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亦茗
你可能記不住相聲作品的名稱,但你應(yīng)該聽過用天津話表演的“竹板這么一打呀,是別的咱不夸”。天津相聲如此深入人心,但其實相聲并非起源于天津。
相聲不是天津的發(fā)明,而是北京特產(chǎn)。相聲誕生的時間大約在清朝末年,在此之前北京就已經(jīng)有戲曲、說書、八角鼓等曲藝項目,而相聲正是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展起來的。相聲的初創(chuàng)者張三祿最早是八角鼓藝人,后來在北京天橋上撂地演出,表演說、學、逗、唱的功夫,因其不愿再稱自己的表演是原有的八角鼓,而改稱“相聲”,自此相聲被確立為一種藝術(shù)形式。
之后,朱紹文(藝名“窮不怕”)、阿彥濤、沈春和也粉墨登場,各自開辟出相聲的一片天地,在北京天橋爭奇斗艷,并將相聲一代代傳承了下來?!督舱劇分芯蜐饽夭实孛枋隽吮本┨鞓虻臒狒[:“馬路東有歌舞臺、樂舞臺、燕舞臺,梆子名角崔靈芝、一千紅等與名武丑張黑均在三臺獻藝,每日三臺均上滿座?!?/p>
不過,北京相聲雖然群眾基礎(chǔ)扎實,但生存處境十分艱難,藝人們得左右逢源,各處討好謀生。一要討好老天爺,因為相聲是撂地演出,所謂撂地,就是露天表演,風來吹雨來散,刮風減半下雨全無,若是連著幾天老天爺不賞臉,藝人們是要斷炊的;二要討好觀眾,表演結(jié)束之后藝人們要挖空心思地向看客要表演費,經(jīng)常借著說好話、圖情誼來鼓動觀眾付費;三要討好地痞惡霸,露天表演保不齊就有人來鬧事,收保護費的、取笑的、砸場子的不在少數(shù),藝人們要處處小心提防。
當然,這些打擊對北京相聲來說還不算致命,真正讓北京相聲藝人大規(guī)模出走的是相聲本身針砭時弊的特點。例如傳統(tǒng)段子《打白朗》講的是太平天國把清政府打得落花流水,而這樣的藝術(shù)早就成了當時清政府的眼中釘,被驅(qū)逐是早晚的事。光緒三十二年(公元1906年),肅親王出巡,要求作藝的都停止表演,而相聲藝人魏昆志正演到精彩處不愿停下,結(jié)果惹怒了這位王爺,相聲落了個“驅(qū)此莠民”的下場。
天津也正是在這時候吸納了大批北京相聲藝人,有趣的是,北京相聲入主天津竟然一丁點水土不服都沒有。就地理位置而言,天津是碼頭城市,位于九河下梢,物流、人流量都非常大,小工、市民、三教九流、各門各派齊聚天津,底層百姓孕育了這里的市井文化,這些都為相聲提供了扎實的群眾基礎(chǔ)。
在天津南市的“三不管”地界,相聲尤其熱鬧。那里原本是日本和法國爭奪租界的地方,爭奪無果后就變成了中、日、法三方的“三不管”地帶,其犬馬聲色、游街藝人一點也不輸北京天橋,尤其是民國十年前后,“各種雜技,各樣生意,各大戲棚,應(yīng)有盡有,無一不全”。
相聲就這樣在市井文化的澆灌下瘋狂生長,孕育了一批批馬氏、常氏等相聲世家。之后,天津甚至成了相聲藝人的點金石,他們只有在天津說紅了,得到認可,才敢進北京。
無論是天津相聲還是北京相聲,它們的命運在1949年之后再次驟然改變。從那之后,相聲同其他藝術(shù)形式一起搖身一變,從貧苦賣藝變成了曲藝經(jīng)典,原來的藝人們也紛紛成為了文藝工作者。
甩掉身份包袱,卻還沒甩掉身上的雜碎,原來相聲里罵人、取笑的段子又成了眾矢之的。為了保住相聲,以侯寶林為首的一批相聲大師成立了相聲改進小組,他們在老舍先生的幫助下,剔除了相聲里的封建傳統(tǒng)糟粕,轉(zhuǎn)而創(chuàng)作了一批歌頌新時代的相聲作品,把相聲從岌岌可危的境地中拉了出來。
而天津這時候也沒閑著,不僅吸納了相聲改良的成果,還成立了一大批相聲協(xié)會。1949年11月,天津戲劇曲藝工作者協(xié)會成立,之后又成立了紅風曲藝社,馬三立、常寶堃、張壽臣、趙佩茹、常寶華、張慶森、蘇文茂等相聲演員都被邀請入社。然而“反右”和“文革”的打擊又一次將相聲逼至生死存亡的邊緣,天津、北京的相聲一時間都像是打蔫了的黃花菜。
雖然環(huán)境艱難,但相聲始終在努力地自我進步,1958年接連出品了一批歌頌型相聲,如《社會主義好》《試驗田》《水兵破迷信》《活動之家》《天上與人間》等。
雖然幾經(jīng)波折,三破三立的相聲最終還是等來了改革開放的春風。
改革開放像是一串鞭炮為相聲炸出了一片火紅前景,春晚舞臺、廣播電臺、報紙雜志……相聲變得無處不在,馬季、姜昆等一批藝術(shù)家的名字逐漸家喻戶曉。如今,就算你沒聽過相聲,也一定知道相聲界有郭德綱,北京城有德云社。
郭德綱作為地地道道的天津人,為什么會把德云社開在北京呢?無獨有偶,馬季、馮鞏、牛群這些我們耳熟能詳?shù)南嗦曆輪T也都是天津人,但他們都是在北京發(fā)展的。歷史的車輪仿佛倒了個個兒,當年相聲藝人們是生在北京養(yǎng)在天津,現(xiàn)在卻遍地都是天津籍的北京相聲大師。
這一切都跟電視機脫不了干系,電視機屏幕的方寸之地讓更加具有視覺沖擊的電視節(jié)目占了上風,而只靠一張嘴過活的相聲仿佛吃不開了。為了應(yīng)對挑戰(zhàn),天津相聲選擇把相聲從電視熒屏上拉下來,相聲演員們扎根于老百姓對相聲的熱愛,回歸茶館,重拾老一輩藝人們面對面、臉對臉的表演方式。
1998年,以于寶林、馮寶華為首的相聲演員開始了中斷三十年之久的茶館演出,重新點燃了天津人對相聲的熱愛。一項關(guān)于天津相聲的調(diào)研顯示,天津?qū)I相聲的茶館和小劇場有九家之多,從業(yè)人員達兩百余人,日均演出多達二十場,僅2010年全天津民營相聲演出就高達四千九百多場,觀眾達百萬余人。
天津相聲雖然熱鬧,但離開了電視機就只能在天津偏安一隅。許多相聲演員不安于這一畝三分地,轉(zhuǎn)而瞄上了主張外推路線的北京。北京利用其電視臺的資源推動相聲的普及,這一策略雖然造就了不少相聲明星,但也把相聲帶到了選擇的分叉口,一頭站著傳統(tǒng)相聲,一頭站著郭德綱的新相聲。
傳統(tǒng)相聲追求引人深思,比如馬三立表演的《吃餃子》,講的是過年沒錢買白面而要去賒面的故事,帶有歐·亨利式笑中帶淚的苦澀與辛酸,而當今的新相聲則以逗樂為主,把娛樂特點發(fā)揮到了極致。無論是哪種形式,相聲都已成為當今人們在忙碌的現(xiàn)代生活下放松心情的優(yōu)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