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陳科龍
最近一次上南山,趙心憲選擇驅車從四公里上銅鑼山,沿廣黔公路到黃沙口,再沿南山路到黃桷埡。
不到半小時的山路,雖說彎彎拐拐有點多,倒還算順暢。
站在涼風埡埡口,回望文峰塔,趙心憲不禁想起41 年前的一次經(jīng)歷——
那是1978 年的秋季,雨水特別多。
剛走出老廠場口,來到一個叫老廟子的地方,趙心憲夫妻倆就傻了眼。
眼前這條由川黔古道改擴建的公路,因排水不暢,路面到處都是水坑。無奈,趙心憲只得把兒子扛上肩頭,搭起“馬馬肩”,妻子則扶著趙心憲的后背當扶手,一步一探找水淺的地方下腳。
一輛卡車駛過,濺起的泥水劈頭蓋臉澆到孩子臉上,也落了趙心憲夫妻倆一身。
卡車搖搖晃晃遠去,留下泥塑般的三人木在原地,直到孩子發(fā)出哭聲,夫妻倆才清醒過來。
這是過往。70 年來,在重慶這座山城里,人們出行的場景,早已從爬坡上坎,演進到立體交通與景觀完美同框的“輕軌穿樓”。
從南山黃桷埡到城里的兒童醫(yī)院,路程不到20 公里。
但41 年前的這條“進城”路,卻讓趙心憲夫妻倆吃足了苦頭。
1978 年入夏時節(jié),在黃桷埡老廠文峰中學教書的趙心憲,如愿考上了西南師范學院(今西南大學)中文系。家人商量著趁西師還沒開學,利用周末趕緊帶兒子“進城”,到兒童醫(yī)院根治孩子生長性缺鈣的頑癥。
原計劃周六一早出發(fā),卻因為妻子的工作,一直拖到下午四五點才啟程。
眼看天色漸晚,夫妻倆不得不把“進城”的計劃分作兩步,先到黃桷埡文峰塔下“德國大使館”旁父親家落腳,第二天上午再到醫(yī)院看病,下午返校。
“那時,老廠、黃桷埡都還沒公交班車,趕路全憑兩條腿?!苯衲?1 歲的趙心憲當時正當壯年,扛著孩子一路到父親家,天已黑盡,兒子早就餓得不行,“父親看到我們一身泥漿,一臉的詫異?!?/p>
母親建議第二天早點出門,因為路上太耽擱,下山要1 個小時,過江又不知要在渡口浪費多少時間,必須留出足夠的時間才有可能掛上專家號。
第二天清晨五點,趙心憲夫妻倆急急忙忙就帶著孩子出了門。
下山,在龍門浩渡口坐渡船到望龍門,都還順利,但在擠公交班車時,趙心憲直言“要了命”。
“好不容易擠上到文化宮的公共汽車,顛簸晃動得厲害,我突然雙腿一沉,兩眼發(fā)花,妻子見狀趕緊把兒子抱了過去,我們兩人背靠背‘站’到了文化宮?!比缃瘢w心憲已記不清他們是怎么到的兒童醫(yī)院,也想不起他們是怎么掛上的專家號了,只記得在醫(yī)院亂哄哄的人流中,一家三口坐在門診室外的條凳上,等了很久。
從醫(yī)院出來已過中午12 點,原路返回文峰中學,已是傍晚。
“這是我們有兒子以來,最辛苦的一個月?!逼拮赢敵醯倪@句牢騷,一直盤旋在趙心憲腦海。
趙心憲妻子對交通的感慨,也是許多人的同感。這其中就有陳顯明一大家子。
陳顯明是巴南鹿角人,50 多年前,這里沒有一條進出的公路,出行十分艱難。因為窮,陳顯明一家四兄弟,全都沒娶上媳婦。
上世紀70 年代初,西接南溫泉、東接長生橋的長南公路修通。
這條公路,剛好從陳顯明家的門前經(jīng)過。
“誰也沒曾想到,家門前的這條公路,同時也架起了我三個哥哥的‘婚姻橋’?!标愶@明回憶起幾十年前的往事——
重慶魔幻的交通工具,不只一個索道,還有讓人驚奇的望龍門纜車、皇冠大扶梯、輪渡 攝影/鐘桂林 游 宇
有一天,媒婆從綦江大山里引來一個姑娘,說是要介紹給我三哥。姑娘嫌我家窮,“填不飽肚子”,轉身就回了老家。一周后,姑娘和媒婆又來了,身后還跟著姑娘的父親。老父親在公路前后仔仔細細觀察了一番,“你家位置好,搞點投機倒把的事兒,擺個茶水攤什么的,不愁鹽巴錢。膽子大點,做點煤炭生意、磚瓦生意,賺錢!”
原來,老父親在綦江干的就是倒買倒賣的營生,頭腦特別靈光,他見老三人不傻,也看上了這里方便的交通,便應允了這門婚事。
“三哥婚后,在他老丈人的慫恿下,賣起了石灰、煤炭,母親也在門前擺起了茶攤。”今年68 歲的陳顯明說,雖然少不了被公社大隊查處,但生意還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做著,日子比其他社員好過得多。
再后來,陳顯明三嫂又從娘家引來兩個姑娘,一個成了他的大嫂,一個成了他的二嫂。
時光一晃到了上世紀90 年代初,陳顯明三哥夫妻倆在公路邊干起了預制場,二哥二嫂也承包了一片石灘,請來石匠開山打條石,日子越過越紅火。
“渝黔公路修建時,聽說二哥家條石就銷售300 多萬?!标愶@明說,“如今我家早已今非昔比了,三哥的預制場發(fā)展壯大成為建材公司,二哥也不開采石場了,承包了一家頁巖磚廠?!?/p>
路通了,交通方便了,越來越多像陳顯明一家人的老百姓,生活變了樣。
回首70 年,重慶變化最大、老百姓親身感受最深的,一定包括了交通方式的變化。
重慶是一座山城,“爬一坡吃一鍋,上道坎吃一碗”是過去重慶人常說的一句話,也形象地反映了重慶人出門的艱難。
重慶獨特的山城、江城特色,注定了交通工具的魔幻屬性,天上地下各顯神通。
熊向陽從小生活在石板坡,在他的童年印象里,盡管南岸就在眼前,但一水相隔,想要過江卻非易事。
“人們想要過江,只能坐渡船。”熊向陽說,“先要沿著長長的梯坎,或坐望龍門纜車,下到江邊。等候輪渡船,然后一番顛簸過了江,還要爬一段長坡才能走到公路。”
至今,熊向陽仍記得兒時那次驚險的坐渡船經(jīng)歷。
那是母親準備帶著他過江游南山,沒想到早晨出門時起了薄薄的霧。原以為不影響過江,卻沒料到霧越來越大,輪渡停開了兩個多小時,應了那句民謠——好個重慶城,無橋難通行,水霧似老虎,隔江愁煞人。
渡船重開后,在滾滾波濤中搖搖晃晃駛向對岸。
行至江中央,一條上游來的貨船順流而下,在一片殘霧中撞上了渡船,好在大家奮力搶救,渡船進了水卻總算沒有翻。
除了渡船,重慶還有另一種重要而獨特的過江交通工具——過江索道。
1982 年元旦,在滄白路與嘉陵江對岸的江北城金沙街之間,凌空飛架起一條長虹——嘉陵江客運載人過江索道。
“這是全市人民大開眼界的新鮮事兒。每天必須往來過江的人,不必再爬坡下坎坐輪渡,而是喜氣洋洋地乘坐索道。”熊向陽回憶起嘉陵江索道開通的那些日子。
幾年后,長江上的第一條客運索道也建成投用,起于渝中區(qū)新華路,止于南岸區(qū)上新街。
長江索道至今仍在運行。不過,隨著過江橋梁越修越多,索道已從市民出行的交通工具,變成了外地游客打卡的熱門景點,是游客親身體驗重慶3D 魔幻城市的最佳方式。
重慶魔幻的交通工具,不只一個索道,還有讓人驚奇的望龍門纜車、凱旋路電梯、皇冠大扶梯,它們有的消失,有的依然是市民賴以出行的重要交通工具。而在外地人眼里,它們無一不是風景。
軌道交通2 號線李子壩站的輕軌穿樓也成了游客打卡的熱門景點 攝影/楊大川
70 年滄海桑田,重慶人無數(shù)個天塹變通途的夢想,成為現(xiàn)實。
一個個歷史數(shù)據(jù),為我們徐徐展開重慶主城交通70年巨變的畫卷——
1949 年重慶解放前夕,市區(qū)開行的公交汽車線路只有兩條,即上清寺經(jīng)兩路口、七星崗至小什字,另一條是從菜園壩經(jīng)石板坡、南紀門、望龍門至過街樓。
那時,重慶共有道路236 公里,其中市中區(qū)(今渝中區(qū))43 公里,郊區(qū)193 公里。這些道路的標準都很低,幾乎全都是泥結碎石路面。鬧市區(qū)街道如中山一路、中山二路、民生路、臨江路、鄒容路、民權路、陜西路、新華路等,也都是坑凼不平,破爛不堪。
有順口溜形容當時的道路:“下雨一包漿,晴天塵飛揚,到處是坑凼,行人遭了殃。”
山城的立體與魔幻,體現(xiàn)在由軌道交通、地面公交、山城步道等共同構建起的多層次、多樣化的城市公共交通基礎設施 攝影/平 凡 蘇 思
把時光的指針撥到今天,在今年5 月發(fā)布的2018年度《重慶市主城區(qū)交通發(fā)展年度報告》中,70 年前“236公里”的數(shù)字變成了“5092.6 公里”,“兩條公交線路”也變?yōu)椤?77 條公交運營線路”。
不止如此,重慶主城區(qū)城市軌道線路總里程達到313.4 公里,居西部第一;主城區(qū)跨江大橋總數(shù)達29 座;主城區(qū)現(xiàn)有渝中區(qū)水廠—石板坡古城墻等街巷步道20 余公里,溉瀾溪、南濱路等濱水步道90 余公里,鐵山坪健身步道、歌樂山步道等山林步道245 公里。
……
一串串數(shù)字,展現(xiàn)了一個城市交通供給結構進一步優(yōu)化的重慶,由軌道交通、地面公交、山城步道等共同構建起的多層次、多樣化的城市公共交通基礎設施,圍山繞水,為城市提供便捷的交通服務,也增添了山城的立體與魔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