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蟲兒“蓋板兒楊”(下

)劉一達(dá)

【前情提要】少年畫家楊正元第一次走進(jìn)北京東單的小白樓便改變了他的人生。一是他被浮雕頭像所吸引，自此銘記心中。此作出自鏨刻名家“麻片兒李”之手，是小白樓原主人莫克林的爺爺頭像。二是他對小白樓的現(xiàn)主家二女兒汪小鳳一見鐘情，自此魂?duì)繅艨M?！拔母铩遍_始，汪家離開小白樓音信皆無。楊正元作為知青插隊(duì)到北京延慶山村，意外地結(jié)識也下放到這里的“麻片兒李”。兩人惺惺相惜，“麻片兒李”傾囊傳藝。多年之后，小白樓拆遷，楊正元已是名滿京城的鏨刻高手，人稱“蓋板兒楊”。突然有一天，莫克林的重孫子尼爾森從德國跑到中國來，要復(fù)制浮雕頭像，可是又不提供詳細(xì)的圖樣，這是要和“蓋板兒楊”叫板，還是另有所圖？汪小鳳與此有關(guān)嗎？答案盡在本期揭曉。

二十三

“蓋板兒楊”琢磨了一天，也沒弄明白尼爾森要做威爾遜頭像的真實(shí)目的。

下午，快到飯口兒的時(shí)候，詹爺給他打電話，請他晚上到“久仁居”喝酒?！吧w板兒楊”心想，正好讓詹爺解開這個(gè)悶葫蘆。

詹爺跟“蓋板兒楊”都是“久仁居”的酒友，雖然他一向?qū)Α吧w板兒楊”懷有一種敬佩之心，但兩個(gè)人之間總有一層面子，所以，請“蓋板兒楊”鏨威爾遜頭像，有些事兒他不好意思直接跟“蓋板兒楊”張嘴，他知道“蓋板兒楊”跟魯爺關(guān)系不一般，因此事先得讓魯爺墊話。

詹爺為什么對做威爾遜頭像這件事這么上心呢？原來他的兒子詹毅，在德國留學(xué)，考上了博士，后來留在德國工作，跟尼爾森是一家公司的同事，通過詹毅的關(guān)系，尼爾森來北京辦事，認(rèn)識的詹爺。尼爾森想找的“麻片兒李”的傳人，正是詹爺認(rèn)識的“蓋板兒楊”。

對尼爾森來說，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但是詹爺沒想到何彥生會插一杠子。何彥生怎么知道這事兒的呢？

原來詹爺?shù)姆蛉讼矚g跳舞，跟何彥生算是舞伴兒，他們在公園跳舞之余，短不了要聊幾句家常，詹夫人說起了兒子的同事尼爾森，來北京找“麻片兒李”的傳人。何彥生一聽這話，便說出了他是“麻片兒李”的正宗傳人的身份。

偏巧當(dāng)天下午，遠(yuǎn)在德國的詹毅給母親打電話，詹夫人并不知道詹爺已經(jīng)見了尼爾森，并且把“蓋板兒楊”介紹給了尼爾森，所以當(dāng)跟詹毅聊起尼爾森找人的事時(shí)，以為自己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忙不迭地把自己的舞伴兒何彥生說了出來。

詹毅覺得母親對自己的舞伴兒應(yīng)該有所了解，熟人熟路，扭過臉，把何彥生的情況告訴了尼爾森。于是才有尼爾森放棄“蓋板兒楊”，扭臉兒去找何彥生的茬兒。

這位何爺一聽是老外的活兒，肥水不流外人田，變著法兒也要把這活兒搶到手。到手之后，才知這不是一般人拿得起來的，又成了燙手的山芋。他腦瓜兒活泛，自己干不了，可以找“槍手”，經(jīng)過何嘯的關(guān)系，他轉(zhuǎn)手給了宋二樂。

“蓋板兒楊”哪知道做一個(gè)金板頭像，會有這么多的故事？不過，他更想知道尼爾森為什么要做這個(gè)頭像，這個(gè)問題詹爺也說不清楚。

不過，詹爺是個(gè)玩兒“中庸”的高手，他的生活信條是“和為貴”，甭管是誰，他都不想得罪，所以，何彥生搶尼爾森的活兒時(shí)，詹爺心里不痛快，卻也沒翻臉。

他準(zhǔn)知道能做金板頭像的唯有“蓋板兒楊”，何彥生接過去也是瞎掰，早晚還得給“蓋板兒楊”。果不其然，轉(zhuǎn)一圈兒又到“蓋板兒楊”手里了，但他也算給了何彥生面子。在“蓋板兒楊”這邊兒，他貢獻(xiàn)兩瓶好酒，面子也有了。

“蓋板兒楊”在待人接物上，跟誰都那樣不溫不火，對詹爺也一樣，盡管詹爺在“久仁居”的酒友里比較拔創(chuàng)（北京土話，在人群中顯鼻子顯眼，凌駕于別人之上）?！吧w板兒楊”心里對詹爺?shù)淖笥曳暝?、隨機(jī)應(yīng)變并不感冒，所以，面子上對他始終是不冷不熱的勁頭兒，當(dāng)然，這種勁頭兒，也常常讓詹爺對“蓋板兒楊”的所思所想拿捏不準(zhǔn)。

但詹爺知道，找“蓋板兒楊”擺平什么事兒，最好的辦法是喝酒。酒是開心斧，喝美了，就沒有翻不過去的山，沒有膛不過去的洞。

威爾遜頭像到底怎么做？兒子從德國給詹爺打電話，告訴他尼爾森去上海了，明后天回北京，他讓詹爺安排尼爾森直接跟“蓋板兒楊”見面，這樣可以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詹爺覺得這個(gè)主意不錯(cuò)，但不知道“蓋板兒楊”愿不愿意見這個(gè)老外，因?yàn)椤吧w板兒楊”跟“久仁居”的酒友說過，他這輩子有“二不”：一是不坐飛機(jī)。不坐飛機(jī)，不就是不想出國嗎？二是不見眼睛帶色兒的。眼睛帶色兒，不就是老外嗎？所以讓他直接見尼爾森，腦子還得多轉(zhuǎn)幾圈兒。

“蓋板兒楊”趕到“久仁居”的時(shí)候，詹爺早在這兒候著他。因?yàn)橐勈聝海矤斕氐刈尲救龁谓o開了一桌。季三找后廚，炒了幾道檔口的“橫菜”（北京新流行語，即檔次高、價(jià)錢貴的菜。橫，讀四聲），酒是詹爺帶來的兩瓶“茅臺”。

“蓋板兒楊”一看“茅臺”，心里就嘀咕上了：詹爺肯定有什么事兒相求。

果不其然，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詹爺說出了請他喝酒的目的?！澳莻€(gè)要做小白樓頭像的老外，想直接跟你見面聊聊?！闭矤斝χ鴮Α吧w板兒楊”說。

“蓋板兒楊”笑道：“怎么，您今兒請我喝酒，就為了這個(gè)嗎？”

“你們直接見面談，最好不過了，中間隔著山，難免有繞彎兒的時(shí)候。”詹爺喝了一口酒，說道。

“我一見老外就張不開嘴，再說我也不會說德語，還是詹爺跟他們談，他們有什么話兒，您轉(zhuǎn)達(dá)吧。”正如詹爺所料，“蓋板兒楊”死活不想見尼爾森。

“教授”和“豆包”在旁邊的酒桌上，正侃前些天聊的那對兒皇宮出來的蓋板兒拍賣的事兒。

在拍賣會上，那對蓋板兒拍出了兩百八十萬的高價(jià)?！吧w板兒楊”聽后嘿然一笑，對“教授”說：“還是你說得對，值。”他心說，別說賣兩百八十萬，賣兩千八百萬，跟我也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了。

“教授”聽到詹爺說“蓋板兒楊”見老外犯怵，把腦袋伸過來說：“楊爺見老外怯場，我陪著您?！?/p>

“得嘞嘿，你陪著，回頭再把人家老外拐到溝里去？”詹爺?shù)闪怂谎郏Φ馈?/p>

“教授”打镲道：“我要有那本事，早到聯(lián)合國當(dāng)秘書長去了?！?/p>

“您是煩老外呀，還是怵老外呀？”“豆包”歪著脖子跟“蓋板兒楊”逗了句悶子，“怕老外咬您一口是吧？”

“我怕你咬我一口！怵他們干嗎我？沒別的，就是不想見！”“蓋板兒楊”干巴巴地給了“豆包”一句。

詹爺死說活說，就是撼不動“蓋板兒楊”的“二不”原則?！吧w板兒楊”的一根筋讓詹爺沒了脾氣，不過，他是心眼兒活泛的人，直截了當(dāng)讓他們見面不行，為什么不能拐個(gè)彎兒呢？他心說：我這兩瓶“茅臺”，不能讓這位爺白喝呀！

幾天以后，尼爾森從上海來到北京，詹爺為了安排他跟“蓋板兒楊”見面，在“蓋板兒楊”那兒虛晃了一槍。

他在“久仁居”設(shè)了個(gè)飯局，讓季三在包間擺了一桌，席面兒很體面，然后，大大方方把“蓋板兒楊”請過來。

詹爺見了“蓋板兒楊”，跟他明說：“今兒讓您見一位特殊的客人?！?/p>

“誰呀？”“蓋板兒楊”納著悶兒問道。

“我兒子?！闭矤斝Φ?。

“您兒子？是那個(gè)在德國留學(xué)的兒子嗎？聽說他混得挺出息的是吧？”

“肯定比我強(qiáng)，在德國拿下生物學(xué)博士學(xué)位后，現(xiàn)在德國的一家生物工程研究所搞研究呢?！?/p>

“生物學(xué)？這可是前端科學(xué)。”“蓋板兒楊”想了想說道。

“怎么樣，您想不想見見犬子？”

“得嘞嘿，人家都博士了，還犬子呢？當(dāng)然得見?！?/p>

“真想見？”

“真。您怎不提前言語一聲？見人家孩子，我可沒預(yù)備見面禮?！薄吧w板兒楊”笑了笑說。

“他都多大了？見面還給他見面禮呢。他該給您備上?！闭矤斝Φ馈?/p>

涼菜上桌后，“蓋板兒楊”執(zhí)意要等詹毅來了再動筷子，但詹爺說，他這次回北京要辦的事兒多，時(shí)間沒譜兒，不用等他。于是詹爺陪“蓋板兒楊”先吃上了。

兩個(gè)人推杯換盞，酒過三巡，季三進(jìn)來把詹爺叫了出去。沒過一會兒，詹爺進(jìn)來了，在他身后跟著一個(gè)小伙子，看樣子不到三十歲，黑眼珠，高鼻梁，深眼窩，白皮膚，瘦高個(gè)兒，長得挺帥，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歐亞人的混血兒。

“楊爺，您瞧這事兒鬧的，兒子有事過不來了，他的同事替他來了?！?/p>

“噢，您是詹毅的同事？”“蓋板兒楊”站起來跟年輕人握了握手。

“他就是我跟您說的那位尼爾森先生?！闭矤敯涯贻p人介紹給“蓋板兒楊”。

“?。颗?，您就是尼爾森先生？”“蓋板兒楊”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詹爺會給他來個(gè)突然襲擊，也沒想到尼爾森跟詹毅是同事，更沒想到尼爾森是混血兒，漢語說得非常好。

尼爾森落了座兒，詹爺像想起什么，看了尼爾森一眼，悄然對“蓋板兒楊”說：“沒影響您的‘二不方針吧？他可是半個(gè)中國人?！逼鋵?shí)，詹爺也是剛知道尼爾森是混血兒。

“不，這跟‘二不挨不上。”“蓋板兒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尼爾森不喝白酒，詹爺給他要了兩瓶啤酒。啤酒也是酒，尼爾森幾杯啤酒下肚，話也就跟著多起來。

尼爾森告訴“蓋板兒楊”，他爸是德國人，媽媽是中國人，而且還是北京人。詹毅所在的生物工程研究所是德國行業(yè)中最大的研究機(jī)構(gòu)，他在這家研究所下屬藥廠當(dāng)工程師。他們正在研發(fā)一種治療神經(jīng)系統(tǒng)疾病的生物藥劑，他來北京，主要是跟科學(xué)院下屬的科研機(jī)構(gòu)談合作的事兒。

“他才是‘麻片兒李真正的徒弟?！闭矤斚蚰釥柹榻B了“蓋板兒楊”，然后對他說，“您跟他說說做威爾遜頭像的事兒吧?！?/p>

“是的，這是我來北京的另一個(gè)目的。”尼爾森對“蓋板兒楊”微微一笑道。他的中文說得挺標(biāo)準(zhǔn)。

詹爺打了個(gè)沉兒，說道：“你們德國的工匠世界聞名，重視細(xì)節(jié)，精益求精?！?/p>

“是的，德國有八千多萬人口，卻有兩千三百多個(gè)世界品牌?！蹦釥柹f道。

“誰不知道德國貨質(zhì)量精呀？我老爸當(dāng)年有輛一九二八年‘三槍的自行車，現(xiàn)在還能騎。”詹爺?shù)馈?/p>

“蓋板兒楊”疑惑不解地問道：“既然德國工匠那么牛，為什么你不找德國工匠做這個(gè)頭像，偏偏找中國人？”

“中國工匠干出來的活兒，不見得德國的工匠也能干出來。那個(gè)威爾遜頭像做得多傳神呀！真是世界一流?！蹦釥柹χ鴨栒矤?，“它是那個(gè)叫什么‘麻管李做的吧？”

“蓋板兒楊”“撲哧”一笑，心說什么“麻管李”，還“鐵管李”呢？

“你說的是‘麻片兒李，當(dāng)年北京有名的工匠，楊先生就是他的徒弟?！闭矤敻四釥柹脑挕?/p>

“那位何先生難道不是‘麻片兒李的弟子嗎？”尼爾森還想著上次見面的何彥生。

“是，但他那個(gè)弟子不是正宗。”詹爺說道。

“正宗？”尼爾森搞不懂中國人的弟子，還有正宗不正宗的說法，當(dāng)然他也不知道什么叫正宗。

“蓋板兒楊”心說，你跟老外扯這些干嗎？但他又不想跟尼爾森多嚼舌頭。

“正宗就是把師傅的手藝傳下來的徒弟?！闭矤攲δ釥柹忉尩?。

“如此說來，這位楊先生是有復(fù)制威爾遜雕像的能力的了？”尼爾森端視著“蓋板兒楊”問道。

“怎么著，你還懷疑嗎？”詹爺笑道。

“之前，我聽說中國經(jīng)過‘文革十年動亂，許多傳統(tǒng)工藝已經(jīng)失傳了，現(xiàn)在進(jìn)入網(wǎng)絡(luò)時(shí)代，許多技術(shù)都是電腦制作了，年輕人誰愿意學(xué)這些純手工技術(shù)？估計(jì)你們已經(jīng)找不到有‘麻片兒李這種鏨藝的工匠了?！蹦釥柹淖旖锹舆^一絲冷笑。

“蓋板兒楊”心說，這不是胡謅八咧嗎？你聽誰說的呀？但這句話到了嗓子眼兒，又咽了回去。他感覺尼爾森歲數(shù)不大，看上去城府也不是很深，但說出的話卻含沙射影，讓人聽著那么不舒服。

詹爺笑道：“看來你對中國的情況還是有所了解，失傳倒是不至于，不過，有這手藝的匠人不多了卻是實(shí)情。”

“不是不多了，恐怕是絕跡了吧？”尼爾森喝了一口啤酒，撇了撇嘴說，語氣里帶有幾分嘲弄的意味。

“蓋板兒楊”被他的這種傲慢和輕率弄得像身上扎了刺兒，他實(shí)在忍不住了，對尼爾森說道：“你找‘麻片兒李這樣的老工匠，到底是想做什么物件？”

“哦，我只想復(fù)制威爾遜先生的頭像?！蹦釥柹戳恕吧w板兒楊”一眼，淡然一笑道。

詹爺已經(jīng)感覺到尼爾森有點(diǎn)兒跟“蓋板兒楊”叫板的意思，因?yàn)橹八佑|過何彥生和他兒子何嘯，后來還找過宋二樂，他們都不敢接頭像這活兒，所以才讓尼爾森說出這話。

“那個(gè)頭像？它就是你想要的嗎？”“蓋板兒楊”問道。

“哦，他是想問你，除了這個(gè)頭像，你不想再做別的什么了嗎？”詹爺替“蓋板兒楊”補(bǔ)充了一句。

尼爾森聳了聳肩，微微一笑道：“我沒有那么多的奢望，現(xiàn)在你能幫我找到能復(fù)制出威爾遜頭像的工匠，我就已經(jīng)很高興了?！?/p>

“蓋板兒楊”心里罵道，這小子真是出言不遜，說什么呢？你以為中國真沒有好工匠了嗎？

詹爺看了尼爾森一眼，對“蓋板兒楊”暗示了一下說：“我要是為你找到這樣的工匠了呢？”

尼爾森頓了一下，說道：“真能嗎？”

“當(dāng)然?！闭矤斝Φ?，“跟你們德國人不能開玩笑，對吧？”

尼爾森想了一下，看著詹爺說：“這樣吧，誰如果能在金板上復(fù)制出威爾遜先生的頭像，我不給歐元了，送給他一款最新版的‘奔馳轎車！”

“什么？送一輛‘大奔？”詹爺驚詫道。

“對，進(jìn)出口關(guān)稅由我來付?！蹦釥柹f道。

“楊爺怎么樣？您倒是說句話呀！”詹爺對“蓋板兒楊”道。

“‘大奔“小奔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我又不會開車，要它干嗎？但威爾遜頭像這個(gè)活兒我接了！”“蓋板兒楊”轉(zhuǎn)身對尼爾森淡然一笑說，“你給個(gè)期限。說吧，多少天？”

“怎么？是你親自做嗎？”尼爾森睜大眼睛看著“蓋板兒楊”問道。

“難道你還有疑問嗎？”“蓋板兒楊”笑道。

“沒有沒有。但是我要事先說明，我只能給你提供一張我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合影照片，別的就沒有了?！?/p>

“我知道?！薄吧w板兒楊”哼了一聲：“說吧，什么日子要？”

“一個(gè)月？不，我要在北京待二十天，你看能不能……”

“好，我保證十五天之內(nèi)，把雕像交給你！你把那張照片給我就行，材料不用管，百分之百的純金。”

“什么？十五天？”詹爺怔了一下，猛然攔住“蓋板兒楊”說，“十五天少了點(diǎn)吧，再多幾天，二十天吧？”

“不，就十五天！”“蓋板兒楊”斬釘截鐵地說。

“那我們就說好了？”尼爾森用懷疑的目光看著“蓋板兒楊”說，“我們是不是需要簽一個(gè)協(xié)議？”

什么？簽協(xié)議？你給我玩兒去！“蓋板兒楊”看著尼爾森，心里罵道。

“這還用簽協(xié)議嗎？”詹爺從“蓋板兒楊”的臉色看出他一百個(gè)不愿意，急忙對尼爾森說道。

“你要信得過我，我就做。信不過我，就算了。”“蓋板兒楊”沉著臉，干巴巴地說道。

“你放心好了，北京人絕對講信用！”詹爺對尼爾森說。

“好吧。我絕對信任楊先生?！蹦釥柹牧嗽捒趦骸?/p>

詹爺順?biāo)浦叟e起了酒杯，笑道：“那好，我們一起先喝一個(gè)，預(yù)祝楊爺?shù)幕顑簣A滿成功！”

“蓋板兒楊”瞥了尼爾森一眼，把酒杯舉了起來。

二十四

“蓋板兒楊”復(fù)制威爾遜頭像的事兒，在“久仁居”的酒蟲兒中間引起點(diǎn)兒震動，“酒蟲兒”們沒想到“蓋板兒楊”敢接這活兒，更沒想到德國人尼爾森讓“蓋板兒楊”鏨個(gè)頭像，會舍得出一輛新款的“大奔”。

“教授”認(rèn)為這是德國人玩兒的圈套：“他準(zhǔn)知道楊爺鏨不出來那頭像，所以使了一個(gè)攢兒。”

“帶魚”的觀點(diǎn)永遠(yuǎn)跟“教授”擰著來，他反駁說：“你怎么知道楊先生鏨不出來？德國人如果不曉得楊先生有這本事，也不會舍那么大的本錢?！?/p>

蘇爺贊成“帶魚”說的：“‘教授也忒小瞧楊爺了。他沒有金剛鉆兒，能攬這瓷器活兒嗎？”

“教授”是有名的杠頭，當(dāng)然要堅(jiān)持自己的觀點(diǎn)，他自斟自飲，干了一杯酒，看了“蓋板兒楊”一眼，擻了擻嗓子，揚(yáng)聲說道：“我說這話，并不是貶我們楊爺。楊爺?shù)溺Y藝在京城首屈一指，‘蓋板兒楊誰不知道？問題是德國人做的這活兒，一沒設(shè)計(jì)圖樣，二沒頭像照片，三沒制作說明。只給了一張照片，那做頭像的德國老頭，在這張照片上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個(gè)輪廓。您說這么苛刻的條件，誰能給他鏨出來？”

“是呀，魯班爺來了也未準(zhǔn)能做得出來！”蘇爺嘬了個(gè)牙花子道。

“教授”接著說道：“再者說了，即便楊爺給他鏨出來了，他要是說不像，或者看了不如意，提出這樣那樣的問題，您怎么說？頭像也沒技術(shù)標(biāo)準(zhǔn)和參數(shù)，所以我說這老外是拿楊爺打镲呢?？瓷先ニ麑幙仙嵋惠v‘大奔也要做這個(gè)活兒，乖乖，這活兒是人能干得出來的嗎？”

“帶魚”用手擦了擦眼鏡戴上，撇著嘴說：“老外提出的條件是苛刻，但條件苛刻就意味著楊先生做不出來嗎？顯然，你這種推論是站不住腳的。”

唐思民站了起來，對“帶魚”笑道：“你們誰也別爭了，還是讓事實(shí)說話吧，楊爺說十五天，半個(gè)月交活兒，孰是孰非，半個(gè)月就能見分曉，還用得著你們爭來爭去的？”

“教授”冷笑道：“其實(shí)，到那時(shí)就晚了，楊爺?shù)陌雮€(gè)月等于白耽誤工夫?！?/p>

“怎么能叫白耽誤工夫呢？”“帶魚”對他訕笑道。

“我知道我說的，你們都認(rèn)為我是在噴，但我告訴你們，這件事百分之百是騙局，我敢打賭，楊爺做出來的玩意兒，老外肯定不認(rèn)可。所以，送‘大奔純粹是扯！有沒有人敢跟我打這個(gè)賭？”“教授”站起來問大伙兒。

季三在旁邊問道：“賭什么的？”

“賭一萬塊錢的，怎么樣？”“教授”的目光把飯館吃飯喝酒的人整個(gè)兒掃了一遍，居然沒有人響應(yīng)。

“我還留著那一萬塊錢喝酒呢！”王景順嘿然笑道。

季三隨聲附和道：“是呀，楊爺?shù)氖聝?，成不成，他心里有?shù)，咱們跟著瞎摻和什么？”

“這活兒可涉外了嘿！不是小事兒。踏踏實(shí)實(shí)喝咱們的酒，跟著哄什么？”蘇爺隨口說道。

“教授”要打賭主要是沖著“帶魚”去的，他看了“帶魚”一眼，用嘲諷的口氣說：“我先把一萬塊錢拍在這兒，有沒有人敢跟我打這個(gè)賭？”

“算了唄‘教授，別以為沒人跟你打賭，你就贏了，還沒到你敲得勝鼓的時(shí)候呢，半個(gè)月以后見分曉。”王景順替“帶魚”鳴不平地說。

“蓋板兒楊”一直在悶頭喝酒，聽著酒蟲兒們雞一嘴鴨一嘴地議論，一聲沒吭，旁邊的詹爺幾次向他示意，讓他說幾句，他都無動于衷，好像大伙兒議論的話題，跟他無關(guān)似的。

“您可真行！”詹爺算是服“蓋板兒楊”了，心說可真能沉得住氣。

其實(shí)，酒蟲兒里，對“蓋板兒楊”這活兒最上心的是詹爺。一來尼爾森是他兒子詹毅的德國同事;二來“蓋板兒楊”這活兒是他給牽的線?！吧w板兒楊”如果掉了鏈子，他的臉肯定也會掛不住，所以在“教授”他們咋咋呼呼的時(shí)候，詹爺也沒抻茬兒，一直在觀察“蓋板兒楊”臉上的表情。

酒喝到七八成的時(shí)候，“蓋板兒楊”把杯里的酒一口干掉，放下筷子，對詹爺?shù)溃骸澳愦饝?yīng)我兩件事兒行不行？”他的話語氣沉重，像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

“說吧，什么事兒？”詹爺?shù)馈?/p>

“你先說，兩件事兒，你答不答應(yīng)？”“蓋板兒楊”追問道。

詹爺被他這一深問，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但他已經(jīng)沒有退路，只好咬著后槽牙說：“答應(yīng)您，說吧！”

“蓋板兒楊”突然變得一本正經(jīng)起來，不緊不慢地說道：“第一件事兒，你給我準(zhǔn)備好酒，我從明天開始閉關(guān)，就不出門了?！?/p>

詹爺愣了一下，笑道：“好，酒沒問題！最好的‘二鍋頭行吧？”

“行。一天一瓶?！?/p>

“好，十五天十五瓶，得了，我給送五箱，您可勁喝。明天上午給您送家去！”

“好！君子一言啦咱們！”“蓋板兒楊”伸出右手，跟詹爺?shù)挠沂终婆牧艘幌隆?/p>

“第二件事兒呢？”詹爺問道。

“尼爾森說，頭像鏨好，他不給錢了，給我一輛‘奔馳。這輛車是你的！”“蓋板兒楊”說道。

“別價(jià)嘿！這是人家對您功夫的報(bào)答，您給我算怎么回事兒？”詹爺急忙把他的話攔住。

“蓋板兒楊”的這句話，也讓其他酒蟲兒感到驚詫，蘇爺亮著大嗓門道：“楊爺，您這是哪一出？”

“蓋板兒楊”對蘇爺微微一笑說道：“洋人就是愛玩兒幺蛾子，送我一輛‘大奔，他倒沒送我一架飛機(jī)，我要那玩意兒有用嗎？開車？就我？”

“您以為有車就能上馬路呢？現(xiàn)在上車牌得搖號兒，明白嗎？我兒子搖了五年了，腦袋都搖大了，還沒搖上呢?！蓖蹙绊樞Φ?。

“蓋板兒楊”說道：“不搖號，我要這么一輛車，也沒地方放呀！另外，當(dāng)著諸位爺，我說句心里話，這輛車，我為什么答應(yīng)給詹爺？沒別的，感謝他對我的信任！”

他瞥了一眼“教授”，接著說：“說句實(shí)在話，我接德國人這活兒，是為了錢，為了車嗎？我這歲數(shù)，早把這些視如糞土了。我不為別的，就是想讓老外看看，我?guī)煾的菢拥闹袊そ尺€活著！當(dāng)有些人懷疑中國已經(jīng)沒有像‘麻片兒李那樣的工匠了，詹爺堅(jiān)決說有！就沖他這個(gè)‘有字，這輛‘大奔我也要送給他。酒后吐真言，我的話，撂地就是釘，拜托諸位給我做個(gè)證人！”

“好！我給楊爺做證！”蘇爺?shù)谝粋€(gè)叫起好兒來，其他人也跟著喊起來，弄得“教授”有點(diǎn)兒臊眉耷眼了。

“大奔”只是尼爾森的口頭協(xié)議，車在哪兒呢還不知道，所以對“蓋板兒楊”的許愿，詹爺也沒再說什么，一切都要等“蓋板兒楊”把玩意兒做出來再說。

“蓋板兒楊”說的閉關(guān)，并非虛言，他這是要學(xué)他師傅“麻片兒李”，當(dāng)年“麻片兒李”鏨威爾遜頭像時(shí)，不是也把自己關(guān)在“籠子”里，喝了五壇子酒嗎？

閉關(guān)，就是在家足不出戶，一門心思鏨這件活兒。除了徒弟二樂每天來家里看看他，買點(diǎn)兒吃的喝的以外，平時(shí)他都大門一鎖，連快遞也叫不開門，像家里沒人一樣。

他讓二樂給他備上面包、雞蛋、肉腸、咸菜等吃食，又買了幾箱礦泉水，連點(diǎn)火做飯的時(shí)間都省了，除了睡覺，一天都耗在工作臺上了。

當(dāng)然，他干活兒唯一不能少的是酒。詹爺說到做到，第二天就讓人給“蓋板兒楊”送來五箱“二鍋頭”。

酒一進(jìn)肚，“蓋板兒楊”就有了活力，不過，他的藝術(shù)感覺跟他思戀的情感一樣，酒要喝到一定的量，幻境才會出現(xiàn)，超過這個(gè)量，或不到這個(gè)量，都無濟(jì)于事，當(dāng)然，這個(gè)度只有他自己能把握。

說句實(shí)在話，尼爾森要做的這件活兒，也只有“蓋板兒楊”能做得出來，他除了有非凡的美術(shù)功底和鏨藝外，還在小白樓親眼見過威爾遜的頭像，盡管那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但他遺貌取神的功夫確實(shí)超凡，更何況他還有酒后幻化入境的神功，靈感能讓他回到幾十年前的小白樓，他可以在幻境里，把威爾遜的頭像復(fù)制下來。有這功夫的工匠，可著北京城說，打著燈籠都難找。

門一關(guān)，酒一喝，“蓋板兒楊”便進(jìn)入他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世界，這個(gè)世界沒有浮躁的喧囂，沒有利益的爭斗，也沒有世俗的虛妄，他可以在這個(gè)世界任意馳騁，心無旁騖，因此這個(gè)世界也是忘我，甚至是無我的天地。

鏨藝實(shí)在是吃功夫，雕像的金板是由“蓋板兒楊”把金塊一點(diǎn)一點(diǎn)拍出來的，金板不能厚也不能薄，要恰到好處。金板拍成形后，他要在上面施展其鏤雕鏨刻的絕技，鏨出頭像后，還要接合到銅制的底托兒上，最后還要在頭像的邊緣，鑲一圈掐絲琺瑯，工藝十分復(fù)雜。

自然，最關(guān)鍵是人物的頭像要逼真?zhèn)魃瘛１普?，但不能像?biāo)準(zhǔn)照那樣死板;神似，讓人一眼就能識出頭像的特質(zhì)。其難度之大，超出人們的想象。

為什么“教授”會懷疑“蓋板兒楊”能做出這個(gè)頭像呢？就是因?yàn)橐话愕墓そ?，沒有如此深的美術(shù)功底，他并不知道“蓋板兒楊”從小練就的遺貌取神之功，當(dāng)然，他也不知道“蓋板兒楊”對這個(gè)老頭兒的頭像是那么熟悉。

一晃兒十多天過去了，“蓋板兒楊”那里一點(diǎn)兒動靜也沒有，詹爺暗自為他捏了一把汗，因?yàn)槟釥柹呀?jīng)給他發(fā)過幾次微信，問頭像的制作近況，詹爺感覺他是擔(dān)心“蓋板兒楊”會掉鏈子。

第十二天的一大早，人們發(fā)現(xiàn)“蓋板兒楊”拎著個(gè)大包出了門，二樂在路邊等著他，倆人打了一輛出租車走了。

師徒倆奔哪兒了？沒人知道，但“蓋板兒楊”帶著徒弟離家出走的傳言，卻讓“久仁居”的酒蟲兒們開始起疑了。

最先產(chǎn)生疑慮的是季三，因?yàn)椤吧w板兒楊”離家出走，是季三早晨上市場買菜時(shí)看到的。

“我說什么來著，這種頭像神仙來了都做不出來。怎么樣，玩兒不轉(zhuǎn)了吧？”“教授”把嘴快撇到腮幫子了，他的話里帶著一點(diǎn)兒嘲諷的意味。

“不會吧？玩兒不轉(zhuǎn)就玩兒不轉(zhuǎn)唄，他跑什么呀？”蘇爺反駁道。

“絕對不會跑。”“帶魚”搖了搖頭說。

“人已經(jīng)跑了，您這兒還不會呢？楊爺，你們還不知道嗎？他可不是大心臟的人，這事兒讓他臉上掛不住了，三十六計(jì)走為上，肯定的?！薄敖淌凇睌D咕一下小眼兒說道。

“我說‘教授，你怎么有點(diǎn)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呀？”蘇爺板起臉說道。

“誰也別爭了，十五天不是還沒到嗎？你們急哪兒門子?！碧扑济駴_大家擺了擺手說。

其實(shí)，心里最著急的是詹爺，但他對“教授”說的“蓋板兒楊”三十六計(jì)走為上，付之一笑。以他對“蓋板兒楊”的了解，“蓋板兒楊”就是做不出來這活兒，也不會一走了之。他心里琢磨，保不齊他是帶著徒弟找高人指點(diǎn)去了。

轉(zhuǎn)過天，詹爺?shù)健吧w板兒楊”家，撞了鎖，屋里沒有一點(diǎn)兒動靜，他給自己打氣：再等等。

等到第十四天，還沒動靜，他有點(diǎn)兒沉不住氣了。挨到了晚傍晌，他正琢磨第二天怎么應(yīng)對尼爾森呢，突然接到了“蓋板兒楊”的電話。

“噎，您老先生終于露了！去哪兒了？”詹爺問道。

“哪兒也沒去，做頭像的后期處理，到琺瑯廠鑲邊去了?！薄吧w板兒楊”在電話里，十分平靜地說。

“這么說，頭像大功告成了？”詹爺急忙問道。

“嗯，完成了?！薄吧w板兒楊”不緊不慢地說。

詹爺在電話里聽不出來他有完成一件大活兒后的驚喜，心中驟然一緊，問道：“是按尼爾森說的復(fù)制的嗎？”

“是。”“蓋板兒楊”在電話里好像不愿多說什么，在放下電話之前，他對詹爺?shù)?，“您張羅吧，明天中午，把老外請到‘久仁居，備兩桌席，哦，別忘了把咱們那些酒蟲兒都約上?！?/p>

“這么說，楊爺要當(dāng)眾亮活兒？”詹爺一聽這話，心里懸著的石頭算是落了地。“得嘞，您盡管放心，明兒，我把他們?nèi)s上。兩桌，必須的！”詹爺在電話里說。

二十五

知道“蓋板兒楊”要亮活兒，“久仁居”的酒蟲兒像是來看一出名角掛頭牌的大戲，老早就來了。

尼爾森是踩著鐘點(diǎn)兒，跟“蓋板兒楊”和宋二樂前后腳進(jìn)的門。見飯館呼啦啦來了二三十號人，他有點(diǎn)兒莫名其妙，對詹爺笑道：“你請我來是參加宴會，還是談事情的？”

詹爺笑了笑說：“我們中國人喜歡熱鬧，而且喜歡吃喜歡喝，許多事情都是在飯桌上談的，來吧，先入座?！?/p>

季三把尼爾森安排在主桌，挨著“蓋板兒楊”，旁邊是詹爺，然后，按年齡大小排座次。

詹爺見大家坐好，看了一眼尼爾森，又看了一眼“教授”，然后對“蓋板兒楊”道：“楊爺，咱也別來什么儀式了，您要不要說兩句？”

“蓋板兒楊”嘿然一笑道：“玩兒那些花架子干嗎呀？我沒什么可說的，還是讓我的玩意兒說話吧！”

“對，自古以來，玩意兒就會說話。玩意兒說話，一句頂一萬句！”蘇爺叫道。

“說得對嘿！”眾人應(yīng)和著。

“蓋板兒楊”招呼宋二樂把帶來的木盒打開，從里面拿出了那個(gè)金板的威爾遜頭像，對尼爾森說：“你上眼吧！”

尼爾森拿起頭像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金板上的威爾遜留著大胡子，穿著皇家有爵位的禮服，器宇軒昂，神采奕奕，兩只眼睛炯炯有神，臉上的氣韻活靈活現(xiàn)。頭像的鏨工精致入微，雕鏤極其講究，連胡須和頭發(fā)絲都看得清清楚楚。尼爾森覺得自己家族的這個(gè)前輩活了，正微笑著凝視著他。

“??！神了！太神奇啦！”尼爾森情不自禁地驚呼起來，“簡直跟原來的那幅頭像一模一樣！”

眾人圍了過來，把目光投向那幅頭像，有的驚訝，有的贊嘆，紛紛夸贊“蓋板兒楊”非凡的鏨藝。

詹爺沖尼爾森意味深長地笑道：“鏨得像嗎？”

“非常逼真，太像了！”尼爾森說著，從隨身帶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張圖片，遞給詹爺，說道，“你看看這是威爾遜頭像的原圖?！?/p>

詹爺拿著那張?jiān)瓐D，跟頭像比對了一下，忍不住驚叫起來：“太逼真了！簡直就像復(fù)制的一樣！楊爺，您太牛了！”

“教授”從詹爺手里搶過原圖照片，瞪大眼睛，拿原圖跟頭像比較了一番，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叫道：“哎呀！太不可思議了！楊爺，您這是神功呀！”

尼爾森贊嘆道：“楊先生確實(shí)讓我領(lǐng)教了中國匠人的神功！”

唐思民瞪了“教授”一眼說道：“你不是還想打賭嗎？”

“教授”咧了咧嘴，笑道：“我認(rèn)栽還不行嗎？”他叫過季三，讓他往酒杯里倒?jié)M了酒，一口干掉，說道：“我先認(rèn)罰三杯酒！”

尼爾森看著頭像，對“蓋板兒楊”道：“你真不愧是‘麻片兒李的徒弟，神功，名不虛傳！”

“蓋板兒楊”沖他微微一笑說：“實(shí)在談不上什么神功，在我看來，實(shí)屬雕蟲小技。”

“教授”突然想起什么，把那張頭像原圖照片拿過來，擠咕了一下小眼兒，對尼爾森問道：“先生，我想問您一個(gè)問題，您手里明明有這位老人的原圖照片，為什么在讓楊先生做頭像之前，不把它拿出來呢？”

“是呀，你在讓楊爺做頭像之前，可沒露這張?jiān)瓐D?！碧K爺嗔怪道。

“這……這個(gè)嘛，是……”尼爾森好像被“教授”點(diǎn)了穴，臉上流露出難堪，一時(shí)競無言以對。

詹爺見狀，忙接過話茬兒道：“恐怕尼爾森先生是留了一手，以此來考驗(yàn)考驗(yàn)中國工匠的功夫吧？”

尼爾森就坡下驢，趕緊對“教授”笑道：“詹先生說得對，我確實(shí)是這個(gè)目的，假如楊先生第一次做出來的頭像不成功，那我一定會拿出這張?jiān)瓐D照片來的。”

蘇爺接過話茬兒說：“現(xiàn)在呢？你該拿出什么來了？”

尼爾森沒聽懂蘇爺?shù)脑挘便躲兜乜粗?。“教授”在一旁直言不諱道：“尼爾森先生當(dāng)初不是說好，頭像做得讓您滿意，您就送給楊先生一輛汽車嗎？”

“是的，我一定會兌現(xiàn)我的承諾，請楊先生放心。車，我的家人已經(jīng)在柏林買好，絕對是最新款。明天，我就和詹先生一起，給你辦入關(guān)方面的手續(xù)?！蹦釥柹瓕Α吧w板兒楊”說道。

“蓋板兒楊”想說什么，但詹爺搶先說道：“各位，咱們都把酒杯斟滿，為楊爺?shù)淖髌穲A滿成功干杯！”

眾人把酒杯舉起來，走到“蓋板兒楊”面前，相互碰杯干掉。尼爾森最后來到“蓋板兒楊”身邊，兩個(gè)人碰杯干掉后，他端視著“蓋板兒楊”，壓低聲音說：“我代表我們家族，再次感謝楊先生的絕技，復(fù)制出我們祖先的頭像。不過，我有一個(gè)小小的請求?！?/p>

“什么事兒你直說?！薄吧w板兒楊”看著他說道。

“我想約你明天單獨(dú)談一次話，可以嗎？”

“談話？談什么話？”“蓋板兒楊”遲疑了一下問道。

“隨便聊聊，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出這么高難度的頭像的？”尼爾森笑道。

“這個(gè)……這個(gè)嗎？可以吧……”“蓋板兒楊”有些難為情，但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尼爾森。

“蓋板兒楊”是在喝酒的時(shí)候答應(yīng)尼爾森的，當(dāng)時(shí)也加上大伙盛贊他鏨的威爾遜頭像，讓他五內(nèi)俱熱，及至第二天酒醒了過來，想到要單獨(dú)見尼爾森這個(gè)茬兒，才感到有些后悔。

他一直發(fā)怵見老外，何況尼爾森又提出單談，沒轍，他只好去搬救兵，把徐曉東叫過來，讓他出面跟尼爾森交涉。

徐曉東喜歡這種外場應(yīng)酬的事兒，“蓋板兒楊”做威爾遜頭像的活兒，他門兒清，而且之前也見過尼爾森。

不過，徐曉東沒想到最后“蓋板兒楊”鏨頭像，沒叫他摻和，而讓詹爺搶了風(fēng)頭，還得著一輛“大奔”。您想他應(yīng)名兒是“蓋板兒楊”的經(jīng)紀(jì)人，這事兒居然把他邁過去了，他心里能平衡嗎？

但現(xiàn)在“蓋板兒楊”見尼爾森，請他作陪，他看出“蓋板兒楊”在關(guān)鍵時(shí)刻，還是離不開他，這多少讓他心里找到點(diǎn)兒安慰。

尼爾森約定的見面地點(diǎn)，在東三環(huán)的一家五星級賓館的大廳，他就在這家賓館下榻。

尼爾森見到徐曉東，透著親熱，也許是歲數(shù)差不多，倆人有意用英語交流了一番。

“蓋板兒楊”最煩這個(gè)，因?yàn)橛⒄Z他一句也聽不懂，所以，他總覺得老外當(dāng)著中國人的面說英語有什么貓膩，這也是他不愿意見老外的原因之一。

原來尼爾森想跟“蓋板兒楊”單獨(dú)聊點(diǎn)事兒，他不希望有第三個(gè)人在場，所以想讓徐曉東回避一下。他婉轉(zhuǎn)地請徐曉東先到賓館的茶室喝茶，等他們談完事，中午一起在賓館吃午飯。

“茶點(diǎn)你讓他們記我的賬上就可以，這是我的房間號。”尼爾森把房問號寫在紙上，遞給了徐曉東。

看來他考慮問題還是很周到的。徐曉東見尼爾森說出這話，只好點(diǎn)頭。

老外要跟“蓋板兒楊”談什么事兒呢？徐曉東首先想到的就是德國人想讓“蓋板兒楊”做什么大件的活兒，因?yàn)樗麑Α吧w板兒楊”的手藝心服口服。但這還用背著人嗎？他覺得尼爾森忒有點(diǎn)兒小家子氣了。

“蓋板兒楊”當(dāng)然更想不到尼爾森要跟他談什么，他已經(jīng)到了寵辱不驚的歲數(shù)，所以，談什么他都會坦然面對。

徐曉東向“蓋板兒楊”打了個(gè)招呼轉(zhuǎn)身走了，尼爾森帶著“蓋板兒楊”上樓，來到他下榻的房間。

房間里只有尼爾森和“蓋板兒楊”的時(shí)候，尼爾森看上去顯得很輕松。不過“蓋板兒楊”覺得他那神神秘秘的樣子，似乎心里埋著雷。

“我想跟楊先生單獨(dú)交談，是非常愉快的事，我們可以無拘無束?！彼麑Α吧w板兒楊”微微笑道，“先生喜歡喝咖啡，還是喜歡喝茶？”

“當(dāng)然是喝茶了?！薄吧w板兒楊”一屁股坐在了沙發(fā)上，隨口說道。

尼爾森給“蓋板兒楊”泡了一杯茶，坐下后，端詳著他，煞有介事地問道：“楊先生，知道為什么我要單獨(dú)跟你交談嗎？”

“這我哪知道？”

“蓋板兒楊”不緊不慢地說。

“因?yàn)槲乙嬖V你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蹦釥柹灰恍Φ馈?/p>

“什么事兒能讓我意想不到呢？”

“那么，也許是你意料之中的事嘍？”尼爾森瞥了“蓋板兒楊”一眼，試探著問道。

“蓋板兒楊”沉了一下，用平淡的語氣說：“尼爾森先生，我這個(gè)人說話喜歡直來直去，咱們有什么事兒就直說，我煩那種外交辭令?！?/p>

“好吧，那我就直截了當(dāng)了?！?/p>

“對，這樣我們才有的可聊。”

“楊先生雕的威爾遜先生的頭像確實(shí)逼真，得到了那么多人的贊揚(yáng)?！?/p>

“你覺得呢？”

“像，實(shí)在是雕得太逼真了，出乎所有人的想象。我把雕像的照片發(fā)給我母親，她拿著跟原來的照片比較了一番，告訴我說這簡直是一個(gè)模子刻出來的。”尼爾森說這話的時(shí)候，一直在注視著“蓋板兒楊”臉上的表情。

“蓋板兒楊”嘿然一笑道：“你們都過獎了?！?/p>

尼爾森突然把臉一沉道：“不是過獎，而是驚嘆。我想假如手里沒有原圖的話，任何人也做不出如此相像的藝術(shù)作品來的?！?/p>

“蓋板兒楊”聽了一愣，問道：“哦？這么說你懷疑我做這個(gè)頭像有什么貓膩嗎？”

“我確實(shí)懷疑你手里有這個(gè)頭像的圖片，甚至原件?！?/p>

“什么？我有圖片或原件？”

“哈哈，楊先生，看得出來你是一個(gè)非常誠實(shí)的人。你剛才說不要跟你說話繞圈子，那么我就實(shí)話實(shí)說吧，我這次來北京，主要目的不是找人雕威爾遜的頭像，而是尋找威爾遜頭像的原件?！?/p>

“找小白樓的那個(gè)威爾遜頭像的原件？”“蓋板兒楊”驚詫地問道。

“對。找工匠鏨威爾遜的頭像，用中國人的話說，不過是拋磚引玉而已?！?/p>

“什么？拋磚引玉，還而已？”“蓋板兒楊”腦子嗡的一下，像是挨了一悶棍。

“是的，沒有這個(gè)復(fù)制的頭像，我怎么會知道真的頭像在哪里呢？”

“這么說，你認(rèn)為小白樓的那個(gè)威爾遜頭像在我手里？”

“事實(shí)已經(jīng)證明了一切?！?/p>

“什么事實(shí)？你……”“蓋板兒楊”騰地站了起來，一股無名火直撞腦門子。

“楊先生，你不要激動嘛。如果你肯把威爾遜頭像的原件拿出來，我愿意付給你一百萬歐元！”尼爾森凝視著“蓋板兒楊”說道。

“什么？一百萬？”

“對，一百萬歐元！”

“哈哈，你給我一千萬，一個(gè)億，我也拿不出來！”“蓋板兒楊”被他這句話簡直要?dú)鈺灹恕?/p>

“為什么？”尼爾森顯得很淡定，不緊不慢地問道。

“那頭像原件壓根兒就不在我手里，我怎么給你？”“蓋板兒楊”慍怒道。

“不在你手里？怎么可能呢？楊先生，那個(gè)頭像是你師傅的作品，但他是我們威爾遜家族前輩的頭像，你說是放在你手里有意義，還是把它還給我們有意義？”

“你甭跟我說這些，小白樓的那個(gè)頭像真沒有在我手里。”“蓋板兒楊”突然感覺自己掉到陷阱里，有口難辯了。

“楊先生，我問你一個(gè)人，你應(yīng)該認(rèn)識他?！?/p>

“誰？”

“何彥生先生。”

“他？嗯，我認(rèn)識他又怎么樣？”

尼爾森詭譎地一笑道：“哈哈，他非常坦率地告訴我，那個(gè)頭像的原件就在閣下手里?！?/p>

“什么？原來是他說的？”“蓋板兒楊”吃驚道。

“確鑿無誤，是他說的?！?/p>

“你……你怎么見到他了？”

“威爾遜頭像的復(fù)制最初找的就是何先生呀，但是當(dāng)我告訴他不能提供威爾遜先生的圖片后，他斷然說無法復(fù)制，這世上只有一個(gè)人可以，那就是閣下，因?yàn)槟闶掷镉型栠d先生頭像的原件。”

“這是他告訴你的嗎？”

“是的，他親口對我說的?！?/p>

“嗯?！薄吧w板兒楊”聽了，不再說話了，像剛上桌的一碗香噴噴的肉湯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死耗子，他一個(gè)勁兒地犯惡心，只想吐。

“楊先生，如果一百萬歐元，你覺得不滿意，我們還可以商量。”尼爾森聳了聳肩，嘿然一笑道。

“蓋板兒楊”看了看他，沉了一下，一板一眼地說道：“我的話不想重復(fù)第二遍。威爾遜的頭像壓根兒就沒在我手里，我怎么給你？證據(jù)？你讓給你提供證據(jù)的人，親自來找我！如果他不來，你又懷疑我拿了當(dāng)年小白樓的雕像，你可以找人到中國的法院起訴我?！?/p>

“起訴？我不想驚動中國的司法部門。”尼爾森笑道。

“那是你的事兒，跟我無關(guān)。請問你還有什么要說的？”“蓋板兒楊”問道。

“要聊的話很多，一會兒我們吃飯的時(shí)候繼續(xù)說好嗎？”尼爾森矜持地說道。

“蓋板兒楊”站了起來，冷笑道：“既然沒有別的話要說，那就恕不奉陪了。”

“你這是干嗎？要走嗎？”尼爾森愣住了。

“我手上還有急活兒要干。抱歉了?！薄吧w板兒楊”站了起來，勉強(qiáng)在臉上擠出笑紋。

“楊先生，飯店的飯菜我已經(jīng)訂好了，還有你喜歡喝的酒?！?/p>

“不必了。謝謝你的盛情?！?/p>

“蓋板兒楊”說著，穿上外衣，直接奔了門口，給尼爾森來了個(gè)措手不及。

尼爾森意識到剛才的話有點(diǎn)兒愣，傷到了“蓋板兒楊”，趕忙追了上去，解釋道：“楊先生，我的話還沒說透，我們能不能坐下來再接著談?wù)??！?/p>

“不必了?；匾姲?！”

“蓋板兒楊”冷冰冰地甩了一句，推開門，頭也不回地去了電梯問，把尼爾森給干在那兒了。

二十六

“蓋板兒楊”沒想到鏨刻威爾遜的頭像惹出了婁子，更沒想到這是尼爾森玩兒的“引蛇出洞”之計(jì)。

但是他拋磚引玉也好，引蛇出洞也罷，“蓋板兒楊”手里的的確確沒有頭像的原件，他根本不知道頭像的原件怎么失蹤的。

“蓋板兒楊”最后一次進(jìn)小白樓，是在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那是一次頗有戲劇性的經(jīng)歷。

當(dāng)時(shí)國家還沒實(shí)行“房改”，住房也沒私有化，北京人的住房非常緊張，“蓋板兒楊”一直沒有結(jié)婚，還跟父母擠在二十多平米的小平房里。

那時(shí)，“久仁居”的其他八位酒蟲兒里，屬王景順有實(shí)權(quán)，他沒任何官位，只是房管所的管理員，可是當(dāng)時(shí)胡同里的房子，都?xì)w房管所管。

管理員不但管調(diào)房換房，住戶家里的電線斷了，下水道壞了，甚至屋門的門鎖出了毛病，都找管理員，如此一來，剛剛?cè)鲱^的王景順，成了這一片兒胡同的“爺”。

當(dāng)然，管的住戶多，知道的事兒也多，所以，每天在“久仁居”喝酒，王景順往往是酒桌上的主角。

這天，王景順聊了一檔子神乎其神的事兒：在挨著他那個(gè)管片兒的小白樓，夜里鬧鬼了。

“開始是人們能聽到里面有人的哭聲，后來看到里面有亮光，還有叮啷咣當(dāng)砸東西的聲音，響動還挺大。有膽大的打著手電進(jìn)去了，看了半天，里頭什么人都沒有。”王景順一邊喝酒，一邊繪聲繪色地對大伙兒說。

“是不是夜里燈光照的一種幻覺呀？”“帶魚”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問道。

“怎么可能是幻覺呢？打老遠(yuǎn)就能看到里頭的亮光。”王景順煞有介事地說。

“你見到啦？”“帶魚”追問道。

“見？我都進(jìn)去過。進(jìn)去后，感覺里頭的陰氣撞腦門子，我的兩條腿都發(fā)軟兒。”

“你怎么沒帶著酒呀？”“教授”說道。

“酒？鬼可不怕酒。酒氣沾了陰氣，鬧不好魂就沒了?！蓖蹙绊樳种煺f。其實(shí)，他只是在樓外邊瞧了瞧，根本沒進(jìn)去。

“邪乎了嘿！”“豆包”撇了撇嘴說道，“越說越有點(diǎn)兒離譜了?！?/p>

“什么離譜？你有本事，晚上在那兒待一宿去。”王景順喝了一口酒說道。

“這小白樓早就鬧過鬼，你們不知道嗎？”魯爺聽了，嘖嘖道。

他們在說小白樓鬧鬼的時(shí)候，“蓋板兒楊”正聽唐思民聊畫兒，魯爺?shù)囊簧ぷ?，把他的注意力給牽了過去。

“蓋板兒楊”喝了一大口酒，對王景順問道：“你進(jìn)了小白樓，碰到鬼沒有？”

“碰到鬼？我今兒還能在這兒喝酒嗎？”王景順笑道。

“你哪天去的？”

“前天晚上?！蓖蹙绊樠灾忚彽卣f。

“前天？我說前天晚上你怎么沒露呢？還以為你到歌廳泡妞兒去了，敢情沒找妞兒，找鬼去了？”“教授”哈哈大笑道。

大伙兒都知道王景順好這口兒，經(jīng)常拿他打镲。

“干嗎？妞兒泡膩了，想泡鬼是不是？”“豆包”跟他打哈哈兒道。

“泡鬼？我知道那鬼男的呀還是女的呀？”王景順帶著醉意說。

“肯定是女的，是個(gè)妞兒！”“豆包”哈哈大笑說。

“蓋板兒楊”聽了嘿然一笑，把酒杯斟滿，跟王景順的酒杯碰了一下，一口干掉，說道：“你剛才說什么？誰有本事，在樓里待一宿是嗎？”

“怎么，楊爺沒喝多吧？你想跟鬼做伴？”“教授”看著“蓋板兒楊”問道。

“哈哈，你不信嗎？”“蓋板兒楊”瞥了他一眼，扭臉對王景順說，“怎么樣，給我個(gè)機(jī)會吧？”

“嘿，碰上不要命的嘞嘿！”王景順笑道。

“我敢打賭，楊爺，別說一宿，你能在小白樓待上半天，五個(gè)小時(shí)，我都服你?！薄敖淌凇边种煺f道。

“我要是待上五天呢？”“蓋板兒楊”看著王景順說道。

“什么？你敢在鬼屋待五天？”王景順睜大眼睛疑惑道。

“你要是有能耐找人說說，把這鬼屋打開，讓我住進(jìn)去，我在那里待多長時(shí)問都干?！薄吧w板兒楊”將了他一軍。

“小白樓不歸我管，歸我管，我肯定讓你進(jìn)去白住。”王景順說道。

“教授”燒了他一句：“有你管的房子呀，敢不敢拿出一問來，跟楊爺打這個(gè)賭？”

“好，楊爺要是敢在小白樓住五天，我準(zhǔn)保給他找一問房！可他要是進(jìn)去了，一天都沒住，就跑出來呢？”王景順問道。

“住不了五天，我給你找一問房！”“蓋板兒楊”道。

“好！在座的這些酒蟲兒可都是證人，你們倆一言為定了！”“教授”永遠(yuǎn)都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心態(tài)。

在場的八個(gè)酒蟲兒齊聲叫好，這事兒就這么話趕話地說死了。

轉(zhuǎn)過天，王景順找挨著他的管片兒的人，把小白樓的門打開了。當(dāng)時(shí)正是夏天，不需要厚被子，當(dāng)天晚上，“蓋板兒楊”抱著枕頭和毛巾被就進(jìn)了小白樓。

汪小鳳的家人是一九六八年前后，離開小白樓的，此后多年，一直沒住人，樓里空空蕩蕩，所以，“蓋板兒楊”進(jìn)去后，確實(shí)感到樓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院里雜草叢生，屋里到處是塵土，小樓顯得陰森恐怖，讓人疹得慌。

但是沒有人知道“蓋板兒楊”對小白樓的特殊情感，更沒人知道他在這里跟汪小鳳的第一次見面會讓他產(chǎn)生終生的戀情。這種刻骨銘心的愛意，能讓他舍棄一切，所以當(dāng)“蓋板兒楊”進(jìn)了小白樓，住進(jìn)汪小鳳的臥室，雖然沒有床，他睡在木板上，但他感覺汪小鳳就在他身邊。

當(dāng)“蓋板兒楊”的眼里只有汪小鳳的時(shí)候，愛神就成為他靈魂的主宰了，愛神高于一切的時(shí)候，其他鬼神自然會退避三舍，所以“蓋板兒楊”怎么會有恐怖感和畏懼感呢？

“蓋板兒楊”剛進(jìn)小白樓的時(shí)候，不但有成群的耗子，還有黃鼠狼、刺猬和蛇，“四大仙兒”占了仨，而且都是晚上出來?！吧w板兒楊”不但不害怕，而且他還喂它們吃的，逗它們，跟它們聊天。

到最后兩天，他睡覺的時(shí)候，黃鼠狼居然在他身邊陪著。他完全飄飄然了，仿佛自己也成了仙兒。

進(jìn)小白樓之前，他跟單位請了五天假，備了二十多斤散酒，在小白樓安營扎寨，每天，王景順派人給他送三頓飯，其實(shí)，送的飯幾乎都讓他喂了“仙兒”，他不怎么吃飯，但酒不離口兒，每頓至少八兩，喝美了，便在他跟汪小鳳見面的那個(gè)房間，做他的美夢。后來，他喝到八兩酒的時(shí)候，他與汪小鳳相會的幻覺，就是在這時(shí)候產(chǎn)生的。

那些天，小白樓鬧鬼成了熱點(diǎn)。這種鬧鬼的事本來就吸引人，加上一些閑人添油加醋地一番渲染，于是變成了人們茶余飯后議論的中心。

每天晚上，小白樓都圍滿了人，“蓋板兒楊”在小白樓里的活動，讓人們以為是鬼在折騰，這事兒驚動了派出所的警察。

警察帶著幾個(gè)記者進(jìn)樓一探虛實(shí)，才知道“蓋板兒楊”是因?yàn)榇蛸€，來跟鬼做伴，便付之一笑走了。

后來，一家報(bào)社的記者在報(bào)紙上專門寫了一篇報(bào)道，誰知越說樓里沒鬼，人們越不信，每天還是在小白樓圍觀，直到“蓋板兒楊”待夠日子，從小白樓出來，才真相大白。

這事兒讓王景順露了臉，當(dāng)然他打賭打輸了，后來兌現(xiàn)承諾，在東城的一條胡同，給“蓋板兒楊”找了二十多平米的平房。幾年以后，胡同拆遷，“蓋板兒楊”就是憑借這間平房，得到現(xiàn)在住的三居室樓房，所以，“蓋板兒楊”總說這樓房是汪小鳳送給他的。

那五天，“蓋板兒楊”在小白樓里過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shí)代，汪小鳳嫁給了他，他和汪小鳳在小白樓一起生活著。所以他走遍了小白樓里的每個(gè)角落。

他記得非常清楚，當(dāng)年他在小白樓看到的那幅金板威爾遜頭像什么的，都沒有了，頭像的位置是一片空白。

因?yàn)椤奥槠瑑豪睢睂㈩^像鑲嵌在墻上實(shí)在太牢固了，不管是誰，摳走這個(gè)頭像，都要費(fèi)很大勁兒，因此墻面留下了幾個(gè)大洞。“蓋板兒楊”出于好奇，還登梯子上去看了看。

難道尼爾森懷疑頭像的原件在他手里，就是因?yàn)槟谴嗡⌒“讟?，給人留下的話把兒嗎？“蓋板兒楊”想到這兒，心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真要是那樣，自己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過，天大的事兒，到了“蓋板兒楊”這兒，只要端起酒杯，也就變得無足輕重了。他愛怎么猜疑就怎么猜疑吧！“蓋板兒楊”自我解嘲地喝著酒念叨著。

二十七

徐曉東沒想到“蓋板兒楊”會賭氣把尼爾森給曬了。那天，他一直在賓館的餐廳候著“蓋板兒楊”和尼爾森?？斓街形缌?，尼爾森才蔫頭耷腦地來了，告訴他“蓋板兒楊”不吃午飯了。

“怎么著，放著好酒他不喝了？新鮮啦嘿?！毙鞎詵|納著悶兒說道。

尼爾森當(dāng)然不會把自己被“蓋板兒楊”弄得窘迫尷尬的實(shí)情，告訴徐曉東。

“哦，他說今天胃口不好，不想喝酒。不喝酒，也就不想吃飯了?！蹦釥柹p描淡寫地說。

說話聽聲，鑼鼓聽音。徐曉東是什么人？他一下就從尼爾森的話里，感覺出“蓋板兒楊”跟他鬧蹭了。徐曉東太了解“蓋板兒楊”的脾氣了，他的爺勁兒上來，是橫豎不吃的。

雖然“蓋板兒楊”走了，但是尼爾森知道徐曉東是“蓋板兒楊”的經(jīng)紀(jì)人，想利用他套出“蓋板兒楊”手里的頭像原件，所以，對徐曉東顯得很客氣，盡管“蓋板兒楊”不在，尼爾森依然出手大方，點(diǎn)了幾道體面的橫菜。

徐曉東從尼爾森的言談話語之中，感覺到他對“蓋板兒楊”的任性顯得無可奈何，便為“蓋板兒楊”打圓場：“手藝高的人難免自負(fù)，您多多諒解?！?/p>

“我沒想到他這么愛發(fā)脾氣。”尼爾森笑道。

“唁，那不叫發(fā)脾氣，是逗你玩兒?！毙鞎詵|笑了笑說，“他畢竟是咱們的長輩嘛?！?/p>

他本想問“蓋板兒楊”發(fā)脾氣的原因，但沒等他深問，尼爾森便說了出來。

“哦？小白樓的頭像原件在他手里？這我還是頭一次聽說。你真這么懷疑嗎？”徐曉東詫異地問道。

“不是懷疑，是事實(shí)?！?/p>

“事實(shí)？小白樓的頭像怎么會在他手里呢？”徐曉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可以斷定頭像就在他手里。”尼爾森遲疑了一下，說道，“否則的話，他不會把頭像鏨得那么逼真。”

“哦，你是怎么跟他說的？”徐曉東問道，“像跟我這樣直截了當(dāng)嗎？”

“是的。”尼爾森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

徐曉東莞爾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們外國人說話不會拐彎兒。跟北京人打交道，這么說話哪兒成？你說那東西在我手里，憑什么呀？就憑你說的那個(gè)理由？他死活不承認(rèn)，你有脾氣嗎？”

尼爾森愣了一下，想了想說道：“難道是我說的話，讓他不愛聽了？”

“多明白呀！這事兒要擱我身上，你要是這么說，我也會跟你翻秧子?！毙鞎詵|笑道。

“怎么才能補(bǔ)救呢？”尼爾森看了徐曉東一眼，有意地問道。

“這事兒可不好辦了。你把一碗好米飯做夾生了。夾生米再做出香噴噴的米飯來，除非神仙來做?！毙鞎詵|故意賣了個(gè)關(guān)子，拋出一塊石頭，等著回音。

尼爾森知道他在講條件，笑了笑說：“我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跟楊先生打交道，確實(shí)比較難。但是我聽說，徐先生是中國人說的‘智多星呀，這事還能難得住你嗎？”

“你可別把我往火上烤，我跟楊先生的關(guān)系，也只是幫他攬攬活兒而已，到不了那種無話不說的能過心的程度，這種事兒我真辦不了。你應(yīng)該知道老爺子的脾氣?！?/p>

“正因?yàn)槿绱?，我才找你幫忙嘛?！蹦釥柹f道。

徐曉東拿眼瞥了他一下，皺著眉頭說：“這是從肚子里往外掏蟲子的事兒，我實(shí)在沒這兩下子，你另請高明吧?！?/p>

“我就看中你了?！蹦釥柹q豫了一下說，“如果你能從楊先生手里，把威爾遜頭像原件要過來，我不會讓你白辛苦的?！?/p>

徐曉東等的就是這句話，他沉了一下問道：“不讓白辛苦，又能怎么樣？”

“我會送給你一輛最新款的‘奔馳轎車。你覺得如何？”尼爾森直視著他說道。

什么？也送我一輛“大奔”？徐曉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這老外家里是賣“大奔”的吧？怎么為一個(gè)頭像，撒出兩輛“大奔”了？

為了一個(gè)頭像，能落下一輛“大奔”，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他開的是廣州“本田”，自以為在老同學(xué)里已經(jīng)很牛了，能開上“大奔”是他夢寐以求的事兒，想不到這么容易就能夢想成真，他有點(diǎn)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但他不能露出自己內(nèi)心的驚喜，裝作很不情愿的樣子，對尼爾森說道：“我先謝謝您的慷慨，但是要想從楊先生肚子里掏東西太難了?！?/p>

尼爾森已經(jīng)看出徐曉東被這輛“奔馳”給套住了，他所說的不過是虛晃之詞，于是，給他來了個(gè)“拖刀之計(jì)”：“既然徐先生覺得這么難，那我只好找別人了，我知道楊先生還有幾個(gè)常在一起喝酒的酒蟲兒?！?/p>

“他們也未必能從楊先生肚子里，掏出蟲子來?！毙鞎詵|趕緊往回找補(bǔ)，“別看他們每天都跟楊先生喝酒，但誰也沒有我能把住楊先生的脈，得啦，這事兒已然說到這份兒上，我為你充當(dāng)一次馬前卒吧?！?/p>

“太好了！那我們一言為定。”

“好，就這么著了。我從楊先生手里拿到頭像原件，就跟你聯(lián)系。”徐曉東說話的語氣，好像胸有成竹，那頭像原件仿佛唾手可得似的。

尼爾森心中暗喜，他終于找到了一個(gè)能跟“蓋板兒楊”說上話的人了。盡管之前詹爺也跟他走得挺勤，但他覺得詹爺辦事比較圓滑，不如徐曉東可信。其實(shí)他對徐曉東并不了解，只是一種感覺而已。

徐曉東之所以敢答應(yīng)尼爾森頭像的事兒，是覺得只要跟“蓋板兒楊”套上瓷（北京新流行語，即巧言令色，讓對方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就不發(fā)愁從他手里把那個(gè)頭像袖出來（老北京土語，在這里是蒙騙、偷摸之意），但他哪兒知道那個(gè)頭像壓根兒就沒在“蓋板兒楊”手里，您使什么手腕，耍什么花活，平地也摳不出餅來。

轉(zhuǎn)過天，徐曉東拎著兩瓶酒，來找“蓋板兒楊”，說是為了一件蓋板兒的活兒，但“蓋板兒楊”一眼就看出他肯定有什么事兒，因?yàn)樾鞎詵|沒事兒不會給他買酒。

果不其然，徐曉東坐下后，東拉西扯，繞著繞著，繞到了小白樓的威爾遜頭像。

聽到小白樓的頭像，“蓋板兒楊”像是被什么燙了一下，兩眼盯著徐曉東問道：“干嗎？釣魚來了？是那個(gè)德國人讓你到我這兒來的吧？”

“沒錯(cuò)兒，是他說您手里有小白樓那個(gè)頭像的原件。”徐曉東并沒遮遮掩掩，來了個(gè)單刀直入。

“哦，這么看他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

“看得出來，他特別想得到它?！?/p>

“是呀?！?/p>

“我就納這個(gè)悶兒，您不是已然給他復(fù)制一個(gè)了嘛，他干嗎非要那個(gè)原件呢？”

“這話，你得直接去問他。”“蓋板兒楊”板起臉來。

“不管他了，東西在您手里，給不給他，由您說了算?！毙鞎詵|想緩和一下。

“你怎么知道東西在我手里？你看到了？”

“蓋板兒楊”的眼睛瞪了起來。

“這……難道您……尼爾森可是這么跟我說的。”徐曉東不知所措地說。

“誰跟你說的，你找誰要去。頭像，我這兒沒有！”“蓋板兒楊”干巴巴地說。

話已經(jīng)到這兒，再往下說就會紅臉了，徐曉東不想給“蓋板兒楊”添堵，只好轉(zhuǎn)移了話題，把這茬兒先放一放。

自然，有那輛“大奔”牽著，徐曉東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扭臉去找詹爺要主意。

在他眼里，詹爺比其他酒蟲兒更有頭腦，而且經(jīng)得多見得廣，跟“蓋板兒楊”的關(guān)系也比較近，他肯定知道小白樓頭像的事兒。

詹爺對尼爾森死乞白賴要找小白樓的頭像原件的茬兒，也覺得莫名其妙。

“難道那頭像里有什么秘密嗎？”徐曉東問詹爺。

“那里頭藏著密電碼?！闭矤敗皳溥辍毙α?，說道，“你以為他們這是玩兒特工？說實(shí)話，小白樓的那個(gè)頭像是‘麻片兒李鏨的，到現(xiàn)在有八九十年了，能有什么秘密呢？”

“可他為什么非要找到它呢？”徐曉東納著悶兒問。

“是呀，我也覺得有點(diǎn)兒不可思議?！?/p>

“您覺得那頭像的原件不在‘蓋板兒楊手里？”徐曉東問道。

“很有可能。據(jù)我對他的了解，那東西在他手里，他早就會拿出來了?！?/p>

“也未必吧，他可是能沉得住氣的人。您知道呀，前些年，小白樓鬧鬼，他可是在那兒住了五天?！毙鞎詵|擠咕了一下小眼，詭秘地一笑。

“你懷疑‘蓋板兒楊，是那時(shí)候把頭像給順走了？”

“很有這種可能?！毙鞎詵|嘿然一笑。

“那你是太不了解‘蓋板兒楊了，他絕對干不出這種下作的事兒來的?！闭矤斒挚隙ǖ卣f。

“那個(gè)頭像可是‘蓋板兒楊師傅的作品，萬一他看在眼里拔不出來了，心眼兒活泛了呢？”徐曉東笑道。

詹爺聽到這兒，明白了徐曉東的意思，問道：“你是認(rèn)準(zhǔn)了那東西在他手里了？”

“十有八九吧?！?/p>

“既然這樣，你就找他要去吧。你不是他的經(jīng)紀(jì)人嗎？”

“您了解他的脾氣，我如果直接找他說這事兒，他肯定會跟我翻車，也不會說實(shí)話。在‘久仁居的這些酒友里，您跟他的關(guān)系最好，而且尼爾森也是您介紹給他的。”

“干嗎？讓我替你出面當(dāng)說客？”詹爺打斷他的話。

“我就為這事兒找您的?！毙鞎詵|笑道。

“你呀，哪涼快哪待著去吧！”詹爺突然把臉一沉，說道，“錯(cuò)翻眼皮了你！我已然告訴你，‘蓋板兒楊不會干那事兒，你非認(rèn)為那頭像是他拿走了。干嗎？讓我舍臉找罵去！”

徐曉東被詹爺這番話弄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臊眉耷眼地走了。

當(dāng)然，徐曉東不會死心，在詹爺這兒碰了釘子，他可以找蘇爺。蘇爺那兒撞了南墻，他可以找“教授”，“久仁居”九個(gè)酒蟲兒，他找了六個(gè)。

最后，王景順跟他端了實(shí)底兒：“那頭像肯定不在‘蓋板兒楊手里，因?yàn)樵谒掖蛸€進(jìn)小白樓之前，我已經(jīng)去過幾次了，沒看到樓里有頭像。再說經(jīng)過‘文革，那頭像能掛得住嗎？你別忘了，小白樓的主人汪本基在‘文革可是挨過整的，他們家至少抄過三次。那頭像能留到九十年代嗎？”

這番話等于給徐曉東頭上潑了盆冷水，但“大奔”的誘惑，仍然沒讓他心灰意冷，他對王景順說：“即便頭像不在‘蓋板兒楊手里，我也想知道它的下落?！?/p>

他心里琢磨管它在誰手里呢，只要把頭像找到，那輛“大奔”不就能到手嗎？

王景順經(jīng)不住他的軟磨硬泡，最后給他指了一條道兒：“你呀，找‘何大拿何彥生去吧，‘文革時(shí)小白樓的事兒他最清楚?！?/p>

“得，那我謝謝您啦。”徐曉東嘴上連連稱謝，心里卻想罵他兩句：你這不是跟我這兒玩哩哏愣嗎？找何彥生還用得著你說呀？我跟他比你不熟？誰不知道他跟“蓋板兒楊”是老冤家。從何彥生嘴里能掏出對“蓋板兒楊”的好話來，好比從狗嘴里掏出象牙，怎么可能去找他呢？

但徐曉東轉(zhuǎn)念一想，找何彥生也是一條路，有棗沒棗先打三竿子，跟他套套瓷，備不住能從中發(fā)現(xiàn)什么蛛絲馬跡來。

二十八

徐曉東知道找何彥生很容易，這老頭兒是舞迷，恨不得每天長在公園。果不其然，徐曉東在公園找到了正在跳舞的何彥生。

一曲終了，跳舞的人紛紛走出場子，喝水打歇，徐曉東朝何彥生走了過去。

“何叔，老沒見了嘿。您這舞跳得太棒了。趕明兒上央視的《星光大道》露露臉吧！”徐曉東捧臭腳是一絕。

“干嗎，寒磣你何叔是吧？我不過是瞎玩兒，活動活動身子骨兒，上什么大道小道的？”何彥生笑道。

“得了，趕明兒您跳舞，我收門票。今兒個(gè)也不能白看，中午，我請您吃飯?！毙鞎詵|嘿然一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