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志勇
我生長在漁村,從小沒少享用魚蝦,但最過癮的當(dāng)數(shù)吃燕鲅魚。
那年我高中畢業(yè),分到北塘鎮(zhèn)一個漁業(yè)隊當(dāng)社員。盛夏,跟著漁船出海,在渤海灣用“流網(wǎng)”下燕鲅魚。
燕鲅魚,魚尾叉開,狀如燕尾,幾十厘米長,十多公斤重。個頭兒粗壯,魚尾根部卻挺細(xì),剛好一握——從網(wǎng)上抓取、過數(shù)兒,人們都攥拎著它。
流網(wǎng),塑料絲線織的,白色,下到海里,一點兒不顯眼。
流網(wǎng),都在頭天傍晚投下。駕長抽著葉子煙,整宿不睡,盯著:讓漁網(wǎng)處于“橫流”方向,還得提醒過往船只別“軋網(wǎng)”……凌晨天不亮,才叫醒船員們:“起啦!”
捯網(wǎng)時,分捯網(wǎng)和擇魚兩撥兒人——我首選捯網(wǎng):仗著在校時常年練單杠、雙杠,胳膊粗壯,三對腹肌結(jié)實,正好“亮肌肉”!于是乎,雙手攥緊筷子般粗的網(wǎng)綱,叉開雙腿站穩(wěn)于甲板上,哈腰、搖晃肩膀,一把一把捯網(wǎng),很是帶勁!
漁網(wǎng)不斷捯上船:那纖細(xì)若無的網(wǎng)片上,不斷冒出銀亮、碩大的燕鲅魚。也怪,它們都只是尾部或是鋼針般牙齒掛在網(wǎng)上,很少有頭部卡在網(wǎng)眼里,且一條活魚也沒有——老漁民解釋說,燕鲅魚屬于深海魚,出水魚膘就會破裂。一說,鲅魚要靠快速游動,才能通過鰓部獲得足夠氧氣,沾網(wǎng)就“掛”啦——如此一來,負(fù)責(zé)擇魚的船員,必須手疾眼快,探身去抓,或用“回子”(一種網(wǎng)球拍狀,帶網(wǎng)兜兒的漁具)去撈,稍不小心,那魚就會墜落,默默沉入海底。到手后,往身后一扔,砸得甲板咚咚作響……
不知不覺間,日頭浮出水面,滿海金波耀眼。人們累了、餓了,恰好,伙艙飄出燕鲅魚餃子或燕鲅魚丸子的香味兒。于是,人們受到鼓舞,手頭加快了。有人故意大喊:“大師傅啊,飯熟了嗎?該喂腦袋啦!”
女炊事員30多歲,眉清目秀,善解人意。文盲。因其“多大風(fēng)浪也能做熟飯,干稀搭配,得空兒還給船員們補衣裳”等表現(xiàn),曾獲“全國三八突擊手”榮譽稱號。她知道活兒不完,按慣例不能開飯,卻總是在飯口上做妥飯。所做的燕鲅魚餃子、燕鲅魚丸子,很是拿手——挑選最大的燕鲅魚,擱到“舶蓋子”(甲板護(hù)欄板)上,先用刀背“啪啪”拍魚,再從魚尾處下刀,去皮、剔骨,最后將魚肉剁成餡兒,加入花椒水,不停攪拌……“別來回攪,總朝一面攪……”有一回她對我傳授道,“海貨少擱作料兒,原味兒最得味兒……”
燕鲅魚丸子,外表乳白、粗糙,但入口滑嫩松軟,有咬勁兒,就饅頭吃,海味與麥香加在一起,越嚼越有味道;而燕鲅魚餃子,實際上就是那丸子包裹了一層皮兒,但燕鲅魚餡兒與其他餡兒不同,它能將面皮滋潤得晶薄剔透,且不露餡兒,咬一口鮮嫩清新,回味無窮……
后來,炊事員還做了一次“蒸燕鲅魚皮”:將大片的燕鲅魚皮用鹽腌幾天,隨后曬個半干,上鍋大火蒸。不等掀鍋,就讓人聞著咽口水。
果然,后來我當(dāng)過老師、記者、公務(wù)員等,在不同層次的飯店就餐,卻再也沒有碰到那么新鮮、那么大個兒的燕鲅魚——都是那種采用各種烹調(diào)手法,加入各種作料,毫無魚味兒的“菜品”?!俺园?,鲅魚上來啦!”旁邊同事大驚小怪地?zé)崆橥扑],我卻懶得伸筷兒。
不由想起女炊事員“海貨少擱作料兒,原味兒最得味兒”的秘訣;但,也深知道,脫離了大海,就不會再吃上真實海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