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星
作為中國最重要、最核心的純文學刊物之一《收獲》的主編,程永新常年的本職工作是為人作嫁。是由他以執(zhí)掌《收獲》這一公器從而在某種程度上執(zhí)掌文壇牛耳的這一特殊身份,來發(fā)掘、扶持的文學人才,幾乎就是一份當代著名作家的完整清單。他固然也堪稱一位重要作家,但這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本質上,他更是杰出的文學編輯家。
所以,當讀到上海文藝出版社最新推出的程永新的《一個人的文學史》,我一點也不意外,并且認為此書一出,他之前那些曾被盛贊的小說也都可以忽略了,因為這部意義特別而又重大,它以獨特的視角和形式,建構起了一部縮微版的當代文學史。
本書內容大致包括幾大部分:一是程永新與當代作家之間的往來書信,二是他寫的對于作家們的印象記,三是他的作家對話、訪談,四是他的一些文學批評文章,另外,還有他參加各種重大文學活動的隨筆記錄。
其中尤其重要和珍貴的,我認為是書信部分。在寫信已然成為歷史的網絡時代,信件的難得和特殊性,毋庸置疑。就在不久前,我偶然見到人民文學出版社的一個聲明,里面提到該社至今仍只收紙質投稿,不收電子投稿,我內心猛然就被他們的“堅守”所擊中。
程永新真有心,他珍藏著數(shù)十年來作家們寫給自己的所有信件,而那些收到他的信的作家們,竟無一保存。書中,他收錄了許多信件內容,也將相應的影印件一一收入,細讀之下,可以非常直觀地看到,幾乎所有當代重量級作家都曾受過他的點撥,對他保持著極大的尊敬與欽佩,而許多經典作品創(chuàng)作與發(fā)表面世過程的蛛絲馬跡,亦歷歷藏于信件之字里行間。
比如,在1987年9月王朔來信中,王朔稱其新作《五花肉》若能博程永新一笑,便“算沒有白忙活”。程不喜歡這個名字,要求改,王朔只得煞費苦心又想了幾個,最終,程從中擇一拍板——那便是《頑主》,王朔經典的代表作。
1996年8月賈平凹來信,提到其小說《土門》曾因程的意見反復修改,這回,“遵囑又一次修改”,并極其謙虛,“可惜我能力不夠,不知你們是否認可”。因為《高老莊》《帶燈》等作品的細節(jié)修改,二人之間也是不厭其煩,反復通信探討。
當年正值巔峰狀態(tài)的“中國先鋒文學五虎將”之一洪峰的一封信中,則表示程對他一部作品的評判,讓他“沮喪到現(xiàn)在”,但是,“我想讓你知道,你的意見和評判讓我感動”。
盡管如此權威,先為《收獲》編輯部主任、繼而出任主編的程永新,對于許多當年尚未展露鋒芒的無名作者同樣耐心,且經?;匦畔ば闹笇渥髌?。這方面的內容,本書中也有相關信函予以記載。
難怪,在中國文壇,程永新被譽為“作家的提衣人”,半輩子都在為作家們服務和“作嫁衣”。也難怪,這部《一個人的文學史》,被譽為展示文學細節(jié)、反映創(chuàng)作過程、凸顯思想碰撞以及反映文化人優(yōu)秀品格的文學史。此書雖然早在2007年便推出了首版,但時隔十年有余,這次又做了大量修訂和增補,使得其所涉的作家作品延續(xù)到了最近的當下。
這部作品,不由讓我想起《1962-1991私人文學史:杜拉斯訪談錄》,這是杜拉斯以純個人視角來書寫的“文學史”,其強烈的時代價值無可爭議。在我看來,《一個人的文學史》與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雖是程永新以自己的視角和文學經歷來連接起的一部“私人文學史”,卻也具有鮮明而又重要的時代意義。因為,書中所寫或記錄的每一個作家和作品,皆堪稱這個大時代里有著獨特價值的節(jié)點和“珍珠”。
而正是有賴于杰出文學編輯家程永新之手,才將它們編織成了一幅不可復制的、關于當代文學的“珠串”。