之士,要多于到英美等其他國家,因此成為翻譯日本法律的智力上的保證。
對中國的知識分子來說,日本既是西方思想的翻譯者和傳達者,同時也是詮釋者。它扮演了實行西方政治制度的典范、先驅(qū)以及社會實踐的角色。
二、國際法譯詞在中國
19世紀中葉國際法最早被介紹到中國來的時候,使用的名稱是“萬國公法”。1865年初發(fā)行的《萬國公法》是最早的系統(tǒng)的介紹國際法知識的書籍之一。這本書是美國的國際法學家,外交官惠頓(Wheaton)所著的《國際法原理》 (Elements of International Law),美國傳教士丁韙良(William Alexander Martin)將其漢譯,并在清政府的總理衙門的支持下出版的。清政府資助刊印西方國際法著作譯本這一不同尋常的舉動,在當時國際社會引起廣泛關(guān)注。所以很快就傳入到日本,以及朝鮮,越南,蒙古等地,這部書的擴展,對東亞的國際法的普及給予很大的影響。同時,在日中兩國間所使用的作為“international law”的譯詞的“萬國公法”也是出自這部書。因此,在中日兩國,國際法的最初名稱為“萬國公法”。
清政府之所以在當時有限度的接納西方國際法,則出于與西方列強不同的動機和目的。不管能否實際做到,其出發(fā)點是,了解外情——“欲借彼國事例以破其說”;對付西方——“其于啟釁之間,彼此控制箝束,尤各有法”,“其中頗有制伏領(lǐng)事館之法,未始不有裨益”,指導對外政策——“在我們向外派遣使團時,這倒是一個很好的指導” 。
丁韙良在中國翻譯的第一部國際法著作《萬國公法》標志著近代國際法正式傳入中國,也是國際法西學東漸的肇始。
三、國際法譯詞在日本
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引進、翻譯的西方法學著作,《萬國公法》在中國法學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同時也對日本有很大影響。早在明治初期時,《萬國公法》就有多達數(shù)十種的中文本、節(jié)譯本、和全譯本,而且曾經(jīng)被日本官方指定為學校的教科書。日本早在1865年就有了此書的開成所 的翻刻本,以后經(jīng)過了多次翻刻,成為國際公法的范本。書中的詞匯對以后的日本的翻譯者,以及法學界都給予了非常大的影響。同時,像京師同文館出版的《星軺指掌》《公法會通》等的漢譯國際法書籍,不久也被傳到了日本。而且西周助,津田真道等人都大量借鑒了《萬國公法》中的詞匯 ,運用在自己的法律著作中。
日本的德川幕府于1862年派出津田真一郎(后改名為津田真道),西周助,振本釜次郎(后改名為振本武揚)等15人留學荷蘭,所學課程中包括了國際法??梢哉f,國際法逐漸成為日本邁向近代化的一個工具。
19世紀時期的國際法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依附于強權(quán),是西方強權(quán)政治的合法工具。因此擁有自然法學性質(zhì)的“萬國公法”這個詞語不再能適合日本的學術(shù),政治語境的需求。于是在日本出現(xiàn)了包括箕作麟祥,津田真道等人在內(nèi)的高水平的翻譯家們。
四、箕作麟祥與國際法譯詞
在漢字文化圈里,最早使用“國際法”這一譯詞的著作是箕作麟祥的《國際法又名萬國公法》(1873-75年)。
箕作麟祥是日本著名的法學家,他翻譯的外國法律文獻對日本法律近代化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1873年,箕作麟祥在翻譯吳爾璽(T.D.Wolsey)的《國際法研究導論》(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International Law)的時候,以《國際法又名萬國公法》為題進行翻譯出版,用“國際法”這個詞匯創(chuàng)造出了 “萬國公法”這個詞匯的最終替代形式?;鼢胂槌蔀椤皣H法”譯詞的首創(chuàng)人。箕作麟祥在《國際法》例言中寫道: “萬國公法”之稱謂,常見于丁氏,吳爾璽諸書中,“其名廣世傳播,恰如此書普遍之稱,然仔細考量原名,允當國際法之字,故今改之并題名為國際法”。然先輩之命題不可虛擲,故存“萬國公法”之字,作該書別名 。
穗積陳重 在《法窗夜話》(大正5年)中指出“萬國公法”這個詞在同治3年已經(jīng)在漢語中存在,在此之后明治6年,箕作麟祥果敢地創(chuàng)造了更為貼切的新譯詞“國際法”,從而佐證了“國際法”一詞乃箕作麟祥自行創(chuàng)造的譯詞之一。并稱箕作麟祥為日本的邊沁 。
1881年,東京大學正式采用了“國際法”這個詞語作為學科的名稱。1908年,留日學生尹獻章將有賀長雄所著的《戰(zhàn)時國際公法》譯成中文,“國際公法”一詞也由此由日本傳人中國,并很快被接受。因為國際法本身就是國家之間的法律,“公”字實在沒有必要,“國際公法”逐漸地被“國際法”代替?!皣H法”這一名稱便成為普遍使用的中文名稱。
五、結(jié)論
在甲午戰(zhàn)爭之后中國開始大規(guī)模的引進西洋知識。中國留學生和一些先知先覺者從日本帶回了翻譯詞匯或是新詞匯,從而形成了在日本創(chuàng)立的很多的翻譯詞匯,新詞匯,傳入中國的現(xiàn)象。這些詞匯被稱為日語借詞。日語借詞和來自于其他語言的外來詞不同。它是組成近代漢字文化圈中新詞的一部分,是重要的移植方法,也是東方文明接受西方文明的產(chǎn)物,同時也促進,并帶動了現(xiàn)代漢語詞匯體系的形成。對日語借詞的考察不僅可以很好地推動了漢語詞匯乃至漢語本體的研究,而且同時也是在亞洲近代研究中的必須要進行的基礎(chǔ)工作。
“萬國公法”這個誕生于1864年的詞匯,在傳入到日本時只用了不足一年的時間。但誕生于1873年的“國際法”一詞從日本傳到中國,卻花了20多年。中國也正是借助日本因素,才完成了從“萬國公法”到“國際法”的蛻變。雖然在此后的中國書籍中出現(xiàn)了“國際法”“國際公法”這樣的詞匯,但是這些詞匯的真正含義與深受英美大陸法思想影響的新日語詞匯有著本質(zhì)區(qū)別。是清朝末期留學到日本的法科學生使“萬國公法”真正徹底地轉(zhuǎn)變?yōu)椤皣H法”。他們將丁韙良所創(chuàng)建的舊的詞語系統(tǒng)替換為一整套的國際法學新詞語,而這套新詞語就取自于日語。此時的日本已經(jīng)與西方列強并立,并且成為了中國的最好的學習對象。
注釋:
有關(guān)這次翻譯活動,可參見王維儉.林則徐翻譯西方國際法著作考略[J].中山大學學報,1985(1):58-66.
張衛(wèi)明.近二十年晚清國際法研究的回顧與前瞻[J].法律文獻信息與研究,2007(3):13-14.
屈文生.漢譯法律術(shù)語的淵源,差異與融合——以大陸及臺港澳“四大法域”的立法術(shù)語為主要考察對象[J].學術(shù)界,2011.11.52.
林學忠.從萬國公法到公法外交——晚清國際法的傳入,詮釋與應(yīng)用[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74.
王維儉.普丹大沽口船舶事件和西方國際法傳入[J].中國學術(shù)研究,1985(5):8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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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成所是日本德川幕府的洋學校兼外交文書翻譯局,同時也是幕末西洋文化的最高綜合研究所,它與幕府的西洋醫(yī)學所一起成為東京大學的兩大源流。
孫建軍.近代日語對漢譯西書新詞的吸收和發(fā)展[100]//中日文化交流史論集——戶川芳郎先生古稀紀念論文集[C].中華書局,2002:292-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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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積陳重, 日本近代法律的主要奠基人,日本民法典的主要起草人,明治,大正時期著名法學家、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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